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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党之地,原先是春秋战国时期晋国王公贵胄之地,原先晋地三分,最早的战国霸主就是其中之一的魏文侯,而赵国的稷下学宫也距离这边不远,因此不管是从文风还是武学,这一块地区曾经也是站在了时代的风尖浪头上的。

    但是有起自然有落。

    迫于北部的胡人侵扰,还有相互之间的生活习惯的影响,尤其是在南匈奴投降归附北匈奴逃窜之后,并州作为对抗胡人的重要性就逐渐没落了,朝廷对于并州的投入和关注度也逐渐的下降。

    尤其是在并州几个大佬愚蠢的站错了队伍之后,这种影响就越来越大,直至现在,上党已经丧失了在春秋战国时期的重要地位,彻头彻尾的沦落成为了一个边缘郡县。

    上党太守温浩,是太原温氏之人。

    太原温氏,还有一个叫温恕的,现在正在涿郡当任太守职位,因此,温氏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地方性的家族。

    现在温浩就站在壶关城头隘口女墙之后,望着远方那些井然有序的进出营地的兵卒,默然不语。

    之前那个地方是张扬的营地,现在自然已经属于哪个护匈中郎将。

    原来以为是要旷日持久的拉锯战,没想到张扬竟然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被打败了,生死不知……

    一队队的兵卒正在收整四周散乱的器械、旗帜,将损坏的寨墙营帐等等拆下来进行更换,收拢对于被战马践踏破坏的物品,押解投降的张扬残部往西徐徐而去。

    繁杂无比的事情,却像是做的轻松如意,部队运转之间也似乎没有因为胡人和汉人混杂而出现了什么争吵,似乎是兵卒每一个小队都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要做什么要怎么做一样……

    这让温浩看的全身有些发寒。

    这一辈子,温浩见过的军队多了,自己也组织过郡县里面的兵卒,当然知道这面前似乎是平平常常的事情,实际运作起来有多么的困难。

    五人为伍,十人为什,为何要在其中加上伍长和什长作为最基本的兵卒士官,就是因为人一多,就难以有效的沟通和管理。

    想面前关下这样,近万人如同一人一般,运转如意,浑然不乱,这种对于部队的掌控能力,足以称之为名将。

    “鲜卑败于其手,未必为虚名也……”温浩轻轻的蠕动了一下干瘪的脸颊,花白的胡子颤动了几下。

    上党郡丞郭昶在一侧说道:“明公,当下如何处置?”

    郭昶也是太原人士,虽然说朝野当中有规定,郡守权重之职不得由本地人出任,太原虽然和上党就连在一起,按道理来也应该避嫌,但是并州这一块地皮,确实不怎么讨喜,所以现如今上党可以说就成为了太原的延伸出来的触手了。

    温浩不仅要为上党考虑,甚至要还要为太原着想,到了他这样的年龄,自身能活多少天,能活得怎样,已经不再是他首要考虑的问题了,他更多的想着家人和家族未来。

    “若何,可若何?”温浩摇了摇头,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先准备些许劳军物资,送抵关下罢……”

    ××××××××××××

    战场上燃烧的灰烬还未完全散去,兵卒手中的长枪锋刃上的寒芒,营寨木桩上的烧灼的痕迹,还有地面上尚未掩盖的斑斑血迹,让一些胆小的人都有些瑟瑟发抖起来。

    虽然是上党温浩下令组织的劳军队伍,但是在队伍当中未必都是温家的人员,一些小官吏也夹杂在其中,很自然的分成了几个小群体,轻声交谈着什么。

    他们一边窃窃私语,一边目光都在兵卒身上,还有营寨大门处巡视,他们服装各异,官职也不近相同,但是有一点一样的是,他们是上党,或者是太原的各个家族的触手,来见斐潜自然是负责着要将相关的资讯传递给本家的责任。

    不过在他们眼中,多多少少都略有一些担忧的神色。

    这个世道,胡人就不说了,几百年的老对手了,但说自家的问题,先是黄巾,后来是黑山,接着又是张扬,现在又是斐潜,接下去还有谁?

    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对于大家族当中的人员来说,一种是以功名利禄,家族兴旺为奋斗的目标,一种则是小富即安,平安就好。

    他们大多是上党和太原两郡的乡间大户。

    他们在这里展了几十年、上百年,甚至有的几百年了,虽然先后经过胡人的侵袭,黄巾之乱,可是根基还在,家族仍然还是在这里。

    上党温太守派遣郭昶过来劳军,这些乡间豪右的小触手们自然跟着来了。

    上党原先也是人口大郡,但是因为朝野对待胡人的策略的问题,上党的人口在经历了多次的北地内迁之后,不但没有增加,反倒是减少了。

    因为那些内迁的士族,往往都并没有在上党停留,而是往东迁徙到了更远的地方,就像平阳的鲍氏,现在在北地已经没有鲍氏的什么名人了……

    当然还有一些小家族在上党留了下来,这些人之前是五原的,或者是云中的,或者是雁门的,但是因为胡人的南迁,尤其是南匈奴人、鲜卑人、乌桓人的三重作用之下,不得不一步步的退到了上党,却因为家族财力所限制,并不能像大豪强那样再继续往东,便只得与此休养生息起来。

    这些人凑在一起,轻声议论着,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各怀心思,对于斐潜来到上党壶关之下这一件事情,看法和态度也并不相同。

    斐潜虽然现在打赢了鲜卑,打赢了张扬,但是一定能够确保在将来就可以稳居上党,或者是持有并州之地?

    毕竟张扬还是云中人,而斐潜是河洛人……

    还听说张扬是袁车骑派遣来的……

    郭昶双手袖着,站在营地之前,微微前倾,摆出一副恭候的姿态,对于身后的轻微议论之声不闻不问,就像是听不见一般。

    郭昶来,就是表示一个态度而已,有时候,有没有这个态度很重要,但是现在这个态度,有些耐人寻味……



    就在郭昶在营寨之外站着恭候的时候,上党壶关的土著令狐琮,令狐孟瑜,已经先行求见了斐潜。

    令狐琮是并州土生土长的士族,从汉武帝时期就在这一块区域生活了,虽然并没有担任过什么朝廷三公之类的重要职务,但是在并州这一块地面上,尤其是在上党区域,声望还是非常高的。

    令狐琮见了斐潜面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斐潜磕头赔罪。

    “孟瑜为何如此?”斐潜连忙上前搀扶。

    令狐琮说道:“壶关之内,温使君举棋不定,竟拒中郎于关外,乃琮之罪也……”

    斐潜呵呵一笑,说道:“温使君有所顾虑,人之常情,与孟瑜何干?还请就坐。”

    令狐琮坐下之后,又再次拱手赔罪,苦笑了一下,说道:“温使君年事已高,瞻前顾后,听信谗言……唉!”这个事情令狐琮也很尴尬,前脚请了斐潜过来,后脚温浩又觉得斐潜势力太大,有点放心不下。

    斐潜点点头,明白了。

    温浩之前多半是打着让斐潜和张扬两个人在壶关之下斗个两败俱伤,然后温浩自己坐在壶关之上坐山观虎斗,现在结果一看张扬居然是个纸老虎,一捅就破了……

    原本兵力就不如张扬的温浩,现在又怎么敢轻易的放斐潜入关?

    斐潜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孟瑜,关内之意如何?”

    大批的军队都来到这里了,难道仅仅是为了壶关之上温浩的一点点劳军物资,然后就打道回府?

    斐潜的意思也很明确,温浩现在犹豫不决,那么在壶关之内的人员,究竟要怎样选择?

    也就是选择站在那一边?

    站错了队伍,或者是站对了,却威胁到了大佬,都注定了是一件悲哀的故事。

    并州曾经是强大无比的一个州郡,从秦朝至汉初,并州曾经一度拥有近十万的战兵,养马之地天下有六,三处在并州,更有“天封苑”号称出名马之地。还有武库、盐池,人口众多,将星无数,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强横一时的地区,却在一两百年间衰败得不成样子。

    并州衰落最重要的原因有两个,其一,在汉代之初,并州太强大了。“世祖以幽并走兵骑定天下”,光武中兴的过程当中,并州的军事力量是极其强大的。当时河北有一个姓王的号称兵多将广,实力雄厚,刘秀率兵与其作战,久攻不下,进展缓慢,并州寇恂和彭宠突“各发突骑两千匹,步兵千人”,投刘秀并攻之,随之大破。

    刘秀称赞道:“吾闻突骑天下精兵,今见其战,深信不疑。”

    但是,问题就出在这个太强悍上面了。

    刘秀带着河北冀州的兵卒,打了一个月的仗,没打赢,结果并州人来了,咔嚓两下就打赢了,这个……是有几个意思?

    后来刘秀平定汉室之后,为了休养生息,就开始推行“闲修文政”的策略,光武帝宴请这些功臣诸侯们说各位如果没有这样的遭遇会议什么样的方式取得功名利禄呢?

    邓禹说他勤奋好学,可以凭借这样做到郡县的文学博士。光武帝说以你的才华做到一郡功曹也是没有问题的……

    马武说他的武勇至少可以当一个尉督。光武帝笑着说,当个亭长就可以了……

    普通的功曹官秩虽然仅百石,但是这个官职其实就等同于后世的组织部长,虽然可能没有什么局长处长的职位显赫,但是具备相当重要的实权,而一个亭长,则是跟后世的社区里面架设的警务室值班警察,俗称片警差不多。

    这样一高一低的评价,几乎也就注定了并州的地位逐渐的走低。

    但仅仅这样并不意味着没得救,只要跟着刘秀的重文政策,抓紧中央思想,好好修文不就可以了?

    不过很遗憾,并州的第二个因素才最终导致最终的衰落。

    并州之地的学问和河北冀州、豫州汝南一带完全不同……

    因为这一块区域自古以来就和胡人相互交接,许多地方可牧可耕,因此不可避免的就产生了许多争执,更何况这里本身就是三晋所在,自然继承了三晋的文化和被三晋所影响的秦文化,从“桐叶封弟”到“夏政戎索”,在并州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以兵家和法家相互融合的文化体系。

    法家的战国时期魏国的李悝变法,可以看作是最早的法家先驱者,也是商鞅变法的前置,还有韩非子也是法家大成者。

    兵家就更不用讲了,在并州,早在战国时期赵国就推行胡服骑射,彻底将兵车这个玩意送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因此并州之地,就成为了兵家和法家的土壤,也正是因为如此,在秦国焚书坑儒的时候并没有遭受巨大的挫折,自然当西北风改成东南风的时候,已经在朝堂之上把持住了一定地位的儒家,开始着手压迫法家和兵家的人物,也就成为了很自然的一种现象……

    斐潜现在问令狐琮,其实也是令狐琮的一次选择,一次站队。

    令狐琮默然片刻,然后问道:“中郎可是欲入主上党?”

    斐潜沉吟了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这个事情虽然不方便明讲,但是既然令狐琮问及,也不能当着令狐琮的面讲假话,毕竟令狐氏就是上党土著。

    令狐氏现在没有人担任汉代朝堂的重要职位,并不是代表令狐氏淡泊名利,而是没有多少的机会。其实令狐家族和袁绍也有接触过,但是袁绍那边人才济济,哪里差令狐家族多上一个或者是少一个?

    更何况令狐氏其实上也是偏向于法家的传承,只不过这些年蒙上了一层经学的外衣而已,因此身处于河北那种经学世家云集之地,也不怎么受待见……

    令狐邵现身在平阳学宫,在见到了蔡邕之后,更加认同了在斐潜这边的发展趋势,也一并将平阳区域的发展情况,详详细细的告知了家族里面的长老等人,因此令狐琮才会一再的鼓动温浩投向斐潜。

    不过温浩现在又有些反悔了,这就难免让令狐氏有些不满了,因此令狐琮实际也是代表着令狐氏和斐潜进行试探和谈判……



    见过了令狐,又送走了郭昶一帮人,斐潜揉了揉笑得有些僵硬的腮帮子,略有所思。

    郭昶所说的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都在斐潜的意料之内,大概就是太守温浩身体不适不能亲自前来啦,壶关之内刚刚承受了兵锋人心未定不能让斐潜进驻啦等等,反正就是一大堆的客气无比的推脱之词,然后什么承诺都不肯确定下来……

    大帐之内,斐潜在沉思,两旁的贾衢、徐庶和黄成也都坐着静静的等待着。

    嗯,坐着。

    行军打仗,自然还是用胡凳比较方便。胡凳其实就马扎,几根木头交叉,用麻绳或者是葛布覆盖做椅面,简单实用携带方便。

    原先这个大帐还是张扬的,不过现在自然是斐潜征用了。

    “元芳……咳咳……”斐潜左右思索之下,一不留神,竟然叫错,连忙改口道,“元直,梁道,此事……汝二人可有意见?”

    很多事情,计划没有变化快。

    原先上党太守温浩主动邀请斐潜,也写了书信,现在多半是见到了斐潜将张扬打败之后,就立刻反悔了,不肯开关让斐潜进驻,这样一来,导致斐潜速取上党的计划就受挫了。

    而现在令狐琮又带来了新的机会,只不过这个机会是真的,还是假的?

    “上党需急取……令狐之事,应为属实。”贾衢算是对于并州比较了解的人,自然给令狐琮做了一下背书,“温使君……”

    贾衢停顿了一下,然后委婉的说道:“虽有成康之志,却无成康之能。”

    这里是三晋之地,因此这边的人崇尚春秋战国时的人物也很自然,成康指的就是西周之时的成王和康王。诗经当中还有一首诗词专门是讴歌周朝的这几个王的,因此斐潜和徐庶都很熟悉,也自然是明白了贾衢所说的意思。

    “令狐孔叔于守山学宫……”徐庶也是点点头说道:“或可一试。”

    如果说贾衢是根据并州人物的熟悉程度来帮助判断的话,那么徐庶完全就是按照士族的厉害关系来进行判断的了,令狐氏这个姓非常的特别,所以基本上只要是听过的就基本上能记得住,但是至今为止,还没有听说过有什么令狐家的人员在担任那个要员之职,又或是在那个重要的诸侯处担任幕僚,因此来说,令狐邵现在于斐潜手下担任学宫的博士,虽然现在暂时并不声名显赫,但是随着学子越来越多,将来的自然名扬四海,作为一个人或许还有冲动的可能,但是对于整个士族来说,还不至于愚蠢到自断前途的地步。

    投向上党的温浩有什么好处?顶多一个从曹罢了。那么学宫的博士重要还是在上党太守之下当一个什么从曹重要?

    相信很多士族都能想的明白,因此令狐氏在发现了温浩畏缩拖沓的时候主动进行投靠也就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善!”既然两个谋士都觉得这件事情不是陷阱,斐潜便站了起来,号令道:“通令全军,埋锅做饭,发放些牛酒畅饮欢宴,大肆宣告明日返程!叔业,晚上就交给你了……”

    黄成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抱拳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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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党太守温浩还是有些不放心,扶着砖墙,艰难的一步步再一次爬上了壶关的城墙。这壶关城墙上的一砖一石,都是在温浩他眼中看着,一点点的修缮完整的。

    郭昶慢慢的跟在温浩身后,只能跟随,却不敢搀扶。

    温浩虽然年迈,但是绝对不服老,明明行动不是很方便,宁可慢慢走,都不愿使用拐杖,甚至更不喜欢他人搀扶……

    壶关原先就是用于防御河内仰攻上党高地的关隘,因此汉代以来一直以来处于内部的关隘,虽然曾经也是雄伟无比,但是毕竟是多年没有得到朝廷重视,因此温浩几次上表请求朝廷拨款用于修葺,也都了无音信石沉大海。

    想想也是知道,山东之人怎么会愿意在并州之地去修一个隔绝三晋之地和河内区域的关卡?

    不过作为并州人,又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壶关在岁月风雨侵蚀之下逐渐毁坏,于是无奈之下,只得从有限的上党郡县费用当中拿出一些来,今年修一点,明年修一些,多少也还算是维护了壶关的状况,不至于残破毁坏。

    多年的投入在今天也算是有了回报,正是因为温浩的这一点坚持,所以张扬到了壶关之下的时候才停止了脚步,否则上党早就改姓张了……

    不过现在关下的这个斐潜的危险性比张扬更胜一筹。

    太阳已经慢慢落下山去,温浩眯缝着眼,扒着女墙垛尽力向外而望。

    远处营地之外,许多胡人胡乱堆了些篝火,似乎在炙烤些牛羊肉,喜笑颜开,甚至有些胡人绕着篝火载歌载舞……

    更远一些的营地之内,也隐隐有火光显现,人影闪动,若是静心细听的话,也能从秋风当中听到传来的属于汉人的欢声笑语。

    郭昶在一旁说道:“明公,据称,斐中郎已宣称明日返程……”

    温浩望着关下的营地,松了一口气,说道:“明日还需备些军资,送出关去……此番算是多有得罪了……”

    虽然这一次有利用斐潜的嫌疑,但是得罪人,总比丧失了上党这个太守之职好。

    让出上党?

    开什么玩笑,就算是温浩自己愿意,在太原的家族也不会同意。

    温浩自己心里清楚,他最重要的责任不是为了朝廷守护住壶关,而是为了太原的士族在守护着壶关。太原上党之地,东有太行山,西有吕梁山,北面有阴山,群山环绕之下又有汾水、沁水、漳水、沱河等等水源穿梭而过,也就铸就了这一块上党太原的高地适宜耕作,是不可多得的高地粮仓。

    因此只要壶关这个南大门在手,那么就不用太过于担心四周的局势风云变化,可以从容的坐看二袁相争。

    至于是张扬还是斐潜,温浩那个人都不喜欢,也不允许让其手伸入上党。不过原来的二虎竞食之计,却因为斐潜这一只太凶残了些,搞得现在不上不下,略显尴尬……



    斐潜和黄成带着兵,伏在山岩之下。说实在的,其实斐潜并不一定要亲临这里,但是他还是过来了。

    在记忆当中,因为诈降而被套路的三国牛人简直不要太多。虽然于情于理令狐琮并没有欺瞒诈骗的必要,但是包括曹操刘备在内的一堆人也不是往往就在合情合理的坑里跌倒了么?

    夜色已经深沉。

    如果不是认真看,绝对看不清远处城墙上隐隐约约的人影。

    养兵是个很费钱的事,从黄巾之乱的时候开始,各个世家都开始逐渐的蓄养起私兵来了,但是没有几家愿意下大的钱,好好的培养一批兵卒,对于他们而言,私兵更多的就像是消耗品,一次性用品,用完了再去招募一些也就是了。

    因此斐潜肯下本钱,好好的进行训练和培养,还给相当好的伙食,特别是因为和胡人贸易之间产生的牛羊内脏,几乎每隔一几天,这些兵卒们就能端上一碗羊杂牛杂汤,泡着硬面饼,美美的吃上一顿。

    这种待遇在普通郡县兵卒之内是绝无仅有的,所以黄成带领的这些兵卒们的战斗力也就远超同类,而且也都令行禁止,像这种夜战,现在对于这些兵卒来说,简直就已经是比较简单的事情了。

    “叔业,若是能进城,先不要急着往里冲,一定要确保控制住城门。”斐潜对着黄成嘱咐道。

    不管是不是诈降,也不管是不是有陷阱,能做出花来的地方便只有城门附近,若是控制了城门,大批的部队逐渐开进城内,除非是火烧新野城的那种大规模杀伤性的计谋,其他的计谋都可以无视。

    黄成低声应答了一声,然后转头吩咐手下:“让儿郎做好准备,听吾号令,先攻城楼,不得冒进。”

    “唯!”传令兵领命,便转身下去传达号令了。

    斐潜目光跟着传令兵往后而去,兵卒排着略微松散的队形在后面安静的坐着,在黑夜中似乎只能看清楚一个个模糊的轮廓和精光四射的眼眸。

    这已经略有一些精兵的雏形了,若是再打磨打磨,提炼出一点荣誉的精神出来……

    军衔制度?

    勋章体系?

    秦朝的军功爵体系?

    光有一个建设当中的英雄祠还是不够的,还是要有一些让这些兵卒们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要不是汉代已经将军功爵体系玩的有些太过分了,直接套上去用也是不错的一件事情。

    “时辰差不多了……”黄成说道,“斐郎君……”

    “小心些,我在这里。不行就速退,莫强求。”斐潜点点头。

    黄成拱拱手,然后伸手一招,原先在后面静静坐着等待兵卒细细索索的站了起来,调整了一下队列,然后就跟着黄成往壶关城墙之下摸去。

    斐潜看着黄成带着兵卒往前而去,心中不由得想着,这一次若是能够拿下壶关,常驻在此的也就只能是他统领步卒,加上马越领骑兵辅助,这样一来防守的力量也就差不多。

    徐晃还是要安排在永安附近,一个是徐晃对于那一代的山形地势非常的熟悉,可以用少量的兵卒防守住较大的区域,而其他的人来的话,效果就可能会差了一些。并且永安地理位置重要,否则一旦被任何军队突破了永安处的吕梁山口,侵入到平阳地区,都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马延在东羌人内有较高的声名,因此在调派到上郡的雕阴一带也比较合适,统领从北屈至雕阴一带的骑兵部队,来回游弋,再加上驻守县城内的少量二线郡兵,只要高奴的南匈奴不出什么问题,一般来说,东羌也好,南边的三辅地区也罢,都翻不起多大的波浪起来……

    黄贤良守护平阳,黄旭是自己的亲兵统领,然后扒拉一下,似乎就没有什么其他的人可以调派了。

    斐潜忽然觉得自己现在看起来势头不错,但是实际上就那几个人,分配一下之后,竟然空空落落的,啥也没剩了。

    练兵让谁来?

    斐潜有些头痛,要不然先让徐庶兼任着?

    反正徐庶五大三粗的样子,穿上盔甲说不定没人会以为他是走得谋士路线……

    刘大耳还有个陈到呢,曹好色还有个于禁呢,要不然想办法把这两个人搞过来?想着想着,斐潜眨眨眼,忽然发现了一个很尴尬的事情,陈到、于禁这个两个人的大名他到是知道,但是具体两人是哪里的人士,这个他根本不记得……

    这个……

    唉。

    在后世看手机的时间多,看书的时间少;玩游戏的时间多,泡书馆的时间少,特瞄的,早知道多翻两遍三国演义也是好的啊……

    虽然三国演义也不怎么靠谱。

    就在斐潜胡思乱想的时候,壶关之上忽然响起了一片嘈杂的声音,喊杀之声在静谧的夜空中分外的刺耳,急促的报警铜锣的声响和某些人临死之前的惨叫混杂在一起,完全打破了山林之间的宁静,吓得在树木上栖息的山鸟扑闪着翅膀,在树梢上来回盘旋,发出慌乱的鸣叫声。

    随着壶关城头上有人举着火把在转着圈子,紧紧封闭着的壶关城门在喊杀声当中缓缓洞开,几人举着火把从内而出,当先的一人就是令狐琮。

    令狐琮一改白天文质彬彬的模样,身着札甲,手提环首刀,刀刃之上还有鲜血滴淌而下,见到了黄成之后,便将刀口向下一竖,微微抱拳示意,说道:“黄将军!幸不辱命!”

    黄成立刻下令让兵卒冲进城内,抢占城墙城门,然后说道:“孟瑜辛苦了!可愿随某同行?”

    令狐琮哈哈一笑,说道:“正有此意!”

    黄成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才下令给身边的传令兵,让其通知在后方的斐潜,可以派遣后续的兵卒前来了。

    令狐琮的亲自现身,与黄成同行,一个方面是为了打消斐潜这一方的顾虑,另外一个方面也等于是公开表示令狐家族现在站在了斐潜这一边,现在位于壶关的其他士族人员自然要掂量一二了。

    就像是帝国的衰败往往都是从内部人员的腐败开始一样,雄关的陷落往往也都是因为内部人员的配合,壶关这个在张扬面前宛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般的关隘,现在却对斐潜敞开了大门,就像是一位女神慢慢的撩起了长裙……8)

    一夜的喧嚣,慢慢的在天明前结束了。

    随着兵卒敲着铜锣,在大街小巷上巡逻高喝,许多躲在家中的百姓才小心翼翼的或者是卸下了一两块门板,或者是撬下了钉牢的窗户木条,伸出脑袋来查看四周……

    不是胡人?

    也不是强盗匪徒黄巾贼?

    看着街面上平静,那些巡逻的兵卒也都没有侵扰各家民宅的举措,百姓们才跟左邻右舍凑在了一处,相互壮着胆子,就像是摸索着一片未知危险的区域一般,慢慢的走上了街头。

    一直走到了集市附近,看见米铺、酒店什么的还有正常开门营业,一些售卖各种日用品的店面也是有些敞开了大门,这些百姓一只提着的心总算才是放下来,说不得也是涌进这些店铺,带些米面回家……

    既然这些店面都没有遭受兵灾,没有被洗劫,那么自己家中的那点残破瓦罐,也就自然不会被这些兵卒们惦记了。

    看起来昨天晚上来的,还算是个好人啊……

    是叫啥来着?

    护“胸”中郎?

    胸还要护?是护天子的胸么?

    啊,不管了,反正应该还是不错的。

    这就是朴素的民众价值观。只要不扰民,不放纵兵卒掠夺的部队,就已经是一个好部队了,如果还能打胜仗,驱逐南下劫掠的胡人,那就简直是天下最好的部队了,提箪壶浆相迎不在话下……

    上党这对于斐潜来说也是一块重要的土地,自然是要维护的,因此第一时间就派遣了兵卒进行巡逻,不但是安抚百姓,而且还对于那些游侠泼皮,企图浑水摸鱼的家伙们严肃处理,而且有令狐琮等上党士族出面,店面照样开启,生意依旧进行,很快的就安稳了市面上的惊慌情绪。

    现在壶关在手,对于斐潜来说,瞬间整个局面就完全改变了。

    虽然说从北面也可以到上党,但是那需要穿过吕梁山脉,还必须经过太原,多少有一些不方便。

    因此当斐潜进了壶关府衙的时候,心情才算是安定了一点。

    不过接下来还有一个问题,上党太守温浩。

    如今虽然说汉王朝对于山东地区的控制体系基本已经不存在了,但是不意味着斐潜就可以嚣张的拿下温浩,强索太守印绶,这样的吃相未免太过于贪婪。

    太守温浩在得知了壶关城门被破之后,竟然紧锁府邸,闭门不出,就像是一只缩回了龟壳的老乌龟,装聋作哑。

    当然,这样的事情,还不需要斐潜亲自动手。

    令狐琮带着兵卒来到了温浩府邸,背着手,站在紧闭的大门之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便让兵卒上前叫门。

    兵士将门拍得噼啪作响,但是里面就跟没人一般,没有任何回应。

    令狐琮微微一笑,让兵卒停止砸门的动作,然后朗声说道:“今秋冷冬寒,温使君欲抱木而死耶?”

    门前门后一片静寂,呼吸之声可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刻钟,门后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非政者履其地,非利者受其惠,今困于此,亦死可乎!”

    令狐琮站在街道中间哈哈大笑,声音响亮,震得道路之旁的秋叶似乎都飘下来了几片。既然温浩出声搭话,那么就很显然的说明了一些问题,因此令狐琮也没有继续和温浩对答,而是从袖子内掏出了一张布告,示意让兵卒将其贴在温浩的府邸大门之上。

    看着兵卒在门上张贴,对于内容已经熟烂与胸的令狐琮,扬起了头颅,高昂的声音在街道上响起:

    “盖太守者,为天子守四方,牧百姓于桑梓,尊三老行教化,统郡兵诛夷逆,非德高者不能居之。夫上党太守温,专制权权,威福由己,擅断放横,输货权门,劳役虐民,时民迫胁,莫敢正言,道以侧目,士人寒心。”

    “张扬侵境,上党温不知扫除逆暴,只懂重锁闭门,任其妖孽伤民,饕餮放横,祸乱乡野,士林愤痛,民怨弥重。一郡之贷,竟无可用钱粮,终岁碌碌,竟无可战之兵。张扬叩关,胡匪劫掠,兢兢缩于墙下,唯唯应于贼声。痛哉!惜哉!”

    “今护匈中郎斐,英才俊伟,天下知名,攻寇驱虏,先平白波,后败鲜卑,率奋勇之士,骋良骑之卒,闻上党困苦,不辞辛劳,援旌擐甲,席卷起征,金鼓响振,千里援护,先诛贼寇,后攮胡夷,举武扬威,振奋人心。”

    “上党太守温,迷夺时明,杜绝言路,包含祸谋,不纳忠良于先,欲摧栋梁在后,幸得厥图不果,未伤股肱之臣。故上党民众击鼓奋进,扬素而起,迎护匈中郎,免胡寇血刃,安乡土之意,得修养生息。”

    “然上党温眷念权柄,缠绵金壁,愚佻短略,彷徨锁门,窃器相挟,谋图鼎司,岂不为天下所笑?今表明宣,非上党民众下陵上替,乃太守温无德于三晋之地也!特此广而宣之,咸使周闻,布告天下!”

    令狐琮声音响亮,当众读诵的布告宛如钟磬之音,不仅在温府门前,甚至是响彻了整个的街区,震得鸟雀惊飞,众人默然。

    令狐琮的话音才刚刚落下,就听见温浩隔着一道门怒吼了半声,旋即传出了一阵慌乱的叫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显然是温浩听闻之后怒火攻心,一时之间承受不住,竟然昏厥过去……

    令狐琮挑了挑眉毛,然后背着手,仰着头,走了。

    此时已经有许多百姓聚集在街道的屋檐之下,像这样文绉绉的文字,自然是有的能听的懂,有的听不太懂,这个时候便刚好有一些上党当地的士族子弟,不知道从那个地方冒了出来,负责进行一一的详细解释。

    若是有心人详细辨别,便会发现这些士族子弟,要么多半是和令狐家族有所联系的,要么是之前壶关南面,在张扬前来的时候遭受了一些损失的乡土豪右的人……

    太原人手神得太长了,现在该是上党人自己管理上党的时候了。

    民众一群群聚集在一起,发出了“哦”、“原来是这样”的话语,然后各种吃瓜群众又喜滋滋的觉得自己获得了最新的茶余饭后的闲扯资讯,自然是要在第一时间回去和家人朋友们显摆显摆了……



    太行山里有一座黑山,黑山之上住了一些人,这些人被称之为黑山军。

    当然,更多的人称呼他们是黑山贼。

    一日为贼,终身为贼。

    就算是现在有了官家的声名,但是贼还是贼。

    太行山,雄伟壮阔,纵贯南北,山岭俊秀,有连绵不绝的树林,在山岚吹拂之下,宛滚滚绿浪波涛汹涌;有刀削斧劈的悬崖,直上直下令人望之而生畏;有千姿百态的山石,有如练似银的瀑布,也有碧波荡漾的深潭……

    坐于山巅之上,观云蒸霞染,看日出日落,赏翠岚灵光,身边飞鸟鸣叫,林中猿猴呦鸣,如果说是纯粹观赏山色,修身养性之地,太行山的确也算是一个上佳场所,但是如果是腹内空空……

    这个,若是这些石头都能成为粮食就好了。

    张燕苦笑了一下。

    张燕独自一人坐在山峰顶端的大石之上,护卫都被他赶远远的。

    这个地方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每当有大事发生的时候,张燕他都会来这里坐着,静静的一个人思索……

    黑山军的人挺多,大小统领也不少,但是说吃吃喝喝,钱粮分配这些头领们都不含糊,但是要论及前途发展,周边局势变化,就基本上各个抓瞎了。

    听他们胡扯,搅乱自己的思路,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好好的静静想想。

    最先得知上党更换了掌权人的,不是曹操,也不是袁绍,甚至不是汉朝廷,而是黑山军。这个丝毫不奇怪,因为黑山军也是人,也需要五谷杂粮,也需要油盐酱醋,太行山上或许有猎物,或许有野果,但是毕竟树上不可能生出盐、茶等物品来,自然是需要下山采买。

    因为张扬的原因,壶关堰塞,导致黑山军的采购很不方便,不得不绕远路,生活大受影响,现在壶关一开,自然率先知道其中变化了。

    托董卓的福,汉朝廷对于山东地区的控制力基本为零,不仅如此,对于各个地区的把控可下降到了最低的水准,现如今不管是并州还是冀州、兖州,所有的当地太守,各地诸侯都是在拼命的抢地盘……

    如果将整个地区缩小成一张地图,那么如今的东郡和青州一代,就是巨大的空白区域,并没有插上谁的旗帜,因此也成为了众多人聚焦的所在。

    黑山张燕自然也是盯上了距离较近的东郡的地盘,但是可惜却被曹操砍断了触角……

    黑山军是继承了黄巾的衣钵,但是又不完全走的都是黄巾的路子,如果说黄巾是以推翻汉王朝为最终目标的话,黑山只是想在这个乱世当中,为整个黑山军的群体找到一条活下去的路而已。

    张燕虽然没有读过多少的书,但是并不是一个笨人,这黑山大大小小三十多个寨子,现在都听从张燕一人的号令,就足以说明这一点。

    黑山不是贼,而是军。

    张燕一只强调着这个,即使是这个事情绝大多数的部下都不以为然。

    就像是张燕他从汉灵帝哪里讨来的平难中郎将一样,很多原来属于黄巾的部下,虽然表面上没有说什么,但是私底下都唧唧歪歪说张燕违背了张牛角的本意,成为了一个官迷云云……

    官迷啊,呵呵。

    张燕苦笑着摇了摇头。

    张燕是常山真定人,本姓褚。后来因为得到之前的黑山军首领张牛角看重,便在临终前将黑山军统领的位置传授给给他,张燕感怀张牛角的恩情,便改姓为张。

    张牛角愿意将位置传给张燕,说明至少张牛角明白了张燕的想法,并用这种行为来支持张燕……

    走黄巾的老套路,迟早是一个死字啊!

    张牛角是张角三兄弟的本家,也是最早一批揭竿而起的最坚定的支持张角的追随者,但是随着张家三兄弟搭建起来的庞大的黄巾架构,却在不多的汉朝军队面前如同积雪遇到了烈日一般,迅速的消融殆尽,张牛角才从黄巾之梦当中骤然惊醒。

    不过醒来归醒来了,但是却依旧看不清前进的方向,直至张牛角遇见了张燕,听了张燕对于未来的看法和规划,从此就将张燕带在了身边,视为己出。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张燕未必能知道后世的这句话,但是他的确逐渐感受到了这个汉代社会对他的深深的恶意。

    有了平难中郎将的名衔如何?

    有了举孝廉和计吏员的权限又能如何?

    中山、常山、赵郡、上党、河内等等诸多区域之内的乡间豪右,宁可还是去排队,宁可去送礼,去争去抢原本郡县之内不多的名额,也不愿意来黑山这里……

    今年黑山举孝廉的人数为零。

    去年也是零。

    前年也是。

    一直都是。

    张燕从最初获得平难中郎将的头衔的得意当中也清醒了过来,这个就算他不是什么杂号中郎将,而是一个正号将军,也没有任何士族子弟会愿意从他这里获得出身的资格的……

    破罐子破摔,胡乱搞出一些肚子里面没有半点墨水的孝廉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张燕知道,如果他那样做了,就刚好落入了在一旁看笑话的士族的算计里面,从此黑山孝廉就真正的成为了一个耻辱的代名词。

    所以张燕宁可年年空缺。

    但是这样一来,培养自己人才的体系之路,就完全断了。

    没有人才,黑山军就始终还是贼的部分占据多数,不可能真真正正的成为“军”!没有人才,张燕就没有办法做到他曾经答应张牛角的承诺,给黑山的百姓找到一条真正的出路……

    所以为了跟随自己的父老乡亲们的未来生计,张燕就必须再去寻找新的出路,然而他又失望了。

    上党太守温浩根本不屑于接见他,更不用说冠绝天下的士族首领袁绍了。派去接洽温浩的,被闭门不见,而派去见袁绍的人竟然被袁绍乱棍给打了出去,要不是那人皮糙肉厚,估计都会被当场被打死……

    张燕恨恨的一拍身边石头,忍不住说道:“为什么?!宁可和胡人谈交易,就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为什么啊!”

    四周静悄悄的,除了山风呼啸,没有任何人可以给张燕一个答案。



    这个朝堂是士族的朝堂,占据顶端的永远都是哪一些人,却没有给像张燕这样的平民出身的人留下任何的位置。

    士族子弟看不起张燕,就连黑山军当中的人也很多人看不起张燕,很多老人苦口婆心的跟张燕说:“大统领,何必呢,现在有吃有喝就行了,这人啊,活得长的也就是几十年,短的今天都不知道明天在哪,转眼间也就没了,求那啥子官干球哦,吃不能吃穿不能穿……”

    年轻一代的里面大部分也是不理解,也都是在背后议论纷纷:“那啥,大统领意麻楞症了,瞎不愣看那个会理会他,日不愣腾的有球用,还不如抄刀子利索……”

    当然,也有人支持张燕他,不过就是极少的一部分了……

    个别人。

    比如大计和浮云两个小统领。

    黑山军当中有多少大小统领,张燕自己都不太明白,有时候这些家伙自己凑个几百人就号称统领了,有时候又因为纷争或是老统领死了,顿时就分裂出来好几个,真心数不清楚。

    大计和浮云自然是假名,真实的姓名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或者是原来就根本没姓没名。就像张牛角,就以牛角为名……

    至于张燕,呵呵,就连原先的褚姓,是不是真的这个姓也是两说。

    大计和浮云都是张燕的同乡,也都跟着他一起学过武艺,因此相互之间也是比较有信任感。大计上一次去车骑将军袁绍处,竟然被轰打了出来,纵然是粗壮的汉子,但是被人拿着鸡蛋粗细的棍棒打砸,又不敢还手招架,结果被打伤了,现在还在静养……

    “大统领,浮云统领来了。”张燕的亲卫远远的高声禀报道。

    张燕回头说道:“让他上来!”

    不一会儿,浮云统领就从山径之上走来,到了张燕面前,抱拳行礼:“见过太统领。”

    张燕拍了拍身下的大石头,说道:“上来坐。”

    张燕坐着的大石头有一人多高,四四方方大概有两三个平方,就像是一块巨大的豆腐块一样摊在山顶,边缘垂直,一般人也难以攀爬。

    浮云双手攀住大石头的顶缘,一用力,同时双脚一蹬,在石头壁上又借了一下力,便翻跨上了石头的顶面。

    张燕也没再回头看,依旧双腿盘坐在石头上,听着身后的动静,然后说道:“今年冬天又是个寒冬啦,现在才几月份,就这么冷了,唉……去年的时候,一匹葛布也才500钱,现在居然要六千钱……去上党采买的那个兄弟舍不得,又把钱给带回来了……”

    浮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他错了。”

    张燕点点头,“嗯”了一声,继续说道:“是啊,接下去天气更冷,更多人要采买布匹,现在六千钱,接下来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八千钱,一万钱……粟米也是,盐也是,价格都涨得离谱,而且看着这个样子,年前也是休想价钱回落下来了……”

    要过年,有什么东西不贵?越靠近年关,东西越贵,不买点贵东西,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这几乎就是传统了。

    浮云默然。

    张燕不以为意,浮云性格就是这样,大多数的时间都是沉默的,偶尔才会说上一两句,因此也就自顾自的接着往下讲:“这群歪仄楞砍的兔崽子,平常的时候洋大呓症的,也不知道存点家底,看着吧……过段时间,他娘球的就找上门来了,伸着手讨要,老子要是给少了或是不给,还他娘球的转过身就骂!有时候真想乒周不擦都收拾干净了算球!”

    浮云也和张燕一样,盘着腿坐着,闻言垂下了眼睑,说道:“大统领早就该做了。”

    张燕哈哈大笑,前仰后合的,笑得就像是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话语,差一点就要从大石头上翻下去。

    浮云却一脸正经的样子,丝毫不觉得自己这句话有什么可笑的地方。

    张燕摸了摸眼角似乎是笑出来的泪水,说道:“毕竟是老统领留下来的啊……不说这个了,今个儿叫你来,是有个事情……嗯,你知道大计的事情了吧……”

    浮云点点头,回答道:“是的。”

    张燕说道:“原先想说咋们这黑山好十几万的人吧,好歹算是……唉,结果压根就没在人家眼里……”

    张燕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看了看浮云:“有件事情要你去办……”

    浮云体格粗壮,浓眉大眼,方方的脸上永远都是板着,似乎是任何事情都没有办法让其动一下眉毛一样。

    张燕在大石头表面上找了一小块的碎石头,然后划拉出一个山的模样,说道:“这里就算是黑山,这边是袁车骑……”

    张燕在山形旁边又画了一个歪七扭八的小圆圈,代表袁车骑,然后在上面画了一道叉:“汉皇帝不待见我们,所以我原先就想着去找找袁车骑看看,结果你也知道了……不仅如此,听说袁车骑正在调兵,说不定很快就攻打我们……”虽然张燕不懂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一句话,但是他朴素的行为当中却在贯彻着这样的思维。

    “而且袁车骑居然跟乌桓人联系上了……”张燕继续在山形的北面画了另外的一个小圆圈,用石头再上面点了两下,“所以我们不会再和袁车骑有什么关联了……”

    黑山大部分的人都是河东、河内、云中、雁门等等周边地区因为各种原因活不下去了,又或是是遭受了胡人南下侵害的汉人,汇集在一起的,所以异常的痛恨胡人。

    张燕继续说道:“之前找过上党的温太守,但是也没得到什么回应,现在上党换了个新太守,就是上次和鲜卑打了一仗的那个什么护匈中郎将……还有一个人,就是在北面一些的都亭侯,这个都亭侯据说和袁车骑关系不怎么好……”

    张燕划拉完了,一堆小圈圈围着山形,看起来有些惨不忍睹。

    “黑山啊,要想有个出路,窝在山里是不行的……”张燕叹了一口气,说道,“没钱没粮,没块好地,就几角旮旯那扣出的几亩地,能养活谁?所以,我还是想看看能不能给黑山找出一条路来……”



    就在张燕为了自己黑山军的前程而烦恼的时候,在邺城的袁绍也有些头痛。

    现在这个局势,变化真是太快了,这个张扬,唉,竟然如此不堪……

    堂下侍者禀报,许攸应命前来,袁绍示意让其进来。

    许攸晃着大袖子,一摇三摆的走到了袁绍的堂下,才从袖子里伸出了手,相互搭在一起,作了一个揖:“见过明公。”

    “啊,子远,来了,请就坐罢。”袁绍点点头,说道。

    许攸谢过了袁绍,便脱了鞋子,进了厅堂,到了一旁的白茅细席上正坐。

    袁绍伸手叫来了侍女,给许攸倒了一碗茶汤,说道:“天意渐寒,子远可用些暖身。”

    待饮毕,侍女收拾完了茶碗,袁绍才不慌不忙的说道:“子远果然卓见,所荐之人已取上党矣。”

    斐潜获得了上党的事情,传播得很快,一山之隔的冀州也很快的得到了消息。虽然斐潜送来的战马挺让袁绍高兴,但是还是寻思了许久,最后便叫来了最先推荐斐潜的许攸,想听听他的意见。

    田丰被派去和冀州几个当地大户接洽,收取赞助费,嗯,劳军物资去了……

    治中郭图正忙着对于整个冀州的中下层官吏进行审核功绩,这个事情自然是要豫州的人来做……

    审配一直在和几个将领一起对于冀州郡县的兵卒进行整编,现在也不在邺城……

    沮授出使徐州去了,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逢纪在城北负责新城建设,也是比较忙碌……

    只有许攸最近比较空闲……

    虽然是之前已经确定好了要对于斐潜进行交好拉拢的策略,但是没想到斐潜的动作居然这么快,几乎就是转眼之间就拿下了上党,这不免就让袁绍有些不安起来。

    最重要的是上党的士族居然支持斐潜,将原来的上党太守温浩给驱逐了?!

    这个……

    真不知道该说斐潜太受欢迎了呢,还是应该说原来的上党太守温浩行为太不得人心了?这种事情,要说是有么,还是有的,之前在交州还有益州就有发生过地方的百姓将太守驱赶出境的事情,搞得那个太守斯文扫地,不过发生在并州,这个还是第一次。

    “这是自然!”许攸晃晃脑袋,然后才跟了一句,“幸得主公未受宵小蒙蔽,兼听善纳也。”

    宵小?

    袁绍不由得摇摇头,说道:“子远……皆是同僚,不当如此言语。”

    这个许攸许子远,还真是记仇。不过袁绍不怎么在意这个事情,甚至根本就是表面上做一些功夫就好了,实际上并不想让手下的这些人好的就像是穿同一条裤子似的。

    上位者,当明平衡之道也。

    汉灵帝刚开始的时候也是想做一番事情的,比如收拢各地的军权,建立中央的直属军队等等,但是最后还是被迫落得一个无能的名头,除了策略上有些后置之外,更重要的是没有平衡好各个派系,导致宦官众一头独大……

    这个教训,袁绍很是深刻,因此,对于现在冀州来说,他也在尽可能的平衡,冀州人要用,又不能全用,豫州人么也是如此,这样一来,袁绍自身的重要性才能体现得出来,才能掌控住全部的权力。

    不过现在先抛开冀州和豫州人之间矛盾的问题,袁绍觉得似乎现在这个斐潜是不是扩张得太快了?这样的速度,搞不好会成为一个威胁啊,冀州虽好,但是一马平川,属于四战之地……

    许攸观察着袁绍的神色,不由得眨了眨眼皮。

    对于斐潜这个人,许攸还是比较满意的,至少对于斐潜送来的一些土特产比较的满意,这才多长的时间,已经到手了一对玉马,一个琉璃大瓶,至于那还有一些散乱的金环玉珏就不说了……

    像这样的人怎样也会比张扬那个傻子好吧?

    更重要的是,许攸在内心当中根本不认为斐潜会成为袁绍的威胁,就算斐潜现在取得了上党,又能如何?

    上党一郡之地,再加上那个不着调的上郡,还是在并州那种苦寒之地,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过既然袁绍有这方面的忧虑,许攸自然也直言犯上,便说道:“昔日卫侯欲以二卵弃干城,子思对曰应取长去短也。当下之局与战国何异,明公身为人主,何惧爪牙之利乎?”

    袁绍点点头,没有说话。这个子思劝卫侯的典故他当然知道,不过他主要担心的是这个斐潜会成为袁术的助力,如果将来相争之时,从自己的侧翼杀出……

    最近袁术的手下频频出使,搞得袁绍这心里有些发慌,据说连乌桓人也接待了袁术的使节,乌桓人还宣称不清楚,还以为都是袁绍的人,都是举着“袁”字的旗帜,他们又不认得谁是谁,还在奇怪说为何袁绍要派两次人来,这真让袁绍很是无语。

    盘算了一下,袁绍觉得现在袁术的架子搭建的太大了,如果斐潜再被袁术争取过去,搞不好自己就腹背受敌了,这个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许攸看着袁绍,仔细揣摩着袁绍的心思,发现自己方才的那一番话似乎并没有说到点子上,沉吟片刻,忽然有点明白了,便试探的说道:“明公若是不欲干将落于邻国……攸倒有一计……”

    袁绍眼睛一亮,说道:“子远请讲。”

    许攸这下子心里有数了,便说道:“明公所虑,无非南楚也。既有干将在侧,不妨表其为上党太守,授之印信,以得其心;令命河内王提兵屯于侯马,以防其变……”

    许攸晃着脑袋,捋着胡子,慢悠悠的说道:“如此一来,斐于上党,杨于太原,一山难容二虎,弹丸之地必然相争!杨强,可暗助于斐,斐胜,可略资于杨,斐、杨二人相争不下,定无暇他顾,明公自可因势而取,决断二人生死,易如反掌尔。”

    袁绍哈哈大笑,抚掌而道:“子远妙计!便依汝言!”当即令人承制了一封诏书,盖上了车骑将军的大印,然后便差人送往上党……

    反正这个事情袁绍也是业务熟练,话说他自己现在的那个车骑将军都还没有得到朝廷的正式认可,换句话说,他的车骑将军的大印,就跟后世那满世界的萝卜章不相上下。

    只不过现在山东集团的士族子弟也不太在乎到底是萝卜章还是朝廷印,只是需要这样的一个名号而已……



    杨瓒是弘农杨氏的旁支,但是再怎样的旁支也是弘农杨氏的,这就像后世某人说的一样,弘农杨氏交朋友从来不看对方的身份,因为对方不管是谁,都比不上弘农杨氏的身份。

    杨瓒一路摇摇晃晃,坐着华盖车往北。

    华盖车看起来很爽,很威风,但是实际上做起来很不舒服,因为在华盖车上,若是按照正规的礼仪,需要正坐。

    汉代的正坐么,大家都懂得的……

    可是要让换一辆更为舒适一些的车厢类型的车辆,杨瓒却绝对不愿意。因为这一辆华盖车不仅仅是车,还是属于刺史的仪仗的一部分,那个如红花盛开的华盖,那个在车前高悬的节杖,就像后世包包上面的小铭牌,就算是再碍事也要留着,要不然怎么能体现出身份来呢?

    杨瓒多年的媳妇终于熬成了婆。

    曾经的他也激扬江山,扯着一面“年轻气盛,心直豪爽,口无遮拦”的旗帜当挡箭牌,批评时政,点评人物,很是出了一番的风头,但是很快,杨瓒就意识到,玩弄这一套忽悠同样的小年轻还行,对付那些老家伙根本毫无作用。

    于是杨瓒就转变了风格,变得沉稳且严肃,敏行而纳言,因此很快的就得到了杨家当中老一辈人的赞许,顺利的进入了朝堂。

    这一步,走了五年。

    现在终于迈开了第二步……

    本来是轮不到他的,他只是一个常年摇旗呐喊,上窜下跳的一个比较有活跃的的吃瓜群众而已。

    杨家有事情不怎么好摆上台面上说的时候找他,需要他去联络其他人家。

    其他家有事情也不怎么好公开说的时候也找他,也需要他去联络杨家。

    原本的杨瓒,他起的作用就是一个大号的,具备一定保密功能的传声筒。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已经是年过半百的杨瓒他居然又焕发出了第二春!杨瓒仰着头,虽然他身体上承受着痛苦和疲惫,但是精神上是极其愉悦和兴奋的……

    原本只是一个侍郎,而现在,哈哈,天下刺史有几人?

    汉代侍郎极其的多,各个部门都有,虽然杨瓒他是属于尚书台,多少还算是权杖实权,有点像后世的中央组织部的科员,但是每每看见那些其他的杨家人在各地担任权重职位,而自己还是需要附耳听命的时候,心中难免都有些不是滋味。

    这第二步,却用了整整二十年……

    不过现在杨瓒能获得这个职位,要感谢董卓,还有李儒。

    呵呵。

    杨瓒微微闭上眼,面容纹丝未动,却在心中得意的笑了笑。

    董卓帮了大忙啊!

    前一段时间董卓为了和袁家抗衡,从民间征辟了不少名望极高的大儒,比如像是颍川一带的荀爽、陈纪、韩融等等人,又都拜授了高官,现在董卓一倒台,这些大儒为了避嫌,辞官的辞官,闭门的闭门,无形当中就少了很多可以担任刺史的竞争人选……

    再加上弘农杨氏之前有一部分人和董卓硬扛,结果被李儒直接清洗了一遍,造成了当下弘农杨氏虽然主枝还在,但是在朝任职的杨氏旁支却敲打得七零八落,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竞争者……

    就是这样的凑巧,就是这样的机缘,原来不可能落在头上的刺史官职,现在就在自己手中了,杨瓒用掩盖在袖子当中的手捏了一下腰间的印绶,硬邦邦的刺史大印沉甸甸的,异常的结实,让杨瓒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满足感。

    当然,像斐潜这样硬生生将一个糜烂的并州重新整理出大好局面来的人,杨瓒也是佩服,但是佩服归佩服,要让杨瓒抛下家世身份,抛下官场的关系,拉低到和斐潜一样的情况去竞争,那就不能说是蠢了,是脑子有坑了。

    人要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

    难道有权有钱的人非得要丢掉权丢掉钱,去和其他人一样在泥地里,战场上拼杀搏命,才能算是有出息?

    所以,斐潜若是好好为我所用,还是能成为朋友的么……

    忽然一旁兵卒来报,说河东太守已经在安邑城南十里等候相迎。

    出城迎接的距离也是很有讲究的,二十里显得河东太守王邑太过于谦卑,五里则显得过于傲慢,十里,刚好是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杨瓒对于此也是很满意,便提前停了下来,活动了一下正坐得都有些僵痛的膝盖关节,免得到了十里亭下车的时候会因为血脉不通畅而出丑,然后才重新整理了一下衣冠,还取了金盆用些清水净了面手,才施然继续前行。

    “王公,久仰大名啊!”杨瓒见到了王邑,便和蔼的笑着,拉着王邑的手臂轻轻的拍着,腰杆挺的笔直。

    王邑微微欠身,略略点头,以此来表示尊重,笑着寒暄过后,便给杨瓒介绍在一旁等候多时的河东卫氏等等地方性的大族豪右。

    杨瓒矜持的笑着点点头,向施礼的河东士族们略还了半礼。

    虽然是之前已经有提前活动了膝盖,但是这一路的颠簸,确实是一种难言的煎熬,杨瓒还是站得有些幸苦。

    略猜到一点什么的王邑,看到杨瓒乘坐而来的是华盖车,便试探的邀请杨瓒与自己乘坐蒲车进城……

    蒲车,没有华盖那么的雍容华丽,但是在车厢上垫有蒲席,在车轮上缠有麻布蒲草用来减震,柔软舒适度自然比华盖车好多了。

    不过杨瓒想都没有想,便直接婉言拒绝了。

    蒲车虽然舒适,但是这么一路都硬挺着过来了,难道到了地头了,却放弃了不成?

    王邑也不坚持,呵呵笑着,领头往安邑先行,但是心中却略微有些嘀咕起来。

    这个杨瓒,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笑容可掬的样子,但是未必是一个随和的人。并州刺史啊,这一次,斐中郎的这个麻烦不算小了……

    不过这个也不关我什么事,大不了好吃好喝招待一下,然后早点送走就是,反正河东又不属于并州管辖,具体杨瓒此人想做什么,就让北面的斐潜斐中郎去头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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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统领!你看!抓住什么了!”

    一个穿着身满是补丁的兵卒小跑了过来,手里抓着一只硕大的老鼠,兴奋的说道。老鼠在黝黑的兵卒手中徒劳的扭动着,发出吱吱的叫声。

    浮云一看,连忙说道:“鼠洞呢,掏了没有?”

    “掏了!都掏干净了,有不少呢!”另外一个兵卒光着膀子,浑然不顾秋风的寒冷,用自己的上衣兜着一撮不知道是谷粟还是草籽,咧着一张嘴,露出了斑驳的黄牙笑着。

    兵卒的衣服正常都只有一件,所以除了下雨天,一般是不洗的,所以现在整个的布料已经被污渍和灰尘染的已经不知道原来是白色还是青色了,反正现在就是黑色的。

    浮云看了看,点点头,“行!收拾一下,算是加个菜了!”

    田鼠都有往自己洞穴当中屯各种干果粮草的习惯,虽然这些家伙们动作迅速,洞穴也是隐蔽,但是挡不住饿绿了眼的人啊,四下一番找,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还不堵死了掏个干净?

    山上能产出粮食的太少了,一些嫩树叶和野果什么的根本不能抵消多少粮食的需求,有些完全是骗肚子的,一些老弱有的受不了,也倒在了季节交替的时候。

    至于那些活物,别说小兔子小松鼠小麻雀什么的,就连猿猴熊虎什么的都搬家了,躲到了更深的山区里面,轻易绝不露面。

    所以现在想吃一口肉,真的很难。

    田鼠虽然个头不算是很大,剥了皮去了头尾内脏,更是没几两肉,但是也多少算是血食,至少是正常的血食……

    浮云看着几个兵卒兴高采烈的开始收拾起田鼠,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然后低下头看着自己又不知不觉编出了一个小草环,默然无语。

    很多人不理解大统领张燕的做法,但是浮云清楚,现在黑山看起来不错,但是实际上弱的很,要不是依托着山区林地,军队难以行进收索,黑山军早就被朝廷镇压了。

    几个自以为了得的统领离开山区,到了周边郡县去劫掠,可是能劫掠对象的又是谁?那些乡土豪右的坞堡大寨,就没有哪一个是好攻伐的,县城郡县又都是城门紧闭,要想攻克也不容易。

    除非不顾及人命,下狠心去蚁附攻城,否则想要轻轻松松的取得粮草,现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没有粮草,黑山就迟早是死路一条。

    因为现在在黑山的人口,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一片山区所能承受的数量。现在几乎都被捕杀一空的各种动物,就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现在的解决办法,要么主动分散人口,要么就要进入平原地区种粮。

    分散人数,等于就是将黑山的完全放弃。朝廷之前不敢动黑山,不是因为黑山的兵卒有多么善战,而是人口众多,在这种情况下,小规模的几千万余的兵卒,投入到太行山内,根本就是不够看,而且当时汉灵帝正在对西羌用兵,再加上黄巾之乱的损耗也是很大,实在没有多余的钱粮可以支撑战争,因此张燕求招安的时候汉灵帝也捏着鼻子认了。

    而离开山区,进入上党太原又或是冀州、河内等地区,那么也就等于是和原先在这些区域的士族豪右抢地盘,这个……

    呵呵。

    或许这些士族豪右会在汉灵帝要求支援粮草剿灭黑山的时候会装聋作哑,但是如果黑山军胆敢下山侵占到他们的田地,这些乡间豪右绝对会发了疯一般的召集人员进行抵抗。

    或者都亭侯那边会更好一些?

    毕竟幽州地广人稀,虽然是产出不高,有胡人的威胁,但是只要是团结起来,结寨而守,相互依靠,也还是可以抵挡一些小规模的胡人侵扰的……

    不过既然大统领张燕说让来上党看看新的太守的态度,也就来看看吧。

    这个世道。

    苦的永远都是穷人。

    那些高高在上的士族或许会为了没有佐餐的蜜水和烦恼,却不知道穷人只能是将腰带紧了再紧。

    浮云是农户出身,家中原来也是有几亩的田地,日子不好不坏,吃的多好是没有,但是至少不会挨饿,跟着自家的父亲学习枪法弓术,有时候进山也能狩猎些山鸡野兔什么的改善一下生活,换取一些盐酱。

    但是这样的平静生活,在后来胡人的南下,便在火光之中一无所有了……

    然后就是一路的南逃……

    在逃难的路上,浮云才第一次杀人……

    也是第一次眼睁睁的看着亲人在面前死去……

    然后慢慢的,因为自己有些武艺,就有人跟着自己走……

    再后来,便是到了黑山,成为了一个小统领……

    浮云摸了摸怀里,掏出了一个已经干枯的草环,沉默了一会儿,将旧的草环扔到了地上,然后又将新编的小草环放进了怀里。

    在一旁的空地上,几个兵卒已经升起了篝火堆,架上了个小陶瓮,升起火炖煮起来。

    “这个……好了吧?”一名兵卒舔舔嘴唇。

    另外一个年长一些的说道:“还不成咧,还得再等等……那个谁,把火挑旺些,这样快一些哈……”

    几个兵卒眼巴巴的盯着篝火上的小陶瓮,看着火焰将水一点点烧开,为数不多的粟米和一些野地里面摘来的各种叶子在水中翻腾,更重要的是那被切的一小块一小块的田鼠肉,闻着隐隐的肉香,伸长了脖子,吞咽着口水。

    “差不多咧……你个青眉愣怔,先给统领端去!”老兵卒在陶瓮里面捞了点干料,看到接过陶碗的兵卒下意识的就想下嘴,连忙骂道,要不是怕把碗里的打翻了,都想上手抽了。

    兵卒恍然,连忙小心翼翼的端着碗,送到了浮云面前。

    浮云拿着碗,并没有直接吃,而是来到了篝火前。

    老卒笑着说道:“哎呀,统领,都是一样哈,没有给统领特别啥的……”

    “勺子。”浮云伸出了手。

    老卒犹豫了一下,但是还是将木头勺子递给了浮云。

    浮云将碗一翻,又将碗里食物给倒回陶瓮当中,然后拿着勺子搅了两下,然后随意的打了一碗,“行了,剩下的你们分了吧。”

    “统领!”老卒叫道,“这个……唉!你们这些瞎眉黜眼的,还不谢谢统领!”

    浮云摆摆手,说道:“吃完了收拾收拾,早点歇息,明天要赶在午时前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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