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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郑清觉得蒋玉这两天对他的态度变得很糟糕。

    周日晚上开例会的时候,因为他交罫线图稍微晚了一小会儿,蒋大班长竟丢下他的作业直接走了,害的公费生同学不得不跑了一趟易教授的办公室,亲自去交作业。

    还有周一第一节魔咒课上,老姚安排男女巫师对战练习时,将他与蒋玉安排到了一组。结果他还在鞠躬行礼的时候,对面一道昏迷咒就恶狠狠的砸了过来,将男巫直接砸趴在地上。

    幸亏他们练习的不是束缚咒。

    郑清事后回忆起这一幕,忍不住抹了把冷汗。上学期,蒋玉用束缚咒对付那只银背大猩猩的场景是班上许多男巫的梦魇。

    原本他还想向蒋玉打听一下她的追查工作进行到哪一步了,但在眼下这种情况下,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年轻的公费生最终选择等一等在说。

    毕竟他也是成年人了,开始模糊的知道女巫们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心情不好。错过那几天之后,她们的脾气就会恢复正常。

    “20号左右么……”郑清扳着指头,自言自语的念叨了一下。

    “什么?”坐在他对面的萧笑抬起头,似乎没有听清郑清刚刚说了什么。

    此时,两人正坐在书山馆二楼的一个角落里写作业。因为是晚饭时间,前后桌子上的巫师们都去吃饭了,只留下他们的课本以及羽毛笔占着位子。所以周围静悄悄的,任何一点儿动静非常明显。

    年轻公费生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

    “我,我是说,今天,今天是谷雨。”他结结巴巴努力半晌,终于找到一个不算借口的借口:“谷雨……我想着,谷雨过后,岛上那些虫子应该就会安分许多了吧。”

    从开学到现在,因为恰逢春末夏初,气温复苏,沉默森林虫豸泛滥,连带着学府里也多了许多烦恼。廊下屋后,时不时就会掉下几只面目可憎的虫子,让同学们苦不堪言。

    选择这个借口,倒是非常妥帖的。

    萧笑并未察觉同伴几秒钟之前脑袋里的念头,闻言,认可的点了点头。

    “差不多……春雷过后,毒虫孳生,过了谷雨,它们下完蛋以后就会收敛一些了。”博士用羽毛笔的羽尖骚了搔自己的下巴,转头看向窗外,若有所思道:“说起来,上周你那个青蚍任务,还有蜜蜂失踪的任务,应该也跟季节有一定关系。”

    郑清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

    “听说学校要取消今年的春狩,到底有没有这回事。”他决定换一个轻松点的话题。

    “胖子之前是这么说过,但在学校没有发正式通知之前,万事皆有可能。”萧笑把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耸耸肩:“去年校猎赛不是就有许多人宣称要取消么……结果只是延期举办而已。今年大概率也会这样。”

    “取消也有取消的好处。”想到上一次冬狩时的遭遇,年轻的公费生心有戚戚:“林子里没有那么安全……如果春狩还举办的话,这一次我不会出场,由长老带队。我在学府里为你们加油鼓劲。”

    连续多次比赛时的遭遇给郑清提了醒。他已经下定决心,绝对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参加什么比赛了。第一次新生赛上,一头大黑猫从他身上跑了出去,还宰了大半个猎场里的猎物;第二次冬狩的时候更倒霉,他呆的猎区连时间线都被扭曲了一回。

    “你不是已经掌握‘元辰守护咒’了吗?”萧笑扶了扶眼镜,惊讶道。

    郑清脑海中想起那两个暗红色火焰缭绕的虚影,不由扯了扯嘴角。上学期初,姚教授就向所有学生强调了‘元辰守护咒’的重要性,但一直到现在,天文08-1班也没有几个人彻底学会这道咒语。

    而且即便是部分学会的人,比如郑清,并没有感受出这道咒语到底有怎样的威力,以及它重要在什么地方。

    “谈不上掌握,只能算略懂皮毛。”年轻公费生谦虚的摆摆手,为避免对面的同伴丢书砸他,又补充了一句:“其实我很怀疑这道咒语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重要……如果是,老姚应该多花一点时间在上面的。”

    萧笑斜了公费生一眼,似乎在判断他是在卖弄还是真蠢。

    “在关于魔法的学习上面,老姚比一百个你懂的都多。”萧笑最终选择相信郑清不是在卖弄,耐心解释道:“许多古老的魔法在学习的时候,都有这样或那样的限制……或许,让我们自己找到‘元辰守护咒’的真谛,就是学习这道魔法最重要的部分。”

    “至于它的威力,”说到这里,萧笑的目光在书桌上徘徊片刻,最终选定了那本被皮带捆着的《妖怪们的妖怪书》,用羽毛笔挠了挠它的书脊:“就像这本书一样,我们必须选择正确的打开方式,才能真正读到书里面的内容。”

    然后郑清看到萧笑羽毛笔的羽毛被那本《妖怪书》上忽然冒出的一张大嘴给死死咬住。

    “你应该用手指轻抚它的书脊,而不是用一根羽毛。”公费生嘴角抽了抽,略感无语:“借阅细则就在书皮上沾着呢……”

    萧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自己的羽毛笔从《妖怪书》的嘴巴里夺了出来,而此时笔上的羽毛已经被嗦掉一大半了,看上去像一只换毛的火鸡。

    “我这是在给你举例子。”萧大博士自然不会承认自己的鲁莽:“就像刚刚我做的那样……如果你只注意到表面的现象,那就令我太失望了。”

    郑清在心底默默呵呵两下,偏头看向窗外,打算用沉默掩盖同伴此刻的尴尬。

    然后他看到窗外的小广场上,两位穿着白色袍子的巫师正用手指戳一位红袍巫师的胸口。而红袍巫师周围站着好几位九有学院的学生,却没有一个上前帮忙。

    “那不是尼古拉斯吗?”郑清忍不住轻叫一声:“他又惹麻烦了?”

    如果没有记错,上一次变成猫之前,尼古拉斯还是阿尔法学院口中的‘九有良心’与‘真正的勇士’,接连好几天在报纸上被人夸奖。

    没道理阿尔法的人会在这种时候戳他的胸口啊。

    三掌门



    书山馆到底属于九有学府,这里最多的就是九有学院的学生。

    即便九有的学生们再不待见尼古拉斯,也绝对不会允许两个阿尔法学院的学生在大庭广众之下随便戳他的胸口。这是对整个九有的失礼。

    所以,还没等郑清想好要不要起身下楼的时候,书山馆里便冲出几位披着红袍的高年级学生,隔开了冲突双方。

    事态很快得到了控制,包括尼古拉斯在内的当事双方也纷纷离去。

    而被解救后的尼古拉斯并未跟着其他同学一起进入书山馆。他最后只是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书山,然后便抱着怀里的课本悄然离去。

    看他离去的方向,应该是回宿舍了。

    郑清注意到刘菲菲并没有出现在他的身边,不知是在食堂,还是被学生会叫去做事。身为九有学院一年级的首席生,除了学习之外,她还承担了许多学生会里的工作。

    “他应该像我一样,在学校里低调一阵子。”年轻的公费生小声说道。

    “你很低调吗?他难道还不够低调吗?现在这种情况,是装聋作哑就能解决的问题吗?”萧笑连续三个反问,令郑清彻底放弃挣扎。

    “写作业,写作业,”他举起手中的羽毛笔,连声催促:“你的罫线图已经画了快一个钟头了……我们晚上还要去D&K检查台账呢。”

    所谓检查账本,自然是托词。

    说到底,还是因为郑清无法回答萧笑的三连问。尼古拉斯确实已经足够低调了,低调到即便是班上的同学,也很少会留意他的踪迹;而眼下尼古拉斯身上的麻烦,似乎除了用时间的力量慢慢消磨之外,也没有更多太好的法子。

    萧笑自然也是知道这点的,并未与郑清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讨论。两人默默重启了写作业、预习功课的工作。

    直到晚上回到403宿舍,郑清对辛胖子提了一下之前图书馆里看到的事故。

    “我就知道会他会有新麻烦。”辛胖子重重的叹了口气,随手扯出一张新刊印出的校报,塞到郑清鼻子底下:“稍早一点,我们编辑部里还讨论过这个话题……”

    郑清没有认真听胖子絮絮叨叨他们编辑部的故事。

    他的注意全部集中在了那份报纸上。或者说,辛胖子展示给他的那篇豆腐块声明上。

    那是一篇只有百十字的简短声明,黑体加重,没有任何配图,看上去工整朴素,毫不起眼。但声明作者以及内容,却让郑清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这篇豆腐块声明的作者正是尼古拉斯·格林·奥斯沃尔。内容则是他声称自己之前在贝塔镇邮报上的表态仅仅是‘在遵守九有学院公序良俗的前提下,在九有学院允许的范围内,支持鱼人部落合理表达相关诉求,并非毫无底线的支持’,而‘他也不认可鱼人以近乎暴乱的手段来压迫学院进行谈判’,此外他还表示,贝塔镇邮报对自己的话是断章取义。

    看完这份声明之后,郑清终于知道下午为什么会有两个阿尔法学院的人敢跑到学府书山馆前面找尼古拉斯的麻烦了。

    用萧笑的话来就是,尼古拉斯在错误的时间,用错误的方式,进行了错误的抗争。

    “假如他在贝塔镇邮报那份报道刚刚出炉的时候发布这份声明,那么鉴于邮报在九有学院的口碑,很大概率他不会受到同学们的排挤,不会背上‘野鸟入室’的坏名声;而阿尔法学院那几位学生中的‘大佬’也不会发声对他表示支持。他也不会有现在的麻烦。”

    辛胖子一边撸着团团,一边向舍友们传达着编辑部里的意见:“而现在……他这份声明把自己跟阿尔法学院都架到了火堆上烤,九有学院这边的舆论却不一定买账。”

    “九有的人会觉得尼古拉斯在搞两面派;阿尔法的人会觉得尼古拉斯太软弱,或者说言而无信……总之,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块夹心饼干。”

    “他之前就是夹心的,还是双层夹心。”迪伦趴在棺材边缘,说了一个无聊的冷笑话。

    他是指尼古拉斯之前两次转院。因为花名册是根据入学方式以及花名册双重决定的缘故,第一大学很少有学生会选择转院这条路径。更换两次学院的情况更是罕见。据郑清了解,最近一百年似乎都没有第二个这样的例子。

    尼古拉斯这种不确定的立场,没少被人拿来开玩笑。

    “最少我们可以确认,第一大学的花名册并没有丧失魔力。”萧笑也难得幽默了一把:“在面对尼古拉斯的时候,花名册先生举棋不定不难理解……因为尼古拉斯同学既向往阿尔法学院的正义,又不乏星空学院的抗争精神,而且很喜欢平等公正面对这个世界。”

    “虚弱的正义,软弱的抗争,模棱两可的公正。”辛胖子辛辣评价道:“如果第一大学有一座以‘优柔寡断’为特质的学院,尼古拉斯肯定非常适合它。”

    听到这里,郑清终于有几乎插了一句话。

    “我记得托马斯先生说过,学校正在考虑开设一所新的学院。”他回忆起自己与托马斯第一次见面时的谈话,补充道:“据说是因为现在学生越来越多的缘故。”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因为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了。

    “哦,对了,上周D&K营业额上涨了百分之四十多,主要是前几天紧急囤下的那批草药涨了价。”萧笑咳嗽了一下,向宿舍里另外两位同伴报了个好消息。这是傍晚时分,他与郑清去店里盘账后的结果。

    “囤货的建议是我提出来的!”辛胖子的眼睛顿时亮了,继而大叫了一声。因为他手底一时没轻没重,捏疼了正享受按摩的肥猫。团团毫不犹豫的用尖牙提醒了自己的仆人。

    “下次宥罪猎队全体会议的时候,我会向大家反映这个事情的。”郑清笑眯眯的点着头,心底盘算要给胖子多少奖金。

    似乎一瞬间,所有人都忘却了尼古拉斯的窘境。

    又或者,这个话题太过沉重,即便只是议论,都给人一种陷入泥潭的感觉,让人唯恐避之不及。



    尼古拉斯变得越来越沉默了。

    这一点,除了天天与他一起学习的刘菲菲之外,大约只有郑清几人看出来了。班上大部分人虽然没有像外班学生或者阿尔法的学生那样,对尼古拉斯极尽冷嘲热讽,但也不会站在他的身后,为他鼓劲加油。

    因为自从尼古拉斯将他的‘自我申辩’丢到报纸上后,舆论的重心便从‘一个普通九有学生对鱼人骚乱的看法’升级到了‘自由与平等’的学院矛盾上去了。

    阿尔法的舆论认定尼古拉斯受到了九有学院内部的压力,所以他在报纸上的申辩是缺乏可信度的。而随着贝塔镇邮报丢出采访全纪录,表示并未断章取义之后,舆论更是哗然。阿尔法堡里不乏将尼古拉斯视作‘骗子’‘胆小鬼’‘无信之人’的声音。

    与之类似,九有学院里也鲜有尼古拉斯的支持者。一方面,尼古拉斯在进入九有学院之前,第一次入校的学院便是阿尔法学院,这让他先天似乎就背负了某种‘罪孽’,而他在‘鱼人事件’上的发言更佐证了这一点;另一方面,尼古拉斯受到舆论压力后轻易改变立场的行为,也让九有学院授人以柄,仿佛学院不允许学生表达自己的立场似的。

    这听上去很矛盾,但事实确实如此。

    周四药剂课上。

    魔药课的教室角落,刘菲菲用木剪绞断一株草药,递到尼古拉斯面前。为了防止班上其他人对他恶语相加,女巫特意申请与他同一个熬药小组。

    “天星草,性味辛温香窜,内通心脾,外达四肢。可解毒止痛。”女巫小声说着,将草药递到尼古拉斯手边:“把它剁碎后,用沸水烫一下。”

    尼古拉斯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接过那截草药,默不作声的工作起来。这让女巫脸上愈发显露出几分担忧。她不安的抬起头,四下里看了看。

    教室里所有人都在关注各自眼前的坩埚与药罐,没人看着他们俩。

    视而不见与视若渣滓,刘菲菲不知道哪一种情况更糟糕,但她知道,两种情况她都不喜欢。她希望大家与她一样,用正常的态度面对尼古拉斯。

    讲台上,传来李奇黄教授微弱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似的:“……天星草研碎之后,沸水煨烂,再以葱汁调和,玉勺顺时针搅拌九圈半,加入温酒三钱。这里我们常用绍兴黄酒作为配佐,其性温和,可以使药效缓慢挥发……”

    尼古拉斯按照教授的指示,一丝不苟的调配着魔药。刘菲菲反而有些手忙脚乱,不是量错黄酒的重量,便是搅拌的方向弄反了。

    几次之后,她的变得愈发沮丧起来。

    “我是不是很没用。”女巫抿着嘴,眼圈有些发红。她不仅仅是在恼火面前这一小罐魔药,更是恼火自己在尼古拉斯的事情上无能为力。

    男巫脸上僵硬的表情终于缓和了许多。

    “不,绝对不是。”他的语气非常坚定:“如果身为首席生的你都觉得自己没用,那么我就应该把自己丢进马里亚纳海沟,给那头大海妖当零食去。”

    “你还没考上注册巫师,海妖王不会吃你这样的零嘴,太丢份儿了。”女巫忍不住笑了笑,心情终于转好了一点。不管怎么说,尼古拉斯还会开玩笑,这是个好兆头。

    男巫配合的扯了扯嘴角,转头看向窗外。

    “放心吧,我很坚强的。”

    他喃喃着,看着玻璃窗反射出的模糊面孔,无声的自言自语道:“如果说这个世界还有两件我擅长的事情,那么一件是守护我的妹妹,另一件就是学会坚强。”

    “唔,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件……守护你的安心。”

    想到这里,男巫咧开嘴,扯出一个快乐的笑脸。

    临近窗户的过道里,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身影正缓步经过。似乎察觉到窗户后面的视线,白袍巫师漫不经心的扫了他一眼。

    尼古拉斯的眼神仿佛被刺了一下,倏然缩了回去。

    ……

    ……

    弗里德曼爵士收回视线,总觉得窗户后面的那副面孔有些眼熟。

    但看这间教室里的模样,似乎是一群一年级的九有学生在上魔药课。弗里德曼不觉得自己会认识什么一年级的九有学生——除了郑清与马修。前者两次三番让自己手下丢人,后者是自己的堂弟,他对两人自然是不陌生的。

    魔药课教室里蒸腾的雾气让那张面孔有些模糊。

    想了许久,直到走到走廊尽头,要拐弯的时候,爵士终于想起那副熟悉的面孔属于谁。

    尼古拉斯·格林·奥斯沃尔。

    那个曾经与他一起入校的半狼人,拥有一半奥斯沃尔家族血脉的杂种。曾经他一度以为这位半狼人拥有其他杂种们所不具备的某些品质,还考虑过让他参加自己休息室的活动。但后来的事实证明,有的品质是永远无法弥补的。

    杂种终究只是杂种,即便掺杂的血脉再高贵,也掩盖不住他们另一半卑劣的气息。

    就像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

    一位拥有荣誉感的巫师,绝对不会在莫名压力之下改变自己的立场,遑论在报纸上编瞎话了。每每想到这件事,弗里德曼爵士都有一种冲动,将尼古拉斯身上属于奥斯沃尔家族的血脉给抽出来,免得玷污了月下的荣光。

    但这里是第一大学,不是卡伦家族的古堡,也不是校外那些无法无天的猎场。除了在实践课与猎赛之外,第一大学是不允许学生们互相抽出法书的。

    “这真是一个糟糕的世界。”

    弗里德曼爵士阴郁的目光扫过走廊,掠过窗外那片灰蒙蒙的世界,一时间,心情变得格外糟糕。

    因为尼古拉斯让他想起鱼人部落的骚扰,继而想起自己处理的阿尔法堡外那群马人的骚乱。同样的手段,不同的结果,让他看到了奥古斯都眼神里的失望。

    同样的失望,他从未在奥古斯都看向瑟普拉诺那头死胖子的眼神里看到过。

    这让爵士心底有了一种莫名的紧迫感。

    而这,也是他此刻出现在这座楼梯间的缘故。



    在第一大学漫长的历史中,如果说有什么是与这座古老的学校一起传承下来的,那么有且只有学校里大大小小的学生社团。

    公开的,秘密的,著名的,无名的,古老的,新建的,形形色色的学生社团,组成大大小小的学生圈子,互相勾连在一起,为这座大学缀出了一件结实的锁子甲。

    血友会是第一大学公认的两大学生社团之一。

    弗里德曼想要成为血友会新一届的奥古斯都,除了通过会内正规竞争的途径之外,还可以迂回一下,借助学校其他社团的力量,送自己一程。

    他自己担任会长的‘3A社团’便属于‘其他社团’一员。

    但仅仅依靠‘3A’是力量还远远不够,因为瑟普拉诺也有‘祥祺会’为他鼓劲加油。所以,弗里德曼必须寻找更有力的帮手。

    这件事比尼古拉斯那只讨厌的虫子重要多了。

    所以,转弯之后,虽然弗里德曼的心底仍旧或多或少有些不痛快,但这点不痛快在他手指上那枚红宝石戒指的灼烧之下还是飞快褪去了。

    他环顾左右。

    正值上课期间,楼梯里没有一个人影。

    沉默的爵士一手抬在胸前,一手捏住那枚红宝石戒指,感受着手指间灼热的气息,缓缓走下楼梯。

    下七,倒上三,下五,倒上一。

    楼梯下方,一股白色的雾气悄无声息翻滚而起。雾气之后,蓦然出现了一座造型古朴的青铜暗门。暗门上,一个绿色的鬼脸正龇牙咧嘴冲楼梯上站着的吸血鬼打招呼。

    “午安。”

    面色苍白的吸血鬼非常有礼貌的点点头。

    “你应该提前换好衣服。”绿色的鬼脸用嘶哑的声音回答道:“不过今天你不是最后一个到的……别西卜比你还晚……哦,不,你已经变成最后一个了。”

    “谢谢。”弗里德曼爵士简洁的回答着,看上去没有与鬼脸儿聊天的兴趣。

    他缓步走进那股翻滚着的白色雾气中,从红宝石戒指里拿出一件厚厚的黑色长袍。袍子上没有任何装饰,款式也很老旧,领口还微微起绒,似乎穿过很多年的模样。

    “……我跟你们说过很多次了,衣服要常穿常洗,你能相信贝尔芬格的袍子已经五十多年没洗过了吗?连臭虫都不愿意在他的袍子上安家。”

    鬼脸儿絮絮叨叨着,完全不在意对面的男巫有没有聊天兴趣:“还有,不要总带些糕点茶水来我肚子里,我又吃不到……这次你一定要跟别西卜强调这件事。刚刚我还没说完,他就笑嘻嘻的把门关上了!越来越没礼貌!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弗里德曼对鬼脸儿的聒噪充耳不闻,他只是皱着眉,慢慢将那件旧长袍套在了身上。

    这件长袍仿佛很沉重的样子,穿上以后,他的身形似乎都被袍子压的弯曲了下去。

    男巫的手最后探进袍子的口袋中,摸出一双皮质手套以及一张模样华丽的俊美面具,分别穿戴了上去。

    巫师一个非常注重隐私的群体,尤其是对于那些不太注重秩序的巫师来说。因为一个法力高超的邪恶巫师可以通过很少的信息,便能抓住敌人的跟脚,进而用魔法诅咒对方。

    而沉默契约不是魔鬼的合同,并非任何场合都适用。

    因此,类似秘密结社,出席相关会议的人员,学会如何遮掩身份就变得非常重要了。黑色长袍、皮质手套、华丽的面具,都是这样的工具。

    弗里德曼参加的这个秘密社团规模并不大,整个社团仅有七个人,社团名字叫‘七宗罪’,最初诞生于阿尔法学院,但其触角却遍布整座第一大学。每个新成员都是由社团的前一位成员亲自考察后,推荐入会,整个过程社团其他成员不参与、也不干涉。

    推荐弗里德曼入会的前辈,就是‘3A社团’的上一任会长,据前辈猜测,七宗罪里其他六位成员的身份应该也是大致仿佛,都是学校某个中的规模或者大型社团的头领。甚至可能还有第一大学研究院的研究员、或者学校助教团的人。

    在七宗罪里,每个成员都以相应恶魔的身份作为标示与掩护。社团的宗旨是隐秘互助,相互守望,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不受约束的互相帮助——这就意味着很有可能一个极端的阿尔法血统分子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帮助了九有学院白丁出身的巫师,或者亚特拉斯的狂信徒默默帮助了其他学院的某位无信者。

    弗里德曼在‘七宗罪’里的身份是路西法,就那位堕落的大天使长。

    戴好面具,停了停,弗里德曼才慢慢举起右手,用那颗嵌着红色宝石的戒指轻轻敲了敲面前的小门。

    “你是它们里面最有礼貌的一位。”

    鬼脸儿夸奖了一句,舌头一弹,落在皮手套上。红宝石隔着手套轻微的闪了闪,鬼脸儿的舌头旋即收了回去。弗里德曼面具后的表情无声的抽搐了一下。

    他的身前,那扇青铜小门无声无息的打开了。

    门后的屋子并不宽敞,反而有些狭窄。

    一张巨大的椭圆形木桌摆在屋子正中央,几乎占去了屋子一半的面积。桌子中央,是几盆干枯的花草盆景,因为缺乏打理的缘故,盆景周围落满了细碎的枯枝败叶。

    桌子正上方,是一排倒立着的蜡烛。那些蜡烛牢牢的黏在天花板上,构筑成七芒星阵式。烛光向下,发出轻微的哔哔啵啵的声响,洒下一片柔和的淡黄色光芒。

    黄光之下,圆桌周围,六道身影安静的坐在高背椅上。

    听到弗里德曼沉重的脚步声后,他们纷纷抬头,望了过去。

    “路西法,你今天来的有些晚了。”

    一个低沉的男声在并不宽阔的屋子里响起,声音不大,却震得房间嗡嗡作响。

    弗里德曼扫了一眼屋子里其他六张奇形怪状的面具,轻哼一声,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向自己的座位挪去。

    一边挪,他一边用嘶哑的声音回答道:“我能抽出时间来开会已经很不容易了……别西卜又比我早到多少时间?”



    “mia-mia关我mia-mia什么事……呼噜噜。”

    一个戴着猪脸面具的胖子端着一盘糕点,吭哧吭哧吃的正带劲儿,忽然听到弗里德曼的抨击,顿时不高兴了:“难道不是你最晚吗?”

    “错误就是错误,犯错之后找各种理由为自己开脱,甚至把错误推到别人身上去……这是一种很幼稚的行为。”一个戴着猫脸面具的女巫用讥嘲的口吻说道:“对任何组织而言,没有勇气承担责任的成员,都不具备任何培养价值。”

    弗里德曼闻言,身形猛然一滞,却是不由自主将女巫的话与自己的遭遇联系在了一起。只不过他并未感受到醍醐灌顶,反而因为女巫的话太过直白,让他有种被人扒光后丢在大庭广众之下的羞恼感觉。

    察觉到路西法身上气息起伏不定,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巫师连忙打岔:“堕天使只是习惯性反驳一下,并没有冒犯的意思……”

    这个稀泥和的水平太差,以至于弗里德曼都忍不住仔细打量了戴着狐狸面具的玛门一眼,想要判断他那句话是在挑事情还是一时口误。

    玛门显然立刻醒悟了自己刚刚言辞中的不妥,干咳一声,强调道:“大家不要在这种小事情上浪费时间了……时间很宝贵的。我们还是谈点正事吧。”

    “比如今天中午吃什么。”戴着猪脸面具的胖子吭哧吭哧笑了起来,掂起盘子里的一块抹茶蛋糕,塞进嘴里。

    弗里德曼厌恶的看了别西卜一眼。

    即便他知道别西卜代表是暴食,而那位胖子的黑袍子下可能是一位有厌食症的侏儒,也不代表他允许有人在会议桌上饕餮大吃。这是一位月下贵族对礼仪的基本要求。

    从某个方面来看,他对别西卜的厌恶倒是非常符合他身为‘路西法’的身份:傲慢。

    “你们今天叫我过来……打算就讨论这种问题吗?”

    弗里德曼收回自己厌恶的目光,拖着沉重的步伐,重重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嘶哑着声音问道。

    这句话引得会议室其他六人齐刷刷看向他。

    “也就是说,今天不是你召唤了我们?”带着狼头面具的萨麦尔用压抑的语气低声问道。

    “嗯?”弗里德曼在路西法面具下的眉头皱了起来。

    虽然他很不喜欢萨麦尔的狼头面具,但他并不认为萨麦尔是个笨蛋。既然萨麦尔那么说,而且没人出声反对,那么就意味着在自己进门之前,其他六个人已经简单讨论过这个问题了。

    也就是说,这次集会不是他们七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人发布的?

    想到这里,弗里德曼的心情有些抑郁:“我确实有一些想法,希望在这里聊一聊……但不是今天。如果是我召集开会,哪怕是为了礼貌,我也会第一个到场。”

    听到他的回答,会议室一时陷入沉默之中。

    不是七个人中任何一位召集了这次会议,意味着是那个所有人都不喜欢的家伙蹦出来了。

    天花板上倒挂着的蜡烛缓缓燃烧着,烛光向下,勾勒出漂亮的纺锤体火焰。一滴没有烧尽的蜡油顺着灯芯慢慢渗出火焰,在即将滴落下的时候,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重新投入灯芯底部。这引得烛光微微跳动了一下。

    就在烛光跳动的一刹那,一个身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会议桌的正中央,盘腿坐在那盆干枯的满天星面前。

    这道身影戴着一副光洁的白色面具,眼鼻口俱无,看上去像一颗洗的干干净净的大鸭蛋,只不过在鸭蛋的某个角落,烙着一个小小的七芒星印记,看上去极不起眼。

    “哟,大家……都来啦~~”

    无面人四下里挥挥手,用一种自以为很风趣的口吻说道:“真不好意思……刚刚来的路上帮一头鱼人宝宝回到水里,浪费了一点点时间。”

    弗里德曼撑着自己蝙蝠面具的下巴,阴沉沉的看向会议桌中心的那道身影,嘶哑着声音说道:“滚下来……”

    “这可不是一个蝙蝠精应该说的话,”无面人‘啧啧’着,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晃了晃,低声笑了笑:“所以,我勘定你有罪……该闭嘴。”

    话音甫落,弗里德曼便感觉一股无形束缚出现在嘴边,将他嘴巴牢牢封住。

    卡伦家的小爵士眼神中露出愤愤的神情,却终究没有做出更过分的举动。因为那个戴着鸭蛋面具的家伙确实有权利这么做。

    作为一个隐秘的学生组织,七宗罪虽然只有七位正式的成员,但在七人之外,还有一位担负着监督职责的‘堪罪使’——负责审查七宗罪里有无违反‘规矩’的行为。

    什么是规矩,弗里德曼并不十分确切。理论上来说,在这个学生们组织的秘密结社中,他们可以做任何事情,包括交易人类灵魂、买卖狐族奴隶——虽然上述交易他们并没有做过。

    他只知道这位堪罪使能量很大,能够影响第一大学政策制定、学生会安排,也能从校外搞到许多巫师联盟严格限制的违禁品,还跟新世界的许多猎队有或多或少的联系。

    同时,堪罪使对七宗罪任何对外行动都有一票否决权,也就是说,未经过堪罪使同意,七宗罪任何成员都不能以组织的名义对外行动。

    这让这位‘堪罪使’从某个角度看上去像是七宗罪的首领。

    天知道创立七宗罪的一代们为什么要在组织外面请这么一位大佛,被封口的路西法同学愤懑的想着,同时心底冒出一个念头,不知道堪罪使能不能帮他得到奥古斯都的位置。

    堪罪使满意的看到会议室里没有更多聒噪的声音后,重新竖起两根指头:

    “今天召集你们过来,有两件事。”

    “第一件,跟大家息息相关的……鱼人部落闹的时间太久了,九有与阿尔法之间的冲突也越来越严重。”

    “这很不好……非常不好。”

    “这里是一座学校,是大家来学习的地方。魔法很有趣,也很好玩的……所以,我认为是时候终结学校里的这场闹剧了。”

    “我知道在座的诸位,有阿尔法的人,也有九有的人。而且你们在两边的学生中,肯定都有一些威望,有一些能力。”

    “我希望你们将这些能力用在维护学校安定与团结上……而不是相反的地方。”

    听着那道身影的说辞,弗里德曼一时有种荒谬与现实混杂的感觉。

    他们一群以魔鬼名字为代号,隐匿在校园最深处,向来喜欢打学生会与校工委闷棍的家伙,怎么就成了维护校园和平的使者?

    三掌门



    弗里德曼觉得荒谬的话题,却意外得到了其他与会者们的响应。

    “确实有必要制止了。”

    戴着鸟头面具的贝尔芬格屈指敲了敲桌子,应和道:“九有与阿尔法之间的论战,现在已经对亚特拉斯学院产生一些不好的影响了。支持九有学院的儒、释、道们与支持阿尔法学院的基督、东正、新教徒们三天两头发生冲突……”

    “即便没有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的由头,那些家伙也会找其他理由搞事情的。”猫脸的利维坦低声笑了笑,插话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弗里德曼沉默的听着两位同伴的争论,心底产生一个微妙的念头——或许贝尔芬格来自亚特拉斯,而利维坦来自九有或者阿尔法?听两人之间的立场,这并非不可能。

    但他也知道,想依靠这种简单的推测就猜出在座各位的真实身份,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就不止一次在会议室里扮演过九有学生的身份。

    只不过细微之处的乐趣,总是令人着迷。通过面具后面的谈话,揣测会议桌后每个人的身份,已经成为弗里德曼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了。

    “那些都不是重点!”贝尔芬格显得有些恼火,稍稍提高声音:“重点在于混乱!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之间的矛盾,现在已经在整座第一大学引起了许多不必要的混乱!”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贝塔镇上的学生派符箓、魔法药剂等产品现在供应量大减,已经引起小范围的市场萧条了。”

    所谓学生派符箓、药剂,就是指由学生自制,贴着学生标签的产品。因为人工便宜、效果尚可,很受市场欢迎。第一大学的学生们也喜欢在课余做一些类似的工作,来贴补生活。

    郑清在流浪吧与dak发卖的符箓,就属于这一类产品。

    听到贝尔芬格的话,利维坦显得有些诧异:“市场萧条……与两所学院之间的冲突,有什么关系吗?”

    回答她的不是贝尔芬格,而是旁边一直吃着东西的别西卜:“学院之间冲突,越来越多的学生将课余生活用在了互相指责与谩骂上,自然就没时间做符箓或者药剂。没有了货物来源,市场就萧条了……很简单的经济学原理。”

    “而且,九有学院的学生会为了体现自身教育优势,强化了学员的学习时间,同样导致他们的课余时间大大减少。”贝尔芬格补充道:“这也是一个原因。”

    果然,弗里德曼在心底否决了自己前一个猜测。

    贝尔芬格不可能是亚特拉斯的人,那些脑子里只有信仰的家伙,很少成为贝塔镇的常客,不可能知道贝塔镇市场萧条的原因,更不会关注九有学院学生们学习时间长短。

    从这个角度来看,贝尔芬格倒有可能是九有学院的家伙,因为学院强化学习时间,所以心有怨气?

    脑海里飘过这些念头的同时,弗里德曼也加入了讨论之中。他不能让自己只充当一个旁听者,这会显得非常特殊。

    “还有对学生社团的影响。”

    蝙蝠精面具下传来嘶哑的声音:“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之间的冲突,反馈到学生社团上,就是血友会与神圣意志的冲突……但他们之间的冲突导致学校排名第三的yo社团里许多成员退会。”

    “因为yo只是to的学生组织,并不是一个有严格规则的社团。他们里面有许多血友会与神圣意志的人。”

    “正常情况下,两边虽然相看两厌,却不会胡乱惹事情。而现在,yo每一次例会上,两边的成员都会互相攻讦……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加入了他们之间的论战。这让所有人都很难做……yo的主席已经决定清退两个社团的成员了。这对yo来说,是个很大的变故。”

    听上去很荒谬,但这却是发生在这所学院里的现实。

    会议桌后的面具人们纷纷沉默了下来,仿佛在消化路西法的发言,又像是在揣测路西法的身份。毕竟yo还未公布的消息,并不是每一个学生都有机会接触到。

    “要不要来点梅子干?”

    别西卜吃完桌上的糕点后,又从口袋里摸出一盒果脯,递向旁边的同伴:“喵喵甜品店里的新产品,糖霜很浓……”

    “别西卜!现在不是讨论吃东西的时候!”戴着狼头面具的萨麦尔显然不负他‘暴怒’的身份,站起身,浑身冒出滚滚黑烟:“如果你克制不住吃东西的欲望,我可以帮你在肠胃上打几个结!”

    “萨麦尔,萨麦尔。”

    始终盘腿坐在会议桌中央,倾听四方发言的堪罪使终于开口,用一种略显油滑的腔调制止了暴怒的发言:“别西卜秉性如此,不要对他太过苛责……就像我们,也不会制止你在会议室里胡乱冒烟,对不对?”

    萨麦尔愤愤不平的坐了下去。

    “不必继续讨论了。”坐在会议桌另一侧,戴着狐狸面具的玛门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就执行堪罪使大人的命令吧。”

    会议桌两侧响起低低的应和。

    “我就喜欢玛门这种沉稳的性格……老实讲,你戴狐狸面具有点吃亏。”堪罪使扯下满天星的枝子,将上面细密的小花扯落一桌,笑嘻嘻着说道:“越是贪婪,越要恐惧,越是谨慎。所以想要成为一个足够合格的领导,你们应该多学一学玛门同学的做派。”

    “第二件事,我就要退休了。”

    会议室里沉寂了几秒钟,继而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堪罪使略感无语的摊摊手。

    “不要高兴太早,你们还要忍受我很长一段时间。最起码在这个学期结束之前,我都一直是你们的堪罪使……所以,又到了你们最喜闻乐见的环节——为难新任堪罪使上了。”

    “在座诸位,大约有一半人经历过这件事。”

    “我主要告诉另外一半人。”

    “你们有半年时间准备各自的考验任务,由我的候选人在暑假择时完成。”

    “你们应该在这件事上稍微谨慎一点。任何任务不得涉及暴露我的候选人身份,否则会直接判定候选人任务完成。”

    “任务上限不得超出注册巫师限制……当然,对你们来说,超过的可能性也不大。”

    ()

    (天津)



    像来时一样,弗里德曼是最后一位离开会议室的‘魔鬼’。

    他想与堪罪使继续聊聊有关雷哲与奥古斯都换届的话题——第一大学里任何一位学生都会对这件事感兴趣,所以他不觉得只是简单聊聊这个话题就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当然,与堪罪使讨论这个话题,并不是他指望能够得到什么意料之外的帮助。虽然他也想要。聊天更重要的目的,是通过第三方视野,窥伺一下自己或者瑟普拉诺在其他人心目中的地位,从而间接判断自己后续应该如何操作,是否还有更进一步的希望。

    之前会议后半程的时候,弗里德曼曾经试图挑起过这个话题,却最终被那个戴着猫脸面具的女巫利维坦搅和了。

    “这里是七宗罪的会议室,先生们。”利维坦在打断弗里德曼的发言后,轻笑一声:“我们有更紧凑的议程需要解决……而不是像某个下三流的课外小组,对第一大学两大社团人事变动的八卦消息乐此不疲。”

    “或者说,在座诸位之中,有谁与这个话题有关吗?”

    说着,她目光灼灼的扫视左右,仿佛看透了在座所有人的心思:“七宗罪的宗旨包含互相帮助,也包含清理校内罪孽……但是并不包括‘钻营’或者‘投效’,或者‘下注’。不知道堪罪使大人是否支持我的看法。”

    会议桌后其他六人纷纷闭了嘴。

    堪罪使摸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干笑一声:“非常明智,非常明智。”

    弗里德曼嘴角抽了抽,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只是稍稍提了这个话题,就引来这么多指控,只能嘶哑着嗓子勉强辩解了一句:“没有谁想要投效,或者下注。只是个简单的聊天。”

    会议结束后,在最终离开之前,弗里德曼仍旧记挂着这个话题。

    “虽然我很赞同利维坦小姐之前的观点,但我仍旧希望听到你对雷哲与奥古斯都头衔变动的看法。”他看着尚未离去的堪罪使,换了一种提问方式:

    “你认为两个社团现在推出的那些候选人都合格吗?”

    遗憾的是,堪罪使并未在这种涉及学生领袖的关键问题上表明立场,只是含糊其辞的表示无论是意志三雄,还是血友会里双杰,都是非常棒的小伙子。

    末了,他还圆滑的表示:“合格或者不合格,那是血友会与神圣意志的事情……更具体一点,是现任‘雷哲’与‘奥古斯都’需要头疼的事情。与七宗罪没有关系。”

    就这样,弗里德曼带着一件心事来到会议室,带着更多心事离开了。

    这是种非常糟糕的感受。

    路过临钟湖畔的时候,正值下课高峰,目之所及大部分都是九有学府的红袍子,这让弗里德曼的身影有点显眼。

    原本作为阿尔法学院著名的学生,弗里德曼已经做好了接受九有学生们刁难的打算。

    但湖畔大多数学生的注意力都不在他的身上,而在湖畔尽头一位红袍子身上。

    弗里德曼眯着眼打量了半晌,才意识到那位红袍子是他开会前见过的尼古拉斯。

    “真是晦气。”高傲的血族微微抬起下巴,试图从人群中穿过。

    他的眼角注意到,人群中那位九有学院的老生已经没有了课堂上的镇定,身影有些狼狈。几只黑色的乌鸦正扑棱着翅膀,在他的头顶盘旋。

    似乎注意到学生越来越多。

    那几只乌鸦齐刷刷收敛了翅膀,落在距离尼古拉斯不远处的一株高大的悬铃木上。四五只乌鸦排成一排,扯着难听的嗓门,唱起了古怪的歌谣:

    “……喜欢说大话的尼古拉斯,”

    “永远不及格的尼古拉斯,”

    “梳着女人头发的尼古拉斯,”

    “学院的耻辱!尼古拉斯!”

    周围的学生轰然大笑起来,尼古拉斯的脸色肉眼可见涨红,红的发紫。

    湖里的鱼人们自然不会错过这种热闹,一群两群浮出水面,露着半个脑袋,看着岸边的闹剧,嘴里发出刺耳的尖笑。几位老校工则要一边盯着露头的鱼人,一边维持秩序小心有人掉进湖里,同时一边挥舞着长长的木杖,在几位一年级红袍子的帮助下,喝骂着,驱逐着悬铃木上那些聒噪的鸟儿,心力交瘁。

    真是一片缺乏秩序的世界,来自阿尔法堡的血族如此想着,脚步不停,路过那几位一年级的红袍子身边。

    “清哥儿,你的符枪呢?把这几只臭鸟轰下来!”一个红脸膛的男巫在他的身后大喊大叫,令弗里德曼眉头皱的愈发紧了一些。

    ……

    ……

    郑清觉得刚刚经过的那位穿着白袍的阿尔法学生有点眼熟,但一时片刻,他还没反应过来那是谁。

    因为树上那排乌鸦太聒噪了,叫的时候仿佛混杂了某种魔音,让他心烦意乱,很难集中精神。尤其是他与宥罪猎队其他几人还怼在了那几只乌鸦的正面。

    “符枪早被学校没收了!”听到张季信大呼小叫的声音后,郑清没好气说道:“有时间关注的符枪,不如从校工大爷那里借两根木杖去抽它们更靠谱一点。”

    “这鸟儿贼精,木杖恐怕抽不到它们。”辛胖子摇摇头,不看好郑清的打算。

    年轻公费生深深的叹口气,环顾四周。

    刚刚魔药课之后,他们刚刚走出教学楼,却不知道哪里飞来四五只大乌鸦,绕着尼古拉斯一边聒噪一边拉屎。其他九有学生们只是围观、大笑,丝毫没有帮助尼古拉斯摆脱困境的打算。

    刘菲菲倒是努力护着尼古拉斯,但一个女巫,一个九有学院一年级的首席生,在那里蹦来跳去的驱赶乌鸦,总不是那么回事儿。

    于是作为班上另外一位公费生,郑清很自觉的接过这个麻烦,招呼着宥罪猎队的几位伙伴,驱赶头顶那几只聒噪的家伙。

    “你去找两只猫过来。”萧笑似乎想起什么,扯了扯郑清的袍子:“那几只鸟正呆在树上,让猫抓正好……旁边灌木丛后不远处不就是猫果树吗?”

    郑清眼前一亮,撒腿就向猫果树的方向跑去。

    没跑多远,他的脚步便慢慢停了下来。

    因为他看到蒋玉正抱着一只大大的布偶猫,急匆匆向这边赶来。她的脚边还跟着两只大猫,一只是猫果树排行第三的挪威森林猫,一只是排行第四的蓝猫。

    李萌跟在她身边,捏着布偶猫的尾巴,一路大呼小叫。

    看到男巫的身影,蒋玉脸色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涨红,却只是抿了抿嘴,并没有与他打招呼,只是指了指悬铃木上那排乌鸦,对三只猫吩咐道:“去,把它们赶走!”

    三只猫撒着欢儿向树上蹿去,路过男巫的时候,布偶猫疑惑的抽了抽鼻子。

    很快,树枝间便传来乌鸦们的惨叫,落下几根凋零的黑色羽毛。



    四月二十四日,周五。

    按照第一大学的教学计划,原本这一天是春狩的开启日。但鉴于校内外情况复杂,学生安全难以保证,因此学校推迟了这一计划。而且,据学生会工作的资深消息人士透露,今年第一大学很有可能会取消春狩。

    春狩与冬狩一样,都是学生们锻炼魔法能力的实践舞台,每个学期举办一次。狩猎所得的分数,往往在每年的实践考评中占据了不小的比重。

    所以,取消春狩的流言,对注重分数的九有学院学生们来说,不啻是一个晴天霹雳。

    因为九有学府的大部分学生并不像阿尔法学院的学生们那样注重课外实践活动,也很少有人热衷与参加社团活动。所以冬春两次学校组织的狩猎,就是这些学生获得实践分数的主要途径之一。

    而在眼下,阿尔法学院与九有学院年度综合积分相差无几的情况下,学校突然传出要取消春狩,免不了让九有的学生们浮想联翩。

    在过去的一个星期里,郑清就不止一次听人宣扬过‘春狩是阿尔法学院公关取消的’‘是阿尔法通过狙击实践分数来降低九有学院总积分’这样的阴谋论。

    平心而论,九有学院的学生们通过春狩能够获得多少实践分数,还是一个值得商榷的事情,更不要提阿尔法学院的学生们同样也能在春狩中获得大量实践分数。所以,稍微有一些逻辑思维能力的学生,都应该对这种阴谋论嗤之以鼻。

    但现实的有趣之处就是,很少有人能够在涉及利益的讨论中秉承客观与理智。群体的狂热与躁动,往往能够达到理智所无法达成的目的——比如裹挟民意来主导政策变动。

    或许有人以为通过学生们的鼓噪,学校能够稍微降低实践分数在年末考评中的比重,进而让他们的期末成绩漂亮一点;或许有人单纯就是看不惯阿尔法学院,在任何事情上都想给他们添个堵。

    总之,在无知者不自觉的宣扬下,在不怀好意者悄无声息的推波助澜下,在冷眼旁观者故意放纵之下,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两所学院之间的猎队已经到了但凡上场,必有猎手重伤的地步。

    这股气氛传导到周五下午的实践课上,就让人愈发紧张了。

    因为天文081班的实践课是与阿尔法学院的一些学生一起上课的。从第一节实践课开始,两所学院之间的年轻巫师之间便充斥着矛盾与龃龉。

    前一阵子,学校原本计划将两座学院的学生隔离,重新安排教学任务,但这份计划执行了一半后,不知为何又被取消。所以今天这场实践课,天文081班的同学们再一次与阿尔法学院的学生们站在了一起。

    “总要让他们知道谁是第一大学的第一。”张季信与郑清几人站在一起,掰着指头,兴致勃勃打量着对面那些表情严肃的白袍子们,如是说道。

    郑清表面连连点头,心底却哀叹不已。

    上课伊始,两所学院之间的火药味就已经浓郁到绿谷里的土拨鼠们都嗅到的地步了。这些刚刚在春日里养回一点肥膘的小家伙们,在看到白袍子与红袍子出现在自己地盘后,撒腿就跑,全然不顾女巫们手中捧着的橡子与榛子。

    它们甚至不介意呆在星空学院实践课堂上,被那些蓝袍子们的热血浇的浑身滑腻,也不肯与白袍子或者红袍子们打交道。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有道是‘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郑清瞅着跃跃欲动的长老,忍不住劝了一句“这么多人在场,我们还是低调一点吧……之前不是说过,宥罪不掺和学校里这种破事吗?”

    “容貌若愚?啥意思,说的样子很蠢吗?”张季信斜着眼,瞥了郑清一眼。

    年轻的公费生闻言,气的倒仰。

    辛胖子吭哧吭哧笑了几声,才拍了拍红脸膛男巫的肩膀解释道“那句话的意思是说‘善于经商的人,会把货物藏起来,装作什么也没有;品德高尚的君子,往往像个愚钝的人,毫不外露’……好歹你也是华夏人,在这种传统典籍的理解上怎么还不如我一个日耳曼人?”

    张季信虚着眼,瞅着胖子搭在他肩膀的胖手,咕哝了一句“瞧你那油滑劲儿,谁会觉得你是个日耳曼人。”

    胖子敏锐察觉到长老言辞背后的寒意,倏然将手收了回来。

    张季信失望的咂咂嘴,收回目光,看向自家猎队的队长大人。

    “不掺和社团之间的矛盾,不代表发生冲突的时候可以视而不见。”红脸膛男巫难得正经的板着脸,严肃道“我知道你不想给大家惹麻烦,但是当麻烦找上门的时候,总不能指望对面那些家伙给我们留几分颜面。”

    “这话倒是在理。”辛胖子连连点头。

    郑清叹了一口气,一时竟有些意兴阑珊。

    回过头,不远处红袍子与白袍子之间已然开始了零碎的口角。只不过在希尔达助教严厉的目光下,暂时还未发生超过推搡以外的冲突。

    然后,他恰好听到有位白袍子说了一句“学不会就不要学了,这种事情是讲究天赋的,不丢人……”

    只不过这句话立刻就被天文081班的年轻巫师怼了回去。

    “嗨,醒一醒,血统已经死了,现在已经是92年了!”段肖剑站在唐顿身后,冲阿尔法学院的白袍子们大声嚷嚷了一句,引得周围同学们哄堂大笑。

    白袍子们并没有像段肖剑预想的那样恼羞成怒。

    他们只是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看着聒噪的红袍子,仿佛看到了一只活蹦乱跳的蟑螂。有时候,这种无声的鄙夷比言语的刺痛,更令人恼火。

    “我同意你们的观点。”年轻的公费生转头看向自己的同伴们,挽起袖口,将法书放到随时可以抽出的位置,然后晃了晃脑袋,开始活动筋骨

    “有的时候,讲道理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因为有的人听不懂讲出来的道理。”

    张季信满意的掰了掰手指。

    咔咔。

    (天津)



    虽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郑清等人最终还是安安稳稳的上完了那节实践课。

    因为希尔达·唐·阿方索先生一整节课都死死盯着两所学院的学员,但凡谁有一丁点超出红线的动作,都会被他拎出来,当众练习十五道软腿咒。

    张季信与安德鲁·泰勒就是因为脾气过于火爆的缘故,导致他们瘫了大半节课。下课的时候,还是郑清等人搀扶着他离开绿谷的。

    而驻扎在绿谷边缘的校医院护士长贝拉女士,从头到尾都对这种疑似‘体罚’的行为视而不见。相反,她还热心的向希尔达助教提议了更安全的惩罚性咒语。

    郑清只是简单的想了想,便意识到护士长女士这种行为背后的逻辑。因为最近两所学院之间冲突越来越频繁的缘故,导致校医院的医师护士们连续加班了很长时间,听说现在被送道校医院的两所学院的学生们已经没有小精灵的服侍了,吃药都要自己动手。

    上一个享受这种待遇的学院,还是07级星空学院的学生。据说那一年星空学院招收的学生们脾气都异常火爆,住院率比往年提高了整整一半。

    当然,这些边角新闻,郑清都是看过就忽略了。即便事后听说了张季信因为软腿咒的缘故撒尿有些不爽利的小道消息,也没能激起他更多八卦情绪。

    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实践课在周五,第二天就是周六。

    又到了他与伊莲娜还有科尔玛学姐一起探索那座小秘境世界的时间了。

    与上次一样,早上六点钟,在舍友们还在呼呼大睡的时候,郑清就已经变成黑猫,溜到了沉默森林里。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两位女巫已经先他一步,进入了秘境。

    “老实说,今天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出来的。”见到女巫们的第一眼,黑猫就絮絮叨叨抱怨开来:“出门前看了一眼老黄历,‘诸事不宜’,知道吗?今天的忌是‘诸事不宜’……上一次这种日子出门的时候,我走在马路牙子上摔断了一颗门牙!还被小偷偷走钱包!”

    “马路牙子是什么东西?”伊莲娜好奇的抬起头。虽然因为白色面具的遮掩,郑清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还是从她面具后露出的双眸中读懂了她的好奇。

    与他相比,科尔玛学姐的注意力就很敏锐了。

    “猫也有门牙吗?”她用调侃的语气问着,眼神妩媚的瞟了一眼站在一块石头上、身形僵硬的黑猫。仿佛在打量它那颗被摔断的门牙。

    黑猫心底大为懊恼。

    它前阵子一直在女巫们面前强调自己是一只真正的猫,只不过有了一些奇遇,所以会说话。虽然他也知道这种说辞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但横竖是个托词。

    现在,连这点托词也被自己给毁了。

    带着这份糟糕的心情,黑猫板着面孔看向女巫们手边的工作。她们正在整理基底,为构筑魔法阵建立更适合魔力流淌的环境。

    “这是……星空学院的魔法阵吗?”黑猫侧着头,盯着那座基底瞅了半晌,总觉得那对颠倒纠缠在一起的三角形有点眼熟,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是一座六芒星模样的法阵基底。

    众所周知,第一大学星空学院的校徽,就长着一副六芒星的模样。

    “这可不像一个有常识的巫师应该说的话。”科尔玛若有所思的又瞅了黑猫一眼:“星空学院的标志是六芒星,但六芒星并不代表星空学院……在神秘学中,它代表了许多含义。”

    黑猫忍住给自己嘴巴绑上几层胶带的冲动。

    但它不能对女巫的质疑视而不见。

    “哦,因为这里是第一大学,难免让人会有这种联想。”黑猫大脑疯狂转动着,竭力用一种不经意的口吻,随意道:“毕竟在这座岛子上,使用六芒星最多的群体就是星空学院了。”

    这个解释虽然稍显牵强,却不无道理。

    女巫们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魔法阵上,倒也勉强接受了黑猫的解释。

    “劳驾,帮我把那罐石墨粉递过来,谢谢。”伊莲娜忽然抬头,对无所事事,却又晃来晃去的黑猫吩咐道:“罐子身上没有带绝缘法阵,小心点,用你的肉垫捧着,别跟你身上的毛粘在一起。容易爆炸。”

    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我们今天没有带小精灵。”

    这句话实在是太糟糕了。

    “我是一只猫!”黑猫睁大眼睛,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重复道:“一只猫!!你们已经堕落到这种地步了吗?需要压榨一只猫的劳动力!”

    “我们可不会跟一只猫签沉默契约。”科尔玛心平气和的纠正道:“所以,你不是一只猫。最起码在我们眼里。”

    黑猫举起爪子,看着爪心那粉嫩的肉垫,沉默无语。

    片刻之后。

    一只黑猫人立而行,双爪捧着一个人头大小的瓦罐儿,小心翼翼的收敛着嘴角的胡须,唯恐一个不小心身上的魔力通过猫毛进入罐子里,把它炸个粉碎。

    黑猫的尾巴像一根灵活的平衡杆,吊在它的身后,左右摇曳着。

    “让开前面,让开前面,我看不见,我看不见!”黑猫语速飞快的尖叫着,捧着瓦罐儿晃晃悠悠向前挪着。眼睛越睁越大,瞳孔却越收越缩。

    眼看它的爪子就要踩在魔法阵边缘的基底上了。

    一直背对着它勾勒阵线的伊莲娜头也没回,戴着龙皮手套的手顺势向后一探,便拽着瓦罐儿的耳朵,将它捞进手里。同时小指微微一弹,点在了黑猫的鼻子上,阻止它向前迈最后一步。

    黑猫被那指头弹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摸着鼻尖,眼泪汪汪。

    “谢谢。”女巫这时才回过头,温温柔柔的冲他道谢。

    “不当人子,不当人子。”黑猫摸着鼻子,瓮声瓮气的嘀咕着,想要飞起一脚将女巫踹个屁股蹲儿,却感觉不太合适,但一点反应没有,似乎又不太符合它的猫设。

    “你对无面的容忍度,似乎比我要高许多诶。”作为一个女巫,科尔玛很容易就察觉到某些细节,虚着眼打量着黑猫:“难道说你认识她?”

    黑猫感觉自己尾巴上的毛都炸起来了。



    “我不是!我没有!你瞎说!”

    熟练的否认三连后,黑猫一个猫跳鱼跃而起,尾巴一甩,便向营地外围跑去:“你们忙,我去巡逻巡逻……确保没有什么鼻涕虫、兔子精来捣乱。”

    他最终决定不再无所事事,免得被真正的麻烦找上门来。

    “这个魔法阵有名字吗?”黑猫在跳过灌木丛前,忽然想起自己刚刚忽略的事情,终于回头看向忙碌的女巫们,好奇的问了一句。

    回答他的,是科尔玛忙碌的背影:

    “锁罗门的钥匙。”

    ……

    当黑猫的身影消失在灌木丛中之后,两位女巫终于齐刷刷松了口气。

    “你有没有觉得那只猫真的认识你啊。”科尔玛将怀里的桃木符板按照图纸上的顺序一块一块架设开来,同时若有所思的问道:“总觉得它刚刚的反应有点过度。”

    “不要浪费时间,速度快点。”伊莲娜打断科尔玛的话,语气中有些恼火。

    科尔玛耸耸肩,没有继续撩拨自己的同伴。

    很快,魔法阵的基础符阵便架设完毕了。

    “比想象中简单多了。”带着白色面具的伊莲娜将那罐石墨粉用漏壶均匀洒在魔法阵的基底上,同时低声抱怨:“但我不知道,这种事情为什么一定要背着它去做。”

    “它毕竟是只猫,跟我们不一样。”科尔玛语气轻松的回答道:“签署沉默契约,终究是一件不得已的事情。其他环节,它知道的越少越好。”

    说话间,她从怀里摸出一沓厚厚的羊皮纸,迎风一抖,将其展开。

    羊皮纸上是由龙血墨水绘制的魔法阵阵图,因为时间久了的缘故,原本鲜红的龙血墨水已经变成了暗紫色,但这反而给整张魔法阵图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在那只猫回来之前,我们还有至少十分钟的时间完成基底符板的安装。”科尔玛鼻梁上不知什么时候挂了一架黄铜镜框的单片眼镜,细长的铜链缀连着镜架与耳边,在她的脸颊勾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

    她的手中拿着一支火红色的羽毛笔,笔尖正顺着羊皮纸边缘的注释一点点下滑,仿佛在给伊莲娜做解释,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强大的魔力想要被转化,需要一处神圣的空间。这处空间就是‘锁罗门魔法阵’。通过魔法阵将其接引,收拢,最后转化。”

    “按照魔力学第二定理的推论,高维力量进入低维时空,是一个渐进的过程。魔法阵运行的时候,符阵之间的能量波动必须契合,否则会造成能量的损耗,或者魔力流转失败。”

    “传统的魔法阵喜欢使用大理石作为基底,用秘银与精铜作为魔力传导的工具。但对我们这座魔法阵而言,秘银过于昂贵,精铜的魔力传导效果又有些不足……而相比于大理石,祂们更喜欢泥炭。”

    “所以,这跟我们使用石墨粉有什么关系。”伊莲娜叹口气:“你总喜欢这样,说话漫无边际,没有重点。”

    “重点?”科尔玛仿佛刚刚从梦中惊醒似的,声音显得有些空洞:“重点在于,石墨粉的基底完美结合了泥炭与秘银的效果——最起码在这座魔法阵中,它们结合的效果并不比石墨粉更强。”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带着白色面具的女巫用毛刷将刚刚倒在法阵上的石墨粉按照阵线的方向一点点晕开。

    科尔玛没有再说话,营地间一时陷入异样的沉默中。

    不知是不是这片小世界的法则有缺陷,这里连一小股风都没有。沉默的树林、沉默的灌木丛、被黑猫驱走的爬虫与野兔,让这片世界愈发沉默。苍白的太阳与月亮,为女巫们忙碌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银色的色彩,仿佛一片被时间固化的雕塑。

    “你一直没有告诉我,从哪里得到的那张魔法阵阵图。”在涂抹完最后一段阵线后,伊莲娜伸了个懒腰,回头看了一眼正钻研羊皮纸注释的科尔玛,突然开口问道:“这可不是一份低阶巫师能够拿到的东西……当然,如果你介意的话,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

    科尔玛侧着脸,看了戴白色面具的女巫一眼,眼神有些空洞。

    良久,她的精神仿佛才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收敛了回来,眼中恢复了几分神采。

    “不,当然不介意。”这位九有学院学生会的副会长低声说着,声音有些沙哑:“你知道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吗?”

    “那位阿拉伯的疯狂诗人?”伊莲娜微微蹙起眉:“他可不是什么好导师……如果我没记错,他是罗波安的传人,从公元七世纪就带领巴比伦法师团活跃在阿拉伯世界了。但是到了现在,除了疯子以外,巴比伦法师团还有什么别的特产吗?”

    吉普赛女巫的吐槽并非刻薄,相反,因为吉普赛女巫团与巴比伦法师团历史上交情深厚,所以她还在修辞中做了若干美化。

    事实上,因为错误的魔法理论指导的缘故,巴比伦法师团早已被巫师议会认定堕落,他们那种以扭曲信仰与偷窃力量为主的古老魔法,在维度派诞生之后,几乎断绝了传承。

    即便是再喜欢神秘力量的巫师,也没有人愿意以丧失理智的代价来施展魔法。

    毕竟人是需要理智的,失去理智的存在,已经算不上完整意义的人了。

    “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写过一本《阿尔·阿吉夫》,里面详细描述了星空深处许多不可名状的存在,以及信仰祂们的教派、沟通祂们的神秘仪式。”

    科尔玛低声说着,手指拂过羊皮纸的边缘,纸页微微颤抖,像极了雷雨中震颤的虫翅:

    “我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从一份古籍的扉页夹层里找到了《阿尔·阿吉夫》的几张残页,其中就包括这张羊皮纸。”

    “根据残页上的纹章,可以判断这个魔法阵是十六世纪大巫师约翰·迪伊博士改良《阿尔·阿吉夫》里的密契仪式的产物。”

    “就像你说的那样,阿拉伯的疯狂诗人确实不可信。但约翰·迪伊博士,我还是相信的。”

    听完科尔玛的解释后,伊莲娜定定的盯了她许久。

    “你可真是个疯子。”她低声说着,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吃吃笑了两声:“我也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