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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瑟·内斯带着一个鹿皮纸袋走进第一大学校报的编辑室。

    他穿着阿尔法的白色长袍,胸口挂着一条银制表链,头发打理的很是光亮,神情淡漠,态度疏离,与编辑室里热火朝天的气氛仿佛处于两个世界。

    辛胖子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不仅仅因为阿瑟·内斯的气质与编辑部不符,更重要的是阿瑟·内斯曾经两次与郑清发生过直接矛盾,而且第二次冲突的时候,辛胖子就在现场。

    倘若不是狐五汉克叫了那一嗓子,胖子很怀疑自己会不会当场爆蓝,挥起拳头把那个小白脸砸成小饼饼。

    因此,辛胖子对阿瑟·内斯印象非常深刻。

    “你有什么事情吗?”编辑室的一位穿着红袍的干事很快便注意到了不速之客。

    “我来交稿子。”阿瑟·内斯神情平静。

    “交稿?”那位干事显然有些迷惑,回头看了看身后忙碌的众人,停了片刻才回答道:“好的……那把稿子交给我吧。”

    正常来说,极少有作者会亲自来编辑室交稿子。尤其是校报。大多数稿件都是在班会上由班长们或者社团负责人收集后,统一上交编辑室,然后择优刊登。

    第一大学许多学生甚至根本不知道校报编辑室位置在哪里。

    看着红袍干事伸出的手,阿瑟·内斯并没有将手中的鹿皮纸袋交过去,而是环顾左右,仔细打量,半晌才接口道:“你们的负责人是哪一位?”

    红袍干事脸色顿时有些挂不住。

    辛胖子低着头,差点笑出声来。虽然学校里阿尔法与九有之间的气氛有些紧张,但类似校报编辑部这样混杂着四色院袍的机构里,还是很讲究和谐与稳定的。

    尤其校报的主流报道一贯和稀泥,在涉及学院内部矛盾的话题上,坚决保持中立,不偏不倚,努力做到就事论事,免得自家编辑室还没被那些易怒的学生冲击,就先被自家部门里暴躁的记者与编辑们砸个稀烂。

    搭话的那位红袍巫师辛胖子认识,也是一位一年级的学生,平日里自诩‘公正’,最喜欢在评论阿尔法之前,把九有学院先批判一番。对阿尔法和颜悦色的时候比对九有学生多多了。辛胖子私底下琢磨,总怀疑这位同事上辈子是阿尔法学院的学生。

    此刻看到他被阿瑟·内斯无视,总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编辑室里另一位白袍子立刻走上前,稍稍压低声音:“阿瑟?你来这里做什么?”

    看上去是互相认识的人。

    那位红袍干事见没自己什么事了,悻悻然走开。

    “我来投稿。”对于同样的白袍子,阿瑟·内斯的表情终于显得和善了一些:“是瑟普拉诺阁下批阅过的稿子……让我帮忙送过来。”

    白袍子原本还有些轻视的表情立刻凝重起来。

    “瑟普拉诺……阁下?”他惊讶的接过鹿皮纸袋,打量着阿瑟·内斯,踟蹰片刻,才低声问道:“爵士知道这件事吗?”

    这正是阿瑟·内斯此次来编辑部最终的目的。

    他需要让别人知道自己仍旧是弗里德曼爵士的人。这篇稿子,无关乎‘党争’,是学院‘大义’所在。

    “知道。”阿瑟·内斯首先肯定了对方的问题,然后才补充道:“瑟普拉诺阁下是阿尔法学院学生会副主席,有权利安排任何一位同学做他们需要做的事情。”

    这个回答中规中矩。

    白袍子了然,掂了掂手中的纸袋:“稿子是哪一方面的?可以修改吗?什么时候见报?”

    “稿子主要通过分析近期学校内外发生的一些案例,声援九有学院内部分有识之士。你们作为编辑,当然有权对稿件进行适当修改。但我们希望稿子主旨没有变化。至于见报时间……”阿瑟瞥一眼那个纸袋,简洁道:“越快越好。”

    白袍子露出一丝牙疼的表情。

    阿瑟·内斯说的那些内容,听上去就是个麻烦。

    ……

    ……

    郑清跟在一只金角蜂身后,小心翼翼的窥探着。

    这是他跟踪的第十三只蜜蜂。前面十二只蜂飞了半天后,都老老实实找了一朵花落下去采蜜,看样子不像是会走失的模样。

    希望这只蜜蜂能给他带来一点惊喜,男巫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原本以为这份工作很简单,却不料如此磨人。来来回回在田垄间跑了无数趟,却始终找不到那些失踪蜜蜂的去处。

    怀里的记事板上仍旧一片空白,郑清觉得让人见了,总有种自己偷奸耍滑的感觉。但天地良心,他真的从头跟到尾,一点也没偷懒。

    抬头望了一眼远处蹲在地头清理味荆棘的几位同学,男生有点羡慕。他也希望自己不是两手空空,显得做了点什么的模样。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飞在他身前不远处的那只金角蜂忽然不见了踪影。

    郑清愣了几秒钟,擦了擦眼睛,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记事板上的一块木符。符箓上用来标记蜜蜂位置的红点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见了?!”男生大叫一声,声音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直接就不见了!”

    附近干活的‘临时校工’们纷纷直起身子,好奇的看向他。

    说话间,郑清紧走几步,赶到金角蜂消失的地方。那是一片方圆数米的翻滚着的雾气。他顺着蜜蜂消失的地方乱抓了几下,没有抓到蜜蜂,却抓到了一朵青黄色的小花。

    很快,李教授便匆匆赶到了事发现场。

    “这是一片蓬莱蕉,种在一片模拟夏日的雾气里,现在不属于它们抽芽开花的季节,雾气也不算浓厚;旁边一侧的闪电芦苇,另一侧是僧帽桔梗,也都不是花季。”

    “金角蜂性情温顺,讨厌寒冷气候,避光、喜水,所以它飞来这片雾气里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在金角蜂消失的地方,我摸出了这么一朵花。”郑清亦步亦趋跟在李教授身侧,一边向他介绍自己的发现,一边老老实实交出那朵青黄相间的小花。

    说是小花,却有猫爪大小,花瓣重重,包裹着花蕊,显然还是一朵没有开放的花骨朵。

    李教授扫了那朵花几眼,勃然变色。



    百草园封园了。

    在看到郑清手中那朵青黄色的小花之后,李教授只是在事发地简单探查了一番,便很快做出了这个决定。不过他并没有当面对年轻巫师们宣布封园的决定,只是告诉大家今天的惩罚性工作已经全部结束,然后便将众人轰出了百草园。

    而司汤达老人对此也毫无异议。

    紧随其后,校工委派遣了更专业的工作队以及诸多披着黑袍子的巫师接替了郑清等人的工作,进驻了园子。他们还开启了五颜六色、层次分明的结界,将园子彻底与外界隔绝。

    这也是为什么郑清判断百草园被封园的最主要缘故之一。

    百草园封园,追踪调查蜜蜂失踪之谜的事情自然也就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至于那朵青黄颜色的花骨朵,更是第一时间便被李奇黄教授收走了。不仅如此,作为‘摘花之人’,郑清还在教授的安排与监督之下,在园子旁边的临时办公室里呆了许久,并且用好几种颜色各异的液体洗了手。

    郑清感觉自己洗掉了不止一层皮。

    其他在百草园干过活的巫师或者校工也没有轻松多少,虽然他们并未像郑清一样经历魔法药水的清洗,却也被再三‘消毒’后才放归他们离去。

    郑清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学生。

    当时已经是下午上课时间,而郑清的双手在药水的刺激下还有些发麻、变色。同样有‘麻痹’感觉的,还有他的心情。

    年轻巫师总有种被狼人咬过的倒霉感。

    赶到课堂上的时候,已经是实践课下半段时间了。上课的希尔达助教用一种莫名的眼神打量了年轻巫师几眼后,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安排他开始做课堂练习。

    因为缺席半节课,郑清在剩余的时间表现的非常老实与积极,直到下课,才有机会与同伴们讨论中午发生的事情。

    “所以说,你也不知道那是一朵什么花,对吗?”公费生把目光从萧大博士身上挪开,甩了甩手,伤感道:“我手上的汗毛都被洗光掉了……”

    一下课,他便对聚拢过来的几位同伴详细描述了中午的遭遇。并着重提了那朵花的形象与颜色,希望萧笑能从中发现点什么。

    可惜的是,萧大博士的‘博士’称号终究只是同学之间的戏言。

    “你只告诉我花的颜色还有大小,连花的形状都描述不出来,我怎么可能根据这么一点模糊条件判断出那是什么花!”

    萧笑扶了扶眼镜,对于公费生的言论嗤之以鼻。

    “我只能确定,那朵花不是蓬莱蕉的花,”郑清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我后来又仔细查看,里面也没有长这种花的植物。仿佛那朵花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凭空出现?”萧笑按着怀里的笔记本,仿佛陷入了冥想,良久,他缓缓摇了摇脑袋,始终没有找到相应的答案。

    “我可以问问我哥,”张季信在一旁捏着指头,说道:“他消息灵通,或许知道点什么。”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张季信的哥哥张叔智是第一大学校猎队的副队长,也是下一届雷哲称号三个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就他的身份而言,确实能接触许多普通学生接触不到的信息。

    “你在发什么呆?”郑清推了推有些心不在焉的胖子,把双手举到他眼前,示意道:“我刚刚问的你有没有什么眉目……这个怎么办?”

    之前被教授用魔法药水洗过的双手现在仍旧有些发绿,手背上一根汗毛都没有了。那一根根指头,看上去仿佛被腌透的黄瓜。

    郑清很怀疑自己变成猫以后,爪子是不是还是绿的。

    “唔,小事情,小事情。”辛胖子挥挥手,敷衍道:“我之前就仔细闻过了,都是一些消除气味、气息与魔法痕迹的药水……睡一晚就会挥发掉。”

    “那你在想啥?”张季信也注意到胖子的异常。

    “唔,我想,或许我们应该提前在步行街囤积一点草药?”

    辛胖子捏着下巴,表情有些犹豫:“按清哥儿说的,百草园被封园,那我是不是可以判断短期内学校的草药供给会受到一点影响,所以我觉得,屯一点草药在D&K里发卖,应该有点赚头吧……我记得,我们营业执照上有‘魔法药剂销售许可’的,对吧。”

    郑清猛然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然后大叫一声,撒腿就向步行街所在的方向跑去。

    ……

    ……

    就在年轻巫师们琢磨着发一点‘校难财’的时候,百草园里,这段时间负责校务工作的姚院长正愁眉苦脸的看着那一小片雾气,思考着眼前的难题。

    他咬着新换的烟锅,蹲在田垄上,吧嗒着嘴巴,像是一个老农民。

    一股股青白色的烟气从烟锅上袅袅升起,卷成一个个精致的烟圈,一环套一环,显得很有节奏。他的眉头紧皱着,勾勒出一道道清晰的痕迹。他的眼角微微向下耷拉着,眯着眼看向远处,仿佛在眺望,又像是睡着了。

    “你还有心情抽烟?”李教授穿着厚重的龙皮工作服,缓步走到老姚身旁,毫无形象的一屁股坐在田垄上,两条腿长长的展开,嘴里发出心满意足的叹息:“真是累死我了。”

    “收拾好了?”老姚吧嗒着烟杆,反问道。

    “好了。”李教授点点头:“封印处的人已经确认,只是一起意外事故……那棵树太大了,而且百草园这边环境太适合树木生长,对它诱惑太大,所以它不小心在这边戳了个窟窿。已经打了双向补丁,不会出事了……那朵花怎么办了?”

    “还能怎么办?”老姚喷出一口浓重的烟气:“老老实实送回去了呗……总共就那么几朵花,还那么轻易被人摘下来。天天看守它的几个老家伙都快气疯了。好悬没被外面那群妖魔鬼怪逮着空子。”

    “不要紧,不要紧,送回去就好。”李教授安慰的拍了拍老姚的肩膀:“又不是什么普通的桃子李子,花被摘下来,重新安上去就好,没有那么脆弱的。不要为这点事发愁。”

    “我是为这个发愁吗?”老姚磕了磕烟锅,气咻咻道。

    “那你为啥?”李教授茫然的看了他一眼。

    “我是愁郑清。”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鼻孔里喷出两道长长的烟气,像极了发怒的火龙:“他就是个炸弹……放到哪里都会炸一下。”



    四月十八日,周六,农历三月二十三。

    宜,开光、动土、求医、治病;

    忌,开市、安葬。

    郑清一直对于开光算不算开市的一种心存怀疑,毕竟高能大德帮忙开光,信徒们总要进贡一些香火。从客观的角度来看,这其间确实蕴含着某种交易的味道。

    当然,对于从小生活在巫师世界的人们而言,他们出门并不怎么在意黄历。不论在诞生时如何精巧的历法,经过时间洗礼,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缺陷。用这样古老的缺陷来指导现代的生活,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所以只要不是太过糟糕的结果——比如在忌安葬的日子里埋人——大多数人都会得过且过,不会像五百年前的老巫师一样,做事情总要瞅两眼黄历。

    尤其是第一大学的学生们,在涉及运气这种玄妙的问题上,大家宁肯相信自己昨天晚上画的罫线图,或者早上起床瞅两眼水晶球。

    因为周五中午百草园发生的事故,郑清晚上非常仔细的研究过自己的罫线图。

    按照入学以来的记录,他目前的整体运势处于低位徘徊,虽然偶尔会出现受伤的情况,但并无大碍,想做的事情基本都能达到目标——这意味着一个坚实的底部。

    用占卜书上的话来说,坚实的底部是运势反弹的重要基础。而长期筑底的运势,会积累巨大的量能。如果量能足够大,甚至可以支撑注册巫师晋级大巫师。

    但按照另一种常用的占卜技巧——惯性原则——来分析就是‘动则恒动,静则恒静’,也就是说低迷的状态在没有外力干预的状态下,很难摆脱‘咸鱼’的命运。

    总之,就像北区戏法师们做的那样,占卜的结果总能从不同的方面进行完全的解读,唯一的区别取决于被占卜者希望获得什么样的结果。

    郑清期待这一次随科尔玛探索那座新秘境的时候,自己的运势能够稍微有点起色。

    周六清晨,天蒙蒙亮,他便溜下床。

    昨天晚上睡觉前,他将变形药水搅进牛奶里,通过一晚上的消化,让药效得到充分的吸收与转化。他希望今天自己的黑猫表现的稍微出色一些。

    黑猫停在迪伦的穿衣镜前,抬起双爪,满意的看到爪垫的颜色正常。这意味着昨天他用魔法药水洗手的负面效果已经消失了。

    胖子床头,肥猫团团耷拉着耳朵,勉强抬起一只眼皮,扫了一下活泼的黑猫,抖抖胡须,算是打过招呼了。

    黑猫没有带自己的灰布袋,只是在脖子上挂了那件苏施君送的玉符,便轻快的离开了宿舍。横竖符枪都被收走了,如果这枚玉符也没能挡住意外,郑清不觉得自己袋子里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可以用来保命。

    索性看开一点。

    但走不远,它便夹着尾巴溜了回来,翻开自己的灰布袋,摸出两沓符箓,挂在了脖子上。

    ……

    ……

    科尔玛穿了一套暗红色的紧身猎装,披着黑色的斗篷,悄然站在一株返魂杨下,目光冷淡的看向远方。

    筹谋许久的计划终于要真正落在实处了。

    虽然与她最初的预想稍有偏差,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任何障碍,阻挡在自己面前——巫师世界里腐朽的传统观念不行、那张无名氏写的威胁纸条不行、穿红色马甲的老鼠也不行。

    即便她与鼠仙人关系再好,上一次在林子里,面对可能泄露自己计划的那只红马甲老鼠,她也毫不犹豫的痛下杀手,丢给了沉默森林的蚂蚁。

    当然,这其中或许还有一部分因素,可能在她眼中,老鼠终究只是老鼠,不论穿什么马甲,说哪里的方言,它们都还是老鼠,与巫师无法相提并论。

    这与鼠仙人、图书馆的那头章鱼、或者某只黑猫是截然不同的。

    返魂杨下除了科尔玛之外,还有另外一位女巫的身影。伊莲娜昨天晚上直接借宿在了樱花酒馆,以避免早上门禁限制。

    与科尔玛类似,伊莲娜今天也穿了一件方便行动的猎装,只不过她的猎装是黑色的,而且吉普赛女巫的脸上还多了一张白色面具。

    除了两只闪闪发亮的眼睛,没有一丝容貌露在外面。为了加强掩饰的效果,她甚至把平日披散着的头发也收了起来,绾了个发髻,装在帽兜中。

    两位女巫就这样在清晨的薄雾中静静等待,仿佛两尊石像。

    寂静河水在不远处的灌木丛后轻淌着,发出汩汩的低鸣。沉默森林的树木在雾气中缓缓舒展身体,发出轻柔的沙沙声。

    黑猫借着黯淡天色的掩饰,在沙沙与汩汩声中,悄无声息的来到两位女巫头顶。

    他低头瞅了好一会儿,待气喘匀了,才用沙哑的声音向下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女士们。”

    两位女巫霍然抬头,齐刷刷的看向蹲坐在树杈间的黑猫。

    “一点也不好,黑猫。”科尔玛非常不客气的回答道:“让女生在冰冷的林子里等待,不是绅士的做法。”

    在我的语境中,绅士可不算什么好词,黑猫暗自嘀咕着。

    “希望你们没有久等,”黑猫优雅的抖了抖胡须,表示歉意:“为表歉意,我今天可以花费一整天的时间陪你们在林子里乱逛。”

    科尔玛的嘴角抽了抽。

    “这是我听过的最没有诚意的道歉。”她的手指拂过腰间法书的书籍,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压抑住抽出法书砸黑猫脑门的想法。

    “有诚意的做法是与女巫见面的时候带两份礼物。”黑猫勾了勾嘴角,爪子一挥,两沓符箓便从天而降,飘在两位女巫面前:“这是我迟到的赔礼。”

    作为一只黑猫,使用符箓总有这样或那样的不便,郑清觉得把它们交给两位女巫更能发挥效果。至于他自己,带着大巫师的玉符,跑快一点就可以了。

    科尔玛抓住面前那沓符纸,掂了掂。一沓灌灵后的标准符箓有十二张,用料考究,绘制精细,仅仅是抓在手里,就能感受到纸页间涌动的灵机。

    “确实很有诚意。”女巫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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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有学院宿舍山,一间狭小的单人间里。

    尼古拉斯今天起的有点早,天还没完全亮,他便爬起身,摸索着,披着被子坐在床铺的角落里,透过模糊的玻璃,看向外面沉沉的天色。神情疲惫。

    床前灰色的石头书桌上,展开着一份贝塔镇邮报,借着窗外投进的微光,可以清晰的看到报纸某个版面用黑体字排出的题目——周末新闻盘点:鱼人示威、公费生涉嫌谋杀、九有学院学生说出了心里话。

    距离邮报不远处,还有一份折起来的第一大学校报,上面也有一个篇幅不小的报道。只不过与贝塔镇邮报那充满挑逗与歧义的题目相比,校报在用词上就巧妙了很多——瑟普拉诺与弗里德曼接连表态,他们都关注着这位同学。

    看得出,两份报纸都被主人反复研读过许多遍,纸张上已经布满了细小的褶皱,文章中还有许多段落与字词被人用红线勾画了出来。

    许久,尼古拉斯终于深深的吐了一口气,低声咒骂了一句:

    “真他妈见鬼。”

    他就是校报上那位‘弗里德曼与瑟普拉诺都关注的同学’,也是贝塔镇邮报里‘说出了心里话’的九有学生。

    但这不是什么好事情。尤其是现在的舆论环境中。

    尼古拉斯并不觉得自己比郑清更擅长应付这种舆论的漩涡。尤其是他这样转院三次、成绩平平,有没有什么荣誉傍身的小人物。眼下的处境着实堪忧。

    “你只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方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这件事与你无关。”刘菲菲劝慰的话语还在他的耳边回响。

    女巫并没有因为尼古拉斯的错误而疏远他,反而坚定的站在他的身后,给他加油鼓劲:“……不要被这些流言蜚语影响到自己,你是一个男子汉,勇敢一点……刨除现在的舆论环境,你说的话有错吗?我们的确支持正义的斗争啊。”

    道理是这样没错。

    但现实不是按道理运转的。

    成年人的现实,很多时候都不讲道理。

    即便再正确的话,放到不恰当的语境中,也是绝对错误的。就像唐顿在某节课后对他说的那样:“发表意见是要看立场的。屁股歪了,就不要怪别人肛你。就我们这样的身份,哪有什么资格谈‘客观中立’四个字?我们是九有学院的人,身上天然就带着学院的标签!”

    尼古拉斯从来没有自诩‘客观中立’,也不打算当什么意见领袖。

    他只不过是为了五十个铜子儿的‘润喉费’才接受了贝塔镇邮报那次的采访。倘若知道事情会闹这么大,他绝对不会这么做。

    现实没有‘倘若’,也没有‘如果’。

    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任——如果他不想让别人替他承担什么的话。

    想到这里,尼古拉斯霍然起身,扯掉身上披着的被子,使劲儿搓了搓脸,然后用力拍了拍:“你是一个男子汉……不能让女生挡在你的前头。”

    作为九有学院的公费生与一年级的首席生,刘菲菲最近承受了很大的舆论压力。这些压力都是他带去的。尼古拉斯想要改变这种情况。

    即便不能为你遮风避雨,也要想办法让你在风雨里站的轻松一点,身上暖和一点。

    他这么想着,拉开书桌前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然后他抚平早已准备好的稿纸,抓起墨水瓶里那只灰色的羽毛笔。

    “你终于想到把我拎起来了,”羽毛笔愤怒的叫了一声:“我已经喝了一晚上墨水……想好要写点什么了吗?”

    “想好了,想好了。”

    男巫喃喃着,将羽毛笔挪到了稿纸上空,没有丝毫犹豫,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尼古拉斯·格林·奥斯沃尔作出以下声明……

    窗外雾蒙蒙,春意阑珊。

    ……

    ……

    九有学院,书山馆前。

    早起的女巫们正在排队准备进馆。

    “最近学校里气氛好诡异啊。”蒋玉站在刘菲菲身后,轻声叹了口气。

    “有吗?”首席生同学捧着一本《魔法的哲学》正读的摇头晃脑,闻言,茫然四顾:“大家不是都在好好学习吗?”

    确实,就图书馆前的画面来判断,九有学院的学生们的确都在好好学习。

    但这属于幸存者偏差。

    “你不觉得这两天报纸上关于尼古拉斯的话题太多了吗?”蒋玉意有所指:“连弗里德曼爵士与瑟普拉诺都发表意见了。”

    “他又不是故意的,”刘菲菲终于跟上了聊天的节奏,怏怏道:“而且,他本意也没说错什么……报纸上关于郑清的话题也很多呐。”

    蒋玉忍住了辩解的冲动。郑清与尼古拉斯不同的。

    与面前这个略显天真的书呆子不同,出身巫师大族的蒋玉,比学府里大多数学生更能清楚的看到尼古拉斯现在的处境。

    正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言语的压力在任何社会都是非常可怕的。更何况这是一个存在‘真言’与‘出口成宪’的巫师世界。

    “或许你应该让尼古拉斯请几天假,休息休息。”蒋玉斟酌着,给出了自己的建议。时间永远是缓解冲突的不二法门。

    “不行,”刘菲菲用力摇摇头,认真道:“现在是整个学年最关键的一段时间,耽误不起……他已经在一年级呆了两年,也没有时间耽误了。大不了我们躲远一点。”

    蒋玉深深的叹了口气。

    旁边,忽然传来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

    “休息?”李萌抱着毛绒熊,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表姐,图书馆不开门了吗?我们是要回去休息吗?”

    她完全没有留意蒋玉与刘菲菲谈话的重点,只听到了自己最想听到的一个词。

    虽然她也在进图书馆的队伍里排着,但这并不是她的本意。与排队相比,她更愿意在周六的早晨与周公一起下下棋,喝喝茶什么的。

    但有蒋玉这位勤奋认真的表姐在,小女巫的意愿便成了一种奢望。

    “醒醒!你魔文课的作业还一个字都没写呢!”蒋玉扳着李萌的肩膀,用力晃了晃:“小小年纪,大早上哪里那么多觉!”

    李萌终于被这大力的晃悠晃的清醒了一些。

    “还有两天时间呢。”她咕哝着,把怀里的毛绒熊抱的更紧了一些。毛绒熊乖巧的闭着嘴,绝对不会在两位女主人谈学习的时候插话。

    “你只有一个早上的时间写作业。”蒋玉冷冷的补充道:“剩下的时间,我给你准备了三套试卷,不要总想着偷懒。”

    李萌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觉得整个人生都昏暗了许多。

    像极了今天这个雾蒙蒙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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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森林深里,秘境入口前。

    按照肥瑞送来的线索,两位女巫与黑猫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便找到了秘境的入口,两株长得歪歪扭扭的古槐。槐树脚下,左右还各长了一簇彼岸花。

    两株古槐跟脚独立、枝叶纠缠,树干仿佛被人用力挤压过,有些扁平,凑在一起,构筑起一道狭长的缝隙,放眼望去,里面黑黢黢的,仿佛直通地底的岩洞,一眼望不到头。

    但郑清却分明知道,那两株古槐树干胸径也就一米左右,构筑起的树间缝隙不应该一眼望不到头。唯一解释,那条狭长的缝隙就是他此次寻觅的目标,秘境入口。

    站在入口前的林间空地上,两人一猫开了最后一次冒险前的会议。

    会议主持人自然是这支冒险小队的队长,科尔玛同学。

    “这是我们第一次探索这座秘境,需要格外小心。”女巫的态度很保守,维持了她一贯小心谨慎的风格:“一切以保证安全为前提……在这个前提下,暂定目标有两个。”

    “其一,确认我们获得的线索真实有效。包括确定这个树洞后面是不是真的‘秘境之门’;如果真实不虚,我们还需要架设阵法、构筑结界,确保我们进出通畅以及‘秘境之门’不被其他偶然路过的巫师发现。”

    说着,她抬头看了一眼那两株古槐之间的缝隙,抬手扯了扯头上的帽兜。

    “其二,如果时间允许,我们可以简单探查一遍那座秘境,收集秘境的基本信息。包括境内面积大小、动植物数量与状态、测定秘境内基本常数、以及判断秘境内主要威胁源。”

    “这么多工作,难道你打算进去以后分头行事?”黑猫质疑道。

    科尔玛摇摇头。

    “上述探查内容不一定需要全部完成,可以有选择完成一部分,为下一次探索打好基础。具体内容我们可以进去以后再决定。”

    “探索过程中,我们必须始终保持‘小三才阵’队形前进,未经允许绝对不能出现擅自行动的情况。”

    “整个行动以我为核心,我负责指挥,你们拥有建议权。”

    “虽然只是一座秘境,理论上不会出现注册巫师级别以上的存在,但以防万一,如果出现高风险目标,以撤退为第一选项。撤退时我负责殿后,‘无面’先走。”

    黑猫闻言连连点头。冒险中经常会遇到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情况,这种时候,一个灵活但稳固的决策机制就非常重要了。科尔玛的安排可谓老成持重。

    这场小规模会议的最后,科尔玛对冒险收获也做了详细的安排:

    “此次探索不以狩猎为第一目标,未经全体成员允许,不得擅自采集、狩猎。如果遭遇主动袭击的妖魔或者其他生物,以吓阻对方为首要目标。”

    “所有猎获,均由‘无面’保管,事后平均分配……不论贡献大小。”

    ‘无面’就是伊莲娜,因为她这段时间见面时,脸上总带着一张白色面具,所以科尔玛便给她按了一个‘无面’的代号。相应的,科尔玛给自己的代号是‘队长’,而黑猫的代号就是‘黑猫’——原本她想喊黑猫‘黑子’的,在黑猫的强烈反对下才勉强作罢。

    至于猎获不论贡献,一律平均分配,郑清也觉得可以理解。

    因为按照这样的分配方式,可以最大程度杜绝某位成员为了猎获而擅自行动。即便是巫师,没有好处的事情也没人去做的。

    “没有问题。”伊莲娜点点头。

    黑猫也扯了扯胡须,颔首表示赞同。

    在事前讲清楚计划安排与猎获分配方式,可以最大程度避免探索时纠缠与事后的矛盾。这是每一支临时猎队都需要面对的现实问题。

    从这一点来看,科尔玛做的非常不错了。

    “进入前最后一次全面检查。”

    科尔玛翻出自己的法书,依次提醒道:

    “法书检查……咒语录入有效,法书状态正常,施法效果良好。”

    “基本药剂检查。”

    “护身符检查。”

    “符箓检查。”

    因为黑猫从头到脚,只在脖子上挂了一枚玉佩,并没有其他装备,所以在两位队友检查各自行头的时候,它只能蹲在一旁,眼巴巴的瞅着。

    直到伊莲娜开始检查黑猫不久前送出去的那沓符箓。

    “这些符箓,你是从哪里得到的?”吉普赛女巫忽然开口,漫不经心的问了黑猫一句:“感觉效果非常出色呢。”

    说话间,她随即抽取了一张束缚符,丢向林间空地的边缘。数十道藤蔓张牙舞爪从虚空中蹿了出去,将空地边缘的一株返魂杨捆成了粽子。

    黑猫脸上露出一丝自得,刚想回答是自己亲手绘制的时候,忽然福至心灵,心底一个激灵,想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他现在只是一只猫。

    黑猫心底暗道侥幸。如果他承认这些符箓是自己画的,那么女巫们只需稍微心细一些,便可以很轻松的推测出自己的身份。更要命的是,与科尔玛不同,伊莲娜经常向他请教符箓学方面的知识,对于郑清绘制符箓时的习惯、技巧以及残留在符纸间的气息肯定都非常熟悉。

    她肯定已经判断出这些符箓是郑清画的了。

    想到这里,黑猫把耳朵扯平,静了静心,悄悄吸了一口气,才慢吞吞回答道:“哦……这些符箓呐,是我从流浪巫师手中买下来的。他那边有许多好货。不需要许可证就能买到。”

    伊莲娜蹙着眉,微微点点头,继而手腕一翻,将那沓符纸收入怀里。

    她确实听郑清提过在流浪吧贩卖符箓这件事。而且她最开始与郑清熟悉,就是在流浪巫师的酒吧里。所以黑猫的回答听上去没什么问题。充其量就是凑巧。

    科尔玛的声音打断了女巫的思索:

    “汇报检查结果。”

    “检查完毕,状态正常。”黑猫立刻支起耳朵,很是正经的回答到。

    “没问题。”吉普赛女巫也轻轻点了点头。

    科尔玛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手臂一挥,指向那条缝隙,再无二话:

    “出发!”



    按照巫师联盟在《巫师界大百科全书》中的标准,虚空世界按照世界面积、法则完整度与强度的不同,被划分为密园、秘境、小天、大千四个等级。

    从大到小,秘境世界位列倒数第二。

    在秘境之下,还有密园,比如郑清参加新生赛时所使用的那座猎场,就是一座密园。在秘境之上,还有小天世界与大千世界。蓝星所处宇宙便属于一座大千世界。

    理论上,密园世界的面积在一千平方公里以内,世界内已经拥有了较为完善的生态系统,可以容纳注册巫师级别的巫师施展他们的能力。而秘境世界的面积往往在上万平方公里,世界的法则更为完善,允许时空扭曲情况出现——相比较而言,如果密园世界的时间或空间发生扭曲,那么那座密园世界大概率会因为无法承受高强度的波动而破碎。

    黑猫眼前的这座小世界,虽然面积不大,但很明显世界内出现了时空扭曲的情况,因此在肥瑞的线索里,它被列入‘秘境’级别。

    “这就是扭曲的时空吗。”科尔玛抬着头,仰望天空,虽然句子里有疑问词,但却用的感叹的语气。

    黑猫也仰着脑袋,瞳孔发亮。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太阳与月亮同时挂在天空,而月亮的大小与亮度比太阳还强一些。站在洞口眺望那轮圆月,甚至会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只不过郑清知道那只是他的错觉,就像漂浮在太阳与月亮之间的那些漂亮的彩带,与彩霞云雾毫无关系,而是时空扭曲下高维在低维的某种表现——这番话是鼠仙人通过肥瑞告诫这支年轻巫师探险小队的。

    “真是,日月当空照呐。”黑猫憋了半晌,脑海里只有这句话,低下头,看着脚边一朵米粒大小的湛蓝色小花后,补充了一句:“……花儿对我笑。”

    “噗嗤。”吉普赛女巫的面具下传来忍俊不禁的笑声。

    黑猫老脸一红,一爪子按在了那朵小花脑袋上,假装已经消灭了那令人尴尬的感觉。

    科尔玛没有参与黑猫与小花之间的互动。

    在略微感慨之后,探险队的小队长便收敛了心思,指挥两位队员开始工作。

    ……

    ……

    “没有问题,完全没有问题,巴掌大的地方,我自己都进去转了四五趟,那里面没有比鱼人更危险的家伙在那里了……”

    三有书屋内,肥瑞抱着一颗青枣,一边啃,一边唾沫横飞的向黄花狸保证道:“秘境里面除了半空中有一些高维断裂层的残留痕迹,再没有超过注册巫师水平的威胁了。他们三个的水平我知道,还没达到随便乱飞的程度。”

    肥瑞的左前方,是坐在步辇上的鼠仙人;右前方是趴在一块软垫上的黄花狸。

    两鼠一猫此刻正围坐在三有书屋里的一张书桌上,它们三个中央,是一盏巴掌大小的白瓷茶杯,杯子里盛满了琥珀状的透彻液体。

    液体深处,隐约可以看到几根起伏不定的植物根茎。

    这是一个简单的占卜追踪魔法。在黑猫与两位女巫进入沉默森林探索秘境的时候,两只老鼠与黄花狸就一直通过这盏茶杯在偷窥他们的行迹。

    但随着黑猫与女巫们进入古槐间的缝隙入口,茶杯里倒影的画面便迅速消失。显然,以书桌上这道简单的魔法仪式,支撑不起跨越世界的占卜了。

    久旷无人的书店里,布满了灰尘与霉菌。两只老鼠与黄花狸都不是爱做家务的性子,也没有掌握相关方面的魔法。虽然因为要休息,它们将身子下面的书桌收拾了一番,却也仅仅是拂去了表面的尘土。

    动作稍微大一些,呼吸间便会惹起阵阵‘烟雾’。

    “……巴掌大还是有些夸张的。”

    肥瑞旁边,坐在步辇上的鼠仙人捻了捻胡须,不慌不忙的纠正道:“到底是一座秘境,虽然面积不大,估算下来,也是有个五六千平方公里……也许我们应该给店里喷一点水花?”

    说着,鼠仙人挥了挥手,将刚刚浮起的一片尘土重新压了下去。

    黄花狸抱着一个小鱼干,无聊的看着面前两只老鼠:“你们不用向我保证……反正出了事倒霉的是你们俩。我只是一只猫。”

    两只老鼠齐刷刷打了个冷战。

    “你真的不是巫师吗?”肥瑞忍不住问了一句。

    黄花狸抖了抖胡须,对肥瑞的问题不屑一顾:“说的好像谁在乎你们巫师身份似的……我可是比你们这些失败者更尊贵的存在。”

    “大佬请吃枣。”肥瑞恭恭敬敬的从怀里摸出另一颗青枣,递到黄花狸面前:“大佬请放心,由我把关,绝对不会出事。”

    “我不吃枣。”黄花狸毫不客气的拒绝了老鼠君的好意,从自己的肚皮下摸出了另一条小鱼干,慢条斯理的啃了起来。

    ……

    ……

    在肥瑞拍着胸口向黄花狸保证的时候。

    秘境世界内。

    黑猫正蹲在一丛四季青的旁边,百无聊赖的打量着四周的景色,为两位女巫放哨。

    作为队伍中唯一没有法书,没带符箓、魔药、炼金仪器,也没办法握毛笔字的队员,在两位女巫忙碌着检测、记录这座新秘境基础数据的时候,它唯一能做的就是提她们俩放哨,免得实验数据被某只突如其来的兔子给踹翻。

    是的,兔子。

    作为放哨的附属收获,黑猫已经在这片草丛中猎获的两只灰皮兔子。不知是不是因为世界限制的缘故,这里的兔子与外面相比,显得格外愚蠢了一些。即便捕猎技巧糟糕如郑清这只假猫,也能在几次扑击之后摁死正在吃草的兔子。

    “你们俩带调料了吗?”黑猫蹲在一只兔子身上,探着脑袋看向忙碌的女巫们:“或许我们中午可以吃烤兔子。”

    科尔玛忙完手边的一个项目后,才回过头,警告般对黑猫说到:“在我做完毒性检测与妖性分析之前,不要吃这里面的任何东西……如果你不想莫名其妙堕落的话。”

    黑猫扯了扯耳朵,踩在灰皮兔子身上的爪子一时不知该不该挪开。

    三掌门



    女巫们的基本检测已经进行了两个多小时了。

    看得出,她们做的非常认真,也非常小心,除了测试法书、药剂、符箓等的基本效果之外,还检测了诸多基本常数——这些常数在许多正规大猎赛上都鲜有猎手去测算。

    郑清猜测或许这与她们要在这座秘境里设立法阵有关。在构筑法阵的时候,任何一点微小的差错,都可能酿成巨大的灾难。而世界基本常数的变化,最容易导致相应误差出现。

    黑猫趴在一片草地上,漫无目的的想着。

    虽然看上去有些慵懒,但黑猫在自己的职责上还是很用心的。即便趴在地上,它也始终保持两只耳朵竖起来,胡须沾在地上,随时随地检测周围任何一点异常动静。

    作为这份警醒的收获,黑猫身后不远处,已经横七竖八躺了十条只死兔子了。

    “话说回来……这里的兔子怎么辣么多,”黑猫思绪一飘,又转移到了那些兔子身上,它忍不住猜测着:“难道这座秘境里的狼都死光了?兔子成了最厉害的生物,所以泛滥了?”

    这片区域有没有狼郑清不知道,但他依稀记得当初这片地盘是属于那些状似鼠狼的‘狌狌’。而肥瑞在跑路的时候,将它的徒子徒孙们都带走了。

    或许这些兔子当初就是肥瑞的徒子徒孙们豢养着当口粮的动物,在收割者们离去后,这些兔子没了天敌,最终得以大量繁衍。

    感觉自己推理出了幕后真相,黑猫心情大好,尾巴尖忍不住向回勾了勾,看向那些死兔子的视线也温和了一点儿。

    然后它的目光定了定。

    刚刚,一只死兔子,似乎,好像,大概,动了一下?

    或许是错觉,黑猫盯着那只死兔子盯了半晌,始终没有看到它再动弹一下,于是它大模大样的松了口气。

    “肯定是眼花了……我就说嘛,死了的兔子怎么可能还会动弹。”黑猫嘟囔着,偏过头,重新看向临时营地的边缘。只不过与嘴里说的话不同,在偏过头的同时,黑猫始终斜着一只眼睛,悄咪咪盯着那只死兔子。

    “你说啥?”科尔玛似乎听到了黑猫的嘟囔声,抬起头问了一句:“什么死了?”

    “弗洛普茜,默普茜,棉球尾,还有彼得,它们都死了。”黑猫顺口回答道:“因为打南边来了个麦克·雷戈。”

    “啥?”

    这一次,不仅仅科尔玛,连吉普赛女巫也跟着抬起头来。

    黑猫吧嗒了一下嘴巴,终于想起来自己的这些巫师朋友们不仅不看《彼得兔》,而且也不练单口相声,完全get不到自己回答里的幽默所在,顿时大感无趣。

    “没事没事,一个冷笑话而已。”黑猫对女巫们晃了晃爪子,结束了这个话题。

    伊莲娜重新低下头,开始摆弄她面前那堆塔罗牌。探险队进入一座新的世界,有太多讯息需要通过占卜获取,她可以算是整个队伍里最忙的两个人之一了。

    科尔玛也继续埋头苦算,争取早一点整理清楚这片小世界的基本信息。

    黑猫则一心二用,一边竖着耳朵,抖着胡须,瞪着一只眼睛,为临时营地警戒;同时他仍旧保留了一只眼睛的注意力,放在了那些死兔子身上。

    他总觉得自己之前看到了什么。

    但盯了许久,盯的他眼珠子都开始发涩,兔子堆儿里仍旧没有动静。这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就在他打算转回自己预留的那颗眼珠子的时候,死兔子堆儿上,那只被郑清命名为‘棉球尾’的兔子尾巴悄无声息的抖了一下。

    黑猫登时从原地蹦了起来。

    “诈尸了啊!”

    它大叫一声,身子骤然涨大,锅盖大的猫爪一爪子糊在了‘棉球尾’的身上。原本就毫无声息的死兔子彻底变成了一滩肉泥,没有丝毫反抗。

    还没等黑猫回过神,死兔子堆儿里呼啦啦一口气蹿出十几只巴掌大的虫子,看上去像是‘鼠妇’,背壳却又没有那么光亮,反而像是在身上长了许多白色的绒毛。

    听到黑猫的尖叫,正在努力工作的两位女巫身上齐刷刷弹出一层淡青色的光罩,将她们护在其中,同时两人不约而同亮出法书与符箓,站了一个背靠背的位置,警惕的四下张望。

    黑猫脸都绿了。

    即便刚刚那些虫子冒出来的时候它也没有感到这么揪心。

    “你们怎么只关心自己呢?”他嚷嚷着,身子涨到一米多高,大有变成一头黑豹的意思:“我们是一个队伍…一个队伍!你们怎么只关心自己呢?”

    他是在为自己身上没有出现保护罩而愤愤不平。

    吉普赛女巫抱歉的解释了一个词:“距离。”

    意思是黑猫与她们两人之间的距离稍微有点远,所以没有来得及给他套一层防护。这个解释听上去很合理,黑猫也立刻接受了。

    而小队队长科尔玛同学就没有这么好脾气了。

    “鬼叫啥?哪里诈尸了?僵尸还是食尸鬼?哪个方位?!”最后四个字她几乎是用吼出来的。这并不是说她脾气多么糟糕,而是在一个陌生环境下,作为队伍的负责人,她必然比其他人承受了更大的压力。

    黑猫有些心虚的瞟了一眼那堆死兔子,身形也不由自主缩小了一点儿。

    因为当他镇定下来后,就发现刚刚从死兔子们身子底下冒出来的那些虫子只不过是一些食尸甲虫。虽然它们个头变得稍微大了一点儿,但模样与泰瑞·杜泽姆博士书房玻璃柜里养着的那些小家伙们毫无区别。

    连背上用于排泄磷质的绒毛都一模一样。

    至于为什么这些虫子变得这么大,而且兔子刚刚死去,血还温着,食尸甲虫就出现了,这些问题放到魔法世界来看,也就不算什么问题了。

    或许因为这些兔子皮毛上原本就附着着食尸甲虫们的卵,受到死气刺激后,虫卵纷纷孵化,而变异甲虫在食物充足的情况下又很容易长大。等等。

    类似的猜测他可以罗列一尺长的羊皮纸。



    “没有僵尸,也没有吸血鬼。”

    黑猫干咳一声,小声解释道:“只不过是一些食尸甲虫……刚刚从那些死兔子身上蹿了出来,把我吓了一跳……”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终于在两位女巫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低不可闻。

    如果不是因为黑毛不显色,他敢打赌自己脸蛋儿已经变成熟螃蟹的颜色了。

    此时,之前受到惊吓蹿出兔子尸体的食尸甲虫们已经悄悄返回它们的佳肴中,继续不动声色的啃噬着那些尸体。只有兔子身上某个位置偶尔轻微动弹一下,向旁人诉说着它们悲惨的死后境况。

    黑猫恼羞成怒,胡乱扒开兔子尸体,找那些觅食的虫子,找到一只,拍死一只,就地处决,毫不姑息。

    想到之前还打算烤兔子吃,黑猫感觉自己的肠胃一阵翻滚。烤的好吃不好吃先不论,单纯有可能吃一肚子虫卵,吃坏肚子,就非常糟糕了。

    “你竟然怕虫子?!”伊莲娜语气里满满的吐槽感。

    黑猫背对着女巫,梗着脖子辩解了一句:“谨慎,这是谨慎……谨慎的应激反应。你看我现在怕吗?有怕吗?”

    说着,它用爪子从一只兔子耳朵里勾出一只食尸甲虫,再一掌将其拍扁。甲壳破碎的声音伴随着虫子淡黄色的体液四溅开来,让人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我一点儿也不怕。”黑猫强忍住擦爪子的感觉,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有你们帮忙的话,清理速度会加快许多的。”

    吉普赛女巫无语的看了他一眼,稍稍向后挪了几步,免得自己被虫汁溅到。

    “几只虫子而已,难道你不能自己解决吗?你是一只猫。”

    科尔玛已经趴会了那张临时搭建的书桌上,手中的羽毛笔在羊皮纸上飞快计算着,闻言焦躁道:“虫子,虫子……这个词听上去多么肥美多汁,听上去就像是猫的食物。”

    “它们可是食尸甲虫啊,”黑猫嘟囔着,一巴掌将另一只虫子拍成肉泥,满脸厌恶道:“这个词听上去可不怎么可口。”

    “而且有毒。”伊莲娜重新挪到黑猫身后,丢下一个玻璃瓶,又快速退了回去。

    黑猫回过头瞅了一眼。

    “啥玩意?”他看着广口瓶里那些略显粘稠的淡黄色液体,隐约嗅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

    “煤油。”吉普赛女巫简单的解释了一下:“沉默森林里的食尸甲虫身上都有剧毒,沾染后会出现皮肤溃烂等情况。用煤油擦洗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毒,减缓相应症状。当然,最佳解决方案是晒太阳,只不过……”

    说着,女巫抬头看了一眼天上淡淡的太阳以及并列的月亮,语气有些不确定:“只不过,不知道这里面的太阳还有没有消毒的效果。”

    她后面的话,黑猫都没有听进去。

    听到虫子有毒的时候,黑猫就抬起爪子,看着自己拍虫子的肉垫,思索起来。他隐约记得好像有人说过这件事。但拍了半天,他的爪子一如既往的健康,没有任何瘙痒、溃烂或者变异的情况出现。

    但安全起见,他还是用煤油泡了泡自己的爪子,以防万一。

    除了让爪子黏糊糊之外,似乎没有更多感觉了。

    “沙沙沙……”

    异常的轻响出现在黑猫耳畔,它的耳朵抖了抖,抬头四下里张望一番。不是伊莲娜走路的声音,也不是科尔玛写字的声音,更像是落雨或者一群蚕啃桑叶时的声响。

    抬起头,日月当空照,云都没有,更何况雨。

    “你们听到了吗?”它侧着头,语气有些严肃。它的直觉告诉自己有事情发生。

    两位女巫的工作再次被打断。

    “什么?”伊莲娜刚刚切好手中的牌,眼神有些迷茫。

    “没有。”科尔玛语气就不那么客气了,她头也没抬哼道:“我又不是猫,怎么可能听到猫都听不清的声音呢?”

    这话逻辑上似乎没错。

    黑猫皱起眉,丢下面前这堆死兔子,蹿到营地边缘,扒开一丛灌木向外望去。郁郁葱葱的森林里一片宁静,连只兔子都看不见。但那股沙沙的声音愈发清晰了。

    黑猫没有回头,只是提高声音喊了一句:“你俩注意警戒,我出去看看。”

    说罢,径直蹿进了林子深处,眨眼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两位女巫面面相觑。

    “他就这么跑了?”科尔玛捏着羽毛笔,表情有些震惊:“之前不是说好一切行动听指挥的吗?这么陌生的地方,他也不怕被什么怪物捉去剥了皮?!”

    “我琢磨着,让一只猫老老实实呆着,压制它的好奇心,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吉普赛女巫斟酌着分析道:“毕竟它不是一条狗,没有看家护院的传统。”

    “他的虫子还没清理干净呢!”科尔玛强调了一句。

    伊莲娜叹口气,收起手中的塔罗牌。

    “幸亏大部分数据都已经算完了。”她伸了个懒腰,重新站起身:“剩下的虫子我来处理吧,我感觉用魔法可能清理的更快一点。而且我还可以顺便更换一下营地周围的符箓……”

    话音未落,不远处那丛灌木便‘哗’的一声响。

    半分钟前声称要出去看看的黑猫仓皇逃了回来,仿佛尾巴着了火似的。

    一边跑,一边嚎:

    “虫子,好多虫子!”

    “虫子追来了!”

    “快跑!!”

    “一眼看不到头!”

    伴随着他颠三倒四的嚎叫,营地周围的‘沙沙’声仿佛一瞬间清晰了许多,开始变成了‘哗哗’声。

    女巫们脸色大变。

    铺天盖地的虫群一涌而上,撕咬、翻滚的画面清晰的出现在每个人脑海里。

    “不要慌!我们设置的营地结界可以阻挡类似攻击。”科尔玛手忙脚乱的收拾着桌上的文件与仪器,同时吩咐道:“无面,加固结界!黑猫,注意警戒!我去开门!”

    她说的开门,就是开启这座秘境小世界与外界的联系。这需要相应的咒语、仪式,以及数分钟的准备时间。

    幸运的是,探险小队的营地就是以出口为中心设立的,这给他们的退出行动减少了许多麻烦。



    虫子!虫子!虫子!!

    黑猫浑身绷紧,满脑子都是那些浑身长满白色短毛的虫子翻滚蠕动的画面。不出意外,假如那汹涌的虫群淹没这片营地,科尔玛学姐这支低配的三人探险小队支撑不了一分钟就会被那些虫子啃个干干净净。

    郑清虽然没被食尸甲虫咬过,却在电视上见过行军蚁前进时的场景——浩浩荡荡,势不可挡,沿路一切有机物都化为虫群的养料,只留下一片光秃秃的石子与泥土。食尸甲虫虽然与行军蚁不是一个种类,但给黑猫的威胁感却毫不逊色。

    如果它们追上来自己肯定会被吃干抹净,只留下一堆干净骨头啊!

    脑海里想象着一只被毒杀的黑猫浑身肿胀瘫软在林地间,双眼无神望着天空,浑身爬满食尸甲虫的场景,郑清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跑的愈发快了。

    一步,两步……一道红色的闪电忽然划过他的脑海。

    黑猫的脚步慢慢放缓。

    一股奇怪的情绪从他心底蔓延开来——我为什么会这么害怕?身后就是秘境出口,周围还有一道防线,正常撤退就是了,为什么刚刚会胡思乱想那么多,会那么害怕?

    继而一个疑问浮现在他脑海:

    这些虫子之前是吃什么存活下来的呢?按照它们族群的数量,即便是整个沉默森林都很难满足它们的胃口,更不要提这座发育不完善的秘境世界了。

    除此之外,那无边无际的虫群出现的也太巧合了,而且脑海浮现虫群肆虐的画面、虫群前低后高的沙沙声,隐约透露出几分刻意。

    黑猫停下了脚步。

    “稍等一下,”他低吼一声,扭头看向身后黑黢黢的林子:“你们有没有觉得古怪?”

    “古怪什么?快跑,先跑出去在说!”科尔玛一手抓着法书,一手抓着符箓,神色紧张的盯着古槐树间的那道缝隙:“还有十五秒就能打开秘境出口,稍后无面先撤,然后是黑猫,我压阵……‘无面’出去以后注意立刻强化沉默森林里的营地防御,小心不要在阴沟里翻船。”

    伊莲娜默默点着头,背靠秘境出口,谨慎的注意左右林子里的动静。

    灌木丛后那些虫群跋涉时沙沙的脚步声似乎愈发急促。

    “秘境生态环境承载不起那么大的虫群。”黑猫竖起耳朵,两个瞳孔闪烁着思考的光芒:“我的意思是说……它们平时吃什么?”

    正在维持仪式的科尔玛身子僵硬了一下。

    吉普赛女巫若有所思的看了黑猫一眼:“或许这是些变异的虫子,平日沉寂在地下……遇到猎物的时候才苏醒过来?”

    黑猫低笑一声:“嘿……变异也要讲究基本流程,变异的虫子繁衍就不需要吃东西了吗?那么大的虫群,不考虑日常生存,单纯让它们诞生就需要海量的尸体。”

    说着,它瞥了一眼那些丢在林子边缘的兔子尸体,补充道:“仅仅凭借这些兔子,是养不起那么多虫子的。如果真的有那么多虫子,这些兔子是长不了这么肥大的。”

    “或许它们餐霞饮露,吃木头石屑泥土。”科尔玛终于回过头,看了黑猫一眼。

    黑猫侧着耳朵,留意着林子里的动静,表情愈发笃定:“如果它们吃木头石屑泥土,那我们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呢?”

    探险小队的队长终于放弃了与黑猫辩论。

    “你想怎么样?”她仍旧维持着出口的魔法仪式,以防万一。

    “给我一张清心符……我之前给你们的那沓符纸里就有。”黑猫目不转睛的盯着林子深处,轻声吩咐道:“你们也都用一张。”

    不需科尔玛下令,吉普赛女巫便抖手丢出一张清心符,落在了黑猫的脑门上。转眼间,三缕笔直的青烟便在古槐缝隙前升了起来,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沉沉的树冠之间。

    两位女巫原本慌乱的神色很快便平静了下来。与此同时,郑清耳畔的沙沙声、脑海里那些令人惊恐的画面几乎同一时间淡化了不少,几近消失。

    科尔玛咬着嘴唇,面露恼羞之色。

    毫无疑问,刚刚她们经历的一场极度逼真的幻觉。差一点,差一点她就放弃了这第一次探险任务。虽然这座秘境世界的基础数据已经被探险小队收集了七七八八,但任务完成度百分之五十与完成度百分之百,差距是显而易见的。

    谁都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进出沉默森林的路上。

    虽然心底恼火,但科尔玛并未冲动,而是表现出了一个合格猎手的素质。

    她悄无声息的与两位伙伴打着手势,变更了后续任务。

    ‘既然不明生物只敢躲在林子里使用幻术,那么意味着它实际战斗力很弱小。’

    ‘黑猫上树,从上方伏击。’

    ‘无面与队长从两侧出发,左右包抄。’

    两位女巫身上贴着‘幻形’‘轻身’‘敛息’等符纸,越过营地边缘,悄无声息向灌木丛后摸去。与她们相比,黑猫先天就带着相应的技能,也就没有再浪费那些符箓。

    有感知敏锐的黑猫与擅长占卜的女巫在队伍里,她们很快便在距离营地不到二十米的一个小水洼边缘锁定了嫌疑人。

    或者,用更准确的词来形容是‘嫌疑虫’。

    那是一条白白胖胖,寸许粗,尺许长短,模样好似鼻涕虫的家伙。它的脑袋上顶着一圈长短不一的黑色触角,这些触角看上去就像蜗牛的触角。

    被黑猫盯上的时候,它正啪在水洼边缘,头顶的触角起起伏伏,好像在为一首优美的乐曲伴奏。

    直到两位女巫堵在了它的水洼前。

    ‘鼻涕虫’头顶的触角才停止了弹动。而郑清等人脑海中的幻象以及耳畔模拟虫群脚步的沙沙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事实真相大白。

    “啪叽!”

    一声脆响,那只白白胖胖的虫子被科尔玛一脚踩了成肉泥。不知是不是错觉,黑猫感觉周围的光线一瞬间闪烁了一下,仿佛灯泡坏掉时的感觉。

    它抬起头,看向悬在半空中的太阳与月亮。

    日月朦胧的呆在那里,与它最初看到的模样一分不差。

    黑猫晃晃脑袋,摆脱了心底的疑虑。

    “你可真是太浪费了。”黑猫有些心痛的看着那只凉透的变异虫子:“把它活着带回去,就算不换学分,也能在流浪吧里卖不少钱啊。”

    “它不是我们的目的。”探险小队的队长干脆利落的回答道:“而且,我讨厌虫子!”

    黑猫叹了一口气,最终没有收拾那摊烂泥。



    ‘鼻涕虫’被踩爆之后,探险小队后面的工作便一帆风顺了。

    科尔玛重新加固了营地周围的结界,伊莲娜收回了险些被遗弃的‘灯火虫群’——这群灯火虫是她们用来探索周围环境的帮手,在探险队刚刚进入秘境世界的时候就被放飞了。

    至于黑猫,它也没有继续收拾那些死兔子以及藏在兔子肚子里的食尸甲虫们。倒不是他忽然心生怜悯,而是他不想在自己爪子上涂一大滩煤油。

    讲道理,煤油的气味很难闻的。

    而猫有一个嗅觉灵敏的鼻子。

    秘境小世界的第一次探险便在这样高开低走的气氛中结束了。郑清预先在蒙特利亚教授那里请的假没有浪费,但他提前完成的临钟湖夜巡就有点浪费了。因为他们的探险只持续了不到十个小时,周六下午五点钟,探险小队便已经回到了贝塔镇北区的樱花小酒馆。

    科尔玛简单做了一下工作总结,一路的收获也平均分给了两人一猫——分给黑猫的材料不好携带,郑清索性折价要了两枚玉币,用红绳穿了,挂在脖子上。

    “秘境世界的基础数据、生态环境以及地形地貌我们已经收集完毕。除了时间流速稍有异常,其他内容与沉默森林并没有太大差别。我们目前没有发现比兔子更危险的生物了。”

    秘境世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相比,稍慢了十几分钟,但区别不明显。也就是认真做数据整理的科尔玛同学,才煞有介事的记下来这点差异。

    “……或许这与秘境世界新诞生、以及它的诞生环境密不可分。总之,这是一个好事情,意味着我们下一步计划可以不受太大困扰,直接展开。”

    按照科尔玛的下一步计划,就是在秘境世界选择一处灵机充裕的地点,开辟场地,准备布置法阵。虽然不清楚她具体要布置什么样的阵法,但按照郑清侧面得到的线索,那肯定是一道面积惊人、威力不俗的阵法。

    “下周我们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集合,进行第二次秘境探索。‘无面’记得多准备一本法书,以防万一……再带几道‘黄巾力士’的符纸。”

    伊莲娜默默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至于你,”科尔玛转头看向黑猫,沉吟片刻:“下次你要来吗?”

    黑猫原本正在舔杯子里的奶皮,闻言诧异的抬起头:“来啊,为什么不来?”

    伊莲娜抱着胳膊,一手摸着嘴唇:“考虑到你浑身上下只带了一块玉佩,又爪不能提,肩不能扛……在法阵开辟这部分的工作上,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吧。”

    黑猫抖了抖耳朵,舔干净嘴角的奶渍。

    “我负责场地安全,”他毫不脸红的说道:“没见过施工工地吗?总要有保安人员负责材料与设备安全的。之前那只‘鼻涕虫’不就是我解决的吗?没有我冷静的判断,我们早就从秘境里逃出来了。”

    这么说倒也没有错。

    科尔玛脸上虽然还挂着几分犹豫,却也最终认可了黑猫的工作内容。

    离开樱花酒馆,黑猫并没有径直回宿舍。虽然他并不觉得科尔玛或者伊莲娜会偷偷跟着他打探消息,但小心一点总是没错了。

    沿着贝塔镇北区阴暗的街角,拐了几个弯回到学府之后,黑猫溜溜达达转到了临钟湖畔。打算去自己的地盘去看看。

    下午六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但当黑猫来到猫果树下的时候,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蹲在自己‘王座’上的那个白毛团子。

    ……

    ……

    蒋玉感觉自己已经迷失在变成猫的目的中了。

    诱捕那个杀害小白猫的凶手?是的,一开始,或者说一直到现在,她变成猫的目的都包含有这一点。但随着刘菲菲那条大蛇的逃亡,诱捕的可能性不断降低,这个目的变得越来越遥不可及。

    所以,她现在变成猫的目的是什么呢?

    周六傍晚,给李萌安排了一大堆家庭作业后,蒋玉悄悄用了变形药剂,变成小白猫,溜出了宿舍。在沿着学府草坪间的羊肠小路溜达的同时,她的脑海中始终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或许,她想要的是变成猫之后那短暂的无忧无虑?

    或许,只是因为那只黑猫。

    蒋玉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猫果树上猫群的头领就是郑清变化的。剩下的百分之十,她也认定那只黑猫与郑清有某种密不可分的联系。就像去年校猎会新生赛上,就有一只大黑猫从郑清身上跑出去过——虽然学校里大部分人都认为那是一头黑豹。

    同样令她困惑的,还有那只黑猫为什么可以说话,以及它怎么能够变大变小。

    这是完全不符合魔法规则的。

    带着这些疑虑,她一路溜溜达达,最终来到了猫果树下。

    四月下旬,天气已经变得暖和多了,从临钟湖吹来的微风习习拂过树梢与枝头,让所有挂在树上的猫咪都舒服的打起了呼噜。

    小白猫仰着脑袋,左右张望一番,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犹豫了几秒钟,最终没有继续乱跑,而是选择蹿上猫果树,坐上了黑猫的‘王座’。其他几根粗壮树枝上趴着的大猫,比如战斗力排名第二的森林猫、动作最敏捷的蓝猫以及已经变成一只大猫的布偶猫,或者抬头或者侧脸,纷纷盯了小白猫一会儿。

    但没有一只猫动弹,去维护黑猫头领王座的尊严。

    这不仅仅因为它们认识这只小白猫,而且因为这只小白猫是它们见过唯一可以用爪子踹那只黑猫脑袋的存在。

    惹不起,惹不起。

    蒋小猫并没有在‘王座’上趴太久,她感觉自己刚打了个盹,猫果树就变得喧闹起来了。挂在枝头的大小猫咪纷纷起身,冲着树下发出谄媚的叫声。

    小白猫眯着眼,正在思考要不要动弹一下时,眼前猛地一暗,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挤到了她的身旁。

    黑猫用爪子将小白猫向‘王座’边缘拨了拨,忽然停了一下。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趴着向他抛媚眼的布偶猫,然后又低头看了看脚边的小白猫,忍不住用爪子比划了一下她的脑袋到尾巴尖的距离。

    “你怎么一直这么点儿呢?”黑猫脸上满满的困惑:“那只布偶当初跟你一样大……现在她已经有一米长了吧。”

    小白猫尖叫一声,飞快的扭过头,恶狠狠的咬了黑猫爪腕一口。

    因为他比划自己个头的时候,不小心摸了一把她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