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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郑清从那株返魂杨上掉下来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今天的禁魔节没有虚度。

    既参加了学校要求的踏青春游,也旁听了两位女巫之间的悄悄话,还目睹了老鼠与五毒虫豸之间的大战。

    至于他为何出现在科尔玛与鼠仙人的头顶上,就要从那场安静而激烈的鼠虫大战说起。

    当时,作为战场第三方,黑猫蹲在枝头旁观了整场战役——他看到三只老鼠按着一头蛤蟆暴揍,把那只蛤蟆打的眼珠子都爆出来了;也看到一只黄金蝎用大螯夹断了一只老鼠的爪子,疼的老鼠吱哇乱叫;还看见打红了眼的老鼠们放弃使用工具,用尖牙与利爪同那些虫子撕扯在一起,四下里汁液横飞。

    总之,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斗争之后,鼠军大获全胜。死掉的虫子拆壳拔毒后直接就地掩埋。活着的俘虏虫子则被老鼠们分门别类收押看管,押解着向沉默森林深处行进。

    身为一只猫,尤其是一只好奇心深重的猫,郑清自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老鼠押着虫子浩浩荡荡离去。于是他悄悄缀上了这支队伍。

    正所谓,鼠有鼠道,虫有虫路。当鼠与虫混合在一起,道路不同,只能相互妥协。所以老鼠们没有直接在地上画个黑洞带着虫子离去,这也给了黑猫追踪的机会。

    队伍在林子里兜兜转转,走了许久,当黑猫已经有些不耐烦的时候,蓦然发现原本走在他前面的那一大队鼠军忽然消失不见了!

    连带着那些被押解的虫子俘虏,也跟着消失的无影无踪!

    因为跟踪的缘故,黑猫距离鼠军大约有两三百米的安全距离。这点距离在黑猫敏锐的嗅觉与听觉之下几乎算不了什么,完全可以忽略的。但恰恰是这两三百米距离制造的盲区,让那些前面带路的老鼠的消失许久,才被黑猫察觉。

    最先消失的鼠军行进时窸窸窣窣的动静,当时黑猫还没有反应过来;紧接着鼠军的气味也在一片茂盛的灌木丛中消失了。

    黑猫的脚步停在了一片金叶女贞前。

    四周都是陌生的灌丛与树木,没有任何洞窟、石穴之类可以藏匿的地方。

    黑猫左右张望一番,抖着胡子,小跑几步,窜出灌木丛,顺着返魂杨粗大的树干一直向上爬,直到树顶。

    与林地间阴沉黑暗的景色相反,树冠之上的景色异常清爽宜人。虽然只是三月,但林子里已经充满了勃勃生机。墨绿色、翠绿色、浅绿色,深浅不一的堆叠在一起,在轻风里闪着粼粼的微光,金黄色的阳光均匀的涂抹在上面,让整片森林都活泼起来了。

    黑猫扯了扯耳朵,眯着眼四下里打量。

    遥远的山脚下,九有学府高大沉重的围墙安详的坐在那里,寂静河水半绕而过,消失在繁茂林木中。学府左侧,是几座起伏的丘陵,丘陵旁有一片淡绿色的空地,透过丘陵间的空隙,可以看到蓝黑色的海面。而距离黑猫最近的建筑,则是一片陌生的废墟。

    就是那里。

    事出反常必有妖。鼠军消失是反常,森林里出现一片建筑废墟,也是反常。

    郑清抬起爪子,比划着自己与那片废墟之间的距离——唔,约莫有四五百米?黑猫不确定的甩了甩尾巴,不再犹豫,跳下树冠后,顺着记忆中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入学这么久,还不知道林子里竟然有这么一片废墟——当然,对于郑清来说,沉默森林里有什么东西都不应该感到奇怪,他可是见识过时间倒流的男人——况且那片废墟看上去不像是有危险的样子,也许这是学府历史留下的痕迹?

    只是顺道瞅一眼,反正自己跑的很快。

    郑清在心底说服了自己。

    当然,为了安全起见,在距离那片废墟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黑猫便重新爬进了树冠,借着树与树之间交错的枝条,以及树叶的掩护,在高处潜行。

    脚步点起点落,跑路行走无声,作为阴影里的行者,猫是一个合格的过客。

    很快,他便来到那片废墟附近。

    然后他的目光滑过这片废墟,啧啧称叹。

    废墟最外面是一座牌坊样的建筑,通体是粗粝的岩石,四周还有一些木质构架的痕迹,却也在时间的摧残下腐朽碎裂。牌坊正中,阳篆着‘棂星门’,大字四周,还能隐约看到一些阴刻的符箓痕迹。

    穿过石门,是一个干涸的水池。池底散落着奇形怪状的假山石,杂乱的野草茂盛的长着,拱卫着这些落魄的石头。池边有一块残破的石碑,上面只留有一个“泮”字。石碑不远处,一座古朴的拱桥跨池而立,通向这片建筑的深处。

    还没等他欣赏完这片景观,便注意到鼠仙人座驾的到来,看到了那只曾经被他命名‘肥瑞’的可恶仓鼠,也看到了一直树影下,仿佛雕塑一般的科尔玛女巫。

    然后他又一次不自觉的偷听了一大堆对话。

    郑清不知道鼠仙人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存在,还是他听到鼠仙人提及‘冬狩时剧烈的时空波动’、亦或者‘撒托古亚眼珠子被打爆’这些与自己有关隐秘时心境剧烈变动被鼠仙人捕捉到了漏洞。

    总之,作为一只黑猫,他光荣被捕了。

    简直丢黑猫警长的脸。

    至于担任科尔玛的‘向导’一职,并不仅仅是灵机一动,还有更深层次的缘故。

    因为倘若按照鼠仙人的说法,那个新诞生的秘境是由于一次短暂但是剧烈的时空波动产生的。那么毫无疑问,郑清可以断定那个所谓‘短暂剧烈的时空波动’就是吴先生转动自家怀表,倒流时光时产生的。

    也因此,郑清判断自己可以有足够的线索来寻觅那座秘境。

    另一个方面,他对科尔玛与伊莲娜想要做的事情非常好奇,一直在发愁怎样打入她们内部探听一番——被强迫担任‘向导’之前,郑清还在思考是用‘伊莲娜男友’的身份,还是‘为科尔玛魔法阵事业打过零工’的顾问身份更合适一些。

    现在好了,鼠仙人为他提供了一个更妙的身份。

    一位合作者。

    而且是不会在两位女巫面前暴露身份的合作者。

    简直是瞌睡就送来一个枕头。

    原本还带着几分不情愿,但回过神之后,郑清心底一阵欣喜。



    “它?”

    在鼠仙人表示黑猫就是他为科尔玛提供的‘向导’之后,女巫丝毫没有掩饰脸上以及语气中的怀疑之情:“一只来路不明、很可能有精神分裂症的黑猫,凭什么担任我的向导?”

    她在‘来路不明’与‘凭什么’这几个字上咬的稍微重了一点。郑清很容易就抓住了她询问的重心。

    “唔,猫嘛,终归要比你们这种人类巫师的感觉敏锐一些。”鼠仙人对于自己推荐的理由含糊其辞,然后以目示意,让黑猫自己介绍一下自己。

    黑猫先将身子重新缩小了一点。

    然后他仰着脑袋,看向科尔玛,斟酌着说道:“首先,必须强调一点,我没有精神分裂,我也不是来路不明……对对对,我知道你想说蒙代尔悖论,但魔法么,就是化不可能为可能的一种手段。偶尔个别突破悖论,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

    “就像你们刚刚谈过的例子,在魔法的作用下,连时间都可以倒流,不遵守一般魔法定理,我一只猫说说话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鼠仙人坐在太师椅上,眯着眼,老神在在,仿佛在听黑猫说话,但又像是在小憩。

    科尔玛忍不住反驳道:“时间倒流并非完全不遵守魔法定理。诚然,在经典魔法理论中,时间倒流有悖于魔力学两条定理,但在维度派的魔法理论中,时间倒流完全能够得到充分解释!这与蒙代尔悖论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黑猫没有搭理她。只要鼠仙人不反驳,那他就认为自己的解释是合理的。

    “再次!”黑猫低下脑袋,踱着小方步,在女巫面前走了几个来回,大吼一声着继续说道:“我也不是来路不明的猫!第一大学守护阵法没有把我打成肉泥,已经证明了我的身份!我还可以告诉你,我是猫果树的头领!麾下有几十只猫手下!”

    “谁会把猫手下算作战斗力。”科尔玛忙不迭吐槽道:“而且,猫果树在哪里?第一大学守护法阵也不是万能的……它能让一条宠物蛇披着画皮钻进学府,那么让一只猫钻进去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黑猫黑着脸,哑口无言。

    确实,女巫的说辞也很有道理,从她的角度来说,学校守护法阵确实不那么靠谱。也就只有到了这种时候,黑猫才会念起守护法阵的好处来。

    一人一鼠一猫面面相觑,沉默了许久。

    黑猫终于再次开口,干巴巴的说道:“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邀请姚院长,或者李奇黄教授担任保证人,确保我属于第一大学。”

    这句话将了女巫一军。

    “如果能让他俩知道,我至于在林子里这么辛辛苦苦折腾吗?!”科尔玛没好气的瞪了黑猫一眼,然后回头看了鼠仙人一下:“既然鼠子说你没问题,那我权且信你了。”

    一句话得罪两个人,黑猫与鼠仙人不约而同的翻了个白眼。

    “最后,”黑猫说到这里,已经有点打不起精神了:“D甲猎区,就是你的调查目标……不要问诸如‘你怎么知道是这个猎区’或者‘你不是瞎蒙的吧’之类的蠢话。我唯一可以告诉你的,是我手下的猫群曾经在那片猎区看到了疑似空间波动的涟漪……瞧,把猫当手下还是有点用处的吧。”

    虽然说话时候表现出一副不经意的神色,但郑清脑子却在一直疯狂的转动着。就像他刚刚说的这番话,表面上是告诉了女巫一个很有可能的突破点,实际上却在插科打诨之间将自己的身份模糊了过去。

    科尔玛还在皱眉思考黑猫的话,鼠仙人已经重新抬起一丝眼皮,兴致勃勃的敲了敲爪子下面的硬木扶手。

    “很好!非常好!所以我一贯对自己的眼光很有信心!”鼠仙人手趾敲打着扶手,嘴角的胡须一抖一抖的:“看吧,你们已经有下一步工作的线索了……嗯,作为前辈,我也可以免费赠送你们一点消息。当然,如果你们在学校里有点关系,也应该能打听到这条消息。就是这只黑猫刚刚提到的D甲猎区曾经在冬狩的时候发生过一起爆炸未遂事件。而这个事故与冬狩提前结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当然密不可分啦!黑猫听着鼠仙人说话,在心底疯狂吐槽——那起爆炸未遂事故的主角除了自己,还有一只名叫肥瑞的仓鼠,而那只仓鼠之前刚刚跟你勾肩搭背的聊过天!

    “D甲猎区……宥罪猎队吗?”科尔玛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笔记本,翻了翻,喃喃有词,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笑容:“哟,也是个熟人呐。”

    黑猫盯着女巫手中的笔记本,感觉脑后的毛有点发炸。

    “唰!”

    一张蜷曲着的羊皮纸从鼠仙人面前飘到黑猫眼前,停了下来。黑猫警惕的看着羊皮纸上的那一行行鎏金小字,小心的向后退了一步。

    “咳咳,”鼠仙人轻声咳嗽了一下:“既然话都说开了,那么为了大家的安全,签个沉默协议应该不算太过分的事情吧。”

    科尔玛赞同的点了点头。

    黑猫先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沉默协议自然是必须的,但我不签你的。”他倒是还记得萧笑曾经三番五次关照过他的话,决计不肯签署自己不明根底的协议:“说的难听一点,谁知道你这份沉默协议是不是在墨菲斯托的羊皮纸上写的。”

    女巫嗤笑一声:“对付你一只猫,需要浪费那么宝贵的羊皮纸吗?”

    黑猫勾了勾尾巴尖,用扯平的耳朵坚持了自己的怀疑态度。

    “好吧,好吧,如果你坚持。”鼠仙人似乎有点无奈,抬了抬手指,恹恹的收回了那张布满鎏金小字的羊皮纸:“如果你不肯签这张羊皮纸,总要提供一份其他的吧。”

    黑猫昂起脑袋,轻哼一声,屁股一扭便把前半身躲进了树后。

    他的胸前一直用一块黑布遮掩系着自己的灰布袋。这是多次变形后总结出的经验,既可以保证必要时黑猫能拿出武器应敌,也不至于因为灰布袋泄露自己的身份。

    然后他从灰布袋里摸出一份格林杂货铺里销售的标准契约,想了想,又摸出一根簇新的羽毛笔。

    “呶,我说,你写,我们现拟条款!”

    黑猫从树后钻出来,将羽毛笔与大半空白的契约纸一起丢在女巫脚下,鼻孔朝天,哼了一声。

    文学馆



    在与科尔玛探讨契约条款的时候,郑清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一点什么事情,有点心不在焉。以至于他差点忘记在条款中增添‘双向保密条款’,也就是说黑猫需要为科尔玛以及她的神秘事业保密,科尔玛也需要为一只会说话黑猫的存在保密。

    当然,这一点在鼠仙人的提醒下最终得到了补充——这也让郑清对那头肥老鼠的目的更加警惕。正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它又是帮忙保守自己的黑猫秘密,又是将自己绑到科尔玛的战车上,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就很值得商榷了。

    在签署契约的时候,还有另外一个小细节。

    那就是真名的问题。

    因为郑清是以黑猫的身份出现的,他也不希望猫皮下的巫师身份被面前着一人一鼠所知晓——虽然郑清怀疑鼠仙人很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在签署契约的时候,他坚持用猫爪印取代真名烙在羊皮纸契约上。

    对于这点,科尔玛则是坚决不同意。

    “开玩笑!”女巫一把抓住那份契约,胳膊扬的高高的,防止黑猫夺走,同时气势汹汹的质问道:“如果让你在上面印一个猫爪印,我们签这份契约还有任何意义吗?鬼知道现在你的爪子上粘着哪只猫撒过的尿!”

    爪子上沾染了其他猫的气息,那么契约到时候对黑猫的束缚程度自然会下降不少,从这个角度来看,科尔玛的怀疑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黑猫气的脸都发红了——虽然红不红别人也看不出来。

    “我绝对不会踩别人尿过的地方!这是原则!”黑猫同样龇牙咧嘴,眼睛瞪的铜铃似的:“难道你走路的时候会挑别人拉过屎的地方走吗?!”

    女巫脸上立刻露出一丝厌恶的表情。

    眼瞅着对话就要朝着屎屁尿的方向发展,鼠仙人终于按捺不住,轻咳两下,打断了场间的争执。

    “咳咳,”鼠仙人的咳嗽声稍显尖利,在这个时候起到很好的打断作用:“大家都是第一大学的人,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聊呢?以后还要通力合作、为了共同的目标奋斗,现在完全用不着这么针锋相对的。”

    科尔玛抱着胳膊,轻哼一声,不再吭气。

    黑猫也蹲坐了下来,没有继续冲女巫张牙舞爪,露出尖牙。

    停了片刻,鼠仙人见当事双方没有继续探讨的意愿,最终给出了它的建议:“如果你们觉得真名烙印有瑕疵,可以签血契……当然,与真名烙印比起来,血契的束缚效果可能更强一些,这点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所谓血契,实际上就是在沉默契约原本签名的地方滴一滴血,这种传承久远的古老魔法,始终是巫师们最信赖的终极手段之一。

    黑猫与女巫互相看了一眼,缓缓点头。

    于是,在鼠仙人的见证下,黑猫与科尔玛各自划破手心,挤出一滴血,落在了那份契约尾巴上。羊皮纸制的契约在两滴血落下之后,骤然冒起一股青烟,转瞬之间便化成一片飞灰。

    契约既成,感受到冥冥中那股誓约之力后,黑猫终于不再担心被鼠仙人或者女巫扒皮抽筋,心情顿时放松了许多——事实上,从树上掉下来一直到现在,他的精神一直绷得很紧,源于猫科生物的直觉与一个巫师的直觉都在疯狂警告他,告诉他那只老鼠多么危险,那个女巫心怀不轨。

    而现在,这点担心随着这份契约烟消云散。

    黑猫也终于有心情开始琢磨他之前一直想不起来的那件事是什么。只不过尽管他苦思冥想,却始终抓不住脑海里那一丝光亮。

    直到鼠仙人说了一句话。

    “好啦,契约既然都签好了,那么事情就这么定了。”契约化成飞灰后,鼠仙人重新缩小了身形,指挥着那些穿着红马甲的大老鼠们扛起他的轻舆,掉头转回身后的建筑废墟中,同时冲身后的女巫与黑猫摆摆手,说道:

    “你们也早点回去吧……想来你们都是趁着禁魔节踏青的时候溜出来的。这里已经算是沉默森林中度危险区域了,对你们来说,还是有些危险的。”

    “HOLY—SHIT!”黑猫闻言,睁大眼睛,低声咆哮着,一爪子抽在了身旁的树干上,在那株返魂杨身上留下了几道深刻的痕迹。

    他并不是因为鼠仙人提及的沉默森林的风险而骂街。比现在更危险的情况他都经历过。

    他只是刚刚想起来自己一直忽略的事情是什么。

    那就是他最初溜进林子的理由是‘拾柴火’,而现在,黑猫抬头看了看天色,心头一阵羊驼驼狂奔而过。看看时间,估摸着大家已经吃完饭做完游戏了,说不定已经有人开始叫嚣着打道回府也说不定。

    郑清完全可以想象负责春游活动的唐顿那骇人的脸色,或者他咆哮的吼声了。

    “是不是担心被教授骂?”身后传来鼠仙人略显尖细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欠揍:“听老人家一句劝,千万不要找借口逃避责任——比如什么迷路啦,帮晒太阳的鳄鱼婆婆剔牙啦,扶人鱼妹妹过河啦——千万不要找这些鬼扯的借口。然后再提禁魔节不能用魔法,所以找不到回家的路等等。”

    “假如你这么说,妥妥的要在问心魔法阵里走一趟。”

    “直接说自己贪玩,跑的太深了。认打认罚。最安全。”

    “相信我,这是一位老人家的金玉良言。”

    黑猫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鼠仙人渐去渐远的身影,一副见鬼的模样。它怎么知道自己刚刚心底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谁?”眼看鼠仙人就要消失在那些破烂石雕中了,黑猫终于忍不住,瞪大琥珀色的眼睛,大吼着问了一句。

    凭借着出色的眼力,他清晰的看到鼠仙人的嘴角似乎翘了翘。

    “子曰,不可说,不可说……”余音袅袅,肥老鼠的轻舆已经消失在这座疑似荒废已久的文庙深处。只留下阴沉着脸的黑猫,以及另一位若有所思的女巫还站在原地。



    与鼠仙人以及科尔玛分别后,黑猫一路狂奔,借助鼠仙人提供的方位图,向天文08-1班踏青之地跑去。

    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直到靠近踏青之地,看到不远处半空升起的那道烟花信号,以及风中隐约飘来的焦急的呼喊声,郑清终于彻底死心了。

    “完犊子了。”他躲在一片灌木丛后中止变形术,重新变回巫师,同时盯着半空中那朵烟花的颜色渐渐从橘色变成红色,如丧考批,满脸悲伤。

    看样子,班上发觉自己‘失踪’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连用来起‘警示与召集’作用的魔法烟花都已经变成了红色。更不要提那些越来越近的呼喊声了。

    年轻的公费生甚至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那株返魂杨,考虑要不要一头撞上去,把自己撞晕,这样在面对班上同学以及学校调查的时候,还有一点争辩的余地。

    但随即,他便回忆起鼠仙人的警告,犹豫半晌,最终放弃那个稍显激烈的念头,垂头丧气向众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

    “你去哪里了?!大家找了你差不多两个小时!”

    “清哥儿,你完蛋了……唐顿之前已经把你失踪的事情通报学校了,校工委还有学生会的人马上就来。”

    “你是被河里的水妖勾搭了,还是被林子里的宁芙勾搭了?有没有什么新鲜的故事跟我说的?我保证在发表的时候匿名,不会透露你真实身份的!”

    “快,快,装的虚弱一点,蒋玉可能就要过来了!她刚刚也气的不要不要的……”

    五花八门的言论乱哄哄一涌而上,瞬间淹没了刚刚出现在团建驻地的某位男巫。部分人,比如李萌同学等,还唯恐天下不乱,声音嚷嚷的惊天动地。

    郑清一脸麻木,任凭同伴们簇拥着自己,一窝蜂向一位老生走去,那是一位随团负责学生安全的四年级学生,擅长治疗术。

    只是搭眼一瞅,那位老生就非常肯定的对大家说:“这位同学很健康,气息正常,虽然精神有点颓废,但并无大碍……散了吧,都散了吧。”

    说罢,轰散一众围观者,一把拽着郑清,钻进身后的帐篷里。

    学生们乱哄哄的说话声被帐子隔开,显得遥远而空旷。

    略显紧凑的帐子里,几位聚在一起的身影回过头,齐刷刷的看向刚刚进来的两位巫师。

    帐篷的角落里,黄铜茶壶蹲坐在小火炉上,细长的弯嘴吐出洁白的蒸汽,仿佛流水般缓缓淌出;倾倒的沙漏里,还有沙子在锲而不舍的钻过那个狭长的玻璃通道,记录早已无人关注的时间。

    几张巨幅的猎队海报挂在帐子四周,遮挡着透过缝隙钻进来的冷风。海报上那些猎队的猎手们早已跑的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空荡荡画纸挂在那里,仿佛一张张诡异的抽象派画作。

    红木制成的椅子七零八落的堆叠在一起,给帐子中央留下足够的空地。

    空地上摆了一张大大的方桌,桌子摆着一副巨大的沙盘。

    沙盘里有山丘,有谷沟,有林,有水,还有一小片海湾。只是简单的瞟了一眼,郑清就判断出这幅沙盘呈现的正是天文08-1班活动区域附近的景象。

    站在方桌附近的,有唐顿、蒋玉、萧笑以及伊莲娜,也有之前坐在树杈上警告郑清不要使用魔法砍树的高年级学生,还有披着灰袍的校工以及穿着黑袍的助教。

    此刻,他们都瞪着眼睛,看着出现在帐篷里的两位巫师。

    眼神中有惊喜、如释重负,也有恼火、责怪。

    郑清感到有点手足无措。

    高年级学生与灰袍校工郑清都不认识,但那位穿着黑袍的助教郑清却很熟悉,正是他们实践课的老师,希尔达助教。帐篷里率先开口的,也正是这位助教先生。

    “啧啧啧,怎么次次都有你!”希尔达助教露出一副晦气模样,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包盐,冲着郑清四周就洒了个遍。一边洒,还一边抱怨着:“从去年到今年,总共就没接过几次活,还每次都有意外!”

    “你算算,去年开学包机那次算不算?竟然被一头小女妖摸进专机了,转头我们就被老姚骂了个狗血喷头。然后是猎会,那头莫名出现的龙兽。然后是冬狩……现在倒好,连你们踏青都不放过我!”

    “什么仇什么怨?!”

    郑清小心的躲避着那些劈头盖脸洒来的白盐,脸上陪着几分尴尬的笑容,没好意思搭话。

    虽然希尔达助教后面的几件事语焉不详,不过郑清却都记得一清二楚。确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郑清几次参加的活动似乎都挺晦气的,不是妖魔入侵就是古兽苏醒。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有可能是希尔达运气太差,导致郑清每次都出意外嘛。

    那位灰袍校工打断希尔达助教的抱怨,安抚道:“人回来就好,没事就好……只不过既然来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能告诉我们,你消失的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吗?”

    前一句话他是对希尔达说的,最后一句则是看着郑清说的。

    郑清苦着脸,老老实实回答道:“就是看着林子里有趣,追着那些老鼠虫子跑了一阵子,结果迷路了……因为今天禁魔节不能使用魔法,也没带指南针跟地图,所以回不来。后来看到魔法焰火的光,才慢慢摸索到方向。”

    听到这番回答,帐篷里一时有些冷场。

    半晌,那位曾经指点郑清不能使用魔法砍树的老生摸着头,叹了一口气:“说不能用魔法,就不用魔法……你还真是老实啊。柴火最后捡到了吗?”

    “捡到了,”郑清顿了顿,补充道:“找路的时候又给弄丢了。”

    “咳咳,”灰袍校工干咳两声,笑呵呵的看着郑清:“能守规矩自然是好事,但必要的时候,该灵活处理还是要灵活处理的……再不济,迷路后给大家飞只纸鹤也是可以的嘛。”

    郑清摸了摸鼻子,不知道怎么接口。

    正话反话都被他们说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等郑清在报告回执上签字确认后,灰袍校工、希尔达助教便离开帐子,返回了学校。几位老生重申了一遍安全条例之后,也离开了。

    很快,帐篷里便只剩下天文08-1班的几位学生。

    气氛也稍稍松快了一丢丢。

    郑清抬起眼皮,小心打量着四周的同学们,然后他注意到了低头玩着纸牌的伊莲娜。

    之前他就有点好奇,为什么伊莲娜会出现在帐篷里。

    其他人在帐篷里出现郑清还可以理解。比如唐顿与蒋玉是这次踏青活动的负责人,高年级学生是护卫队成员,校工与助教应该都是收到求助后赶来的学校救援力量。

    但萧笑与伊莲娜出现在这里,就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只不过现在这种氛围,郑清不太方便询问这些细节,他觉得自己安安静静去看炉子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蒋玉收起沙盘后,没有说话,径直向帐外走去,经过郑清身边的时候,恶狠狠的盯了他一眼,看的男巫心底有点发慌。

    他别过脸,恰好又看见了伊莲娜。却发现吉普赛女巫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手中的纸牌有几张牌面颠倒了,她都没有注意到。

    是了,伊莲娜现在应该是在发愁怎么调查那张字条的来源吧。

    “安全就好,安全就好。”唐顿走到郑清身边,一叠声的说着,伸手用力在郑清肩头按了几下,眉宇间一片轻松:“之前你可把我们吓的不轻呐……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作为天文08-1班的班长,唐顿是今天禁魔节踏青活动的总负责人。虽然学校安排了几位高年级学生作为护卫,但他们不负责任何具体事务安排,只确保学生活动范围内没有超出一般限制的魔法生物出没。

    也就是说,倘若真个出现学生走失、或者因为大意从树上摔下来、掉进河里等糟糕情况,最倒霉的就是唐顿了。

    感觉给自家班长添了很大的麻烦,郑清心底颇为过意不去。

    但这点过意不去在走出帐子,与萧笑等人聊了几句之后便立刻烟消云散了。

    “你完蛋了,”张季信见到郑清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着,紧接着,他解释道:“我之前不小心看到唐大班长在记事板上给你的评价是‘无组织纪律,随便脱团游玩,严重影响班级集体活动的安全性,建议学院顶格处罚……’之类的话。”

    郑清鼓了鼓腮帮子,扭头向唐顿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此刻唐顿正指挥着几位男巫收集营地附近的垃圾,并没有注意到背后偷觑的目光。

    “唉,算我倒霉吧。”郑清终究还是有点气量,晓得不应该因为自己的过错而去怨愤别人,所以垂头丧气的接受了张季信刚刚那番话。

    “其实现在这种情况,还算不得最糟糕。”辛胖子手里捧着一个小碗,碗里装满了油炸的奇奇怪怪的虫子,正吃的满嘴流油:“……如果早个把钟头你回来,当时唐大班长跟蒋大班长都在气头上,你肯定会死的更惨。也就是你丢的时间稍微有点长,把他俩的火气都吓去了一大半……布偶锅,你也别得意,这事还没完。”

    郑清没有搭理胖子含糊不清的话。

    他用挑剔的目光在胖子的碗里搜索了半晌,最终挑出一只炸的金黄色的,仿佛蝉蛹一样的虫子,丢进嘴里。

    “刚刚我就在好奇,你跟伊莲娜在那个帐子里呆着干嘛?”郑清嚼着炸虫子,满嘴留香,幸福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却仍旧没有忘记询问萧笑之前他一直介意的一件事:“你俩也不是这次踏青活动的负责人,也不管安全监督之类的工作……”

    “占卜。”萧笑打断郑清絮絮叨叨的解释,没好气的回答道:“因为某些人随随便便玩失踪,所以他们需要找两个对某人很熟悉,而且占卜术也比较出色的巫师协助找人……只不过仪式还没准备完,某人就自己溜达回来了。万幸,没有破掉禁魔节不使用魔法的忌讳。”

    郑清一听又是自己的锅,顿时乖巧的安静了下来。当然,他的嘴巴没有停下了,而是又把手伸进了胖子的碗里,挑选第二只炸虫子。

    他安静了,萧笑却不打算放过他。

    “话说回来,我对你在沉默森林深处的故事也很感兴趣。”萧大博士抱着笔记本,用审视的眼神打量着年轻公费生,毫不客气的质疑道:“不要拿你之前糊弄校工委还有希尔达助教的话来糊弄我们……大家认识这么久了,你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知道。”

    “绝对不是那种乖乖遵守学校规章制度,在意巫师传统习俗的人。”辛胖子一手捂住自己的小碗,阻止了郑清再一次探进来的魔爪,同时附和着萧笑的话:“所以,你说什么‘不能使用魔法所以找不到回家的路’之类的话绝对是鬼扯!”

    没有抢到炸虫子,让郑清稍稍感到一点失望。

    他吮了吮手上的油脂,叹口气:“不是不告诉你们,而是因为沉默契约。你们懂的。”

    “哈?!”张季信发出一声怪音:“听到这个回答,我怎么一点都不感到奇怪呢?”

    “因为从上学期开学到现在,清哥儿签的沉默契约没有十份也有八九份了。”辛胖子咂咂嘴,略带怜悯的看了郑清一眼,终于松开了捂在小碗上的手,允许郑清再挑一只:“讲道理,你签那么多契约,灵魂感觉不到压力吗?”

    “压力?”郑清捏着一只炸蝎子的尾巴,把它提溜出来,在阳光下细细打量了一番,顺口回答道:“签了就签了呗,还能有什么压力。”

    “我听说签太多契约,会造成因果缠身,在你突破大巫师的时候产生巨大的阻力。”辛胖子好心的提醒了一下。

    年轻公费生斜眼瞅了胖子一下,嗤笑一声:“本事一丢丢,心倒是挺大……我们才一年级诶,需要考虑超越大巫师那样遥远的事情吗?讲道理,这辈子我们能达到大巫师的程度就该谢天谢了吧!”

    这话过于耿直,引起胖子不适,脸一拉,手一盖,端着他的小碗转身就走了。



    辛胖子的乌鸦嘴总是很准。

    都没等到隔天。

    禁魔节踏青结束的当天晚上,郑清就在宿舍里接待了到访的安教授以及另外一个校工委的负责人。安教授是作为九有学院负责学生工作的联络员出现的。

    他们到访的理由也很简单。

    郑清因为禁魔节踏青活动中私自离队、违反相关管理条例,被学校处以记过处分,扣掉五个学分的操行评分,同时判处五十个小时的巡逻工作,不限昼夜。

    按照一次夜巡四到五个小时的工作时间来计算,郑清最起码需要参加十次以上的夜巡。

    “都是老面孔,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因为老姚最近比较忙,所以这次处罚的相关通知单,就由我直接交到你的手上了。”

    在送走校工委的那位灰袍巫师后,安教授板着脸,将一张红色的处罚通知书递给年轻的公费生,同时瞪着眼睛问道:“知道在哪里领任务吧?还需要再跟你说一遍吗?”

    郑清接过那张颜色与格式都很熟悉的通知书,一言不发,陪着笑脸,乖巧的连连点头表示知道去哪里领任务,然后又果断摇头,表示不需要安大教授再重复一遍。

    安教授继续问道:“那你对学校的这次处罚结果,有没有任何意见?”

    郑清继续闭着嘴,脑袋摇的拨浪鼓。

    “就这次事故,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郑清立刻举起右手,竖着三根指头,很没底气的表态:“绝对不会有下一次了!这件事充分暴露了我对集体活动的认识不足,从一开始就没能端正态度、认真对待,在活动中肆意妄为,严重影响了全班同学的春游体验……”

    安教授听着郑清滔滔不绝的踏青感想,仰着头,用鼻孔看着面前的年轻巫师,努力控制自己的哼声不那么响亮。

    郑清听到他的哼声,才后知后觉,讪讪着,住了口。

    “检讨书不需要念给我,这是你们班自己的事情。”安教授指了指窗外:“下周班级例会上,你亲自上台,念给你们班的同学听!”

    宿舍后面,辛胖子的床铺上传来低低的吭哧吭哧的笑声。

    郑清苦着脸,答应了下来。

    “什么声音?!”安教授虽然对郑清很不满,但也不喜欢别人在他教育人的时候搞乱气氛、嬉皮笑脸,于是很生气的抬头看向胖子所在的位置。

    “是猫在叫,先生!”辛胖子果断掐着团团的两条前腿,将它推了出来。

    肥猫耷拉着身子,尾巴软趴趴的垂在床铺上,有气无力的扫了扫,同时眯着眼,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懒洋洋的冲安教授喵呜了一下。

    还别说,声音确实有点相像。

    安教授气冲冲的瞪了肥猫一眼,又瞪了郑清一下,最终丢下一句‘好自为之’,便干脆的离开了宿舍。

    “我已经可以想象下节魔咒课上,段肖剑脸上那副贱贱的笑容了。”送走了安教授,郑清凭窗而立,看着疑似萧瑟的春景,深深的叹了口气,声音中满满的忧伤。

    他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情况。

    上学期猎月过后,因为宥罪猎队拿到了新生赛的冠军,被许多人质疑有黑幕、打假赛等等,他就曾经感受过众口铄金的感觉。

    只不过与这种肤浅的伤害相比,郑清觉得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有件事,需要你们帮忙。”郑清郑重其事的招呼着寝室里的其他三位同伴,稍稍压低了声音:“跟沉默森林有关……”

    “打住!”萧笑立刻抬起手,制止郑清继续说下去:“你不是说过,已经跟别人签署沉默契约了吗?你不怕说出什么不该说出的话,被契约之力反噬么?”

    郑清斜了博士一眼:

    “有魔法限制着,契约不允许我说的话,难道我能说出来吗?好歹你也是有‘博士’称号的男人啊!怎么还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这不是低级错误,这其实是委婉的拒绝。”迪伦幽幽的声音在棺材里面响起:“很显然,萧大博士不打算掺和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是他不懂常识,是你不懂世故。”

    郑清板着脸,假装没有听见迪伦的话。

    “我们……我是指宥罪猎队,下一阶段重点实践目的地将安排在沉默森林。”他稍稍提高声音,压过萧笑哗啦啦翻本子与辛胖子逗猫的声音:“就是上学期我们冬狩时那片猎区附近。我们的目标,是寻找一处‘宝藏’!”

    最后一个词终于勾起了宿舍里其他人注意力,连迪伦也把脑袋从棺材里探了出来。

    “宝藏?”吸血狼人先生脸上露出一丝感兴趣的模样:“很少听说第一大学附近有宝藏存在了。便是有,也早已被我们那些蝗虫般的前辈们偷掘一空。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哦,对了,你说不出来,对吧。”

    说着,他做了一个签契约的姿态。

    “据说那处宝藏就隐匿在那片林子里的某处小秘境中。”郑清冲迪伦打了个一个聪明的手势,然后转头看向寝室里的另外两位同伴,语调愈发昂扬:“我们的时间,非常紧迫!我们的盟友,无可奉告!我们的收获,平均分配……”

    辛胖子一手抱猫,一手小心翼翼的举起来,打断郑清激情澎湃的演说。

    “咳咳,我说,队长大人。”他假装弱弱的问道:“这件事应该在宥罪猎队开全体会议的时候再谈吧……你现在跟我们说了也没太大用处呐。”

    “不需要。”郑清很干脆的摆摆手:“长老是个喜欢冒险的人,完全没有拒绝的道理。只要说服你们几个,不管怎么样,全体会议上都能通过这个议案……这就是那个什么‘少数服从多数’的办法嘛。”

    辛胖子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萧笑与迪伦。

    “我们买保险去吧,”他用商量的语气向两人询问道:“听说巫师联合银行九有支行那边最近代销山姆大通的全天候人身保险,可以为第一大学的学生提供最高三千玉币的保额。我们要不要凑一凑,投一个团体险?”

    “可以商量一下。”迪伦正儿八经的点点头。

    郑清的脸色顿时黑了下去。



    辛胖子提议买保险的事情最终没能成行。

    郑清担忧的事情也并没有发生。

    虽然从接下来的日子开始,年轻公费生已经做好了夹着尾巴做人的打算,但他很快便发现包括天文08-1班上的同学们在内,第一大学年轻巫师们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了临钟湖的鱼人部落,而不是某位在踏青中私自行动被学校记过的男巫身上。

    准确说,第一大学的学生们更关注在禁魔节那天发生的鱼人环湖大游行。

    提起这次鱼人部落的骚动,其实还是与几周前发生在临钟湖畔鱼人与巫师之间的数次冲突有关。包括最初巫师未通报鱼人部落而擅自处理上岸鱼人的事件,以及之后疑似激进派鱼人突袭上岸,在书山馆门扉涂抹大粪的事件。

    尤其是后者,激起九有学府广大师生极大的愤慨,以至于学院很难也无法将这件事压制下去。就这样一来二去,双方之间的龃龉变得愈来愈严重。

    平日里,九有学院防备森严,来来往往的巫师腰间都挂着法书,或者擎着法杖。

    到了禁魔节那天,按照传统习俗,巫师们需要避免使用魔法。

    临钟湖鱼人部落的部分年轻鱼人们或许觉得机会来临了,于是在当天上午,这些平日深潜湖底的狰狞生物齐刷刷冒出水面,也不上岸,就绕着湖水边缘,一边大声嘶吼抗议巫师干预鱼人部落的独立地位,一边肆意破坏。

    它们搅浑湖水、揪水牛的尾巴、拔火鸟的羽毛,还把河童丢到岸上吓唬来往女巫。整整闹腾了差不多一个白天,严重影响了九有学府正常的学习生活秩序。

    鉴于这些鱼人并未上岸——虽然有部分鱼人向岸上丢大粪——也鉴于当天是禁魔节,巫师们不欲与湖里那些脏兮兮的野兽一般见识,所以这件事最终以‘鱼人自以为得胜’告终。

    隔天是周日,郑清因为前一天晚上刚刚被学校处罚心情不好,所以没有出门。但是寝室其他三人都去临钟湖参观了。

    据他们带回来的消息,原本清澈安详的临钟湖,几乎变成了一个大粪坑——湖水浑浊不堪,湖畔尽是粪尿残留的痕迹。呛人的气息隔着老远就能熏死一头牛。

    “学校为什么不把那些脏东西清理干净?”郑清对学校的反应非常好奇。在他看来,任何一个训练有素的巫师都可以在十分钟内让那片湖水恢复原样。

    而不是像辛胖子所描述的那样,臭气熏天、人兽辟易。

    “因为这件事很敏感,学校还没想好到底怎么处理。”回答郑清这个问题的是萧笑:“倘若学校愿意息事宁人,临钟湖早就恢复原样了。但学校决计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鱼人部落那些违法乱纪分子大开绿灯。如果他们那样做了,我敢打赌,隔天翻墙出学府,到沉默森林里溜达的学生就会增加几百人。”

    “啧啧,几百人还是有点夸张了。”辛胖子摆摆手,却并没有否认萧笑的说法:“不过博士说的很有道理,学校现在也是处于两难境地。”

    “怎么说?”在宿舍憋了一整天,郑清对于外面的八卦格外感兴趣。

    辛胖子谈兴也上来了。

    他索性翻了翻手表,在书桌上排开一小碟盐渍花生米、一小碟毛豆、一小碟西芹腐竹、还有一小碟猪头肉,然后有摆开几瓶青蜂儿,招呼郑清一边吃,一边谈。

    郑清自无不可,萧笑也识趣的凑了上前。

    只有迪伦眼巴巴的瞅了瞅,最终放弃聚餐,可怜兮兮的躲回了他的棺材里——吸血狼人的食谱除了鲜血、便是肉食了。青菜不在其列。至于猪头肉,对于许多比较讲究的狼人来说,那种脏兮兮的肉畜是决计不能上餐桌的。

    “大家都知道,鱼人部落原本拥有独立的司法权。”

    胖子抓着筷子,挥斥方遒:“但是前有瑟普拉诺与少壮派鱼人在岸上走私交易,被校工委查处,后有激进分子在书山馆涂大粪,惹的巡逻队与鱼人发生冲突……接二连三的事故让鱼人部落那虚幻的独立司法权摇摇欲坠。”

    “不仅巫师不当回事,连它们自己人也开始怀疑起来了。”

    “学校如果支持鱼人部落‘过分’的独立权限,就是对全体巫师的侮辱;但如果不支持鱼人部落的合法权益,又是对自己的侮辱……正所谓进也是错,退也是错。进退两难,不外乎如此。”

    郑清细细一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这让他对近期主持学校工作的姚大老板产生了深深的怜悯。

    从校猎会的群架,到校猎会突然冒出的龙兽,然后冬狩出事故,鱼人部落出事故,黑潮出事故,就连学校内部学院与学院之间、社团与社团之间也是矛盾重重。

    更不要提还有‘部分学生’想要趁着这种混乱搞事情。

    这么一想,郑清顿时大摇其头,滋了一口青蜂儿,摇头晃脑叹口气,唱了首不平歌:“世人纷纷说不平,他骑骏马我骑驴,回头看看推车汉,比上不足比下余呀……只要双方各自稍稍退那么一小步,这个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学校退一小步,巫师文明就退了一大步。鱼人部落退一小步,它们就再也没有与巫师对峙的勇气了。”萧笑捡了一颗花生豆,丢进嘴里,嚼了嚼:“对于一个弱巫师文明来说,维持种族内心深处那丝仅存的勇气与尊严,或许比它们的生命还要重要。”

    “嘁,话本听多了。”胖子不屑的摆摆手:“命都没了,还要那尊严有屁用!尊严是活人的追求的东西。死人是没有尊严的。你把死人的**泡进福尔马林,或者细细剁成臊子的时候,你在乎过那只**主人的尊严了吗?”

    “噫,真脏!”郑清原本挑了一支毛豆,听完胖子晕晕乎乎的话后,顿时大皱眉头,把毛豆重新丢了下去,选了颗青翠的西芹,同时抱怨了一句:“谁特么做实验的时候把那玩意剁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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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也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最后会怎么收尾。”

    吐槽完辛胖子的‘臊子尊严论’后,郑清话锋一转,叹口气,对学校的未来持悲观的态度:“总感觉鱼人部落会搞出什么大的麻烦呢。”

    “大的麻烦?就它们?”迪伦嗤笑一声,把脑袋耷拉在棺材口,活像一头吊死鬼,这让他说话时的语气都多了几分阴森森的感觉:“胆子都被打碎的部落,能搞出什么水花……退一万步,就算它们真的抱着‘玉碎’七八成族人的决心,提出迁移部落或者搞其他幺蛾子,那也要九有这边同意。不过在我们学院的人看来,那些没卵子的鱼人是没有那份勇气的。”

    迪伦就读的学院是星空学院,院风一贯暴躁刚烈。

    郑清觉得从迪伦口中听到这样的评论,似乎并不足怪。在星空的学生看来,但凡起了冲突,就应该莽过去;只要莽过去了,就算输了,也是值得夸耀的英雄;而如果在冲突的时候做出妥协,那绝对是没卵子的货。

    譬如最近九有学院与鱼人部落之间的纠缠,迪伦就不止一次在三位舍友耳边宣扬过‘掏空临钟湖,晒出鱼人干’‘截断出入水口,鱼人不攻自破’以及‘断绝与鱼人部落的一切交易,让它们吃淤泥去吧’之类大胆到疯狂的建议。

    对于这样草率而且莽撞的态度,郑清一贯敬而远之。

    与之相比,他更在意萧大博士的意见。毕竟相对而言,萧笑读的书多一点,对事情的见解也相对深刻一点。即便有的时候大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总归知道他说的很厉害就是了。

    “还能怎么收尾?”萧笑虽然没有对郑清的问题三缄其口,但似乎与迪伦一样,对鱼人部落不那么看强:“晾着呗。学院把那些大粪与浑水就晾在那里。一天,两天,一周,一个月,一个学期……浑水终究有重新变清澈的一天,大粪的味道也终究会散去。鱼人们浮起来又沉下去,不过是个轮回罢了……时间,时间可以抹平一切不平,消灭一切不灭。”

    果然是萧大博士,这话说的听上去就很有哲理,给人一有种半懂不懂的感觉。

    “难怪巫师把时间作为度量一切的标准,果然有其内在的道理。不愧为博士,说话就是有水平。”郑清连连点头,称赞完萧笑,又忍不住吐槽了一下吸血狼人先生:“古人曾经云过,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细细想来,这一‘宝’也可能有‘活宝’的意思吧。”

    迪伦平日言谈间总是喜欢动辄吹嘘自己上千岁的年龄,自称他是‘老人家’。

    郑清最后一句话不无调侃之意。

    迪伦闻言,没有吱声,只是从棺材里丢出一只尖叫鸡,砸在了年轻公费生的脑袋上。这也符合星空学院学生一贯的作风,能动手绝对不哔哔。

    ……

    与403宿舍里这些年轻巫师们平和的讨论不同,整座布吉岛,或者精确到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在关于临钟湖鱼人骚乱事件上的舆论出现了明显分歧。

    九有学院,或者说大部分九有学院人,都认为鱼人部落的行为近乎反叛,是对鱼人居留地相关规则的严重践踏,是非法的。

    但阿尔法学院的许多观点则认为鱼人部落在临钟湖内的权益应该受到相关规则的保护,不应因为它们行使权力的时候影响岸上巫师,就横加干涉——用某些白袍巫师的话来说,今天九有学院因为鱼人丢粪影响岸上环境干涉鱼人活动,那么明天九有学院会不会因为阿尔法关闭某些通道影响学府而干涉阿尔法的事情?

    鉴于此,阿尔法学院的社团联合会以极快的速度通过了一份《鱼人部落权益保护通告》,要求社团联合会议每月例会上都需要对鱼人部落权益是否完整进行审议。倘若审议未通过,则社团联合会有责任以第三方身份向学校有关部门提请认证。

    认证内容包括九有学院是否完整履行了相关条例义务,以及是否审议降低九有学院部分学分项目的权重——比如道德项目下的部分权重。

    因为阿尔法学院的社团联合会中拥有许多古老且势力很大的社团,因此社团联合会所通过的这份通告许多时候比阿尔法学院学生会的通告影响还大一些。

    也因此,这份通告在九有学院引发一片哗然。

    用张季信的话——他也是援引他哥哥的话——来说,阿尔法这是彻底不要脸了,但凡能扯九有学院后腿的举动,他们都不介意使出来。

    虽然阿尔法学院社团联合会的行为已经非常靠近九有学院的底线,但始终没有越线,九有学院也不好拉下身子与区区学生组织对峙。所以,作为九有学院学生自治组织的代表,神圣意志社团开辟了新的作战方向。

    神圣意志社团号召九有的全体猎队,在闲暇训练的时候,以临钟湖为中心,封锁鱼人部落的任何非法贸易,一丝一缕都不许上岸。

    主观来看,这种行为自无不可,完全符合学校相关规则。

    但是客观来看,神圣意志的这一举动,相当于收回了阿尔法社团在鱼人部落的贸易权。诚然,这一权益是灰色的,但约定俗成的习惯被打破,在阿尔法学院的诸多社团看来,就是粗暴的、毫无诚信的举动了。

    另一方面,经过长时间的协调与谈判,第一大学校工委与鱼人部落长老会就近期发生的多起事故发表了联合声明,谴责一切暴力行为与非法行径。同时双方宣布准备签署‘鱼人离水犯罪行为补充条款’与‘关于在岸鱼人受九有学府相关条例管理的若干补充意见’两项协议。

    条款与意见明确,在岸犯罪的鱼人,应该受到九有学院的处罚。鱼人部落在临钟湖的权利,是受九有学院监督与制约的。

    消息一出,九有学院反应倒还正常,但阿尔法学院与临钟湖里则是一片哗然。

    前后两条消息加起来,郑清仿佛看到一道烈火正从湖底熊熊燃烧起来,顺着蜿蜒的寂静河,真正勾连起了坐落在岛子另一个方向的阿尔法学院。

    第二学期开学第七周的周三是四月一日,愚人节。

    农历三月初六。

    宜:嫁娶、裁衣、冠笄。

    忌:安葬,开市。

    有的时候,郑清觉得老黄历实在是太准了。总能透过那丝冥冥中的天意,遥控世间祸福。

    就像今天是愚人节,郑清满脑子都在提防被同伴们整蛊出丑,却不料最终让他栽了一个大跟头的,是自家那爿小店。

    距离禁魔节已经过去三天了,校园里那股紧张的气氛却有增无减。巡查教授与校工们竭尽全力周旋在两座学院的学生之间,却仍旧无法避免接二连三的打架斗殴事故。

    两座学院负责风纪的学生都疯狂的给对方学院的学生扣分:比如在走廊里经过时带风,属于教学楼内奔跑打闹,扣分;比如在环湖长廊遇到对方学院的高年级学长,没有打招呼,属于失礼行为,扣分;再比如,食堂里吃饭吧唧嘴,影响学校荣誉,扣分。

    总之,双方的风纪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只有想不到的理由,没有扣不掉的分数。

    仅仅过去三天,两所学院就已经有多名学生风纪分数被扣到零。这意味着占据期末考评百分之五权重的分数已经与他们说再见了。

    郑清虽然不忿阿尔法学院的乱来,却也不想在这个时间段触霉头。所以这两天,但凡下课之后,他都招呼宥罪猎队的伙伴们前往D&K里避难。

    那爿小店位于步行街尾巴处,不论游客还是附近的生意人都很少,是一个避难的好去处。

    周三下午是一节魔法的哲学。

    姚教授在上课前用半个小时严厉批评了阿尔法与九有两所学院学生们的愚蠢行为,同时下课前又用了半个小时,苦口婆心劝导大家放下成见,将注意力放到巫师们最大的敌人,妖魔的身上去。

    他的做法与周二下午天文课上爱玛教授的做法如出一辙,让人很怀疑这是教授们商量后的统一处理方案。

    老实说,郑清对教授们这种古板、毫无新意的说教方式有点失望。

    而且不是他一个人失望,与他持相同态度的学生在学府中比比皆是。大家都是大学生了,是成年人,谁都知道冲突不是好事情。但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教授们的三言两语能够安抚下去的了。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瞅着一颗火星在炸药桶上空盘旋,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去。

    而教授们,或许更多注意力都放在了那项神秘任务上,并未完全察觉到校园里那股渐渐积累起来的怒气。

    “或许他们察觉到了,但也无计可施。”辛胖子趴在D&K的吧台后,一边写着驳斥贝塔镇邮报谬论的评论员文章,一边分析道:“正所谓‘堵不如疏’,双方都觉得自己占理,没有低头的余地……或许只有一次爆发之后,才有回旋的空间。”

    “我就当你说的是愚人节的蠢话吧。”郑清摇摇头,毫不客气的表达了自己的不同意。

    辛胖子丢下羽毛笔,抬头看向年轻公费生,小眼睛一翻,嚷道:“那你说,教授们怎么处理?用魔法抹掉两所学院学生们的记忆,让他们忘掉湖畔的大粪,或者那些充满蛊惑力的演讲词?还是说用魔法把临钟湖炸掉……”

    “把临钟湖炸掉是个好主意。”坐在角落里逗弄肥猫的张季信忽然抬起头,笑嘻嘻的表示:“湖里那些臭烘烘的家伙差不多可以算是所有这些乱七八糟事情的起源……正好,教授们把临钟湖一炸,轰,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说到最后一句,他竟然还哼了起来。

    这让郑清有些刮目相看。

    他向来知道张大长老拳头很硬,脾气很大,却不晓得张大长老还会这种小曲儿。果真人不可貌相,事不可尽察。

    “瞎胡闹。”辛胖子对张季信的说辞嗤之以鼻,抖了抖手中拿着的那份《贝塔镇邮报》,稍稍提高声音说道:“现在是暴力扫平一切的时候吗?不!现在是舆论战!如果我们真的在这个时候掀桌子,唯一能证明的,就是我们心虚,我们道理讲不过他们!”

    “看看那些阿尔法人在说些什么……‘鱼人保留区是一片自由的土地,九有学院的粗暴做法是枉顾鱼人权益的行为’‘保留区在九有学院,更在第一大学……整个大学的运行,都有其内在的逻辑与道德准则’‘今天他们用管辖权封锁了鱼人部落,明天他们用个什么其他名义,是不是也要封锁阿尔法城堡?’等等。”

    “这些是什么?这些就是阿尔法现在竭尽全力做的,占据道德的制高点,来攻击九有。我们能做的,是与他们抢夺那个制高点,或者找一个比他们所占据的位置更高的地方。这样才能真正用藐视的眼神打量那些白袍子。”

    “好!!”郑清呱唧呱唧鼓着巴掌,对胖子的说辞大加赞赏。他倒不是自己打自己脸,而是实事求是。胖子这个观点确实更加契合实际。

    张季信抱着猫,嘁了一声。

    “说来说去,鱼人保留区还是在九有学府,不在阿尔法城堡。”红脸膛男巫扣了扣鼻子,怪眼一翻,看着天花板嘟囔道:“临钟湖是九有学院的临钟湖,首先就应该服从九有学院的相关规章制度。就像博士之前说过的那样,鱼人部落属于客居,就算有独立的司法权限,也只能针对鱼人内部,不能长臂管辖,超越学院的制度。”

    “宾果!”胖子打了个响指,难得赞同了张季信一下:“这就是我今天文章论述的重点:鱼人的任何权益,都必须在九有学院规定的范围之内。否则,加入鱼人部落规定吃人合法,九有学院是不是也要维护它们的这项权利呢?必然是不能的……”

    “哗啦!”

    店门剧烈的晃动声打断了宥罪猎队几位年轻男巫的闲聊。

    郑清好奇的转头,看向门口。

    一颗硕大的黑色羊脑袋从撞开店门,半个身子都冲了进来。

    黑羊张开嘴,没有咩咩叫,反而传出林果焦急的喊叫:“快关店门,纠察队的人去找你们麻烦了!!”



    这头黑山羊郑清很熟悉,正是宥罪猎队经理人,第一大学年纪最小的入学者,现就读阿尔法学院的林果豢养的那头黑山羊。

    平日里,偶尔也会看见林果骑着这头黑山羊在步行街上晃悠。

    但是黑山羊说话还是第一次听到。不过看那头山羊说话时的表情与神态,并不像真的会说话,而是林果通过某种魔法达到的效果。

    郑清的目光掠过羊头向后看去,并没有看到林果的身影。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那头黑山羊重新开口,咩咩了两声后,嘴巴里再次传出林果焦急的喊叫声:“快拉闸门关店!阿尔法堡的纠察队冲你们过去了!!快关门!”

    郑清狐疑的瞅着那头黑山羊,然后转头看了辛胖子一眼,试探着问道:“他不是在逗我们吧……平日里也没见他这么恶趣味呐。”

    因为今天是四月一日,从早到晚,郑清已经不止一次被人整蛊了。所以遇到这种异常后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林果在逗他玩儿。

    与他相同,一起呆在店里的辛胖子以及张季信也对黑山羊传信持保留意见。

    “或许是真的吧。”辛胖子一手抓着羽毛笔,一手按在羊皮纸上,抬着脑袋看向卡在门口进退两难的黑山羊,吧唧了一下嘴巴:“也有可能是假的。”

    “废话。”张季信低声咒骂了一句,把怀里的肥猫放下,起身向门口走去:“不管真的假的,这头羊把我们的门撞坏了……还卡在了门口。你们就这么做生意吗?”

    郑清如梦初醒,大叫一声,跳起身,同样向门口跑去。

    刚刚离开张季信怀抱的肥猫被男巫的叫声吓了一跳,尾巴骤然竖起,身子高高拱起,嘴里发出威吓的呼呼声。

    黑山羊也被郑清的动作吓了一跳,脑袋下意识的向后仰了仰。

    这让它被卡的愈发结实了一些。

    在郑清与张季信帮着黑羊脱困的时候,黑羊嘴巴里仍旧时不时冒出几遍刚刚说过的那些话,仿佛一台复读机似的。让几位男巫愈发觉得这是个蹩脚的整蛊游戏。

    最主要的,阿尔法堡的纠察队完全没有理由到这家小店里来找茬啊?郑清自问自家小店合法经营,照章纳税,也没有做什么非法勾当。就算九有与阿尔法最近关系有点紧张,却也不至于到了这种地步吧。

    所有这一切猜测与揣度,在郑清帮黑山羊脱困,将它牵到路上的时候告一段落。

    因为距离D&K不远处,几位穿着白袍子、戴着纠察队标志的阿尔法学生,正在拐弯处询问着什么。听到山羊哒哒的蹄声后,一位白袍子回过头,恰好看见站在店门口的郑清,脸上顿时露出大喜过望的表情,喊了一声:“他在那里!!”

    其他几位白袍子闻言纷纷回头,看见郑清后,呐喊一声,风也似的狂奔过来。

    郑清还没回过神,一道白色的身影便‘唰’的一下遁到了他的面前。

    “郑清?”白袍子用鼻孔看着面前的男巫,虽然用反问的语调,但语气却非常肯定。

    郑清歪着脑袋,看着面前那张熟悉的、苍白的面孔,扯了扯嘴角:“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怎么,又想来打架?”

    说话间,他的手指已经探进腰间的灰布袋里,大有一言不合就掏枪打人的模样。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面的阿瑟·内斯。自从上学期开学初,郑清等人与阿瑟打了一场群架之后,这位内斯先生便沉寂了许久,听说被血友会雪藏了起来。

    却不知他什么时候又勾搭上了阿尔法学院的纠察队,看样子职位还不低,很有几名手下的样子。结合之前黑山羊的传音,郑清心底微微一沉,知道对方来者不善。

    听到店外纷乱的声音后,原本已经收手回去的张季信重新回转出门。一同出来的还有辛胖子、会计狐五汉克、以及一直呆在小店后面仓库里做笔记的萧大博士。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张季信一看见阿瑟·内斯后,二话不说,立刻戴上了他的拳套,同时大着嗓门嚷嚷起来:“这是要公报私仇,寻衅滋事吗?”

    伴随着他的嚷嚷声,步行街第九十七号左右店铺的窗户纷纷打开,探出一个有一个凑热闹的脑袋。稀稀拉拉的路人们也纷纷驻足,对面前这场红袍子与白袍子的冲突大感兴趣。

    就连斜对面流浪酒吧的主人,那位灰袍老巫师,也搬了个小杌子,蹲坐在店门口,做出一副看戏的模样。

    面对乱哄哄的场面,阿瑟·内斯颇为镇定的转过头,对他身边一个拿着记事板的女巫慢条斯理的说道:

    “郑清同学威胁纠察队成员‘打架’,扣十分;张季信同学也做出了威胁动作,按寻衅滋事,扣分。还有……”

    说着,他转头看了看店门口。

    叮叮金融与杀虫公司的成员纷纷对他怒目而视,不再开口。阿瑟·内斯略显失望的轻叹一口气,目光瞄到店铺破损的店门,补充道:“以及,店铺破损未及时修复,影响贝塔镇形象,不符合阿尔法堡关于‘贝塔镇管理条例’的相关意见,也扣十分吧。嗯,就扣在店主头上……你们这个店,店主是谁?”

    最后一句话,他是对站在几步开外的郑清说的。

    郑清咬着牙,挤出一丝冷笑:“哼,明知故问么……我就是店主。”

    “哦,”阿瑟·内斯装模作样的露出一丝了悟的样子,然后挥挥手,示意女巫记下来:“既然如此,那十分就扣在郑清同学头上吧……想来他一位九有学院的公费生、梅林勋章获得者、大阿卡纳‘世界’头衔的拥有者,应该不介意这么一点点分数的吧。”

    他每说出一个郑清的头衔,都特意停顿一下,同时用恰到好处的询问眼神看看郑清。

    十分欠揍。

    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吁了出口。

    然后再深吸,再吐气。

    反复几次之后,他终于封印了内心深处的怒气,咬着牙,讥讽道:“怎么,内斯同学今天来到小店,就是为了检查店门是不是完好无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