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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不,当然不是。”

    看着郑清怒气冲冲的模样,阿瑟·内斯心情仿佛变得很好似的,笑眯眯的摆摆手,同时抖出一张鲜红的通知书:“我们今天来,是有正事的。”

    “听说叮叮金融与杀虫公司未获得学校以及贝塔镇相关管理部门的许可,私自与临钟湖鱼人部落交易……有这回事吗?”

    叮叮金融与杀虫公司是D&K的正式名称,只不过平日里很少使用,所以乍一听到阿瑟说起这个名字,郑清还有一点点陌生的感觉。

    但D&K确实与鱼人部落有一点点‘代销’关系。

    这点关系也是因为小店开业时邀请了那位名叫伊势尼的年轻鱼人而建立起来的。郑清等人帮忙代销一点渔人部落的特产——比如盐渍蛙腿、河童脑壳做成的饰品、水藻干等——相应的,D&K可以从销售额中拿一点点提成。

    对D&K来说,这种惠而不费的生意,没有道理不接。唯一可能存在的风险成本,是巫师与鱼人部落涉及魔法用品的,需要报经有关部门审批。因为在魔法世界,很难有什么商品完全不包含魔法元素,所以郑清等人的代销业务稍稍显得不够合规。

    但在小店开业的那个时候,鱼人部落还非常老实,并没有闹出今天这样大的麻烦。所以这点风险完全算不上什么成本。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流浪巫师的黑市都在步行街上光明正大的开着,郑清觉得自家打打擦边球,又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伊势尼放在店里的商品也就是一些青蛙腿、河童壳,算不上什么魔法用品的。

    用郑清自我安慰时的想法,他们这种代销行为,就像朋友出国后顺手带回家几双新鞋子,便宜点挂网上卖掉。算不得什么走私行为的。

    当然,上述蹩脚的理由并不能构成郑清面对阿尔法纠察队时的底气。

    听到阿瑟·内斯的问题后,郑清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接那张通知单,而是眯着眼,先认认真真,仔仔细细读了一遍通知单上面的内容。

    内容很简单,也很清晰。上面明确罗列了D&K店铺接收鱼人部落寄卖商品的时间、地点以及数量,连送货人与接货人都一清二楚。

    很显然,店里有内鬼——这是郑清的第一反应。

    但随即他意识到这是一个魔法世界,是一个有巫师的世界。诸如此类‘不合规’的交易,只要有了明确的目标,邀请几位技艺精湛的占卜师算一算,就可以把这些细节算的一清二楚。

    更何况当时大家都觉得这种事情很小,利润又薄的可怜,民不报官不究,犯不着再花一笔钱使用混淆魔法。

    “伊势尼并不是非法上岸,他来我们店里之前,都在学院报备过,有完整的审批材料。”郑清抓住通知单里的一个细节,慢慢说道:“如果你们需要相关文件,我们随时可以向你们提供。当然,可能需要走一点流程。”

    “也就是说,你们与鱼人部落之间是有交易了?”阿瑟·内斯丝毫没有被郑清带偏话题,毫不客气的追着,同时将那张红色的通知单递的愈发近了一些,险些贴到郑清鼻子上。

    郑清脑袋微微向后仰了仰,心底犹豫着要不要掏出自己的雷明顿,冲对面的阿瑟脸上轰那么一枪。

    轰!

    那如烟花般绽放的鲜红,可以令眼前的烦恼一了百了。

    且不提公费生同学满脑子胡思乱想,听到阿瑟·内斯的话后,萧笑也已经明了白袍子们的来意了。

    他向前走了几步,来到郑清身边,同样没有接那张通知单,而是扫视了一眼通知单,径直看向面前这些白袍子们,一字一句的说道:

    “根据《第一大学校园管理条例》,当不同学院学生之间出现纠纷的时候,适用第三款相关解释,即‘相关学院派遣同等数量调查人员,协商调查……上报校工委,做出最终判断。’按照这一条款,我们之间的纠纷,阿尔法纠察队无权单方面做出裁决。”

    郑清在心底为博士点了个赞。

    前来找茬的白袍子们纷纷看向阿瑟·内斯,眼神中露出几分犹豫。

    阿瑟·内斯脸上的笑容丝毫没有褪去,反而变得愈发灿烂了几分,仿佛早就料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这让郑清心底暗暗嘀咕起来。

    “想必这位就是那位号称把《巫师界大百科全书》都背下来的萧笑同学吧,”阿瑟·内斯用一种非常虚伪的声音称赞道:“果然,记忆力与我家买的那只‘百科精灵’有的一拼呢……”

    “想打架就说!特么劳资最讨厌说话阴阳怪气的废物了。”张季信的火爆脾气立刻炸开,推开身前的郑清,伸出手指,硬生生戳在了阿瑟·内斯的胸口上:“在场都是明白人,你跟谁装小白兔呢!嗯?!”

    “张季信同学袭击纠察队成员,扣五十分,”阿瑟·内斯毫不在意的侧了侧身子,掸了掸胸口的袍子,脸上笑容转淡,回头看向身旁的女记录员,然后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惊叹了一句:“哦,不好意思,没注意到张同学操行分数已经不足五十分了……嗯,那我就行行好,只给他扣到零分吧。”

    他的身后,传来那些白袍子们低低的哄笑声。

    郑清与萧笑一左一右,抱住张季信的胳膊,防止他做出什么更激烈的举动。辛胖子站在几人身旁,脸色蓝了白,白了蓝,最终慢慢变回白色。

    等了半晌,见对面始终没有人再冲动,阿瑟·内斯终于失望的叹口气,慢条斯理的解释道:“既然萧同学提到校园管理条例,那么我们需要明确一个前提,那就是贝塔镇是属于阿尔法城堡范围内的镇子;阿尔法堡对贝塔镇有毋庸置疑的权利……这份权利,赋予了我们今天来这里的权力。”

    “就像你们九有学院最近对鱼人部落说的那样,主权大于治权。”

    好嘛,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在场的几位宥罪猎队成员愣是被这番话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还无话可说!

    “所以,”阿瑟·内斯稍稍提高声音,用油滑的腔调补充道:“按照阿尔法学院的相关规定,我们需要暂时查封贵小店……以防你们损害证据。”

    文学馆



    对于阿尔法学院用鱼人部落的事情找茬,郑清等人事先完全没有预料到。

    在宥罪猎队的诸位年轻巫师看来,阿尔法既然一直在声援、支持鱼人部落,那么就不应该做出不利于渔人部落的事情,否则就是自相矛盾。相反,郑清等人代销鱼人部落的东西,反而还需要承担一些可能来自九有学院的压力。

    所以,当郑清听到白袍子们的说辞后,荒谬之余,感觉更像是吞了只苍蝇。

    “你们不是支持鱼人部落的吗?”张季信同样对白袍子们的立场理解不能,气的脸膛发黑,大声质问。

    “但我们不支持你们呐。”阿瑟·内斯笑容可掬的欠了欠身子,油滑的回答道。

    郑清有种将面前这个小白脸一巴掌摁进旁边臭水沟的冲动。

    同阿瑟·内斯相比,与他一齐前来的那位白袍女巫反应就很官方了:“内斯同学说的并不准确。准确说,阿尔法学院支持巫师世界任何自由与正义的主张;同时阿尔法学院绝不姑息任何错误与非法的主张。”

    按照这种说辞,阿尔法学院声援鱼人部落在九有学院捣乱,以及毫不客气打击鱼人部落与九有学院之间交易的行为,就都有了法理依据。

    “嘁,正话反话都被你们说了,真有你们的。”张季信咬着牙闷哼一声,同时回头看了辛胖子一眼:“果然,你之前说的很有道理。”

    辛胖子撇撇嘴,没有吱声。

    不久前,胖子在店里写争夺话语权的文章时,还被宥罪猎队其他两位猎手反驳了一通,现在他倒有点扬眉吐气的感觉。

    四下里围观的巫师渐渐多了起来。

    听到白袍巫师与红袍巫师们之间的对话后,便有那不服气的蓝袍子当众叫了起来:“阿尔法现在已经不要脸到这种地步了?”

    “哪里不要脸了?我听来听去,白袍子们说的倒都占着理……只不过前提不同,稍稍有点自相矛盾罢了。”

    又有那蓝袍子同伴在一旁阴阳怪气的应和道:“自相矛盾算不上不要脸……自相矛盾……阿尔法的人,岂会怕丢脸?便是让你多削去几层脸,还有的剩!”

    围观者顿时轰然大笑起来。

    一直趴在隔壁小店的窗口向这边张望的木明子老道,更是唯恐天下不乱,大着嗓门冲斜对面门口坐着的流浪巫师吆喝道:“老巫师,你家酒吧也快干不下去了!没看见旁边店里卖点鱼人的东西就要被封店吗?”

    流浪巫师端着小酒壶,笑眯眯着回答道:“不打紧,不打紧,老巫师我的店里卖的都是正经货,决计不做什么不合规的勾当。”

    听着周围沸沸扬扬的议论声,阿瑟·内斯拢在袖子里的另一只手紧紧的攥成了拳头。

    他再一次回想起去年开学之初,在贝塔镇步行街上的那次遭遇。

    同样是他与面前这几位大一学生,同样因为一件小事,双方起了冲突。周围同样有那么一群不知轻重,胡乱聒噪的声音。

    上一次,因为一时大意,他与同伴们被这些新生偷袭,镇压当场,酿成一个大笑话,直到半年后的今天,还时不时有人提起这件事。

    倘若不是司马易出主意,弗里德曼爵士没有过分追究,恐怕直到现在,他还会顶着一个‘被新生揍过的老生’名头,躲在自己位于阿尔法堡的休息室里自怨自艾。

    这一次,不会出现这样的意外了。

    阿瑟·内斯缩在袖子里的手悄悄摸了摸挂在手腕上的护符,同时感受着腰间法书传出的隐晦魔法波动,脸上面无表情,精神却全力以赴关注着四周每一道或者恶意或者挑剔的目光。

    在出发之前,他便与纠察队的其他队员们进行了数次战术推衍。

    宥罪猎队在上一年的新生赛中拿到第一名,麾下又有诸多一年级的新锐学生,再加上两个学院最近气氛紧张,面对上门封店的纠察队,对方很可能做出什么过激反应。

    只要对方做出反应,自己的队员就可以在几秒钟之内释放数十道咒语,同时发出高级别的警戒魔法,通知城堡里其他纠察队以及贝塔镇治安局的人员前来增员。

    可以说,阿瑟·内斯已经考虑到了各种可能性、考虑到了方方面面,自忖绝对不会像上一次一样狼狈。

    想到这里,他心底鼓起几分勇气,向前迈了一大步,逼向近在咫尺的郑清,想要把手中那张红色通知单塞到对方手上。

    便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尖叫。

    “啊啊啊!踩人啦!阿尔法学院的人踩人了啊!”狐五汉克抱着自己的尾巴尖,尖叫一声,声音大的仿佛要震塌半条街。

    原来,之前一直躲在宥罪猎队后面的狐五汉克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队伍前面,站到了郑清脚边。因为它身形矮小,又顶着一个狐狸脑袋,所以并未引起阿瑟·内斯的警觉,只以为它是一只宠物。

    在阿瑟·内斯向前逼近的时候,它悄咪咪将自己的尾巴尖放在了阿瑟的脚前。这样阿瑟·内斯向前迈步的时候,恰好踩在了它的尾巴上。

    于是狐狸尖叫起来。

    正常狐狸叫起来,不外乎‘吱吱’‘唧唧’‘嘤嘤’等声音,音量不过五度,影响不过五步。但是汉克的叫声却仿佛鹰唳鹤鸣一般,清亮悠长,震人耳膜。

    更恐怖的是,伴随着它的叫声,小店周围数百米内仿佛一瞬间陷入了一层无形的魔法力场,处于这个力场中的所有巫师,都像是掉进琥珀中的虫子一般,被冻结了时间。

    “速度快一点,这道魔法我只能维持五分钟的时间。”汉克喘息着的声音在郑清等宥罪猎队成员耳边响起。

    伴随着它的声音,郑清浑身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

    刚刚那一刹那,他并没有丝毫感觉,只觉得狐五的叫声有点尖锐罢了。此刻回过神,环顾四周,他这时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把时间冻结了?”年轻公费生震惊的看了一眼脚边的狐狸雇员,它那矮小的身材一瞬间都变得高大了许多。

    “不,只是一个天赋幻术罢了。”狐五自矜的摆了摆爪子。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袭击我们店员!”

    同样回过神的张季信双眼发亮,挥舞着拳头就向前冲去,同时大吼一声:“好小子,真有你的!”

    却不知这句话是在夸狐五,还是在反问人事不知中的阿瑟·内斯。

    只不过张大长老冲锋的步伐刚刚迈出了一步,便被自家队长拦了下来。

    “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郑清一把拽住向前冲锋的红脸膛男巫,然后他回头看向几位同伴,语速飞快的安排道:“长老与胖子帮忙收拢店里所有鱼人商品,然后交给狐五,先带到青丘公馆里面去……博士负责进行‘反占卜魔法’,打扫干净现场!叮当耳朵,去吧台后面,把销售鱼人部落商品的正规发票都翻出来!”

    穿着青马甲的老鼠二话不说,一溜烟蹿回吧台后面。

    “现在不能打架!”郑清看着张季信的眼睛,强调着,又担心他自作主张,补充道:“我现在还背着一个学校刚刚下来的处分……你不想让我退学吧。”

    张季信握着的拳头紧了又松,反复数次,终于没有被一时怒火所鼓动,最终只是恶狠狠的冲阿瑟·内斯脚边吐了一口唾沫,扭头便钻进店铺里。

    郑清松了一口气,摸出一沓镇压符,想了想又塞回去,换成自己的柯尔特银蟒。然后摸出几颗镇压符弹,一颗颗仔细压进弹匣内。

    倘若在事情都办完之前这些家伙醒来,那他少不了要再用几道混淆符、镇压符之类的东西将他们的意识重新打入混沌之中。

    之所以没有立刻施加这些保险手段,也是因为他对狐五的那道魔法没有太多了解。万一操作不当,影响狐五魔法的效果,反而不美。

    郑清站在原地,轻吁着气,脑海里反复琢磨稍后的说辞。

    他的身后,叮叮金融与杀虫小店里,伙伴们忙的飞起;他的身前,步行街这一隅,前来找茬的白袍子们仍旧陷入幻术不能自拔。

    斜对面的流浪巫师坐在小杌子上,抱着小酒会,眯着眼,喟叹一声:“现在的年轻人呐……”

    像他这样的老巫师,自然不会被狐五轻轻松松迷惑。

    郑清没有搭理这个老家伙。

    隔壁店的木明子老道向街道两旁丢了两团迷雾,掩盖了这里发生的事情;而另一边的水晶婆婆则把一个水晶球咕噜咕噜滚了过来,交给萧笑。

    郑清分别向两位老人抱拳致谢。

    ……

    当阿瑟·内斯的意识重新回到现实中的时候,他隐隐有种古怪的感觉。

    只不过这种感觉就像早上做着梦清醒过来似的,只是眨眼间便烟消云散了。

    白袍巫师晃了晃脑袋,让自己的注意力重新集中起来。

    他的面前,那位宥罪猎队的队长,D&K小店的店主,郑清同学,仍旧一脸真诚的看着他,仿佛没有发现他短暂的失神:

    “你们封店不是不可以……但如果事后证明你们冤枉好人,错误封店,是不是应该给我们赔偿呢?”

    “不会错的。”阿瑟·内斯略显烦躁的挥挥手,稍稍提高声音:“这是经过血友会里高级干事亲自卜算后的结果,绝对不会错的。”

    郑清眼珠子转了转,哦了一声:“哦,原来还有血友会的同学呐。”

    街道两侧几分钟前淤积的雾气已经被木明子老道重新收拢了回去,新聚拢过来的年轻巫师们不清楚事情前因后果,只看到白袍子似乎在与红袍子们发生冲突,而且里面好像还有血友会的什么事情,顿时来了兴趣。

    流浪巫师吧嗒了一小口酒,咂咂嘴,怜悯的看向某位白袍子,叹口气:“现在的年轻人呐,真是越来越蠢……”

    只不过因为距离较远,站在店门口的年轻人都没有听见他说话。倒是木明子老道听到了,却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嗤笑着,斜了流浪巫师一眼。

    阿瑟·内斯感觉自己的耐心已经被消耗殆尽,忍不住又向前逼近了一步。

    这一次,他非常留意自己的脚边,小心不踩到任何小东西。至于之前被他踩的那只狐狸为什么不见了踪影,阿瑟·内斯并未关心。

    或许因为被踩之后吃痛,跑掉了吧。对于动物们来说,吃痛后逃跑是一个很常见的选择。

    郑清再一次拦在了阿瑟·内斯的身前。

    “你之前踩伤我们店里的雇员,要赔偿!”年轻公费生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的白袍子,似乎担心他拒绝,特意补充了一句:“那只狐狸可是我们从青丘公馆雇佣的。”

    青丘公馆属于什么人,阿瑟·内斯自然非常清楚。

    他耐着性子,压住心底的火气,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玉币,顺手丢向面前的公费生,闷哼一声:“现在可以了吗?”

    说罢,伸手用力一拨,将面前的男巫拨向另一边。

    郑清眼角的余光注意到狐五汉克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步行街尽头,心底顿时放松下来,顺势一让,将前路让给了阿瑟·内斯。

    几位白袍子跟在阿瑟·内斯的身后,呼啦啦一阵风似的,向D&K小店门口涌去。宥罪猎队其他几位成员则在郑清的示意下,安安分分的让开路。

    这种退缩行为,引得四周看客们一片嘘声。

    张季信听着,脸色红的发黑,手指捏的嘎嘣作响。郑清却与萧笑一起,拽着他的胳膊,让他老老实实站在原地。

    站在店门口,阿瑟·内斯没有进门,而是隔着破碎的门页向里张望了一下。

    “里面还有人吗?”他吆喝了一声。

    “没人了,人都在外面。”郑清在他身后回答道:“老鼠也没有了……倒是还有一些虫子,都在锯末堆里藏着,搁上十天半月不管也没关系。”

    阿瑟·内斯狐疑的回过头。

    他总觉得郑清现在的表现与之前有点不同,似乎配合的过分了。却又不知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摇摇头,将脑海中的不安晃去,阿瑟·内斯不再犹豫,抖开手中攥了许久的那张红色通知单,重重的拍在了小店门页上。

    “砰!”

    红色的光晕瞬间从通知单上绽开,笼罩了整间店铺。红光映衬在阿瑟·内斯的脸上,显得他精神焕发。

    郑清一脸灿烂的看着面前的闹剧,笑眯了眼。

    文学馆



    “啪!”

    弗里德曼爵士将手中的报纸恶狠狠的砸在了书桌上,苍白的面孔上浮起一层血气,声音中蕴含着深深的怒气:“真是个饭桶!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能搞砸!”

    摔在桌面的报纸半掩着,露在外面的部分版面,恰好有一角图片,显示的正是步行街九十七号D&K小店前的那场小冲突,阿瑟·内斯一把将红色通知单拍在小店门页上,举止张扬,气焰嚣张。

    与这份报纸摆在一起的,还有两份来函。

    一份来自于叮叮金融与杀虫公司,是一份要求赔偿的申请书。

    另一份来自于青丘公馆,因为阿瑟·内斯在办事的时候伤了青丘公馆的狐狸,所以青丘公馆发函质询。

    赔偿申请书一半掩盖在报纸下面,另一半的内容在阳光下显得异常刺眼:“……阿瑟·内斯阁下无正当理由,擅自干涉兄弟院校同窗开设产业,对D&K商誉与经营产生重大影响。经叮叮金融与杀虫公司全体股东一致决议,特申请赔偿,相关赔偿内容如下……”

    就这两件事,弗里德曼爵士其实并没有充足的理由发怒。

    因为调用血友会的资源与力量,试图在步行街上的那爿小店绊宥罪猎队一跤,尤其是绊九有学院一跤,是弗里德曼爵士自己做出的决定。

    而且相关计划经过爵士智囊团反复推衍,照理来说不应该出现意外。

    倘若这个计划真正实现,那么正在与瑟普拉诺争夺下一任奥古斯都头衔的弗里德曼将会因为落了九有学院的面子而声势大涨。所以从头到尾,爵士都在非常积极的推进这个计划。

    但意外就是出现了。纠察队查封了叮叮金融与杀虫公司,但在随后的大搜查中并未当场查获鱼人部落的商品,相反,宥罪猎队提供了充足的正规发票与手续,证明店里曾经代售过一小部分,总金额不超过一粒金豆子的鱼人商品。

    这点商品不仅无法追究宥罪猎队的责任,反而侧面证明了九有学院学生的奉公守法。尤其他们开店的位置还是那么偏僻,店铺旁边就是臭名昭著的流浪吧。

    更糟糕的是阿尔法学院的纠察队在‘执法’过程中‘踩伤’了青丘公馆的一只狐狸仆人。虽然事后阿瑟·内斯向弗里德曼爵士汇报的时候反复强调他只是蹭了一下那只狐狸的尾巴尖,但这并不能否认已经发生的事实。

    于是,这给了弗里德曼爵士足够发怒的理由。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爵士是在迁怒。但作为下属,最重要的作用之一,不就是在上级发怒的时候充当一个合适的沙袋与靶子吗?

    当然,爵士的怒火不仅仅是因为那个未实现的糟糕计划、以及某位白袍子鲁莽行为得罪青丘公馆——这两件事,只需要花费一点点金子以及足够低姿态,都可以得到解决。

    爵士的怒火更多来源于血友会内部的噪音。

    他安排的这项计划从某种程度凸显了他的无能,让他在血友会里的声望受到一定的影响;而他的对手,那个祥祺会的麦克·金·瑟普拉诺,非但没有落井下石,恶意攻击弗里德曼的失利,反而进一步号召全体血友会成员在这个关键时刻团结在奥古斯都阁下的周围,全力抵抗九有学院神圣意志的攻击。

    这一手以退为进,让瑟普拉诺在所有血友会的成员心中形象大好,即便是会里再挑剔的老人,也私下里夸了他一句‘识大体’。

    此消彼长,也难怪这几日在学生中私下开出的博彩局,弗里德曼爵士赢得奥古斯都头衔的比率在不断下降。

    想到昨天晚上刚刚看过的那份最新学生调查中自己不断下滑的支持率,弗里德曼爵士的心情变愈发烦躁。

    “司马,对这次的事情,你怎么看?”爵士将目光转向书桌边坐着的另一位男巫,压抑着心底的怒火,低声问道。

    司马易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水晶球,声音轻柔,恍若耳语:“毫无疑问,这是一次事故,您失败了。不论是宥罪猎队,还是瑟普拉诺,背后都有聪明人……”

    “难道会比你更聪明?”弗里德曼爵士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笑声。这与他平日的形象截然不同。但在这种时候,他也顾不得这点细节了。

    司马易轻笑一声,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还记得您是怎样知道我的吗?”他反问了一句。

    弗里德曼爵士微微皱眉,有些不耐烦:“因为你很好的收拾了阿瑟·内斯这个蠢货上一次丢下的烂摊子。”

    他指的是上学期,开学之初,阿瑟·内斯与郑清等一众新生在步行街发生冲突,还很可耻的被镇压在泥地里。这件事几乎成了整个学校的笑柄。

    而司马易则通过拔高新生们的身份,很好的化解了那一次的危机。借着那次机会,弗里德曼爵士还悄悄在学院放了一头河童妖,试图更彻底的解决自己曾经丢脸的事情。只不过那头野妖不济事,反而衬的新生愈发出色。

    听到司马易的问题后,弗里德曼爵士第一反应便是司马易想要隐晦提醒他,两个人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随后司马易的下一句话,便让他意识到自己想的稍微有点多。

    “与上一次一样,类似的问题,相同的解决方案。”司马易仍旧盯着面前的水晶球,语速却稍稍加快了一点:“你在这件事上已经失分,那么就应该及时止损,从其他地方找补回这些分数。”

    “人们的注意力是分散的,也是在不断变化中的。他们很容易便会从一件事转移到另外一件事上。只要你下一件事办的出色,还有谁会记得你今天这场小小的失利呢?”

    弗里德曼爵士脸色稍稍好转了一些。

    “但是,”爵士仍旧皱着眉:“我们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呢?”

    司马易的目光终于从水晶球上挪开,看向窗外。那里是沉默森林连绵起伏的树冠,还有偶尔跃上枝头的鸟群。

    他低声说道:“听说城堡外,有一处半人马营地最近不太安分。”



    第一大学除了巫师团体之外,还拥有众多的魔法生物附庸种族。

    比如鱼人、宁芙、牛头人、马人、巨人、哥布林、矮人,等等。只不过与性情暴躁易怒,黑历史众多的鱼人部落不同,因为不需要被监视居住,所以其他魔法生物的部落拥有程度更高一点的自由度。

    最显著的一点,表现在其他那些魔法生物的部落可以选择居住在校外。

    比如常年呆在沉默森林中心地带的巨人部落,第一大学的诸多学生们往往只闻其名、不见其身,许多运气不好的同学,在第一大学呆上四年都没机会见一见活着的巨人。

    再比如牛头人,因为族人众多,智慧也稍高,再加上战斗力不弱,所以他们可以选择居住在沉默森林中部,与林子里那些千奇百怪的魔法生物们争夺生存空间。往往只有每年黑潮来临的时候,这些部落才会短暂迁徙至第一大学庇护之下。

    除此之外,还有极为特殊的一类附庸种族,居住在校外,但因为习性特殊,并无固定居所,而是逐水草猎物而居。这类种族中最著名的莫过于马人部落了。

    每年夏秋水草丰美、猎物众多的时候,马人部落会迁徙到沉默森林深处活动,以躲避巫师觊觎的目光;到了冬末春初,猎物稀少的时候,马人们又会回迁到学校附近,通过为巫师们工作挣些口粮,维持部落生存。

    阿尔法城堡外,就有第一大学专门为这支迁徙的马人部落划出来的一小块营地,作为他们春荒时临时居住的地方。因为这块营地靠近贝塔镇,所以学校也委托了贝塔镇代为管理。

    马人部落需要的时候,贝塔镇管委会会雇佣北区戏法师们将营地打扫干净;冬末春初之外,这块营地则会被贝塔镇管委会租赁出去,当做一片临时的露天仓库,让镇子上那些商户们使用。租赁的收入分作三份,一部分上交第一大学校工委,一部分被贝塔镇的管委会以管理费的名义收走,最后一部分则会交给马人部落,当做它们的额外收入。

    年年如此,原本并无什么争议的。

    只不过最近一段时间,居住在阿尔法堡外的马人部落变得有些不安分了。他们对贝塔镇管委会处理租金收入的方式产生了质疑。

    按照马人部落的意见,既然那块营地已经被第一大学划归马人部落管理,那么所得收益,自然要以马人部落为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均等的分为三份。尤其是其中三分之一还被贝塔镇管委会拿走——这相当于一个物业管家拿了业主三分之一的租金,任何稍有商业头脑的巫师,都不会同意这样的合同。

    也就是马人部落往年懒得与贝塔镇那些商侩们计较,所以任凭他们占了这个便宜。

    但是今年,马人们觉得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

    追根溯源,其实还是去年那次沉默返潮来的稍早一些的缘故。因为沉默返潮异常,导致林子里的生态系统出现一定程度的破损,往年马人部落可以获得充足食物的地域,今年初春却还是一片荒芜。所以部落不得不在这块营地呆更长一段时间。

    而马人们又没有太多商业头脑,与巫师做交易的时候吃亏颇多,平日里积攒的那些家当,在贝塔镇奸商们的忽悠下,很快便被消耗了个七七八八。

    正常年份,马人部落可以在镇子上领到许多任务——比如协助镇子防御黑潮、充当部分艺术家的模特、扮演某支巫师猎队的蓝方、担任信使,等等。

    但是今年,由于除了马人部落之外,还有许多其他大大小小的魔法生物部落也遭了灾,纷纷短暂迁徙到了学校外围,所以贝塔镇雇佣马人部落的数量与价格都低了许多。尤其是那些报酬丰厚的陪练、战斗等工作,更是被其他部落抢走一大部分。

    一来二去,这个春天还没有结束,马人部落便陷入了比较尴尬的境地。

    还没学会节流,又找不到新的开源,部落长老们开了几次会议之后,终于把目光转向每年贝塔镇管委会收走的那些租金上去了。

    此外,当初部落与管委会并没有签署任何协议,只是一个口头约定,恰好可以借着签署一份正式契约的机会将那些租金调整一下。

    马人部落愿景很好,但贝塔镇的管委会却也不是吃干饭的。

    作为四所学院外围唯一发展起来的城镇,贝塔镇管委会在其间作用很大,尤其是管委会中的许多成员都是镇子上大大小小的商户组成,他们对于任何违反‘约定’的行为都深恶痛绝。即便马人部落当初没有与管委会签署过任何契约。

    在商户们看来,马人部落今天可以提议修改租金分成方式,明天是不是就可以重新约定场所租金了?要知道,阿尔法堡周围这么一大块空着的露天营地并不多见,这么便宜的租金也很少。

    因为关乎切身利益,所以面对马人们要求重新切割租金的提议,管委会一口拒绝。

    冲突,就是这样产生了。

    由于第一大学的存在,贝塔镇管委会与马人部落之间的冲突一直压制很小范围之内。但随着近期鱼人部落与九有学院冲突不断,而包括《贝塔镇邮报》在内的众多媒体,以及阿尔法学院,都众口一词,支持了鱼人部落维护自身合法权益的行为。

    在马人们看来,鱼人部落维护它们在临钟湖的权益,与马人部落维护他们在堡外营地的权益,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阿尔法学院既然支持鱼人部落的行为,那么对于马人部落自然也是支持的。

    受此激励,马人部落的部分年轻马驹们觉得他们也可以学习鱼人部落那些激动人心的手段,‘上岸’向对手讨要他们应得的利润。

    而且,在这些小马驹们看来,他们的对手与鱼人部落相比,完全不在同一层次上,应该可以更容易获得胜利。

    就这样,伴随着临钟湖畔斗争的升级,阿尔法城堡外的冲突也日渐升温。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

    “阿尔法堡外的马人部落营地与贝塔镇管委会之间发生了新的冲突,有几匹年轻马驹踹伤了管委会的治安员,然后原本一直在外围旁观的阿尔法纠察队一拥而上,把双方都拘捕,直接押回阿尔法堡里面去了!”

    “主持抓捕行动的,正是阿尔法学院的弗里德曼爵士!”

    “据说,阿尔法学院的纠察队要按照第一大学管理条例以及贝塔镇相关治安条例来处理这起事件……马人们很不高兴,部落已经开始集结了!”

    辛胖子挥舞着一张贝塔镇邮报,仿佛抓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新闻,一脸兴奋的嚷嚷着,冲入宿舍。只不过他的脸上丝毫没有因为马人部落集结可能带来混乱的烦恼,全部都是这起事件可能带来新闻的高兴。

    郑清耷拉着眼皮,满脸疲惫的瞄了他一下。

    许多巫师就这一点不好,完全没有主人公意识以及‘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概念。当然,郑清本人思想境界也没有那么高。

    他现在满脑袋各种各样的麻烦事,只想‘独善其身’,完全不想理会什么马人飞蹄踹巫师的故事。逃走的某条无面怪还没有寻觅到踪迹;疑似某人的小白猫也让他心底烦恼;还有随着学年末日益临近,学业压力在不断增加。更不要提不久前在沉默森林里,他与科尔玛学姐之间的契约。

    任何一件拿出来,都让人头疼。

    所以,对于学校里发生的其他冲突,包括但不限于鱼人上岸、马人闹事、社团打架等等,郑清是一点点都不想掺和。

    “你那是旧新闻了,”迪伦的脑袋从帐子后探出来,慢吞吞的对胖子说道:“昨天就有一些马人部落的小马驹挥舞着横幅上贝塔镇游行示威,结果被贝塔镇治安局拘捕……好像当晚就判了拘役一周的处罚。一点也没有因为那些小马驹还没成年而缓刑。”

    “这也是今天冲突发生的根本原因。”辛胖子脸上遏制不住笑容,手中那份报纸抖的哗啦啦作响:“但这并不是我关注的重点……我的重点是贝塔镇邮报连续两天发表的相关报道!你们不觉得贝塔镇邮报在自己打自己脸吗?”

    察觉到郑清有点不明所以的目光,辛胖子恨铁不成钢的补充道:“就是前几天,贝塔镇邮报一直宣扬的‘为了正义而动手无错’‘因为自由而犯错应宽宥’之类的理论啊!你瞧瞧他们今天写了些什么……”

    “‘……这些不着寸缕的暴徒们扬起的铁蹄,在阳光下闪烁着寒芒,路旁经过的无辜行人被铁蹄擦倒在地上,血流满面……阿尔法堡的纠察队员们勇敢的迎了上去,直面狂暴的行径,正视淋漓的鲜血……’”

    “还有这句,还有这句,‘为了正义而正义的行为是不可取的,过往的经验告诉我们,正义的并不是结果,而是过程’哈哈哈哈,简直笑死个人!”

    郑清满脑子都在思考别的事情,并未认真听辛胖子的叨叨声。

    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情况下,他也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比如‘正义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等等,这让他立刻意识到话题已经延伸至‘结果正义or过程正义’的辩论中去了。

    这是个无解的辩论,完全不值得在上面浪费时间。

    所以,年轻的公费生当即开口,打断辛胖子的唠叨,稍稍提高声音说道:“我不是说过,少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么。现在局势已经很乱了,一动不如一静……正所谓雄辩是银,沉默是金。上一次我们之所以能逃过一劫,还不就是因为我们比那个蠢货话少么。”

    郑清所说的蠢货,正是阿尔法学院的阿瑟·内斯。因为上一次鲁莽的封店搜查,使得阿尔法在后续的调查工作中陷入被动,尤其是不论郑清亦或者狐五,都算是有点‘身份’与‘来头’的人物,阿尔法想要息事宁人几乎不可能实现。

    所以,阿尔法纠察队最后不得不满足郑清等人提出的赔偿要求。只不过对于宥罪以及青丘公馆要求的公开道歉,他们则一拖再拖,始终顾左右而言他。

    听说弗里德曼爵士对此事也曾大发雷霆,而那位可怜的内斯先生,则因为数次工作纰漏被血友会褫夺了一切职务,打入冷宫。

    假设,阿瑟·内斯在动手之前少哔哔两句,上门之后二话不说直接将郑清的店子给封了,狐五也没有机会动手脚,阿尔法也不会因此陷入被动。

    郑清的冷水并未浇灭胖子的热情。

    他挽了挽袖子,做出大干一场的姿态,在书桌上铺开稿纸,抽出一小捆羽毛笔,摆开墨水瓶,然后气势汹汹的嚷道:“舆论的阵地,你不去占领,我不去占领,还有别人去占领。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没有胜利者!只有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郑清这才想起胖子校报记者的身份,想来两所学院之间的论战,他们这些笔杆子所承受的压力与其他同学定然不同罢。

    公费生耸了耸肩膀,目光转向一直缩在角落里翻笔记本的萧笑:“博士,你的意见呢?”

    自从学院之间的矛盾发酵以来,萧大博士一改上学期的滔滔不绝,变得谨慎了许多。即便有些许评论,也只是私下里简单说说,很少像以前那样给大家‘上课’了。

    听到郑清的要求后,萧笑扶了扶眼镜,瞟了众人一眼:

    “所有认知的偏差,都来自于视线的狭隘。”

    “你觉得自己的世界是正确的,那只是因为你的角度太狭小了。不能全面的、辩证的看待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有一个词叫‘坐井观天’。用在这种时候,非常契合。”

    “如果你在上课的路上,在你经常经过的地方试着抬起头看一眼,你会发现一个与平日截然不同的世界。”

    “孰真孰假?其实都是真的。”

    “所以,我并不是说你是错的,也不是说贝塔镇邮报或者阿尔法的说法的对的……我是说在场的所有人,都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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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里士多德说过,世界上的人分为‘活人’‘死人’‘出海的人’三类。大体是在吐槽出海之人生死难料,常常处于生死之间的状态。

    这种说法在布吉岛,尤其是北区,往往被人变作‘活人、死人以及进林子的人’三类。

    用词虽有不同,含义却是一样的。

    进了沉默森林,生死由命,福祸在天,你随时可以死去,你也可以一直活下去。

    一周之前,倘若有人与郑清提及这句话,郑清大约会付之一笑,心情好的时候可能会多聊几句听说过的沉默森林里的闲闻轶事。绝对不会有更多联想。

    毕竟作为刚刚入校半年的大一新生,至少在两年之内,他们与沉默森林之间的关系就只有每年冬春狩猎、春日踏青的短暂时间,入林子的范围也会受到严格限制,而且这段时间学校还会安排充裕的防卫力量守护左右,不会让这些年轻人在林子里吃亏。

    但是现在,如果有人在郑清耳边叨叨‘活人、死人以及进林子的人’这样的话,年轻的公费生定然不吝白眼与怨气,运气差的,可能还会受他一顿老拳招待。

    这其间变故,自然是因为不久前踏青时候郑清与科尔玛在鼠仙人监督下签署的那份契约。契约要求郑清全力协助科尔玛寻找在沉默森林附近新出现的那处秘境。

    这就意味着,这个学期,郑清需要时不时溜出学校,进入危险的沉默森林。而且很有可能需要进入沉默森林的深处。

    即便郑清因为与那处新诞生的秘境有某种隐秘的联系,也并不意味着他可以轻轻松松在林子里找到它。再加上去年数次遇险,包括苏施君及多位教授都曾警告过郑清不要随意离开学校守护阵法的保护,更加重了年轻巫师的心理负担。

    每每思虑至此,都让他唉声叹气,愁绪满腹。

    “只不过擦破一点皮,需要这么唉声叹气吗?”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郑清耳边叽叽喳喳响起,语气中不乏鄙夷:“还是公费生呢……没见过你这么弱的公费生!”

    说话的是校医院的值班护士,一个圆脸的年轻女巫,个头不高,性子很活泼。郑清入院这一小会儿,她已经跟这间病房里的所有人都熟络了。

    至于入院的缘由,是因为今天下午实践课上,阿尔法学生与九有学院的学生在挑对练习魔法的时候爆发了冲突,两边闹了起来。作为男生代表之一的郑清自然当仁不让,冲在最前面,结果被对方好几道小魔法砸在了身上。

    所幸对方也没有用什么恶咒——但也绝不是那位小护士说的‘擦破皮’那么简单——按照治疗师的说辞,明天早上郑清就可以离开了。

    听到护士的鄙夷,郑清嘴角向下扯了扯,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脸:“今天作业还没写呢。今天我能早点离开吗?”

    作为九有学院的学生,这个理由非常具有说服力。

    护士小姐闻言,同情的叹口气,然后果断的摇了摇脑袋:“不行,就算你只是擦破一层油皮,想要出院也需要治疗师提供正规的出院证明……马医师现在忙得很,星空学院那些疯子又打群架,好多人断了骨头,所以今天晚上你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吧。”

    断骨头的病人,自然比擦破皮的病人更要紧一些。郑清完全没有理由让治疗师丢下那些重伤患,来忙活自己这点小事。

    护士小姐摇完脑袋,忽然来了几分怨气:“你说说你们一个个大学生,不老老实实上课学魔法,天天打架算怎么一回事?以前星空学院那些兔崽子来的勤快,还可以理解,跟他们那见鬼的办学理念有关。”

    “现在呢?你们九有学生跟阿尔法的人发什么疯?三天两头送来一大批,三天两头要加班!我已经快一个月没有休假了!!还要不要人活了?!”

    清脆的抱怨声仿佛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照着全病房里的学生扫射。

    所有人都躲在自己在帐子里,悄咪咪的,假装自己不存在。

    直到护士小姐给各病床分发药物、检查完毕、离开之后,大家才不约而同的轻吁了一口气。只不过一想到明天各种各样的事情一大堆,郑清又颓然的倒在病床上,再也不想起来了。

    “呼啦!”

    隔壁病床的帐子被人用力扯开,露出辛胖子绿汪汪的一张大圆脸——他在下午的实践课上,被阿尔法学院那位名叫朱利安的细眼男巫一发臭蛋术糊在了脑袋上,不仅熏翻了周围一圈伙伴,还把自己脑袋整的绿油油的。

    虽然校医院的治疗师三下五除二便将胖子身上的臭气消除掉了,但因为残余的绿色都在脸上,为了避免治疗魔法造成二次伤害,医院便建议胖子在病房里呆两天,依靠时间的力量完成后续治疗工作。

    鉴于脸上的绿色隔天便能消退,胖子也就没有挣扎,乖乖的在病房呆了下来。

    “打架又不是我们主动的。”胖子眼瞅着病房门关紧了,才絮絮叨叨的向郑清抱怨:“难道‘敌人打了我的左脸,要把右脸也凑上去由他打’吗?”

    看到胖子那张绿油油的大饼脸,郑清下意识的捂着鼻子向后缩了缩。下午时候那颗臭蛋的威力,郑清再也不想尝试了。只是回忆一下就想吐。

    郑清的小动作显然对胖子造成了一点刺激。

    “躲什么躲!又没味儿了!”辛将帐子扯的更开了一些,脑袋向郑清凑的更近了一点,眼睛睁的大大的:“好歹你也是我们猎队的队长,能不能表现的稍微稳重一点!”

    “像萧大博士那样稳重吗?”郑清没好气的反驳道:“临阵退缩,那不是稳重,是懦弱!”

    “有本事你把这话在博士面前说一下。”

    “说就说。”郑清很没底气的哼哼着,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向下缩了缩,试图缩回自己的被窝。

    辛胖子暗自嗤笑一下,却也因为话题谈及萧笑而想起他刚刚冒头时想聊的话题:“说起来,明天不是放假吗?你干嘛今天着急写作业?”

    郑清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原本就是个借口……最近麻烦事一大堆,我只想早点回去,做该做的事情。而不是傻乎乎的躺在病床上。”



    星期五,是四月三日,隔天周六就是清明节。

    原本按照传统,这一天是巫师世界的固定节日,第一大学也会援例放假一天,让同学们有足够的时间去悼念祖先、插柳迎春,同时也防止阴气上涌、鬼物横行对学生们造成伤害。

    当然,对于身处第一大学校内的同学们来说,后一条理由更像是个玩笑。毕竟整个巫师世界,敢于在第一大学校园内伤害第一大学学生的鬼物,还没有诞生。

    倒是有许多社团抓住这些传统,在这一天开设鬼屋、惊吓迷宫等项目,作为团建活动,增进同学们之间的友情。

    只不过今年与往年不同。

    因为今年的清明节是在周六,原本就是放假的日子。第一大学教授联席会议的诸位委员们在经过简单商讨之后,便确定今年的清明节不再额外放假,与周六那天假期合并。

    不得不说,对于大部分学生而言,这是个糟糕到不能更糟糕的消息了。

    沉郁的气氛从周五晚上便弥漫开来,伴随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笼罩了整座校园。却不知是因为节日的影响,还是同学们在哀悼那丢掉的一天假期。

    周六一大早,郑清便从护士小姐手中拿到出院证明,像往常一样直奔做早课的飞苑而去。因为今天上午,他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做。

    只不过当他到了那株平日做早课的树下时,却意外看见了伊莲娜的身影。

    “早哇!”吉普赛女巫兴致勃勃的与郑清打了个招呼:“看上去恢复的不错嘛……你们平日做早课都在这里吗?”

    郑清谨慎的点点头,看了看女巫,又看了看早已坐在一旁打坐的萧笑。

    萧笑抱着他的老乌龟,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郑清的目光重新落在伊莲娜身上——她今天很少见的穿了长裤与衬衫,往日披散的长发也绾了起来,束成发髻,露出白皙的颈子,显得格外干练。不知是不是错觉,郑清总觉得今日的伊莲娜比平时多了几分阳光与明媚。

    “你这是打算上猎场?”郑清打量着女巫腰带上挂着的法书与护符,试探着问道:“我记得马修的猎队已经许久都没训练了……这是打算参加春狩吗?”

    “是有参加春狩的打算,”女巫抻了抻胳膊,笑着回答道:“只不过不是参加马修的猎队,而是大篷车猎队。”

    春狩就是春天的狩猎,性质与冬狩相仿,也是学校常年举办的实践性活动。至于大篷车猎队,则是吉普赛女巫们组建的一支新猎队,去年与郑清的宥罪一起参加了新生赛,只不过成绩并不出色。

    听到伊莲娜离开马修的猎队转入大篷车猎队,不知为何,郑清心底有了一丝丝窃喜。

    有了这一份窃喜,便是阴晦的天气也多了几分颜色。

    郑清在细雨中练拳的时候,感觉浑身上下的气息都比往日活泼了几分。

    很快,早课结束。

    萧笑在一男一女两位巫师的注视下,乖巧的离开了。顺带还把一直腻在郑清身边的某只小狐狸也抱走了——做早课时找郑清玩儿一会儿,已经是波塞冬在学校里养成的习惯了。

    “我去帮它擦擦毛,”小个子男巫在离开之际,多此一举的解释道:“你看它身上落了这么多雨丝,万一感冒了就不好了。”

    波塞冬呜呜着,被萧笑抱在怀里,两颗大眼睛狐疑的看向郑清,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跟着一起走。不过一想到没有郑清约束,一会儿可以快乐的玩耍,小狐狸便很快将这丝困惑丢到脑后,乐滋滋的任由萧笑抱走了。

    ‘电灯泡’离开后,年轻男女巫师之间的气氛反而比之前疏离了一点点。

    郑清深吸一口气,感受着鼻腔里那与往日略有差异的气息,没话找话般问道:“你换香水了吗?感觉跟以前的味道不太一样了诶。”

    伊莲娜挑了挑眉毛,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那是以前的味道好闻,还是现在的味道好闻?”

    郑清闻言,表情一滞——他感觉自己的问题有点蠢。更重要的是,他总觉得自己好像经历过这段对话。有种强烈的既视感。

    “一样好闻。”年轻公费生当机立断的回答道:“以前的香气馥郁浓重,仿佛红玫瑰一样娇艳欲滴;现在的香气淡雅悠长,像是一朵深渊中盛开的兰花。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吉普赛女巫轻哼一声,双臂抱在胸前,向旁边走了几步。

    这个姿势让她的身形显得更加高挑了一些。

    “一会儿我们猎队要去沉默森林外围训练,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材料,我可以帮你采集一些。”伊莲娜似乎也不太适应两人之间这股奇怪的气氛,没有更多铺垫,径直道出自己的来意。

    郑清心底那股奇怪的感觉愈发强烈了——说巧不巧,他今天也要去沉默森林。只不过不是以他现在的身份,而是以某只黑猫的身份。

    前几日,科尔玛利用事先约定的渠道通知‘黑猫’,要求今天去沉默森林开始第一次秘境搜索。

    她的理由很充分,一方面今天清明,为了安全起见,许多学生都会呆在宿舍里,不会随意外出;另一方面,天地间翻涌的阴气很有可能刺激那座秘境露出痕迹,倘若抓住这次机会,很有可能一次搜寻就完成那份契约。

    对于郑清来说,虽然这件事有一定风险,但他自觉有学生会副主席与鼠仙人的照料,应该可以应付过去,便没有拒绝,答应了下来。

    只不过他借口安全起见,将搜寻时间限制在了中午之前。

    也就是早上九点至下午一点。

    科尔玛犹豫过后,最终没有拒绝这个建议。

    “为什么选择今天去林子里?今天可不是什么好日子……而且林子里也不安全。”郑清想到今天自己的任务,大感头疼,忍不住含糊着劝阻女巫:“或许你们猎队可以商量商量,过两天再看看?”

    伊莲娜很是用力的拍了拍腰间挂着的法书,毫不在意道:“黑潮刚刚退下去几天,林子里正是安稳的时候……没见北区那些戏法师们都抓着这段时间去林子里收集资源嘛。”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锻炼锻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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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一定要选择今天出门?这可不是一个好日子。”

    黑猫站在一株返魂杨横着长出的枝干上,瞪着黄澄澄的大眼睛,目光灼灼看向树下,重复着不久之前刚刚说过的问题,语气尤为不善:“而且,她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返魂杨下,除了黑猫的契约合作者科尔玛之外,还有一位戴着面具的女巫。

    黑色披风,穿着长裤与衬衫,腰带上挂着一串护符,还有一本厚重的法书。

    虽然这位戴着面具的女巫没有露脸,但仅仅凭借着这份穿着打扮,郑清就能够轻而易举判断出站在他面前的是伊莲娜——更不用提她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气了。要知道,从飞苑分别到现在,还不到半个小时。

    郑清感觉自己之前那股糟糕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距离禁魔节偷窥伊莲娜与科尔玛密会,以及那次跟踪发现鼠仙人与科尔玛会面,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

    这段时间,郑清也曾默默观察过伊莲娜,却发现她一如既往在低调上课、低调缺课、与自己低调约会,并没有向自己流露出一丝一毫寻求帮助的迹象。

    相反,今天早上,她还特意去了飞苑一趟,询问自己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材料,她可以帮着采集。

    这个蠢丫头。

    黑猫郁郁的想着,抖了抖胡须,琢磨要不要终止今天这场略显激进的冒险。

    对于黑猫的问题,科尔玛早有腹稿。

    “我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了,今天天气好,没虫咬,怪物少!为什么不选择今天进林子呢?平日里你总说忙、忙、忙,一个星期了,连一次搜查都不做,难道你打算拖到我从学校毕业,必须离开布吉岛的时候吗?”

    “不要像个小姑娘似的,婆婆妈妈,做事情瞻前顾后,迷信思想一大堆,总觉得清明节、中元节鬼怪横行……我告诉你,在第一大学,什么都多,就是鬼怪不多。学校实验室对那些野生鬼怪、神秘模因的需求永无止境,倘若我们真的遇到一两个,怕是一个学期的生活费就出来了。”

    “至于这位小姑凉,是我的一个合作伙伴。”

    说到这里,科尔玛拍了拍吉普赛女巫的肩膀,笑眯眯的冲黑猫挥了挥手:“因为你之前沟通的时候要求下午一点钟之前结束搜查工作,所以我只好增加一个人手了……以免完不成预定计划。”

    “不要担心,相关沉默契约我早就签署过了。”

    对于科尔玛最后的保证,郑清自然是相信的。因为在之前他与科尔玛签署的契约中就有相关规定。倘若科尔玛没有料理好前后手尾,定然没有办法将伊莲娜带到自己面前。

    但这并不能消除黑猫心底的烦躁与不安。

    “那只大老鼠呢?”黑猫恼火的甩着尾巴,将一条刚刚攀附到他背上的返魂杨种子扫到地上:“它今天怎么没有过来?”

    仿佛毛毛虫一般的返魂杨种子被扫掉后,在半空中蜷成个球,落地后咕噜咕噜,滚出老远,几乎要滚到女巫脚尖前了。

    科尔玛用脚尖挑起几片树叶,将那颗种子掩埋了下去,然后漫不经心的回答道:“大老鼠?谁告诉你他今天要来?那天它只是作为我们之间的见证者出现,为什么要做这种杂事。而且,这样的杂事,你觉得打扰那位老人家合适嘛?!”

    这怎么会是杂事!

    郑清气的一个倒仰,险些从树枝上摔下来。

    “这跟你之前说的可不一样!”黑猫的身形骤然涨大几分,虎视眈眈的看向树下的女巫,显得压力十足。

    吉普赛女巫显然被黑猫的举动吓了一跳,嘴里发出小声惊呼。

    黑猫甩了甩尾巴,重新缩小了身形。

    “哟哟,好吓人哟。”科尔玛却打了个哈欠,鼓着嘴,满不在乎的抻了抻胳膊:“我之前说什么了?我之前有说大老鼠要来吗?”

    黑猫表情为之一窒。

    确实,不管之前契约还是事先沟通中,女巫都没有承诺过鼠仙人参与这件事。只不过是他先入为主,自己这么脑补罢了。

    黑猫焦躁的在树枝上来回踱着步子。

    科尔玛的解释虽有些莽撞,却也不无道理。按照契约,那座秘境自己是一定要协助搜查的,自己不做,她做了,自己反而有违约嫌疑。而看情况,今天林子里的环境确实没有那么危险。

    之前从学校的某个隐没通道溜出来的时候,郑清就发现了这一点。因为他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生物——最危险的莫过于两头正叠在一起吐泡泡的红豆蛙了,这是一种剧毒的两栖生物,但动作缓慢,感觉也不敏锐。黑猫只需小心避过便无什么大碍了。

    除此之外,今天的沉默森林比郑清以往见过的任何一次都沉默的多。

    不论是去年的冬狩、还是稍晚一些的寂静河之旅、亦或者之前的踏青,在郑清印象中都显得有些聒噪。直到今天,他才隐约领会‘沉默’的几份真谛。

    思虑至此,黑猫终于停下脚步,歪着脑袋看向树下。

    “那你打算怎么做?”他粗声粗气的问道:“林子这么大,你打算怎么开始搜索?”

    听到黑猫松口,科尔玛顿时眉开眼笑:“你之前不是说过上次冬狩时候‘D甲’猎区有异常吗?我之前也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今天,我们先去D甲猎区,拜访一下那里住着的鼠狼们,听听它们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

    听到女巫的这个建议,郑清立刻想起某头白鼬,以及蹲在白鼬脑袋上的肥老鼠。

    果不其然,女巫下一句话就印证了他的想法。

    “其实这也是你提到的大老鼠给我们的意见,”科尔玛似乎对盟友很放心:“他说那群鼠狼的老大跟他很熟的……”

    肥瑞跟鼠仙人还有联系?郑清对这条信息上了心。

    对于那只在自家蹭住了十几年的仓鼠,他一直抱有一种莫名的警惕与好奇——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如果肥瑞真的对他有什么不好的打算,那十几年来,有大把机会收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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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清在给肥瑞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主要是在照顾自己的情绪。当时他刚刚高考完,时间自由、心情也自由,为了将这份自由的感觉具现化,所以他给在自家住了十多年的那只仓鼠取了‘肥瑞’的名字。

    但他并不知道,当他把自由的名字交给肥瑞之后,肥瑞就真的自由了。

    这是一道高深的魔法,更是一份沉重的契约。

    一只自由的仓鼠会做什么?一百只仓鼠也许有一百个不同的理想。对肥瑞来说,脱离了那座束缚已久的樊笼,重新找回自我之后,它最想做的就是回到某座藏匿在大洋深处的岛子上,回到那片沉默的森林。

    闲时找三五老友小酌几口,无聊也可躲在阴影中逗弄学校里傻乎乎的年轻巫师。来吧,快活吧,反正还有大把时间。

    然而随着它回归旧生活,灵魂深处那漫长而枯燥的记忆便又纷纷涌了上来。这不是它所追寻的自由。倘若当初它是为了这几口小酒、这一点兴趣活着,也不至于被人捉了去,当了十几年看门鼠。

    另一方面,随着那位他守护了十多年的年轻巫师踏足这座学校,越来越多沉淀在湖底的残渣在激荡中重新泛了起来。仿佛一条条鬣狗,贪婪而又胆怯的徘徊在学校大门之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眼眶中闪烁着黯淡的红芒。

    “我总不至于连狗都不如吧。”

    肥瑞蹲在白鼬的脑袋上,这样对自己说道。它觉得,与其坐在岸边,观看汹涌的大潮拍击在堤岸上的壮观,不如踩着滑板,去那浪头搏击一番。

    就这样,在回到沉默森林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肥瑞便重新与老朋友们联络了起来,也勾搭上了巫师界风头正劲的黑暗议会,还打听到了一些令它眼眶发红的消息。

    “玄黄果啊,”鼠仙人私下里曾这样对肥瑞叹息道:“对妖魔来说是大药,对巫师又何尝不是呢?倘若当初冲境时,我们有这样的天材地宝,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獐头鼠脑,形容猥琐,便是指挥再多儿郎,也还是一名鼠辈。”

    “玄黄果对巫师有效果?”肥瑞对鼠仙人的说辞诧异不已:“那玩意儿不是妖魔用来进阶的东西吗?对巫师是毒药吧。”

    鼠仙人眯着眼,懒懒的依靠在宽大的椅子上,鼻翼的胡须微颤,声音也跟着颤颤巍巍:“嘿,巫师?你,我,这样的存在,还算真正的巫师吗?妖魔是什么?别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那些通过吞噬巫师来提纯血脉的东西……”

    “闭嘴!你想死,我可刚刚出来,还想多活几天呢!”肥瑞虽然气急败坏的打断了鼠仙人这番话,却也暗地里有了小九九。

    鼠仙人话里话外的意思虽然很危险,却也有几分道理。既然这样,今年那批即将结出的玄黄果被学校这么重视,自然也就有了道理。作为一只有理想、有抱负、有巫师灵魂的仓鼠,想要那么一颗果子,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不过认认真真走流程,向第一大学提交玄黄果申请,定然是没戏的。

    学校里上上下下那么多大佬,许多与自己情况相近的家伙恐怕都在指着这几百年一次的机会;便是没有这些困扰的,还有那些实验室在虎视眈眈。

    正道是不可能走正道了,这辈子都不可能。自从变成鼠样,也就只能跟其他老鼠一样,打打黑洞,走偏门鼠道,才能勉强夺几分机缘,在巫师这条路上走更远一些。

    肥瑞回到沉默森林后,打下的第一个洞,就是与黑暗议会取得联系。

    妖魔它是不敢直接勾搭的,学校也不肯给它机会。也就只有从黑暗议会这样刚刚冒头,需要战绩与战力的组织手中,才有可能获得与它能力匹配的战利品。

    当然,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不是智者所为。

    所以肥瑞又与鼠仙人等老朋友悄悄勾搭着,打下了第二个洞。

    要让这第二个洞彻底通畅起来,它还需要一个引子。

    卜象告诉它,这个引子遇‘重阴’而出。

    黑色为重色,猫为阴属,是重阴;两个女巫为双阴,也是‘重阴’;沉默森林之地,沉为重,默属阴,也有重阴之像。

    在看到科尔玛这支探险小队第一眼后,肥瑞脑海中就闪过了上述念头。

    也因此,它原本只是配合鼠仙人的请求扮演任务NPC角色的想法被打了包塞回计划最深处。它对面前这支探险小队有了新的要求。

    ……

    “你给我的感觉有点熟悉。”

    这是肥瑞见到黑猫后说的第一句话。

    这句话意味深长,旁人听着,却像是一个蹩脚的招呼声。

    黑猫黑着脸,对那只仓鼠很欠奉承,也担心言多必失,索性以自己猫的身份,喵呜表情的回了一句:“许多猫都这么跟我拉过近乎……老鼠倒是第一次。”

    “我不是老鼠!”肥瑞装模作样的跳着脚,咆哮起来:“哪里来的猫崽子,这么没有礼貌?!”

    拳头大小的仓鼠在白鼬脑袋上蹦来蹦去,给人一种莫名的喜感。

    科尔玛连忙在伙伴与前辈之间打起了哈哈。

    “前辈您不拘小节,我听仙人说过很多次了。”作为学生会的副主席,科尔玛在圆场方面的技巧还算熟练,而且很容易便将话题转回她所希望的方向了:“听仙人说,您对这片森林了如指掌,如果我们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向您请教绝对不会错。”

    但出乎她的预料。

    肥瑞并没有如同大多数喜欢打机锋的前辈那样,云里雾里说一大通,然后交给几位巫师许多繁琐任务,直到这些年轻巫师完成任务后,再把那非常简单的答案说出来。

    这只坐在白鼬脑袋上的仓鼠下一句话,就把黑猫吓了一个趔趄,险些从树上摔了下来。

    “你们是在找那座新诞生的小秘境吧,那地方我熟,知道怎么去。”

    肥瑞捏着白鼬的圆耳朵,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声音不大,却恍若惊雷一般,惊的几位年轻巫师站在当场,半晌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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