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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神手持权杖,穿越衔尾之蛇。

    这是塔罗牌第二十一张大阿卡纳‘世界’所描述的画面。衔尾蛇意味着永恒与世界,手持权杖的女神,在大部分巫师看来是属于真理的。

    这都不是重点——类似常识即便是贝塔镇北区的戏法师们也能头头是道的讲解半个钟头,而且许多戏法师都对类似活动乐此不疲。

    毕竟这是为数不多,戏法师可以与真正巫师探讨的魔法话题。

    重点在于吉普赛女巫翻出来的‘世界’是一张逆位牌,而郑清在‘魔杖’中的代号恰好又是‘世界’。

    没有比这更糟糕的结果了。

    有那么一瞬间,郑清非常后悔随随便便进行这次占卜。对于绝大部分巫师而言,将希望寄托在几张纸牌、一缕青烟或者一颗水晶球上,是非常荒谬的事情。但如果真正占卜出糟糕的结论,却没有巫师会视而不见。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老派巫师排斥占卜的原因所在——不看,自然不会做出改变,就无所谓命运的安排了。

    随即,年轻的公费生注意到吉普赛女巫比他更加不安的表情,心底顿时涌起一股暖流。

    “看样子‘魔杖’在发布今年的阿卡纳名单之前,没少拿我名字做占卜。”

    男生开玩笑的接过那张牌,在手指间翻转:

    “让我想想……嗯,逆位‘世界’,意味着准备不足、半途而废、感情方面不成熟、还有失败。我记得博士有一次分析过,逆位的‘世界’实际上是一条咸鱼,过着得过且过、安逸而且没有动力的生活。”

    “很有趣的见解。”女巫勉强笑了笑,脸上仍旧带着一丝忧虑。毫无疑问,她占出了一个大煞风景的结论,这个结论并不因为一个俏皮的见解而改变。

    只不过郑清不这么想。

    他把手中的牌颠倒了一圈,重新摆在女巫的面前。

    “瞧瞧,我的逆位,你的正位。”

    男生有些炫耀般的点了点桌上的牌面,强调道:“就像那句古语说的,福祸相依,命运永远在玩儿一条阴阳鱼。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下看你。”

    “正位还是逆位,取决于你看这张牌的角度。”

    “在我的角度,是一张逆位牌,是一个准备不足,面临失败的结果;但是在你的角度,这是却是一张正位牌,你将获得成功,拥有完美的结局。”

    “你怎么知道我刚刚占卜的问题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个问题呢?”

    “是吗?”女巫似乎抓住了一线希望,眼睛亮了起来。

    男生双手抱住头,身子微微后仰,脸上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这可不能告诉你……卜曰,不可说,不可说。”

    ……

    ……

    当两位年轻的男女巫师躲在教室的角落里,用塔罗牌占卜的时候,位于沉默森林深处那片学庙废墟中,两只老鼠也正面对面,算计着它们的未来。

    “你已经派了三次牌了,难道还没算清楚问题的答案吗?”鼠仙人倚坐在高背椅上,两条小腿耷拉在椅子边缘,语气有些不耐烦:“一个问题占卜三遍,并不比安慰剂更有效。”

    理论上,同一个问题只能占卜一次,也只有第一次占卜的结论是有效的。

    “这三次我问的都是不同的问题!”

    肥瑞并未坐在蒲团上,起身徘徊在几张牌之间,最终抱起最光滑的一张,将它翻转过来:“正位,世界……见鬼,又是世界!怎么总是世界!”

    此刻,它们呆在一间空旷的大屋子里,四周雕栏画栋,却没有什么家具物什,只有一张蒲团与一张高背椅,还有蒲团与椅子之间的一沓塔罗牌。

    鼠仙人的红马甲侍从们都没有在它周围。

    时至傍晚,灰蒙蒙的天色透过玻璃窗,投入空旷的屋子里,映照在两只老鼠的脸上,一样的阴郁,一样的灰败。

    鼠仙人耷拉着胡须,语气有些唏嘘:“世界……第二十一张牌,是时间的开始与终结之处,是世界的起源与毁灭之处,是人间的最后一个数字。它代表了一个完美的总结,也代表了无限的可能。面对前一张‘审判’,世界重新播下了种子。”

    “你第一次翻起是逆位的‘世界’……你第一个问题问的是什么?”

    肥瑞抱着塔罗牌,瘫坐在蒲团上,眼神有些呆滞:“我想问下那个老家伙还在不在。”

    “答案是悲观的。”鼠仙人点评道:“从你的角度出发,悲观的结论,意味着无名校长还在。但同时,逆位世界也代表了‘一段过往的结束’,所以你不需要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了。第二个问题呢?我记得还是一张逆位世界。”

    “我也这么想的。”听到鼠仙人的解牌后,肥瑞似乎终于有了几分勇气,稍稍打起精神:“第二个问题,我想问我们的计划能不能成功。”

    “这既取决于你‘计划’的范围,也取决于你对‘成功’的定义。”鼠仙人显然对肥瑞的第二个问题不太满意:“如果你把最终能够掌握禁咒、夺取玄黄果、打败第一大学作为‘计划’范围,即便是北区的戏法师也会嘲笑你的。占卜的结果并没有欺骗你……你明明可以询问更清晰的问题。”

    肥瑞挠了挠脚爪心,深深叹了一口气。

    “第三个问题呢?”鼠仙人同样吁了一口气,继续问道。

    “我们这次成功的关键。”肥瑞嘟囔着,抱着怀里那张相对它身材而言略大的塔罗牌,翻来覆去看个不停。

    鼠仙人胖乎乎的尖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容:

    “‘大牌的最后一张,世界意味着自己的世界俨然成形,旅程当中的收获已在最后这一阶段圆满,形成一个自我的世界,完成了愚者的任务,来到的一个终点’——这是《塔罗牌》里对‘世界’牌义的解读,用在这里,我觉得再恰当不过了。”

    “怎么说?”肥瑞茫然的抬起头。

    “谁是愚者?”鼠仙人反问道。

    肥瑞恍然,继而沉思。

    在《魔杖》发布的阿卡纳名单中,每一年,每一期,上榜人员总有这样或那样的变动。唯有大牌第一位的‘愚者’,始终属于第一大学的校长大人。l0ns3v3

    (天津)



    周一下午的占卜,对郑清的影响还是很明显的。

    虽然在伊莲娜面前他假装豁达,而且骗她说自己换了一个问题,但事实并非如此。他问的确实是‘自己会不会被学校开除’,而塔罗牌对此持悲观的态度。

    这让年轻的公费生在学校里愈发战战兢兢。

    以至于对尼古拉斯现在的遭遇,他也只是悄悄作为一个旁观者,不敢插手其中替尼古拉斯开脱,唯恐丢掉自己为数不多的、在九有学院学生们中间的‘威望’。

    相应的,403宿舍里的气氛也变得有些紧张。

    连续好几天,辛胖子都在喃喃着,说自己被郑清传染了,晚上有只梦魇在折磨他,害得他睡不好觉。

    郑清原本以为他只是在形容晚上失眠做噩梦,直到周三早上起床,他看到胖子久违的早起了一次,手中举着一个小玻璃瓶,另一个手里拿着滴管,正就着晨曦向瓶子里滴不明液体。

    “你在干嘛?”公费生用手背擦着眼睛,迷迷瞪瞪问道。

    两只小精灵一个捧牙刷、一个捧牙膏,递到郑清面前敦促他刷牙。因为同样刚刚起床,小精灵们也有些迷糊,飞的歪歪扭扭的。

    “捉了只小梦魇,正在炮制它呢。”胖子压低声音,语气有些得意:“为了捉住它,昨天晚上睡觉前我还给耳朵里塞了几颗蚂蚁蛋……”

    郑清捂住准备打哈欠的嘴巴,睁大眼睛,凑了过去。他甚至忘了接过小精灵们递过来的洗漱用品。

    “梦魇?”他惊讶道:“你是认真的吗?我以为那只是噩梦的代称。”

    “多新鲜!”胖子斜乜了舍友一眼,鼻子响亮的哼了一声:“难不成鬼压床是你自己手脚短时间瘫痪了吗?”

    “从科学角度来说,确实是短暂瘫痪。”郑清把眼睛凑到玻璃小瓶前,仔细打量着,语气中透露着浓浓的兴趣:“但从魔法角度来看……这真的是一只梦魇吗?你想怎么折腾它?唔,你确定瓶子里不是一只蜘蛛吗?”

    说到最后,郑清的声音充满了浓重的怀疑。

    他并没有从胖子手中的玻璃瓶中看到什么梦魇,只看到一只指甲盖大小的五彩斑斓的小蜘蛛,正绕着瓶底乱爬。

    “蝎子、蜘蛛、癞蛤蟆,这些梦魇最喜欢的化身方式。”书桌另一侧,萧笑也起床了,听到郑清的问题后顺口解释道:

    “当然,也有一些梦魇喜欢变成臭虫或者蚊子。只有接触梦境的时候,梦魇才会化身虚无,平日里它们总是会以各种各样丑陋的小虫子模样在家里爬来爬去……对不擅长杀虫子的巫师而言,它们是无愧梦魇这个名字的。”

    “既然它可以化身虚无,那你是怎么捉住它的呢?”

    “都说了,用的蚂蚁蛋。你钓鱼还要用两条鱼饵呢。”胖子稍稍有些不耐烦,张开胳膊,推开郑清,打发道:“你们不是要去做早课吗?快去快去,莫要挨老子……等我把它炮制完了,让你看个痛快。”

    郑清瞅着瓶子里那只小蜘蛛,耸耸肩,不再凑热闹,接过小精灵们递来的洗漱用具,进了盥洗室。

    倘若真是一头化身虚无、模样恐怖的梦魇,或许他还能提起几分兴趣看个稀奇。但一只色彩斑斓的小蜘蛛,就没那么有趣了。这种小虫子他这个春天已经看腻歪了。

    与之相比,郑清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因为他与科尔玛约定秘境探索的时间是周六上午。

    但周六下午,他需要去蒙特利亚教授办公室兼职;周六晚上,他还有临钟湖的夜间巡逻任务——虽然上一周他在巡逻中出了事故,但校工委并没有因此取消他的工作。

    考虑到探索时不确定因素较多,时间不一定充裕,这就带来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万一在秘境时间出现了偏差,到了中午,或者直到晚上他都没有及时赶回学校,那么为了防止蒙特利亚教授或者校工委认定他恶意旷工,他需要提前请假。

    蒙特利亚教授那里很好说话。

    毕竟是一座正规的实验室,人员编制非常充裕,作为一个临时加塞的编外实验室助理,郑清只需要有个充分的理由,便从教授手中拿到了假条。

    而校工委的请假则有些繁琐。

    他需要先向校工委提供一份正规的请假申请,在得到许可的答复后,还要找到主管自己夜间巡逻任务的海明威老人,由老校工调整自己的巡逻时间。

    因为校工委的巡逻任务原本就是惩罚性任务,不存在‘请假’这一说,只有‘调休’或者‘岗位异动’的选择。

    郑清并不想彻底变更自己的任务,只打算临时调整一个晚上,所以他选择了调休。

    这也就意味着,他需要把周六晚上的巡逻任务调整到其他时间段,用其他任务弥补这份亏空。整个申请流程断断续续持续了好几天,直到周二晚上休息前,他才收到海明威老人用纸鹤飞给他的条子。

    条子上要求郑清周三中午下课后,去湖畔东侧的草坪间找他,老人会给他分配临时任务。

    周三上午是一节魔法历史课。

    司马先生讲的是第一次巫妖大战后的魔法世界,包括‘巫师-妖魔共存体系’的建立、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主要魔法组织、以及1929-1933年波及整个魔法世界的‘源血污染事件’。

    因为大规模的源血污染,导致众多巫师堕落成为巫妖,是诱发第二次巫师与妖魔之间大战的重要因素,所以这堂课的内容作为学期重点被司马先生反复强调。

    这节历史课,萧笑与司马先生之间似乎仍旧有些间隙,两人都板着脸,互不搭理。

    “作为一个男生,你应该表现的更大度一点。”下课时,郑清这样劝了博士一句。

    当然,他并不打算多掺和两人之间的事情,他自己的麻烦事并不少。

    下课后,郑清便与同伴们分开,带了兜帽,贴着院墙的阴影,匆匆赶往老校工指定的地方。

    到了那里,郑清看到了正在休整草坪的老校工海明威,他正挥着头,很有节奏的敲击着蚍蜉们留下的土包。灰白色的土柱子在锄头的呼呼声中破碎,留下一个个土坑。

    远远看去,绿色的草坪上仿佛长了癞痢一样,斑斑点点,很是难看。

    三掌门

    蚍蜉也叫蚍蚁,是大蚁的一种,第一大学校园里的蚍蜉拇指大小、草绿色,在巫师界大百科全书中的学名叫‘青蚍’。

    青蚍性喜阴凉,嗜鱼露与树苔,入药可解热毒、疮伤,有些炼金师还会将其炼入某些金属中以获取特定的魔法功效。

    与一般蚂蚁庞大的群居规模不同,青蚍通常以家庭为单位活动。

    每一个青蚍家庭由一只母蚁与三五只公蚁、以及十多只幼蚁构成。从这一点来看,青蚍具有与狼人、娜迦、马人等魔法生物类似的社会结构。

    这种魔法虫子一年四季都在活动,它们白天藏匿在地底的洞穴里,傍晚爬到地面,用唾液与土块混合着,堆积起寸许高的圆柱形特殊蚁垤:‘望月台’,待蚁垤修好后,这些青蚍便会按照顺序爬到台子上——一般而言,母蚁会呆在台子正中央,幼蚁则只能呆在台子边缘——它们默默的趴在那里,吮吸着月华与夜间的阴气。

    魔法生物研究学家经过长期观察,发现这些青蚍在蚁垤上趴着时,会根据天气状况与周围环境构筑不同的图案,而那些图案往往与巫师们研究的基础符箓有许多相似之处。这其间的奥秘,直到今天仍旧没有被完全破解。

    天亮后,这些青蚍便会丢弃辛苦一夜垒好的蚁垤,重新潜回地底。直到第二天傍晚,这些大蚁们会重新挑选一块开阔平整的草地,继续它们旷日持久的观月工程。

    临钟湖畔的这片草坪,便是青蚍们观月的重灾区。

    每隔旬月,校工们都需要清理一遍青蚍们遗留下的痕迹,而那些平日里违反校规校纪的学生们,则会被校工要求着,挥舞着头,敲碎那一座座望月台。

    青蚍们辛苦,学生们同样很辛苦。

    郑清来到草坪间的时候,恰好听到一位受罚的二年级老生在一旁抱怨:“这些青蚍这么讨厌,为什么不能向学校申请,搞一点药剂,撒上去清理清理。大家也不用这么辛苦。”

    公费生忍不住翘起嘴角——这位二年级的老兄一定是新来的,他这种明目张胆的偷懒言辞,肯定会被老校工骂的。

    虽然他也挺支持撒药。

    果然,不需片刻,海明威老人粗声粗气的咆哮便在草坪间响了起来:“你们这些混小子!还算不算第一大学的巫师!青蚍是湖里面十几种魔法生物的饵料,它们还帮着湖边这几百颗老树清理树藓。就算它们遗留的这些土坷垃,也是植物园里老司汤达最喜欢的肥土。”

    “还有没有一点常识?!”

    那位二年级的老兄明显被海明威老人的咆哮吓到了,脸色灰白,连忙颤颤巍巍着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这些青蚍最近留下的土台子太多了……我听同学说,以前这里每个月也就只有三五百土台子,一周清理一次就行。现在差不多每天都新增一百多……隔三差五就要清理一趟。感觉湖边的生态有点失衡。”

    海明威老人拄着头,扶了扶头顶的毡帽,眯着眼扫视着眼前这片草坪以及不远处平静的湖面,脸色稍稍好转了一点。

    “最近的话,确实有点多。”老人点点头:“但还达不到生态失衡的地步,如果有那一方面的苗头,学校会通知我们的……能想到这一点,还行。”

    最后一句话似乎是在夸奖那位老生,只不过用词过于含糊,那位老生听后不知是该露出一点惊喜,还是继续之前的慌张。几种表情纠结在一起,让他看上去像是便秘。

    “或许是因为春天的缘故?”

    郑清恰好走到老人身边,忍不住插嘴回答道:“春雷震响后,虫子们不都活跃起来了嘛。”

    “青蚍不同。”海明威老人摇摇头:“青蚍是月生性魔法昆虫,月初破胞衣,月中成熟交配,月末死亡消解。不存在春天这种季节性概念。它们一年四季都活跃的,每个月中、月光最亮的时候,都是它们的春天。”

    “这样呐。”郑清挠了挠下巴,感觉自己又涨了一点知识。

    “我们同学讨论过,认为是湖里那些家伙的缘故。”那位二年级老生忍不住又开口了。

    郑清认真的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气宇之间与萧大博士有那么一丝肖像。老校工嘿了一声,没有评论这个新观点。

    “为什么呢?”郑清反问道。

    ‘湖里那些家伙’指的自然就是鱼人了。但鱼人跟青蚍,差了十万八千里,就算鱼人喜欢拿晒干的青蚍当零嘴,那也与青蚍大量繁殖无关——相反,因为鱼人贪嘴,青蚍数量反而会减少许多的。

    “因为青蚍喜欢鱼露呐。”老生诧异的看着郑清,仿佛好奇他为什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似乎知道郑清的困惑,海明威老人好心的解释道:“所谓‘鱼露’是雅称,其实就是鱼人的粪便。”

    郑清顿时恍然。

    前些日子,鱼人们又是游行又是示威,在湖畔丢了不少大粪。如果青蚍们喜欢‘鱼露’,倒也说得通为什么它们最近异常增殖了。

    解释完毕,海明威老人终于反应过来草坪间站了一个说闲话的家伙。

    “话说回来,你是来帮忙清理草坪的吗?”老人抬了抬眉毛,斜着眼打量着年轻公费生。旁边那位二年级的老兄脸上露出希冀的表情。

    “并不是。”郑清忍不住笑了笑——那位老生立刻失望的低下脑袋——对海明威老人说道:“您昨天晚上给我递了条子,让我今天中午来找您。”

    “昨天晚上?”老人显然记忆力有些不济,眯着眼挠挠头。

    “就是周六晚上的临钟湖夜巡,因为我有其他事,可能会耽误巡逻,所以之前申请调整任务的。”郑清小心的补充说明了一下。

    “哦哦,那个事情呐。”海明威老人伸出手:“校工委那边的申请流程都走完了,对吧。”

    郑清飞快的点着头。

    “嗯,那就来收拾这些青蚍蚁垤吧。”老人大手一挥,给郑清派了新任务:“两个选择,一个是见缝插针,随派随做,到周六之前,做够五个小时琐碎任务;另一个,你负责从这里到那边的青蚍蚁垤清理工作,保证周五晚上蚁垤数量在一百个以内就可以了。”

    郑清瞅着老人指的‘这里’到‘那里’的范围,倒吸一口凉气。

    他估计那片‘任务区’足足有半个足球场大小。

    “我选择第一个。”他垂头丧气的做出了选择。

    “我这里有多余的头!”那位大二老生兴高采烈的招呼道。



    贝塔镇,步行街。

    流浪酒吧。

    二楼一间隐秘的会客室里。

    瑟普拉诺站在小吧台后,从身后的酒厨中挑了一个瓶子。瓶子里盛着草绿色的液体。即便没有加热,也始终在咕嘟咕嘟冒着气泡。

    会客室面积并不大,但五脏俱全,黑枣木的酒厨、精致的吧台、玻璃茶几、宽大的龙皮沙发、波斯长绒地毯、还有挂在墙壁与天花板间龙血藤上的高品质灯火虫。

    与会客室外的灯火虫们相比,这里的灯火虫不论个头还是明亮度都强了不止一筹。而且它们更安静,懂得老老实实趴在原地吮吸藤汁,不会在树藤上爬来爬去,影响照明效果。

    瑟普拉诺正在招待一位客人。

    就是玻璃茶几后面,此刻正坐立不安的阿瑟·内斯同学。

    虽然学校里许多人都觉得阿瑟·内斯是个蠢货——事实上他只是稍微有些‘莽撞’——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脑子。

    作为在第一大学呆了两年的老生,作为一个小家族的继承人,阿瑟·内斯或许在魔法上天赋不佳,但在某些方面的嗅觉却非常灵敏。

    比如自我定位上。

    诚然,他有时候觉得自己还算个人物,但这份自信主要是针对那些毫无背景、白丁出身的巫师,或者那些刚刚入学半年多的毛头小子们。即便是连续两次在郑清身上栽了跟头,也没有让他的这份自信消耗多少。

    因为类似郑清那样的学生毕竟是少数——有几个学生在一年级的时候会被魔杖列入大阿卡纳名单呢?前后百年,一个都没有。

    所以,在郑清手底下栽跟头,不丢人。

    阿瑟·内斯对自己的定位也非常清晰: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巫师世界的‘中产阶级’。换一个更形象的比喻,他大约就像是一个古老封建王朝里的‘乡绅’或者‘胥吏’,可以仗着‘统治阶级’的需要狐假虎威,却绝对算不上一个‘统治阶级’。

    这里的‘统治阶级’,放在第一大学,就是雷哲、奥古斯都、以及意志三杰、弗里德曼与瑟普拉诺那一小簇学生。

    正是因为有这一份‘自知之明’,阿瑟·内斯此刻才会坐立不安。

    因为他不知道大名鼎鼎的祥祺会头子,麦克·金·瑟普拉诺把自己叫进这间会客室想要做什么。理论上,他并没有成为瑟普拉诺座上客的本钱,更没有让瑟普拉诺为自己亲自调酒的资本。如果是弗里德曼爵士,或许才能有这样的面子。

    此外,虽然两人都是阿尔法学院的学生,但阿瑟从一开始就是弗里德曼爵士的人,这一点城堡里的学生们都知道。

    万一瑟普拉诺想让自己背叛爵士怎么办?

    想到这种可能性,阿瑟·内斯就忍不住有种抑郁的纠结感。一方面,对于自己能获得瑟普拉诺这样的‘青睐’感到兴奋;另一方面,他也对自己的能力感到惶恐。他觉得自己不是那种能够当‘间’的家伙。

    他忍不住在心底诅咒北野源,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忍者家族出身的巫师想在流浪吧里卖点东西,自己也不会跟着来,自然不会被瑟普拉诺抓个正着。

    话说回来,阿瑟·内斯依稀记得北野源有位兄弟叫北野雾,似乎是瑟普拉诺的手下,不知什么缘故欠了祥祺会一大笔钱,害的北野源最近日子也跟着过的紧巴巴的。

    难道瑟普拉诺把自己拘在这里是因为这件事吗?那自己必须澄清,北野源只是自己的手下,他的债务与自己没有一个铜子儿的关系。

    就在阿瑟·内斯胡思乱想之际,站在小吧台后面的瑟普拉诺也没有闲着。

    他把那瓶咕嘟咕嘟冒泡的绿色酒液倒进两个透明的玻璃酒杯中,又从橱柜里取出晾干短柄的不锈钢漏勺,架在酒杯上,然后向漏勺中间放了一块白色的方糖。

    然后胖巫师将两个酒杯塞到吧台尽头放置的一个高脚玻璃滴壶下面,拧开滴壶底座的两个小水龙头。

    壶中的冰水在重力作用下一滴一滴缓慢下落,浸润着白色的方糖,缓缓渗落进糖下的酒杯里。咕嘟冒泡的青色酒液在冰水的刺激下,泛起了一层层的鱼肚白。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瑟普拉诺略显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这间小小的会客室里响起,将正在胡思乱想的阿瑟·内斯吓了一跳,登时坐直了身子。

    “我没有钱!”他条件反射般喊了一声。

    胖巫师诧异的瞅了他一眼:“我没想着要你的钱……只是请你上来喝酒。顺便听一个阿尔法前辈唠叨唠叨。”

    阿瑟·内斯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说了什么,顿时大感羞愧,紧紧闭上了嘴巴。

    瑟普拉诺扯了扯嘴角,解开领口的扣子,扭了扭脖子。

    他觉得屋子里的空气有些憋闷:

    “我不喜欢青蜂儿,因为它太轻佻了。”

    “我也不喜欢琥珀光,因为它太贵重了……我是个俗人,与阿尔法堡格格不入的俗人。”

    “虽然你不是祥祺会的人,但作为一个二年级的老生,你一定知道我的理想。”

    “血友会需要变革,阿尔法需要变革,我们的巫师世界,也需要变革。”

    “变革不是酸甜爽口的青蜂儿,也不是馥郁浓厚的琥珀光。变革是一杯苦涩的、让人难以下咽的苦艾酒。”

    “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喜欢这种酒。”

    滴壶里的冰水越滴越快,两个酒杯中的苦艾酒渐渐化作了乳白色。瑟普拉诺打了个响指,将勺子里残存的最后一簇砂糖点燃,然后斜过勺子,径直将其搅进乳白色的酒液中。

    “……其实我更喜欢波西米亚人那种粗野的喝法,”瑟普拉诺将一杯调好的苦艾酒推到阿瑟·内斯面前:“但既然今天请客,那自然需要稍微庄重一点。”

    “希望你不要介意。”

    阿瑟·内斯捧着酒杯,疯狂的摇着脑袋,唯恐稍慢一点,就会被瑟普拉诺认为他介意。

    胖巫师又扯了扯嘴角,将勺子从杯子里拿出,顺手敲打起木质的吧台桌面,一边敲,一边和着敲击的节奏轻吟道:

    “艾伯森,艾伯森,那些绿色的小精灵。”

    “在冰上跳舞,在酒中放肆。”

    “放肆它们内心深处的渴望与追求。”

    “放肆它们内容深处如火的热情……”



    艾伯森是苦艾酒的别称,据说是因为这种酒最初的酿造者是一种生长在中亚山地,名叫艾伯森的森林小精灵,因此而得名,类似猴儿酒。也有人说,是因为这种酒最初是一位名叫艾伯森的巫师发明的,所以被称为艾伯森酒(注①)。

    当然,传说之所以为传说,就是因为它们无法被证实。

    不过与这种美酒有关的另外一个说法,是可以被证实的。那就是这种酒口味芳香浓郁、却口感清淡、略带苦味。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酒糅合了青蜂儿之轻与琥珀光之香。

    吟完一小段诗后,瑟普拉诺滋了一小口酒,咂咂嘴,叹口气:“苦艾酒可能是世界上最富有诗意的东西了。一杯苦艾酒和一轮落日又有什么区别呢?我能够感到大簇大簇的郁金香,抚弄着我的灵魂……”

    为什么大佬都这么喜欢谈诗谈哲学,阿瑟·内斯在心底吐槽着。

    听瑟普拉诺说话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因为你总会在不经意间错过某些重要的内容,而如果一直认真听下去,又会有一种被催眠的感觉。

    阿瑟·内斯不止一次听祥祺会的人小声抱怨过这件事,只不过他向来不以为意。

    阿尔法堡的巫师们,有谁说话不喜欢引经据典,长篇大论呢?便是弗里德曼爵士也是这样的,爵士讲话前,总喜欢先花五分钟的时间回顾卡伦家族光荣的历史,以及布莱克家族厚重的荣耀。

    越是历史悠久的巫师家族出身的年轻巫师,这个偏好就愈发明显。

    “你看上去很不安?”瑟普拉诺忽然停止品酒的言论,突兀的看向阿瑟·内斯,将坐立不安的客人吓了一跳。

    未等阿瑟想好回答,胖巫师便了然道:“是了,坐在这里,谁都会感觉不安……而且这座大学,原本就是一座令人不安的大学。”

    “信仰源于不安,求知源于不安,争斗源于不安,因循守旧也是源于不安。”

    “归根结底,第一大学就是一座巫师们建立在不安全感上面的破烂。学校做了那么多事情,所追求的不外乎是让大家都感觉安全一点罢了。远没有他们宣扬的‘求同存异’那么光鲜亮丽。”

    阿瑟·内斯小口的吸着凉气,对瑟普拉诺近乎离经叛道的言论大为震惊。他恨不得自己现在喝多酒醉死过去,也不想听的之前那番话。

    瑟普拉诺已经不仅仅是对阿尔法学院表示不满了,他是对第一大学的现状表示不满。阿瑟·内斯端着酒杯,心底惴惴。所以,他找自己过来,是想做什么?

    仿佛看透了客人心底所言。

    瑟普拉诺在说完之前那些离经叛道之言后,停顿片刻,才慢吞吞开口说道:“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去学校四处丢妖血的污染物……我只想听听你对学校现状的看法。”

    “学校现状?”阿瑟·内斯小心的重复道。

    “学校现状。”瑟普拉诺点点头:“比如对学生会工作、对教授联席会议工作的看法;对马人部落或者临钟湖鱼人部落骚乱的看法;或者对九有与阿尔法之间冲突的看法。”

    这是一道送分题。

    阿瑟·内斯闭着眼都能把自己的立场倒背如流——九有学院的教育方式是野蛮、落后的,是桎梏学生思维的;阿尔法有责任与义务引导九有学院向正确方向发展;马人部落的暴力叛乱在弗里德曼爵士带领下得到有效解决;鱼人部落的正义游行需要第一大学其他学院学生的支援;学生会是腐败与懈怠的;教授联席会议是死板与滞后的,等等。

    麦克·金·瑟普拉诺在客人‘背诵’立场之言的时候,眼睛盯着手中的酒杯,眼神有些游移,似乎在走神。

    阿瑟·内斯‘背完’自己的立场后,也住了口。

    会客室一时间陷入奇异的沉默之中。

    许久,瑟普拉诺才重新开口,低声笑道:“其实你不用这么紧张。只不过因为你与我有类似的境遇,所以想听听你的看法罢了……我听说过你与郑清之间的冲突。那不是你的错。”

    听到这句话,阿瑟·内斯终于感觉自己抓到了一点谈话思路。

    虽然在郑清获得‘梅林勋章’以及大阿卡纳‘世界’称号之后,上学期初阿瑟与他冲突,被镇压的灰头土脸的事情渐渐不再被堡里的同学当做笑料,但病去如抽丝,负面影响想要彻底化解仍旧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

    糟糕的是,前段时间,为了配合弗里德曼爵士的‘精确打击’政策,他带人去封郑清名下的店铺,又栽了个跟头。

    连续两次在同一个坑里栽倒,让他彻底失去爵士的青睐。

    直到瑟普拉诺也在同一个坑里栽了跟头。

    想到这里,阿瑟·内斯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皮,瞟了一眼站在吧台后的胖巫师。听说那天晚上之后,瑟普拉诺的脾气变得很坏,连带着祥祺会的成员最近嗓门都变小不少。

    带着这份醒悟,阿瑟·内斯鼓起勇气重新开口:

    “郑清身后肯定有大巫师指点,否则刚刚成年的巫师,绝对没有办法掌握那么多符箓,也绝对没有办法施展那么强大的魔法。”

    “学校可能出于维护与那位大巫师关系的目的,对郑清数次违反校规的行为视而不见!这完全有悖于正义,甚至有悖于九有学院自己的平等原则!”

    瑟普拉诺鼓励的冲他笑了笑。

    “而且学校不应该允许学生携带那么危险的魔法物品,也不应该鼓励学生校外的非正规学习……因为错误的学习方式可能会扭曲他们的身心健康。”

    说最后句话的时候,阿瑟·内斯表面慷慨激昂,脑海里却闪过一个奇异的念头——他,一位正宗的阿尔法学院学生,竟然在否认一种古老的魔法传承方式。

    不过这个念头一闪即逝。

    只要有了讨伐的正当性,没人在意那些细节的。就像弗里德曼爵士镇压马人部落在城堡外的骚乱,落到贝塔镇邮报的报道中,就是执法者对秩序的有力维护。



    “错误的学习方式可能会扭曲学生的身心健康,非常好的论点。”

    听着内斯同学的话,瑟普拉诺满意的点点头:

    “如果你愿意就这些意见写一份中肯的调查报告,那么我会以阿尔法学院副主席的名义向教授联席会议提请正式讨论;同时以血友会副会长、祥祺会会长的身份,向校报以及贝塔镇邮报做出刊登推荐。”

    “放心,这是阿尔法的公事。公事就是公事,不掺杂社团内部的矛盾。”

    阿瑟·内斯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只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完全没有问题的。原本他以为瑟普拉诺会拉拢他加入祥祺会,如果那样的话,他就必须在加入或者不加入之间进行一次艰难的选择。

    加入意味着背叛弗里德曼爵士,在任何小团体内,背叛者往往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尤其是能力不强的背叛者;而不加入,意味着在受到爵士冷落之后,他又得罪了阿尔法学院的另一位大佬,这相当于宣判他在城堡内接近完全孤立。

    阿瑟·内斯见过那些被孤立学生的惨状,他完全不想变成那个样子。

    此刻听到瑟普拉诺的要求后,他竟然有了一些感激之情。

    放松之余,他的心底又涌起一丝丝激动、一点点幻想。或许调查报告发表之后,能够洗清自己身上的污点,重新得到爵士的赏识?

    在可怜虫幻想之际,瑟普拉诺状似不经意的提醒了一句:

    “哦,对了……调查的时候,不要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郑清身上。那样容易引起读者逆反心理。我们的主要目标还是九有学院错误的理念与制度。”

    “你可以找个其他例子来佐证这些论点。”

    “比如我听说天文08-1班有一个留级两年的老生,好像叫尼古拉斯。虽然身处九有学院,但他却表现出一个阿尔法人的担当,勇敢对抗着九有学院内部那些偏激的思想。”

    “他就是第一大学的良心,九有学院的良心。”

    “我们不能寒了九有学院有识之士的热血。”

    阿瑟·内斯连连点头,甚至想掏出小本本记下来这些话。可惜他并不是一个好学之徒,平日里也没有随身携带笔记本的习惯。

    一番话说完,瑟普拉诺似乎有些口渴,端起手中的杯子,将剩下的苦艾酒一口饮尽。而后他扫了一眼阿瑟·内斯手中的酒杯,也已经到底。

    “再来点吗?”胖巫师友好的问了一句。

    阿瑟·内斯蓦然醒悟,立刻站起身:“不了,不了……今天实在是打扰您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情,请允许我失礼了。”

    瑟普拉诺微微颔首,目送阿瑟·内斯低着头倒退出这间狭小的会客室。

    龙血藤上挂着的灯火虫们晃了晃屁股,灯光摇曳,似乎在为离去的客人送行。瑟普拉诺拿起酒瓶,慢吞吞的给杯子里倒酒。然后重复着勺子、方糖、滴壶的流程。

    冰水一滴一滴浸润着方糖,落进酒杯中。

    一袭微风轻不可闻,卷进会客室里。

    “要来一杯吗?”瑟普拉诺头也没抬,低声问了一句。

    “不了,”新来的客人轻笑一声,拒绝道:“年轻人可以多吃点苦。人老了,总喜欢喝一点暖和点的味道。我还是更喜欢我的‘流金岁月’。”

    瑟普拉诺抬起头,看向流浪吧的主人,表情有些慎重:“您有什么吩咐吗?”

    流浪巫师倚坐在宽大的沙发上,姿势非常轻松,听到胖巫师的话后,惊讶的看了他一眼,眼神中蕴着几分笑意。

    “吩咐?不不不,只是想跟阿尔法学院未来的奥古斯都聊聊天罢了。”流浪巫师声音非常和蔼,语气也很轻松,确实不像是有麻烦事的模样。

    瑟普拉诺眼神轻松了一点。

    “奥古斯都……嘿。”他晃了晃脑袋,侧头看向一堵墙,那边是阿尔法堡所在的位置:“堡里面的人都觉得传统与血脉,比变革更重要。他们更中意弗里德曼那个家伙吧。”

    “他们没有其他选择。”流浪巫师低低的笑了笑,并未继续这个话题,反而提起刚刚离开的阿瑟·内斯:“如果没有看错,之前离开的那位阿瑟·内斯是弗里德曼3A社团的干部吧。你打算招徕他加入祥祺会吗?”

    瑟普拉诺撇撇嘴,将滴壶的开关拧的更松了些,加快冰水滴落的速度:

    “原本我以为被郑清收拾两次,被弗里德曼打入冷宫后,内斯同学对于我伸过来的橄榄枝会感激一些。却不料他比传言中描述的还要蠢。”

    “所以,你放弃了最初的打算?”流浪巫师笑吟吟问道。

    “放弃?不,用放弃这个词并不准确。”

    瑟普拉诺端起已经调好的苦艾酒,冲流浪巫师举了举杯子,否定道:“我只是临时改变了对他的‘用途’罢了。原本我打算让他充当祥祺会里那些小巫师家族成员的联络人,但现在我觉得他可以拥有更广阔的舞台。”

    “如果我是他,宁可躲在帐子后面,也绝对不愿意上你的舞台。”

    “所以,您是流浪巫师。”胖巫师小意恭维了一句:“学校外面,能对没有毕业的学生这么和蔼的大巫师,只有您一位了。”

    流浪巫师笑的更开心了:“我只是喜欢与年轻人聊天罢了……说起来,你让那位内斯同学给九有学院添堵,不怕被老姚吊起来打吗?”

    “内斯是弗里德曼的人,与我何干?我只是做了每一个阿尔法学生会副主席都会做的事情。”

    瑟普拉诺放下杯子,摊开手,一脸无辜:“况且,这难道不是姚教授所希望的吗?攘外必先安内。”

    而后,他伸出粗短的食指,向上指了指:“在学校外面的麻烦到来之前,先揭开学校里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理一理,打扫干净再迎客人。”

    流浪巫师的脸色有些微妙:

    “让弗里德曼的人充当刺破气球的针。”

    “有些事可以看,但不能做……弗里德曼那孩子又要栽个大跟头了。这次,阿尔法堡里应该就没有其他选择了吧。”

    “还暗地里配合了姚老头的动作,嘿嘿。我在你这个年纪,远远没有这样的手段。”

    “就像我以前说过的那样,你比看上去精明多了。”

    说到这里,他不吝又夸奖胖巫师一句:

    “而卡伦家族那个看上去精明的爵士,跟你比起来,真正成了一个蠢货。”

    三掌门



    苏芽四仰八叉的躺在沙发上,小口小口的打着呼噜。

    早上六点钟起床开始工作,到现在已经七八个钟头了,除却吃早饭与吃午饭之外,几乎没有太多休息的时间,尤其是今天小姐一连见了四五拨客人,临时担任侍女的苏芽更是辛苦。

    因此,简单啃掉两个苹果充当午饭后,趁着客厅没人,苏芽便一脑袋扎进软乎乎的龙皮沙发里,打算小憩片刻。

    反正今天苏蔓女仆长外出公干,嬷嬷们又在静室祷告,小姐也外出了,自己睡一小会儿不打紧,不打紧的。

    抱着这个念头,小狐女迅速沉入梦乡。

    在梦里,她穿着雪白的小裙子,光着小脚丫,在软乎乎的草地上与一只同样雪白的小狐狸捉迷藏,那只小狐狸太蠢了,每次躲起来时都只会把脑袋藏住,偌大的尾巴却暴露在外面,让苏芽一抓一个准。

    小姐则捧着书本,坐在草地边缘的秋千上,晃悠着读书。

    苏蔓女仆长左肩挂着一沓书,右肩挂着一个大茶壶,胸前挂着一整套茶具,脑袋上还顶着一个大果盘,忙的四脚朝天,连叫唤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让苏芽笑的愈发开心。

    “该我了!”

    睡梦中的苏芽吧唧着嘴巴,美滋滋的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头上的发套几乎快被挤掉在地上,两只毛茸茸的小耳朵从发套后面钻出来,时不时懒洋洋抖两下,示意主人还活着。

    一只骚扰牤从窗外偷摸进客厅,溜溜达达转一圈后,悄悄凑到小狐女身旁。

    这是一种巫师们非常讨厌的小虫子,大约可以与白丁世界的蚊子地位相当。只不过与蚊子相比,骚扰牤除了吸血之外,还会钻进巫师的耳朵里,悄悄吮吸他们美妙的梦境。越是快乐的梦,对这些小虫子的吸引力越大。

    更糟糕的是,骚扰牤还有一种神奇的隐身能力。巫师们做清醒梦的时候,可以捕捉到它们的身影;迷糊的时候,也能够听到它们的声音;但是当巫师们清醒过来,却死活找不到这些小虫子在哪里。

    即便使用占卜魔法,或者某些更精密的炼金仪器,也无济于事。

    以至于有很长一段时间,传统巫师理论中将这种虫子当做梦魇的伴生物,认为它们并不存在,纯属巫师臆想下的产物。当然,随着维度理论的发展,现代巫师们已经认识到骚扰牤属于一种‘虚维’生物,处于一种非常奇妙的存在状态。

    那只骚扰牤凑到小狐女身旁后,嗡嗡叫着,绕着小狐女的脑袋转了一圈又一圈,不知是找不到她的耳朵,还是在迟疑要不要钻进去享受美味。

    睡梦中的苏芽慢慢皱起了眉头。

    她的大尾巴悄无声息的从裙摆下钻了出来,仿佛一条探头探脑的小蛇。

    “啪!”

    尾巴尖抽打在真皮沙发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骚扰牤的嗡嗡声戛然而止。这是对付这种小虫子的不二法门,巫师们只需弄出一点响动,就能让那些小虫子安分许久。

    苏芽蹙起的眉头重新缓缓舒展开。

    但仅仅过了不到五分钟,骚扰牤可恶的嗡嗡声再一次开始盘旋在她的耳畔。小狐女脸上露出了一丝杀气。两只耳朵噌的竖起来,尾巴尖也再次钻出她的裙摆。

    “啪!”

    伴随着一个清脆的拍击声,骚扰牤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小狐女的耳畔。

    睡梦中的苏芽脸上露出一丝纠结,还有一丝迟疑。因为她刚刚好像听到了骚扰牤的声音,正准备拍死那只小虫子,却不想它被其他声音打死了。

    但是她还在睡觉啊,客厅里又没旁人,谁会帮她打死那只小虫子呢?

    念头转动到这里,小狐女心底悚然一惊,一个骨碌从沙发上滚了下来,迷迷糊糊站起身,摸起沙发上的一块抹布,就开始擦沙发。

    一边擦,还一边嘟嘟囔囔念叨起来:

    “呀,沙发缝隙里的脏东西怎么这么多……都快长蘑菇了,瞅的我眼睛都酸了。”

    旁边响起一个无可奈何的轻笑声。

    苏芽仿佛这才发现屋子里来了人,惊讶的回过头,两眼亮晶晶的问道:“咦?小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刚刚在干活,没注意到诶……”

    苏施君毫无形象的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你是在梦里干活吗?说话前能不能先把你的发套戴正了!”

    苏芽脸上毫无羞愧的表情,反而异常认真的回答道:“梦里梦外,两边干活我都擅长。”

    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老老实实理正自己脑袋上的发套,将小耳朵重新藏到发套后面,同时卷了卷尾巴,不让其掉到裙摆外面。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小狐女还小心翼翼的左右张望了一番,确认苏蔓女仆长或者嬷嬷们并没有跟着小姐回来。

    这让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苏施君也放弃与小女仆继续理论。

    “如果在家呆着闷,就替我跑个腿。”说着,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小巧的玉符,塞到小狐女手中:“去学校溜达一圈,把它交到郑清手中。”

    苏芽手中的抹布一眨眼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在裙后擦擦手,接过小姐的那块玉符,凑到眼前小心打量了几眼。

    玉符不大,三指宽,寸许长,看上去更像是一块玉牌。上面密密麻麻镌刻着许多米粒大小的符文,还有纵横交错的阵式线,以及几道隐匿在玉牌深处,若隐若现的金色咒式。

    看上去就非常珍贵。

    “给那个没礼貌的家伙?为什么!”小狐女摩挲着光滑的玉符,恋恋不舍。

    “他的符枪被学校收走了,最近里里外外又不太安稳。”苏施君含糊的解释着,话锋一转,最终落在波塞冬身上:“没点好东西,万一他抱着波塞冬出门时被人打了,波塞冬岂不是很冤枉!”

    小狐女难得精明了一次。

    “那我可以直接把这块玉符送给波塞冬呐!”她举起手,兴致勃勃的建议道:“我可以编一条漂亮的小红绳,帮忙挂在波塞冬的脖子上……”

    “让你给谁就给谁,哪里那么多废话!”

    “噢。”



    清理青蚍蚁垤的工作比郑清想象的要容易的多。

    只需要用头将那些寸许高的小土包翻起来、砸碎,然后收集到固定的箩筐中就好。如果学校的百草园没有要求,许多时候,他们连收集那些肥土的工作都不需要做。

    对于部分魔法技巧高超的同学,完全可以指挥他们的头或铁锨自己干活,不用劳动魔法师大人尊贵的双手。

    海明威老人从来不限制这一点,反而非常支持。

    用他的话来说,只有学以致用,才不枉是第一大学的读书人。倘若是个连头都不会指挥的‘书呆子’,那么干脆干活累死在湖边算球。

    话糙理不糙。

    郑清当然算不上正统的书呆子,很快,他便在老生们的指点下学会了如何指挥头自己干活。这让他的工作清闲了许多,只是精神消耗稍稍变重了一点,每次干完活回到宿舍,总会睡个天昏地暗。

    周四中午,再次从湖畔那片蚁垤地里滚回宿舍后,郑清很快便沉入梦乡。下午还有一节选修的鱼人语,他必须在上课之前养足精神。时间紧,任务重,想要在有限是时间内获得最好的睡眠效果,需要让灵魂沉入精神世界足够深的地方。

    周三那次还好,因为郑清手头恰好有一张促进睡眠的劣质符箓,在符箓的帮助下,他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养足了精神。

    但今天中午,因为实在是太困了——上午药剂课与中午的田间劳作都属于精神与体力双重消耗的事情——郑清一沾被窝就闭了眼。没有来得及用符箓。

    这就导致他眼睛虽然闭上了,精神却没有完全沉寂下去,始终保持一种低烈度的缓慢活跃状态。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他开始不断做梦。

    梦里的画面是零碎与跳跃的。

    开始时,郑清依稀记得是一条浑身着火的巨大猎犬在追逐着他狂吠不已。

    凡尔纳老人拄着高高的木杖,跟着猎犬后面,冲年轻巫师大呼小叫。

    后来那条狗慢慢融化,变成无穷无尽的火烧云、接天连日的红色巨浪,不论郑清如何逃蹿,都逃不开那抹红色的笼罩。

    他翻过山,贴着宽仅半尺的悬崖路走了很远;也渡过河,攀附着小臂粗的铁链桥爬了许久;还穿过茫茫草原,一脚一个草窠子,不时半个身子陷入泥潭。

    那抹红色始终不紧不慢,缀在他的身后,让他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

    再后来,海明威老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挥舞着一沓厚厚的材料,对郑清嚷嚷着他这一个月的处罚工作不合格,需要再补充劳动一个月。

    郑清被吓的战战兢兢,想要辩解,声音却总被老校工压制下去。

    然后,凡尔纳老人与海明威老人的面孔开始重合,渐渐融化成一张扭曲的,仿佛爱德华·蒙克那张《呐喊》中的面孔。

    整个梦境在一片绚丽与嘈杂声里终结。

    郑清骤然睁大眼睛,猛地坐起身,急促的喘了几口气。他仍旧躺在403宿舍的帐子里,没有被狗追,也没有老校工在他耳边狂怒的叫骂。

    午休时间应该还没过,隔着帐子,隐约可以听到辛胖子小声与肥猫团团在聊天,另一个笔尖在纸上沙沙摩擦的声音应该属于萧笑。

    年轻的公费生从枕头下面摸出怀表,借着帐子缝隙露出的微光看了看时间。

    下午一点二十分,距离他入睡刚刚过去不到半个小时。

    他摸了摸颈子后面,一片冷涔涔的汗水。脑袋仍旧涨的很,仿佛有个硬邦邦的气球夹在脑壳间。这是精神没有恢复的症状。

    男生长吁了一口气,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反手摸出一张劣质符箓,拍在了脑门上。

    这一次,他睡的很安稳。

    但可惜的是剩余时间不足,郑清感觉自己刚刚闭上眼睛,四周就变得毛躁起来。开始是淡淡的微光透过眼皮乱晃,然后隐约听到舍友们收拾书本的声音,再后来,他们聊天的声音也变大了。

    这意味着他们准备出发去教室,郑清在睡梦中这么判断。

    还没等他下定决心睁开眼,一股熟悉的气息忽然蹿入了他的帐子。细绒搔着他的鼻孔,让他渐渐升起一股打喷嚏的冲动。

    但这种隐秘的刺激若即若离,让那个喷嚏盘旋在鼻腔中始终得不到释放。

    于是,鼻腔的酸涩开始蔓延,郑清的眼皮变得发烫,好像眼皮下面兜了一汪滚烫的热水,似乎只需要轻轻眨一下眼睛,就能挤出一串恼人的泪珠。

    男巫长叹一口气,闭着眼,伸手一捞,就将在他脸上作怪的毛团尾巴攥在了手心。

    “你是怎么上来的?”

    他抬起半个眼皮,瞅着在自己胸口乱爬的小狐狸,咕哝着:“倪五爷眼睛瞎了?”

    倪五爷是看守宿舍大门的炼金兽,平日里高冷的很,脾气也很臭,从来不让同学们带宠物进大门。虽然小狐狸智商不低,但郑清并不觉得它有那个能力蒙混过关。

    “跟团团一样,从窗户爬进来的。”帐子外,传来辛胖子欢快的声音:“还别说,它刚刚冒头的时候,把我吓了一大跳……几天没见,波塞冬长能耐了。”

    小狐狸得意的叫了两下,眼睛瞅着郑清,一副快夸我的模样。

    郑清挠了挠它的耳朵,将它搁在了自己枕头上,然后撩开帐子,翻身下床。

    “好歹也快一岁了,团团都能做到的事情,没道理我家冬冬做不到。”郑清揉着脸,重复着波塞冬的最后两个字:“冬冬……咚咚……唔,你们觉得,我以后叫它波塞咚怎么样?”

    “有什么区别吗?”胖子完全听不出其中微妙的区别。

    郑清撇撇嘴,钻进盥洗室,不打算向他解释。

    身后传来萧大博士懒洋洋的声音。

    “你睡觉的时候,海明威老人给你飞了一只鹤……没有加密,所以那只鹤撞到你帐子后就自己展开了。”

    “他让你周五中午,也就是明天中午十二点,不用去锄地了,吃完饭直接去司汤达老头儿的百草园报道。说是最近园子里养的蜜蜂无缘无故失踪许多,恰好有一些草药在授粉的关键时刻,所以让你去帮忙人工授粉。”



    暮春时节,乍暖还寒,即便中午时分天气也带了几丝寒凉。

    出了宿舍门,郑清立刻注意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狐女苏芽正挽着小花篮站在宿舍门口的大橡树下,一脸气愤的看着几位男巫。

    甫一看到小狐女的身影,原本欢脱的波塞冬就像霜打后的茄子,顿时蔫了,大尾巴一卷,捂住脸,躲进郑清怀里,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郑清眼角抽了抽,心底有种不妙的感觉。

    “怎么这么久才下来?!”小女仆气鼓鼓的冲郑清叫道,看上去似乎恨不得用怀里的小花篮糊在男巫的脸上。旁边路过的其他同学好奇的向这边张望着,两位舍友也露出‘厌恶’与‘人渣’的模样,与郑清稍稍拉开一点距离。

    这个质问让年轻的公费生有点莫名其妙,他斟酌着词语,想先搞清楚缘由。毋庸置疑,这口锅与波塞咚一定有关系。

    “我不知道你在下面呐,”男巫挠挠头,左顾右盼,努力做出一副随意的模样:“你们知道吗?”

    胖子与博士齐刷刷的摇着头,果断否认。只不过胖子否认的同时,眼神中蕴含的是羡慕嫉妒恨,他也想有这么一个娇俏可爱的小女巫找自己;而萧大博士审视的目光中则多了几分探寻,他是去过青丘公馆的,对于苏芽的身份一清二楚,所以对苏芽的来意有点好奇。

    苏芽没有搭理三个男生的小动作。

    她上前一步,身手敏捷探向郑清怀里,一把揪住波塞咚的顶花皮,同时嚷着:“知道我在下面等你多久了吗?下次再这样,我就不带你出来玩儿了……”

    几位男巫这才反应过来她在跟谁说话,也才意识到为什么波塞咚会大中午出现在宿舍。

    郑清眼睛的余光瞟见小狐女腰间的裙摆微微鼓动了一下,他琢磨着应该是她的大尾巴在不自觉的跳动。

    同时,他意识到另外一件事。

    “你是怎么把波塞冬带出来的?没有得到我的许可吧。”男巫对此有点好奇——诚然,苏施君有充足的理由带小狐狸,但学校其他人不知道呐?理论上,除非获得郑清,也就是宠物所有者的许可,否则宠物苑值守需要为类似出借行为负完全责任。

    而众所周知,学生会的干部向来擅长推诿与摆脱责任。

    波塞咚蜷着爪子,乖巧的呆在苏芽怀里,同时眼巴巴的瞅向郑清。郑清一脸无奈——抱歉,她是你老妈的人,而且,我下午还要上课。

    重新将小狐狸抱在怀里,苏芽似乎这才意识到旁边还有几个男巫。

    同时她也后知后觉,想起了郑清刚刚的问题。

    “我可是青丘公馆的人!”小狐女努力挺了挺胸脯,满脸自豪:“况且,我又不是第一次带它出去……你哪次反对过吗?”

    郑清微微叹口气,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所以,你只是单纯带着波塞咚来遛弯儿吗?”他将‘单纯’两个字咬的稍稍重了一点。

    苏芽挠挠头——郑清注意到她实际挠的是耳朵根——脸上露出一丝醒悟。

    “哦,对了。”小狐女把手伸进篮子里,掏摸了半天,最终才在一堆坚果、鲜花与漂亮的小石头中间翻出了一块青濛濛的玉佩。

    “呶,这是小姐给你的。”她大大咧咧说着,似乎全然不在意被旁人听去:“说你的符枪被没收了,这个给你拿去防身。”

    郑清脸色登时被吓的惨白。

    他敏锐的感知到旁边两位舍友身上一窜三尺高的八卦之火,以及他们疑似已经变绿的眼神。这让他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真不怕我被人拖到阴沟里踩一顿呐,年轻的公费生在心底暴躁着。

    但他脸上却变幻出混杂着惊愕与感激的表情:“真是……太谢谢了!”

    说着,他一把将那枚玉佩抓进手里,然后塞进腰间的灰布袋,同时扭头看向辛胖子,努力表现的自然一点:“唔,你知道的,苏议员曾经也是九有的公费生……公费生有自己的小圈子……她听说我被留校察看的那件事,也对学校的处理不满……也算是提携后进吧。”

    之所以不看萧笑,是因为郑清没有把握能看着萧大博士的眼睛说完这些糊弄之词。

    他的这番解释半真半假,反正在场的只有自己是公费生,公费生有什么小圈子,别人也不知道。至于两位同伴会不会事后找刘菲菲确认,或者明年萧笑拿到公费生头衔后怎么办,郑清暂时考虑不到那么远。

    他只想先应付过去眼前这一关。

    完成任务的小狐女没有更多与男巫聊天的兴致,抱着小狐狸,蹦蹦跳跳便离开了。

    待小狐女的身影远去,几位男巫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你什么时候勾搭上了苏芽?”辛胖子看郑清像是在看一个人渣,语气中却满满的羡慕:“能不能帮我也介绍一个……我记得青丘公馆里好几个小狐女呢。”

    与胖子相比,萧笑的关注点就很现实了:“你不怕伊莲娜用塔罗牌削掉你的小兄弟吗?吉普赛女巫虽然看待爱情很自由,但有时候也很执拗的。就像卡门,或者艾丝美拉达。”

    “还有,蒋玉怎么办?你之前那个学生会的学姐,叫什么玛的怎么办,她不是早就说你是她的小男朋友了吗?”胖子一脸八卦凑了过去。

    看两位同伴似乎接受了自己之前那番解释,郑清心底松了口气,罕见的没有对胖子的说辞表现出恼火,只是一把推开那张油腻胖脸,简单否认道:“胡言乱语……都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东西。”

    “她明明可以把东西交给倪五爷,等你下来自取的。”胖子分析道:“能在这么大冷的天气里等你,绝不仅仅因为苏大美女的一句吩咐。”

    听到那个敏感的名字后,郑清立刻将腰间的灰布袋向更深处塞了塞,同时板起脸,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大冷天?太阳这么大,怎么就冷了……你们现在这么闲了吗,还有一刻钟就上课了,不怕迟到吗?”

    说罢,他顺着草坪一侧的小路拐了进去,健步如飞。

    文学馆



    周五中午,炼金课后,吃过午饭,距离十二点还有五分钟的时间,郑清便早早来到百草园的门口,准备本周最后一次义工。

    临钟湖夜巡的时间总共有五个小时,平均分配到三天,每天差不多一个半小时以上。

    中午四十分钟,下午四十分钟。

    原本今天下午还有四十多分钟的劳动内容,但为了避免实践课后需要休养,郑清昨天下午多辛苦了一会儿,所以今天中午这次劳作之后,周六那场夜巡的替代工作就彻底结束了。

    与夏秋时节相比,百草园门口的大橡树变得沉郁了许多,橡木叶子黯淡了,流蹿于树枝间的双尾松鼠也没了踪影。

    郑清仰着脖子寻觅半晌,始终没有看到那些活泼的小家伙。他原本还准备了一捧花生,打算给它们补充补充营养。

    “我就是这么心地善良。”男巫想到第一次来百草园,被松鼠用坚果砸脑袋的旧事,忍不住自我感觉良好的唏嘘了一下:“这就是传说中的以德报怨吧…”

    十二点刚过,来干活的‘临时校工’们便陆陆续续到了。

    为首的,自然就是百草园的负责人司汤达老校工,而出乎郑清预料,魔药学的教授李奇黄先生也出现在了园子门口。至于现场其他人,看着都有些眼熟,但郑清却大都叫不出名字,应该也是九有学院的学生。

    倒是那些学生明显认出郑清的身份,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不时冲郑清点头,露出好奇的目光与和善的微笑。仿佛在无声的鼓励他。

    郑清宁愿他们用力拍着自己的肩膀,大大咧咧的跟自己打招呼。

    他顶着这股有些尴尬的气氛,换上了龙皮工作服,戴上了鹿皮手套,慢吞吞挪到李教授与司汤达老人身旁,静候吩咐。

    “大家应该都清楚今天的工作。”

    待众人集合后,司汤达老人点名后,便开始做事前宣导:“都上过药剂课,进过百草园。注意事项我就不多说了。”

    “两项任务。”

    “第一,人工授粉,帮助园子里几片草药做一下授粉的工作。因为最近失踪的蜜蜂比较多,许多草药快过花期了;第二,就是追踪园子里的蜜蜂,看看它们到底消失到哪里了。”

    “负责人工授粉的同学,注意不要被路过的地龙或者狂奔的兔儿爷吓到,园子里没有野妖,都是草药,最危险的也不过是几株大嘴咕噜,还都在玻璃房里圈着,所以你们不要自己吓唬自己,把我的草药给踩坏掉。”

    听到这番略显调侃的警告,同学们发出了一阵低低的笑声。

    “此外,如果你们在田垄上发现有抽条的味荆棘,不用怀疑,都是杂草,给我撸干净,不会错的。”

    郑清第一次进百草园就是清理味荆棘,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是做这种事情。果然,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百草园里平日大抵也都是这种重复性的工作吧。

    司汤达老人继续吩咐道:

    “负责追踪蜜蜂踪迹的同学,注意查看它们最终消失的方向。蜂房也记得翻看一下,虽然之前抽查没有发现大面积死亡,但不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

    “总共十个蜂群,分属不同类别。你们每个人都只需要负责一个蜂群的调查工作。具体内容稍后由李教授统一安排……还有没有什么疑问?”

    众人齐刷刷摇头。

    老人回头看了李教授一眼。

    李教授点点头,翻开手中的记事板,开始点名分配任务。

    很幸运,这一次郑清不需要考虑授粉时碰坏花花草草,或者清理味荆棘时划伤手指的问题了。他被教授安排调查蜜蜂失踪的任务。

    “分配任务之前需要让你们先具体了解一下情况。”

    李教授带着大家来到一个蜜蜂群落,打开一口蜂箱,蜂巢内乳白色的蜂卵、肥胖的蜂王、蠕动的幼蜂都在自己的小窝里安分的呆着。

    但是郑清敏锐的发现,这么大的蜂群部落,只有寥寥数只工蜂在辛勤的来往采蜜,按照它们的能力,完全无法满足整个蜂群的需求。

    “就像你们看到的,这个蜂群的大部分工蜂都消失了。这很反常。”

    李教授的声音永远是那么轻飘飘的,郑清努力辨析他说的每一个字:“正常情况下,工蜂们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它们在蜂箱里出身、成长,在蜂箱周围的花朵里采集蜂蜜,在蜂箱后面的墓地里长眠——死亡的工蜂会被自己的同伴搬运到蜜蜂的墓地里。”

    “但是就像这个蜂箱的情况,大部分工蜂出去采蜜,一去不复返。”

    “没有回归蜂箱。没有长眠在墓园。甚至在附近的花源地也没有大量蜜蜂死亡的痕迹。”

    “这很反常。”李教授轻嘘一口气,摇摇头。

    “会不会是一些消亡性的疫病?”一个瘦高的男生扶了扶自己的眼镜问道:“比如地中海蜂群急性麻痹症,这种病症具有高速扩撒性、高病发性,感染了这种疫病的蜂群会丧失对方向的判断,最终迷失在野外。”

    “很敏锐。”李教授赞赏的点着头,但是随即否认道:“蜂群的健康受到多个魔法符阵的实时监控,如果有发病的蜜蜂都会被即刻检测到。因为大规模的疫病可能性极低。包括地中海蜂群急性麻痹症、阿萨姆蜜蜂病毒、返魂杨花蜜孢子等这些病症在前期我们都已经反复梳理过了,并没有发现类似的发病案例。”

    “所以这些蜜蜂是被妖怪吃了吗?”一个小胖子笑嘻嘻的戳了戳蜂箱里蠕动的幼虫。

    “这意味着你刚刚没有认真听讲。”李教授瞟了他一眼,慢悠悠的说:“司汤达大叔之前刚刚提过,园子里没有比大嘴咕噜更危险的东西了……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

    小胖子咧咧嘴,将手背在身后,老老实实不再吭气。

    李教授将目光转向其他同学:

    “事实上,根据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这些蜜蜂失踪极有可能属于布吉岛生态失衡一系列案例中的一件……包括去年底沉默返潮提前、鼠灾、还有今年的虫灾、青蚍泛滥等等。”

    “你们只需要把你们调查到的内容详细记录下来,其他事情有更专业的人士处理。”

    “在跟踪蜂群之前,我需要再次给你们强调一遍纪律:第一,要听老师吩咐;第二,不要乱动;第三,要听老师的吩咐不要乱动!”

    “开始行动!”

    三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