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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谁会成为新一代的雷哲呐。”

    辛胖子坐在书桌边,一面为校报的稿子挠头,一面大发感慨,只恨自己晚来了一年。因为按照第一大学的规定,二年级及以上的学生才有资格成为雷哲。

    “就算早来两年,雷哲跟你也没一个铜子儿的关系。”萧笑抱着自己的笔记本,在上面忙碌着什么,嘴里吐槽道:“如果长老说这话,我还觉得有点可能。”

    长老就是张季信,出身著名的巫师世家张氏,年轻一代常常是学校社团的领袖人物。比如张季信的哥哥张叔智,现在就是神圣意志的副团长,第一大学校猎队的副队长,同时也是学生们私下排出的‘意志三杰’之一。

    与他同列‘三杰’的另外两位,郑清也都认识。

    一位是裁决猎队的寻猎手,埃尔温·霍夫曼,上届校猎会最佳猎手称号的获得者;另一位则是九有学院院猎队的队长赵桥,郑清曾经在学校猎赛委员会召开的会议上见过他。

    这三位就是最有可能接任‘雷哲’称号的学生。

    眼下博彩机构开出的赔率中,这三人的赔率不相上下,校报下发的调查问卷中,三人的支持率也旗鼓相当、难分轩轾。

    因为张季信的缘故,宥罪与天文08-1班的同学对张叔智接任‘雷哲’都很支持。也因为这个缘故,张季信最近一直比较忙,帮着他哥哥四处拉选票。

    “雷哲不好说,但下一任奥古斯都是谁我很确定。”一个冷幽幽的声音忽然在郑清耳边响起,把他吓了一跳,正在给小精灵纸屋子墙壁上涂抹浆糊的手一用力,多涂了一大块。

    “卧槽,吓死人了!”

    年轻公费生回过头,看到脑袋刚刚钻出棺材的迪伦同学,抱怨了一句:“刚从棺材里钻出来不要这么吓人好不好……我有心脏病。”

    “你没心脏病,你只是心脏。”迪伦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而且,我的棺材会吓到你吗?”

    郑清茫然的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了。”迪伦点点头,仿佛忘了他之前挑起的话头,煞有介事的与郑清唠了起来:“世界就是一口大棺材……一口地为底,天做盖,埋葬了无尽生灵与历史的大棺材。大家都生活在棺材里……我只不过给自己弄了个小单间罢了。这叫‘棺中棺’,是一种古老的魔法仪式。”

    迪伦说这话时表情一本正经,郑清差点就信了。

    当然,他相信的更重要的原因是迪伦刚刚那个类比很有道理,让郑清刮目相看——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隐约相信面前这头吸血狼人是一头长生种。

    “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必须强调,我不是一口棺材。”年轻公费生翻着白眼回答道。

    迪伦愣了一下,也跟着笑了起来。

    郑清在大阿卡纳的代号就是‘世界’,这么一串,显得意外有趣。

    “不要转移话题!”辛胖子举着羽毛笔在一旁吆喝着,打断郑清与迪伦之间的废话,稍稍提高声音:“迪伦……你说下一任奥古斯都是谁你很确认?哪里来的消息?可靠吗?”

    迪伦努努力,将整个脑袋钻出棺材,然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还需要消息?”他翻着白眼,露出极为不屑的表情:“就算亚特拉斯那些不问世事的苦修士们估计都知道下一任奥古斯都会是谁了……肯定是麦克·金·瑟普拉诺。”

    “阿尔法学院能够接任奥古斯都的,除了弗里德曼爵士,就只有瑟普拉诺了。这点大家没有异议吧。”

    郑清点点头。

    九有学院有‘意志三杰’,阿尔法学院也有‘血友双子星’。与意志三杰相似,阿尔法学院的双子星也代表了血友会里两股立场对立的势力。

    弗里德曼爵士代表着传统、守旧以及世家的利益,在他的休息室里到处可以看见两百年前流行的陈设,用瑟普拉诺的话来说‘那间屋子从里到外散发着一股腐朽与衰败的气息’。

    而瑟普拉诺则代表着更激进的、血脉至上主义者。

    与传统派习惯于妥协不同,因为九有学院近些年注册巫师数量与学分渐渐超越阿尔法,瑟普拉诺代表的激进派希望通过更彻底的变革,重塑阿尔法的荣光——就像当年阿尔法发布了第一道禁咒那样的荣光。

    “……原本弗里德曼爵士与瑟普拉诺差距并不大,或者说,支持弗里德曼爵士的学生还挺多。但是前有阿瑟·内斯给爵士丢了脸,后面爵士在校猎会、冬狩等活动中表现平平,再加上前段时间阿尔法堡外马人部落闹事,爵士处理的有些差劲,很是伤了一些人气。”

    “反观瑟普拉诺,不论与鱼人部落的走私贸易,还是支持的新生猎队,都做的非常不错。尤其不久前,他被清哥儿一枪轰成了重伤……”

    “这也是优势?”听到这里,郑清终于忍不住辩驳起来:“他被一个一年级学生一枪轰成重伤,还不够丢脸吗?阿尔法的人不会讨厌他吗?”

    “所以说‘喜剧都有一个悲剧的内核’,”迪伦长长的出了口气,显然对大众的品味也有些费解:“因为那一枪,瑟普拉诺成为阿尔法学院的‘悲剧英雄’,支持率飙升……很幽默,对吧。这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喜剧。”

    郑清张了张嘴,表示无话可说。

    他可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在不经意间帮了瑟普拉诺一把。虽然他与两位候选人关系都不佳,但他宁愿新任‘奥古斯都’是那位卡伦家的爵士。

    最起码,弗里德曼爵士看上去比较守规矩。

    “也就是说,上面的结论只是你的推测?”辛胖子有些不甘心的追问了一句:“你并没有某个位于血友会的高层好朋友跟你说过奥古斯都的意见?”

    “还需要奥古斯都的意见吗?”迪伦有点莫名其妙,也有点不爽:“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事情了啊……我的交际圈很窄的,哪有血友会高层的朋友。他们也不会找一个混血朋友。”

    “明摆是明摆着,但推测不好直接写进新闻报道中。”萧笑显然知道辛胖子的痛点在什么地方,扯了扯嘴角,笑了起来:“这种时候,一个‘知情人’就显得非常重要了……即便只是给出模糊结论的‘知情人’,也比杜撰的强许多。”



    “不出意外,弗里德曼爵士接下来一年都要看老对手的眼色活着了。”

    “太惨了。”

    “难怪最近几天马修的脸色也不好看。”

    “都是姓卡伦的,爵士倒霉,马修也不会好过。”

    “我记得瑟普拉诺还比弗里德曼爵士低一级吧……爵士今年是三年级,瑟普拉诺还是二年级。”

    “可见年纪与能力并不能成正比。”

    “说不定爵士会选择提前毕业呢……他应该也是注册巫师了吧?”

    “那些大佬们有谁不是注册巫师吗?而且有了科尔玛学姐的例子……就算他们当中有谁突然成为大巫师,我也不会感到惊讶了。”

    原本宿舍的空气里弥漫着怜悯与幸灾乐祸的气息,大家七嘴八舌讨论着阿尔法学院两位学生领袖之间可能出现的种种状况,仿佛在讨论一部新鲜出炉的有趣戏剧。

    但郑清最后一句话,让宿舍里的气氛陡然冷却了下来。

    在成绩决定一切的九有学院中,适当聊聊‘诗和远方的小山包’是有益的,可以让大家打起精神,向着自己的小目标冲刺。

    只不过把‘远方的小山包’变成‘喜马拉雅山’之后,这种聊天就非常痛苦了。尤其当听众们的心气儿都比较高的时候。

    那是一种‘望山跑死马’,可望而不可即的心塞。

    这种略显低落的气氛持续了几秒钟,终于有人找回了原先的话题:

    “话说回来……学校对两位大佬的处罚,确实挺吓人。”

    迪伦的脑袋耷拉在那口黑棺材的边缘,看上去仍旧有点沮丧,两颗小獠牙露在外面,在下嘴唇上留下两道深深的痕迹:“如果这个结论放到星空学院,大家肯定会‘罢战’以示抗议的。”

    罢战,顾名思义就是不打架了。迪伦使用的这个词终于让大家重新笑了起来。但也没人笑的太过分。毕竟迪伦同学现在表情是非常严肃的。

    也难怪他对这个处罚结果耿耿于怀。

    因为星空学院的学生们隔三差五就会搞出这么一场类似的‘全武行’,也没见学生会的哪个头头脑脑被撸掉。

    按照吸血狼人先生朴素而纯真的观点,学校在处理类似事故的时候,理论上应该一碗水端平。

    “确实吓人。”郑清想到被撸掉头衔的两位前辈,想到自己差点毁掉的那一整条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有余悸的嘟囔道:“我可没有‘雷哲’或者‘奥古斯都’的头衔给学校……”

    “你说什么?”萧大博士眯着眼看了公费生一眼。

    他并不知道郑清曾经毁掉了贝塔镇北区一整条街——郑清也不可能把这种事情在同伴们面前吹嘘。不仅仅因为事情前因后果都很敏感,而且大晚上他与蒋玉两个人在北区逛街,这种事情说出来就让人觉得有猫腻。

    某人最讨厌麻烦的了。

    听到博士的质疑,郑清干笑两声:“我是说……假如我们中有谁不小心毁掉半条街,可没有雷哲或者奥古斯都的头衔来保护自己。”

    迪伦用力点点头,坚硬的下巴把棺材板子敲的咚咚作响。

    就像宿舍里养了只啄木鸟似的。

    “是极,是极!”他态度强硬的支持了队长的观点:“这种处罚远远超出了普通学生可以承受的范围……学校打算在星空学院引发骚乱吗?他们现在连临钟湖鱼人部落那点破事都还没摆平呐!”

    “不要把蓝袍子们的‘战斗’与其他学院的‘打架’混为一谈。”一直试图主导话题的辛同学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切入点:“你们有星空学院的契约保护你们的行为,其他学院可没有这种好事……清哥儿你不是有好几个头衔吗?”

    “我?”郑清还在给小精灵们纸屋的墙上糊清凉符,闻言,弯着大拇指指了指自己鼻尖:“你是说我吗?”

    因为动作稍微大了点,残留在指尖上的浆糊不小心被他抹在了鼻尖。

    又是一件糟心事。

    “当然。”胖子身子向后仰了仰,露出浑圆紧绷的肚皮——肥猫团团瞅准机会一跃而上,落在胖子的肚皮上,漾起片片肉浪,胖子发出一声呻吟般的叹息:

    “嗯哼……九有学院的公费生、梅林勋章获得者、魔杖的‘世界’……这些头衔,都算荣誉吧。如果你毁了半条街,学校肯定会依据某些规定,收回你的这些荣誉……就像这次的雷哲与奥古斯都。”

    雷哲与奥古斯都除了头衔被摘掉外,学校还剥夺了两人2008-2009学年公费生的身份。这是真金白银的损失,意味着他们需要补交一整年的学费、校内设施使用费等诸多费用。

    郑清盯着自己鼻尖那一点浆糊,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学校把你的符枪还回来了吗?”萧笑冷不丁问了郑清一下。

    年轻的公费生一脸见鬼的模样看着博士——因为太过震惊以至于他忘了把鼻尖上那点浆糊给擦掉——他可从来没有在宿舍谈起过这件事,而且前天晚上先生刚刚把那口青铜箱子塞进他脑袋里,今天博士就知道了?

    “有问题吗?”萧笑摸了摸自己的脸,顺手扶了扶眼镜,眯起眼睛:“还是说,学校已经还回来了?”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郑清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小声问道。

    “也就是说还回来了,对吧。”萧笑了然的点了点头,扬了扬手中的笔记本:“只是顺口问一下……这个学期马上就要结束了,猎委会要求各支猎队提交下年度的训练计划。宥罪积分足够升入正式猎队了,可以申请耗材补助。如果学校把你的猎枪还回来,那我的申请单上就要再加一些符弹。”

    郑清默默的松了口气,垂下眼皮,含糊道:“也算不上完全还回来……但确实是还回来了。这个情况有点复杂……”

    然后他终于注意到鼻尖上快风干的一小块白色污渍。

    他用手背蹭了蹭,最终放弃解释那两支符枪现在的状况,转而对萧笑正在做的事情好奇起来:“猎队现在就需要提交年度训练计划吗?也太早了吧……”

    话一出口,他立刻就后悔了。

    果然,萧大博士嘴角抽搐了一下后,咬着牙冲他吼道:“所以说……我们要你这个猎队队长到底有什么用?!在其他猎队,这种事情都是队长负责的!”

    郑清悄悄向后仰了仰脑袋,避开博士质问的眼神,冲着小精灵的纸屋子吹起了口哨:

    “能者多劳……我们猎队不是双头制么……张大长老也算猎队的队长……之一吧……再加上最近事情又多……”

    他含混着,说着七零八落的借口,末了,还倒打了一耙:

    “如果你占卜技巧再高一点,找到林果那只黑羊的下落,我肯定能抽出充分的时间帮你完善那些报告……现在每天跟北区巫师打交道就要浪费我很多时间诶。”



    五月的夕阳透过玻璃窗,落在403宿舍的书桌上。

    插在花瓶里的干枯雏菊躺在这片色彩犹如蜂蜜的光斑中,却没有丝毫生气。窗外微风习习,带动细碎的树枝,屋里的阳光也随之微微晃动,像一只只鲜美多汁的灯火虫。

    肥猫团团的目光追逐着书桌上那些晃动的光斑,爪缝间的利器弹出又收回、收回复弹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辛胖子担忧的盯着肚皮上的肥猫,内心在保护袍子与被猫挠之间挣扎。

    宿舍里其他人也都盯着各自面前的一丢丢事情,显得无比专注——自从郑清提及林果的黑山羊后,宿舍里的气氛就再次冷却了下去——这让年轻的公费生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被下了什么‘冷场’效果的诅咒。

    一支拿过冠军的猎队,一整个星期,在一个有限的范围内,找一只黑山羊。

    竟然没有找到。

    宥罪猎队所有人都感到脸上无光。

    尤其当大家看着林果的眼神从期盼、到失望,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呼!”

    团团终于放弃了观望,四肢用力一蹬,纵身一跃,跳到了书桌上,开始追逐那些调皮的光斑。虽然它扑击时的动作极小,却仍旧将那张结实的木头桌子压的晃悠了几下。这引来屋子里数道关注的目光。

    萧笑似乎终于从刚刚的失落中回过神来。

    他叹了口气,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卷用丝带系好的羊皮纸卷,递到了年轻公费生的鼻子底下。

    “差点忘了,”博士咕哝着,扯下羊皮纸卷上的丝带:“……来,帮忙签个名。”

    “什么东西?”

    “一份报告,以及请求学校协助调查的申请书。”

    “校工委已经拒绝帮忙找羊了,”郑清提醒道:“上周我已经陪林果去过校工委的办公室了……他们表示按照流程,失踪一个月内的宠物不适用校方协助条款。”

    一想起那天在办公室的事情,郑清就感到一肚子气。

    推诿、怠政、消极应付,这大概是每一个有年头、上规模的组织都会遇到的事情吧。

    “不是找羊,”萧笑抖了抖羊皮纸,发现郑清没打算接手,便将它摊开在书桌上:“但也与羊有关……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最近一个星期,学校里喝羊奶的学生数量大幅度提高?这很不正常。”

    宿舍里其他几人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除了迪伦,他最近开始喜欢吃带血丝的一分熟牛肉,配年轻力壮的戏法师血浆。

    “怎么?你查到点什么了吗?”辛胖子敏锐察觉到这件事背后的‘要素’,顿时来了精神,扑腾一下从床上坐起身,手里不知何时已经抓着打开的笔记本以及吸满墨汁的羽毛笔了。

    “没有。”博士板着脸瞥了胖子手中的笔记本一眼,有些闷闷不乐:“眉毛胡子一把抓的后果就是鸡飞蛋打,我们的主要精力还是应该放在林果的大黑身上……”

    郑清觉得眉毛胡子与鸡飞蛋打之间并无直接联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反对博士的意见。他也觉得自己最近喜欢喝羊奶有点怪。

    与他相反,辛胖子出于一位记者的苛刻,提出了不同的观点。

    “如果没有记错,学校最近并没有发布任何健康风险提示吧。”他飞快的翻看手中的笔记本,其中某一部分挤满了学校发布的各种公告、通知等内容:“……这是不是意味着情况在可控范围之内?”

    “以防万一。”萧笑在这件事上显得格外谨慎:“万一学校真的没有注意到这种异常……那就糟糕了。”

    “我很怀疑。”郑清倒不是怀疑萧笑的做法,而是他忽然想起与林果一起去校工委申请调查时的遭遇,忍不住挖苦了一句:

    “第一大学就像一个巨人,或者雷龙,当蚂蚁咬了他的脚趾头之后,它或许察觉不到,或许要等一个月以后才能反应过来。”

    “确实如此。”辛胖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果你的调查报告还有空地儿,可以加一点我的意见吗?”郑清伸着脖子,看了一眼桌上那份调查报告下面巨大的空白,开始向博士描述了校工委迟钝且官僚气息浓郁的作风问题——他一直想找个机会投诉来着。

    “唔……可以吧。”萧笑勉强点点头,却强调道:“只是加上去,有没有效果我就不知道了……很大可能学生会也是一样的作风。”

    郑清无所谓的撇撇嘴。

    “没有期望,自然无所谓失望。”他语气轻松,态度也很轻松:“这叫搂草打兔子,打到就算赚到……而且,总要有人说点什么,不是吗?”

    “你是想找人联署吗?找了多少人了?”辛胖子在一旁翻看那张羊皮纸报告,很快便签了名,将报告推到郑清面前,转头看向萧笑:“需要我帮忙吗?”

    记者同学人脉关系广泛,这件事大家都知道。

    “不,谢谢了。”萧笑看着郑清签完字后,示意小精灵们将它送到迪伦同学的棺材边,同时解释道:“晚上例会找班上同学帮个忙就好……我只需要最低人数。”

    按照学校的规定,请求学校协助调查的申请书需要三十名以上的学生联署,才会被学生会或者教授联席会议接收。

    而萧笑已经收集到了十多个签字。

    “确实不难。”郑清点点头。

    因为这件事,晚上例会前,403宿舍的诸位比平日早了半小时去教室。大家满教室找人聊天,努力赶在教授进门之前,请同学们在那张羊皮纸上签个名。

    这种惠而不费的事情,基本上没人会拒绝。

    或许只有李萌才会在签字前提出要求,让郑清给她买一个蛋筒冰淇淋。郑清表面答应的好好的,扭头就把状告到蒋玉那里去了,然后笑眯眯的看着蒋玉拧小女巫的脸蛋儿。

    美名曰,让李萌同学提前了解世事艰难、人心险恶。

    提及人心,因为之前宿舍里的聊天,郑清特别注意了一下马修·卡伦。果然,那位平日风度翩翩的月下贵族今天表现的有些萎靡,眼神也有些晦暗。看样子弗里德曼爵士失势的事情已经影响到了这位卡伦家族的年轻血族。

    令人唏嘘。



    第十二周的例会持续时间很短。

    姚教授据说有要紧的事务办,只是遣了一道投影来教室,简单总结与安排后,那道投影便径自散去,留下满教室的学生大眼瞪小眼。

    刘菲菲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

    在姚教授投影消散后,没过几秒钟,她便从座位上跳起来,抱着书本与复习材料向教室外面跑去。她的身后传来一阵善意的哄笑。大家都知道她是去找尼古拉斯复习功课去了。

    自从临钟湖畔那起事故之后,尼古拉斯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出现在天文08-1班的教室里了。他所有的功课都由刘菲菲帮忙补习,所有的作业也通过刘菲菲上交。

    紧随刘菲菲之后站起来的是唐顿。

    他大声吆喝着,要之前没有交作业的同学快些交作业,同时重复着最近所有教授都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还有四个星期就要期末考试了,这次考试决定大家能不能升入二年级,所以一定要抓紧时间,多刷几遍历年真题!……有没有人申请一起去图书馆或自习室占座?”

    立刻有几个同学举手,响应了班长大人的号召。

    临近期末,不论图书馆还是自习室的位置都很紧张,许多同学便开始组团,帮忙占座占位置。往往一个人抱着七八本书,便可以占下一整张大书桌。虽然吃相有点难看,但紧要关头,谁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除了唐顿之外,班上还有几个比较活跃的家伙。

    比如还在找人签名的萧笑,比如陪小精灵一起跳舞的李萌,再比如张季信。

    张季信正抓着一叠厚厚的宣传单,满教室派发,逢人便塞一张,笑容可掬,仿佛亚特拉斯学院那些宣扬‘主的荣光’的布道者。只不过他的宣传单上并没有关于任何神名或者圣灵的名号,而是张叔智的成绩。

    郑清手中也有这么一张。

    暗红色的硬皮纸上,一半的篇幅是张叔智挥手咧嘴笑着的憨厚形象,还有另一半挤满了这位试图冲击‘雷哲’称号的同学的各项成就——譬如连续三年获得公费生身份、第一大学校猎队副队长、神圣意志副会长、2007-2008年度第一大学校猎赛最佳猎手、连续三年平均绩点4.7以上、《魔杖》小阿卡纳权杖序列一,等等。

    成就之多,令人叹为观止。

    倘若不是张叔智有着一张与张季信相似的红脸膛,郑清决计不敢相信张季信有一个成绩如此出色的哥哥——他很怀疑张家先辈余荫的灵性被张季信几个哥哥占据太多,以至于张大长老脑子里只剩下肌肉了。

    “我觉得长老会让你在他哥哥的后援会里当干事……或者顾问,之类的职务。毕竟你大小也算个名人。”辛胖子抱着笔记本,胖乎乎的脸蛋儿上满是唏嘘:“我就不一样了……你知道吗,长老刚刚嘱咐我写一篇软文夸他哥哥,为此他愿意给我买一个星期的早饭。”

    “很划算。”郑清敷衍的评价着,目光却落在伊莲娜平时坐着的座位上。

    那张桌子空荡荡的,似乎已经蒙上了一层灰尘。

    过去的一周,郑清三番两次向先生提出请求,希望能探望一下吉普赛女巫,却都被先生拒绝了。他也曾尝试着撬开D&K旁边那家三有书屋的窗外,溜进去找回家的路。但除了吃了满嘴尘土之外,就只找到几根猫毛。

    黄花狸也不见了踪影。

    据在D&K店里打工的‘耳朵兄弟’说,那只花猫最近一直在找它家老祖的踪迹。

    “那只猫不怀好意!”叮当耳朵略显尖锐的声音还在男巫耳边回响。

    当他回过神,辛胖子还在絮絮叨叨说着刚刚那件事:

    “……写软文,这有违我的职业道德!”

    胖子脸上努力挤出几分严肃。只不过因为平日他的正义感就不甚充裕,此刻强行来挤,只能让那张胖脸变得愈发滑稽了一些。

    “道德?嘿,这真是个新鲜字眼儿。”郑清嘲笑的看了胖子一眼:“校报上前两天不是都刊登赵桥、霍夫曼的软文了吗?和尚写得,你写不得?”

    胖子扬起眉毛,刚想说点什么,旁边便传来张季信发宣传单时的说话声:“请支持张叔智成为新一任‘雷哲’,他与阿尔法打交道的时候绝对不会有任何退让!绝对会维护九有学院的骄傲!”

    两个‘绝对’,让原本还想辩解点儿什么的胖子闭上了嘴巴。

    “嘿,清哥儿,你还没走?真是太好了!”张季信抱着一沓宣传册走到郑清课桌边,重重的松了口气:“……例会前我就想找你聊聊,但一直没找到机会。嗯,晚上有没有时间?我记得你周日晚上都有空的吧……我哥想找你喝喝茶,就在步行街上,很近的……”

    胖子站在张季信身后,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

    郑清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我晚上有其他事情……已经约好了。”他很没底气的回答道。

    “已经约好了?”张季信怀疑的瞅了他一眼:“你可不许蒙我……平常你周日不是都去图书馆写作业吗?”

    “他今天要陪我去贝塔镇北区,拜访科尔玛学姐,聊聊尼古拉斯的事情。”张季信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平淡的声音。

    连辛胖子都被吓了一跳。

    蒋大班长正抱着几本书,站在几位男生身后,看到男巫们回头,她眨眨眼,露出一丝俏皮的微笑:“先来后到……我们要讲规矩。”

    李萌站在蒋玉身侧,恶狠狠的瞪着郑清,她的肩头趴着几只穿着灰色制服的小精灵。郑清感觉自己耳垂有点发烫。

    他小声的清了清嗓子。

    “规……规矩?”听到蒋玉的话后,张季信显然有点措手不及,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你们之前不是已经去找科尔玛学姐聊过这件事了吗?”

    郑清上周末去基尼小屋的事情,已经在宥罪猎队的会议上汇报过了。因为涉及可能存在的黑巫师风险,他需要让猎队的同伴们都提高一些警惕。

    “嗯,上周聊的是把尼古拉斯送过去,这周聊的是把尼古拉斯接回来。”女巫撇撇嘴,显得有点不耐烦:“或者说,你愿意负责这件事?”

    “不不不,”张季信连连摆手,唯恐蒋大班长把这口锅丢在他脑袋上:“只是好奇……刚刚只是好奇。”

    “那郑清同学……”

    “他是你的,”张大长老一把抓住郑清的肩膀,就像捏住一只小鸡脖子似的,把他推到女巫面前:“毫无疑问……他是你的!”

    整个过程中,年轻公费生毫无还手之力,也无置喙之地。

    只能始终在脸上保持那丝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辛胖子把脑袋藏在桌洞里,肩膀剧烈的耸动着,仿佛一只在偷吃爆米花的仓鼠。郑清隐约可以听到他笑岔气的痛苦呻吟声。



    上一次来北区的时候,北区巫师刚刚诞生,就像一池死水中刚刚冒出一股清泉,虽然带来了几分新气象,但池子里大多数水终究还是死水,臭烘烘的,来往的客人们脚步匆匆,唯恐身上沾染一点污渍。

    时隔一周,再次进入北区,郑清发现这里已经出现了许多令人印象深刻的变化。

    最显著的是色彩。

    以往的北区,是一片灰色的世界——灰色的亚麻布袍子、灰暗的面孔、灰扑扑的街道以及街道两侧灰黑色的泥墙。

    现在的北区,色彩就丰富多了。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论是北区巫师还是戏法师们——都敢于穿一些颜色更艳丽的服饰来妆扮自己了。还有那些堆满垃圾的肮脏街角,也被清理一新。街道两侧窗户上带裂纹的玻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面干净、透明的玻璃。就连那些蹲在巷口的石像鬼,也被擦的干干净净,脖子上还系了红缎带。

    这种变化稍稍超过了两位年轻巫师的计划,也给他们带来了一点小麻烦。

    因为上一次来北区时被人‘注视’的感觉太糟糕,郑清早就计划好了,下一次来北区时要穿与当地人相似的灰袍子。

    他们确实这样做了。

    郑清今天穿了一件灰色的亚麻布长袍,蒋玉虽然穿的是一件素色长袍,但她却多系了一件灰色的披风,再加上宽大的帽兜,理论上,两人与上一次相比应该低调许多了。

    但北区街上的变化,让两位穿着灰色的年轻人重新显眼起来。

    走在路上,不止一位北区人用责怪的眼神看着他们,仿佛他们穿着灰色是对整个街区的抹黑。还有几位老于世故的北区商人扯住年轻公费生的袖子,向他们推销最近很流行的银色缎面素锦——

    “这种袍色与北区巫师的发色最契合!没有之一!”

    “你们年轻人,终究会得到那枚咒印的。”

    “不要灰心,年轻人,大贤者是很慈悲的。”

    “你们首先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如果你们还穿灰色的袍子,大贤者怎么会知道你想成为真正的巫师呢?”

    似乎仅仅看着两人的发色,这些商人们就已经脑补出一大段令人惆怅的情节了。年轻的公费生不得不狼狈的加快脚步,在蒋玉的窃笑与服装店老板失望的眼神中匆匆离开。

    只不过蒋玉的偷笑并没有维持多久。

    往北区走的更深一点后,她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因为那池死水中刚刚苏醒的泉眼翻滚带起来的,除了一股股清泉之外,还有漫长时间沉淀在池底的渣滓。

    没有活水的时候,那些渣滓悄悄沉在水底,假装它们不存在。

    有了活水,它们便一瞬间获得了新生,获得了重新活跃的动力,随着水流的涌动,从池底泛起,给原本清亮的池子涂抹了一层令人厌憎的色彩。

    比如,这里的男巫们已经敢冲着蒋玉吹口哨了。

    放在一个月之前,倘若有北区小子不知轻重的这么干,不需要巫师大人发话,便有一大群北区自己人瞅着眼色冲上来,将那不知轻重的小子拖下去一顿暴打。

    而现在,听到那些轻佻的口哨后,蒋玉只能微微蹙眉,将自己的帽兜扯的更低一些。便是郑清,除了怒目而视,竟也不好做更过分的反应——毕竟往日,他们不需要做什么反应,北区人自己就会有反应。身为第一大学的学生,他们不会,也没有必要做那种脏事。

    当然,那些北区的年轻人敢于冲两人吹口哨,也有一部分原因恐怕在于他们身上的灰色袍子。如果两人穿着九有学院的院袍出现在北区街头,现在的北区人纵然私下有微词,也决计不会表露在外。

    两个年轻人都不是斤斤计较之辈。

    街头经历的些许不快并不会让他们大发雷霆,或者影响他们前往基尼小屋‘公干’的计划——最少在确认尼古拉斯回校这件事上,他们必须与基尼小屋真正的主人商量。

    “我以为这里会跟上周一样拥挤。”站在樱花酒馆的门前,看着空荡荡的院子,郑清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上一次找科尔玛的时候,从蛊雕街的入口开始,便有虔诚的戏法师们匍匐跪拜,宛如潮水般一层叠加着一层,那种狂热与拥挤,郑清这辈子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大贤者说‘尊敬与虔诚不是匍匐在我的脚下哭泣’,她不喜欢外面乱糟糟的。”接待两位年轻巫师的是一位北区女巫,身材高挑,容貌俏丽,耳边有一绺银色长发垂落。

    郑清记得她叫凯瑟琳,是基尼小屋的元老级人物。

    “科尔玛学姐在吗?”男巫没有寒暄,急忙忙问着,就想进门。

    凯瑟琳微笑着,没有让路,也没有回答。

    蒋玉在郑清身后,扯了扯他的袍子。男生一脸纳闷的回过头,恰好看到女巫冲他使了个眼色。

    郑清眨眨眼,一脸困惑的站在了女巫身后。

    蒋玉摘下披风,递给男生,然后整理衣着后,挺直身子,抬手向基尼小屋的方向行了个古礼,细声说道:

    “大贤者的名望即便在九有学院,也非常出众。以前交往的时候就令我们受益匪浅。这次唐突拜访,是涉及一位九有学院在校生的学业难题,希望能够得到大贤者的指点。”

    郑清努力板着脸,控制自己不笑出声——因为他感觉这种文绉绉、一板一眼的说辞有些滑稽。

    但随着凯瑟琳同样郑重的回礼,然后表示会向大贤者‘传达’两人拜访信息后,郑清忽然有些笑不出了。

    他想到了上周五晚上,随着先生来的基尼小屋,看到的那个渐渐‘变大’的身影;想到了‘秩序’所容纳的某些内涵。

    当一盘散沙的北区戏法师重新拾起落在尘埃里的尊严时,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造秩序的权杖,让混乱与无序退出这片阴影下的世界。

    或许在郑清眼里,刚刚蒋玉的言辞有些滑稽。但在更多人眼中,女巫的举止是优雅且成熟的。

    大人,就应该背负着这一层层沉重的枷锁,活在规矩的世界里。

    郑清隐隐感觉到灵魂深处的某颗种子,微微跳动了一下。

    这是秩序,但不是郑清想要的秩序。与这种充满繁文缛节、客套话语、虚情假意的大人世界相比,郑清更希望自己能够一直天真下去,天真到死。



    郑清与蒋玉见到科尔玛的时候,会客厅还有另外一位客人。

    说是会客厅,其实就是原先樱花酒馆的一层。只不过由于酒馆主人成为了大巫师,水涨船高之下,这间有小酒厨与几张酒桌的酒吧便成了临时的会客厅。

    而科尔玛看上去也没有改造这个会客厅的想法。

    在郑清进门的时候,屋子里另外一位客人正向北区大贤者提出相似的建议:“……这个会客厅光线太暗了,跟你的身份不符,有没有打算换一个亮堂一点的地方?”

    虽然是在屋子里,但这位客人仍旧戴着一顶青色的圆顶帽,穿着一件有四排纽扣的深青色风衣。她的帽檐上趴着一只漂亮的大蝴蝶,风衣里则穿着一件略显紧身的黑色中长裙,露出一小截白生生的小腿,脚上蹬着一双白色的女巫鞋。

    男生下意识的抬起视线,避开那截小腿,把目光落在了帽檐上的蝴蝶身上。

    蝴蝶在昏暗的屋子里微微煽动着翅膀。

    郑清觉得它是只活物。

    与那只醒目的蝴蝶相比,这位客人脸上戴着的宽大墨镜更显眼。但即便那副墨镜遮住了这位客人大半张面孔,郑清仍旧可以从她透露的气息中判断出这位客人的身份。

    正是青丘公馆的主人,月下议会上议员,苏施君大小姐。

    听到客人的建议后,基尼小屋的主人非常客气的回答道:

    “不了,这样就挺好。”

    显然,她并不喜欢随意改变自己熟悉的环境。

    凯瑟琳开门的动静引来两位大巫师的注意。

    郑清一抬头,恰好看见坐在吧台一侧的苏施君向他举了举酒杯。苏芽穿着一件黑白花色的荷叶裙,板着脸站在小姐身边,狐狸尾巴被塞进衬衣里,显得颇为端庄。

    “来了?”青丘公馆主人的语气有些慵懒。苏芽气鼓鼓的盯了男巫一眼,没有吱声。

    郑清强忍住立刻转身溜掉的冲动。

    蒋玉站在一旁,看着他,嘴角微微翘起,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科尔玛则倚靠在吧台后,抱着胳膊,同样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男巫。

    出于一位大巫师的敏感,基尼小屋的主人敏锐察觉到郑清与苏施君之间略显微妙的气氛。但出于对一位大巫师的尊重,她选择了沉默与观望。

    “大,大家好啊,”年轻的公费生沙哑着嗓子,对着酒馆主人与客人挥挥手,然后扯了扯领口,深深的吸了口气:“屋子里有点闷啊,哈哈……没开窗子吗?”

    话音未落,一个白色的毛团便吱吱叫着,从酒吧的角落里钻出来,风一般蹿进年轻公费生的怀里,把他撞了一个趔趄。

    是波塞冬。

    男生向后退了两步,才站稳身子。

    身边刚刚伸出手打算扶他一把的蒋玉见状,悄悄收回了手;苏施君微微眯着眼,轻声哼了一下,却最终没有说什么;倒是科尔玛学姐看向小狐狸的眼睛微微一亮。

    她原本以为那只狐狸只不过是青丘苏氏家的后辈。

    但显然情况比她想象的要有趣的多。

    注意到几位女巫关注的目光,郑清心里有些发慌,掂了掂手中小狐狸的重量,才又慌里慌张打了个哈哈:“怎,怎么又重了?女孩子要学会控制饮…”

    吧台旁一道凌厉的目光让男巫立刻把后面的话吞进嘴里,绕着舌头转了几圈,改头换面后才敢重新说出口:

    “…当然,你年纪还小,多吃点对身体有好处。”

    那道凌厉的目光款款收起。

    男生悄悄吁了一口气,不动声色的捏了捏波塞冬有些发鼓的脸蛋儿。这家伙,动不动就从宠物苑里玩儿失踪,自己每天担心的吃不下饭,它却吃的脑满肠肥。

    波塞冬不悦的甩动大尾巴,抽了郑清两下。

    郑清安抚的挠了挠它的耳朵根。

    “所以,不是我一个人觉得你这个会客厅有点狭小。”苏施君晃着手中的酒杯,冲基尼小屋的主人露出一丝迷人的微笑,扬手喝掉了最后一口酒,站起身:

    “既然你有新客人了,那我也不打扰了……很高兴见到你。有时间欢迎来青丘公馆坐坐。”

    她的告辞让屋里其他人都悄悄松了口气。

    但郑清这口气还没吐完,苏大小姐就让他把这口气重新吸了回去。

    “看到我你似乎很惊讶?”苏施君走过男巫身边的时候,扶了扶宽大的眼镜,面无表情的盯了他一眼:“……或者,不欢迎?那种眼神……啧。”

    “你……您,您来这里做什么?”男生咬着半口气,结结巴巴问道。

    “难得有个年纪相仿的大巫师可以聊天……岛上的生活总算没有那么无聊了。怎么,这种事情也要跟你说吗?”

    站在郑清身旁的蒋玉轻声咳嗽了两下,示意屋子里还有其他人。

    科尔玛学姐却仿佛没有注意到发生在门口的小插曲,正专心致志的盯着面前的波特酒杯,似乎一瞬间对郁金香型的杯子产生了莫大兴趣。

    苏施君终于不再为难郑清。

    “咚咚,我们走吧。”她伸出双臂,招呼了一声。小狐狸抬头瞅了郑清一眼,然后被男巫抱着前腿乖乖塞到苏大小姐的怀里。

    蒋玉微微叹了口气。

    直到苏施君带着小狐狸与苏芽离开酒吧,基尼小屋的主人似乎才忽然回过神来。

    “抱歉,刚刚有些走神……你们今天来有什么事情吗?”她笑眯眯的看着年轻公费生,笑的很甜,也笑的很灿烂。但郑清却莫名感到浑身一紧,后背的汗毛齐刷刷竖了起来。

    “几件小事……”蒋玉恭恭敬敬坐在基尼小屋主人的斜对面,轻声说起了这次的来意。

    除了询问尼古拉斯下周能否准时上课之外,她还小心询问了一下基尼小屋对上周末发生在北区街上那起‘毁灭性事故’的后续调查。

    郑清则补充询问了一下北区巫师有没有找到林果那头黑山羊。

    但是很遗憾,除了确认尼古拉斯下周可以正式上课之外,其他两件事都没有任何进展。这个结论显然让科尔玛有点尴尬,以至于她都没有借着刚刚那件事继续调戏年轻的公费生。

    “我会继续关注这两件事,”在谈及正事的时候,科尔玛学姐还是很严肃的:“不论是那只失踪的黑山羊,还是那天晚上的外神黑影,亦或者你刚刚提及学校最近喜欢喝羊奶的人变多……这些事情肯定不是孤立存在的。”

    “安全起见,你们也早点回校吧。北区的晚上并不安全。”

    作为贝塔镇北区实际话事人,科尔玛学姐的叮嘱并非空穴来风。

    郑清与蒋玉踏着月色离开蛊雕街33号后没多久,便在一处幽深的巷子里被人拦住了归路。拦路者是两位披着黑袍的男巫。

    很有趣的是,这两位巫师,也都戴着宽大的墨镜,将半张脸遮的严严实实。



    拦路的两位男巫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身材高大者,身高足足有两米以上,却异常瘦削。宽大的黑色袍子罩在他的身上,晃晃悠悠,像极了田间地头的稻草人。他戴了一顶尖顶巫师帽,帽檐上还粘着几根乌鸦的羽毛,看上去有点滑稽。

    虽然那副宽大的墨镜遮住了他大半张面孔,却遮不住他最奇特的标志——他的太阳穴深深的凹陷了下去,仿佛有人给了他一记恶狠狠的‘双峰贯耳’,把他头骨砸凹掉似的。

    郑清很惊讶这样的脑袋竟然还能支撑一个活的生命,果然魔法世界无奇不有。

    身材矮小的巫师,个头不足一米五,脑袋堪堪与同伴的胯骨对齐。虽然个子矮,但他身材壮硕,圆鼓鼓的肚皮将黑色的巫师袍撑成了一个皮球,满脸的络腮胡子让他看上去像童话故事里的矮人。

    因为那把花白的络腮胡,矮人巫师的气质中带了几分沧桑。不过他的面相却不显衰老,反而红润的很。

    他也戴了一副宽大的墨镜。

    自从进入巫师世界后,郑清很少看见有巫师带墨镜——除了苏大美女之外——所以,乍一看见两位带着墨镜的巫师挡在路中央,他还惊讶了几秒钟。

    虽然心底感到惊讶,却并未延缓他手边的动作。

    毕竟这里是夜色下的北区。

    当那两位戴着墨镜的巫师出现的一瞬间,男巫的右手已经探进了腰间的灰布袋中,捏住了一本破旧法书的书脊。

    这本书是九有学院的公共法书。

    郑清原先的法书因为抄录了‘危险咒语’,被他塞到灰布袋最深处,所以最近一段时间,年轻的公费生一直使用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破旧的、‘好心人捐赠的’法书。

    倒也不是不能买一本新的法书,原先他以为找到先生后,先生就会帮他清理掉法书上的咒语,完全不需要再花许多钱买一本新法书。谁知道见面后,先生只是帮忙加固了一下法书上的封印,并没有给他清理书上抄录的‘禁咒起手式’。

    一来二去,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

    这期间,郑清向学生会申请领取新‘公费生法书’的报告也提交了上去,不出意外,过几天他就可以获得一本免费的全新法书。

    虽然‘公费生法书’的外貌风评不佳,但郑清也不是那种看颜的人。

    省钱、能用,就行。

    “晚上好!”矮胖巫师抬手向两个年轻人打了声招呼,显得很和气。

    “有事吗?”年轻公费生低头看向矮人巫师,轻声询问了一下。捏着法书的手指愈发紧了一些,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和气而丝毫懈怠。

    蒋玉错后半步,站在郑清身后,在两位拦路者看不见的地方抓着一块玉佩,玉佩上已经微微亮起一层淡青色的光晕。她另外一只手也伸进手袋里,捏住了法书的书脊,警惕的看着面前两位陌生巫师。

    高个儿巫师与矮个儿巫师对视了一眼,先后开口解释起来:

    “最近经济环境不好。”

    “是不好。”

    “沉默返潮带来的猎获太多,市场资源过剩。”

    “诶,资源多了,巫师们需要戏法师的地方就少了。”

    “所以很多戏法师没了工作。”

    “真惨。”

    “吃不上饭。”

    “也赚不到钱。”

    “这就是失业……是经济危机。”

    “怎么办呢?”

    “得找活干呐,不然没饭吃。”

    “哪里找活呢?”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两个穿着黑袍的巫师一唱一和,仿佛说相声,直说的两位年轻巫师一脸茫然。在听到前面几句的时候,郑清以为这两位是打劫的绿林好汉,还琢磨了一下是掏两个银角子破财消灾,还是用法书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

    但听着听着,他感觉对面话里话外的意思有点不对。

    “……稍等片刻,稍等一下。”男生抬手阻止对方继续说话,有些不确定的反问道:“你们是给我们介绍工作?”

    “真稀奇,不然呢?大晚上挡在路中间,劫道哇。”矮个子巫师翻了个白眼。

    确实稀奇,没见过大晚上在黑巷子里拦人说是介绍工作的。年轻公费生也在心底吐槽着对方略显奇葩的行为。

    “你们打算给我们介绍什么工作呢?”蒋玉也生出几分好奇。

    “很多……老汤姆的巫师塔缺少几个清理魔力池的仆役;艾丽萨贝特夫人的大篷车刚刚跑掉一个小姑娘,也需要补人;还有科林·克里夫先生,愿意免费为北区戏法师们提高魔力亲和度……”矮个子巫师扳着指头,如数珍宝,高个子巫师晃晃悠悠站在他的身旁,一声不吭,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拿起了一张破旧的羊皮纸契约。

    郑清听的渐渐变了脸色。

    他终于知道对面这些家伙的来历了。

    北区戏法师生活艰难,并不算稀奇事。所以他们愿意做许多巫师不愿意做,但又需要一丁点魔力感知能力的工作——比如清理法师塔的魔力池。

    魔力池是法师塔里魔力流转的枢纽,具有强烈的魔力侵蚀性。正派巫师清理魔力池的时候,大都使用炼金人偶,但因为侵蚀的缘故,这些人偶的使用寿命都很短。所以有些巫师会雇佣更廉价的戏法师们来完成这些工作。

    至于戏法师们因此损耗的寿命,巫师大人已经用铜子儿支付过了。

    而矮个子巫师提到的另外两个工作。前一项,那位艾丽萨贝特夫人的大篷车,毫无疑问是做皮肉生意的;后一项,那位克里夫先生,则很有可能在使用戏法师做未经报备与许可的魔法实验。

    换句话说,眼前这两位巫师,就是传说中黑巫师的掮客。

    “我们可以拒绝吗?”郑清冷淡的拒绝道。

    “很抱歉,不能。”高个子的巫师抖了抖手中那张羊皮纸,心平气和的说道。与矮胖子相比,他的声音有些干涩,缺乏说服力。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很少开口的缘故。

    “毕竟我们也是正经商人,不会做那种没签契约就把人送去工作的勾当。”矮个儿巫师打着圆场,解释了一下。

    郑清气极反笑:

    “如果没有拒绝的权利,那签这个契约跟拐卖人口有什么区别?”

    “确实没有太大区别。”矮胖巫师踮起脚尖,叹口气:“原本我们也不会做这种涸泽而渔的事情。但北区的大贤者没有给我们慢慢调整的时间呐。”



    科尔玛带给北区戏法师们的,绝不仅仅是一个北区巫师的身份。

    因为她的缘故,巫师界所有的商人们都可以预见到市场上有一点魔法能力的廉价劳动力会越来越少,相应的,类似矮个子巫师这样的黑中介也可以预期到市场上能够用来‘做实验’的戏法师也会供给不足。

    所以,最近一段时间,矮个巫师的同行们四面出击,不断‘强行契约’尚未获得咒印的北区戏法师,为即将到来的‘寒冬’做好准备。

    在其实就是某种形式的‘捕猎’——只不过猎物是巫师,猎人也是巫师。

    “我们刚刚从基尼小屋出来!”郑清挑了挑眉毛,提醒道。

    他不觉得眼前这两位黑巫师有胆量挑衅一位大巫师。

    诚然,有许多黑巫师因为修炼禁忌魔法,把脑子修坏掉了,但那终究只是少数。大部分巫师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郑清觉得眼前可能只是个误会。

    一方面,他与蒋玉为了低调起见,今天都穿的是灰袍子,看上去就像两个比较利落的戏法师。

    另一方面,郑清肩头还趴着一只会飞的小青蛙——这是一只轻微变异的青蛙,肋下长了一双孱弱的翅膀,之前被北区巫师抓来准备当祭品。

    当时郑清走出基尼小屋的时候,恰好看见这只青蛙鼓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一时心软,便将它带了出来,准备送到临钟湖放生。

    穿着灰袍子,还带了一只北区时下最流行的青蛙做宠物,被眼前的黑巫师认作戏法师,想要强行契约便不足为奇了。

    “确实如此。”矮个子巫师扶了扶鼻梁上宽大的墨镜,咧嘴笑了起来:“但你们不是光着额头出来了吗?”

    郑清略一思考,立刻回过味来。

    这些黑巫师确实不蠢——因为科尔玛的缘故,他们也不会随意捕猎北区戏法师,而是选择不受基尼小屋‘欢迎’的那些戏法师。

    判断是否‘受欢迎’一个很简单的方式,就是看进入基尼小屋后,能否受赐咒印。如果一个灰袍子光着额头进了蛊雕街33号,出来的时候额头还是光洁如故,那么极大可能他不受大贤者待见。

    当然,这个判断可能存在某些误判。

    但与闭着眼随意在北区抓人相比,这种误判的可能性就小许多了。必须承认,能够在鱼龙混杂的黑暗世界混下去的巫师,都有一点自己独特的生存哲学。

    “我们不是戏法师。”郑清黑着脸,强调了一句。

    “我懂,我懂。”矮个儿巫师叹着气,用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安慰道:“好的戏法师很抢手……也很难活的久。但生意就是生意。来来去去,总会习惯的。”

    平淡的语气令两位年轻巫师齐刷刷打了个冷战。

    “这里是布吉岛,是第一大学的领地,北区现在还有一位大巫师坐镇……你们这么践踏《巫师法典》不怕被丢进黑狱吗?”

    两位黑巫师面面相觑,同时笑了起来。

    “死亡?”其中那位瘦高个扯了扯尖顶帽帽檐,彬彬有礼的回答道:“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在向死亡的方向跑去……我们一直在死亡,从未停止。”

    “害怕并不能阻止死亡的降临。”矮胖巫师补充了一句。

    郑清终于放弃与这两个疯子理论,从灰布袋里抽出自己的法书,翻开书皮,然后抬起胳膊,任凭淡青色的魔咒光晕流水般从书中涌出,煞有介事道:

    “现在,让我们总结一下你们刚刚那些话的中心思想。”

    “举起手来!”

    两位黑巫师看着发光的法书,面面相觑。

    齐刷刷举起手。

    轻而易举得到的胜利,反而让郑清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以至于他都没有准备好下一步应该怎么做——他原本已经准备好吟诵咒语了。

    是绑起来送到三叉剑,还是交给学校的纠察队?郑清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身旁的女巫。

    蒋玉也有点犯难,咬了咬嘴唇,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好拿主意。

    在两位年轻巫师踌躇的时候,对面的矮胖巫师再次开口:

    “你们真的不是戏法师?”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懊恼与沮丧,还夹杂了一点讨好的表情,让郑清直叹人脸的精巧,竟然能在不大的皮肤面积上混杂出如此丰富的内容。

    “你从哪个角度觉得我们是戏法师……”

    矮子将目光落在郑清肩膀上那只小青蛙身上。青蛙鼓着嘴巴,冲着矮巫师吐了个粉红色的泡泡。

    啪叽。

    矮巫师尴尬的笑了笑:“唔……那,既然这件事只是个误会……大家和平一点,私了好不好?我们赔钱……两个金豆子。作为对冒犯巫师大人的补偿。”

    “你觉得我们只值两个金豆子吗?”男巫怫然不悦。

    他已经决定将这两个家伙交给三叉剑。

    学校终究不是执法机构,说不定会对他们仁慈。

    “三枚金豆子……不能更多了。我们身家很少的。有家底的话,谁会做这种没本钱的生意呢?”

    “与钱无关。”男生板着脸,拒绝了对方的和平建议。

    矮胖巫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所以,我讨厌跟学校里的学生打交道。”他嘟囔着,晃了晃脑袋。

    在念束缚咒之前,郑清忽然想到这些阴沟里穿梭的家伙消息向来灵通,或许知道大黑的下落。于是他停下手中的动作。

    “你们最近猎杀过一头黑山羊吗?”

    男巫非常认真的比划了一下大黑的个头以及样貌,补充道:“如果能够提供有效线索,在把你们交给三叉剑的时候,我会帮你们说点好话。”

    瘦高个儿的巫师扯了扯嘴角。

    矮巫师则露出暧昧的笑容。

    “没见过。”他舔了舔嘴唇,冲郑清眨眨眼:“……但是,我们可以帮忙搞到这么一头黑山羊。保准油光滑亮,脾气绵软。”

    “学校里那些孩子的口味儿真是越来越重了,”高个儿的黑巫师叹口气,视线落在了一旁的女巫身上:“我从来不知道山羊或者野猪到底有什么好玩儿的……花姑娘不漂亮吗?”

    郑清闭了眼睛——活着不好吗——他在心底为这位黑巫师默哀了一秒钟。

    果然,下一刻,他听到身旁女巫同学恼羞成怒的叱声:

    “旻天疾威!”



    完整的‘旻天疾威’被称为天罚咒,据说能够大范围毁灭一切阴暗面的存在。去年冬狩猎赛上,苏施君降临那座沙箱小世界的时候,郑清曾经‘有幸’短暂感受过那道咒语的威力。

    当真是神佛辟易,天威难测。

    而眼下,蒋玉使用的这道咒语只能算‘天罚咒’的一部分,威慑范围小,威力也很弱。

    但就算再弱,也应该有点动静的。

    郑清闭眼后,在心底默数三个数,同时想象着对面那两个嘴贱的家伙,猜测他们会在这道咒语下变成什么样子——肉酱亦或者满身焦黑?

    半晌。

    咒语出口后,半晌,郑清没有听到一点动静。

    他纳罕着睁开眼,两个黑巫师正惊讶的看着他。偏过头,男巫发现原本站在身旁的女巫消失的无影无踪。

    随即,他感到裤脚处有轻微的拉扯感。

    他低下头,脚边蹲着一只熟悉的白色小猫,正探着爪子勾他的袍角。

    白猫甩了甩尾巴,猫脸上同样一片茫然。

    这是被咒语反噬了?郑清脑海划过这道念头。但随即他否定了这种猜测。旻天疾威与变形咒完全属于两个不同系列的咒语,没道理咒语反噬能把一个巫师变成猫。

    “竟然是一道‘强制变形术’?!”矮个子巫师的话将年轻巫师从震惊中惊醒。

    郑清立刻醒悟,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

    他回过头,对面的矮胖子不知何时已经取下了脸上的墨镜,正抬起胳膊,把手凑到眼前仔细端详,他的右手中指上,一枚金指环上嵌着的翡翠石已经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整块宝石中蕴含的灵机散尽,变成一块顽石。

    “太浪费了,太浪费了。”矮胖子巫师喃喃着,眉眼之间全是痛心:“怎么会是一道‘强制变形术’……我以为是一道‘防身咒’……明明有更便宜的办法……怎么会这样……”

    “这不是你的错。”矮子的同伴,那位瘦高巫师弯下腰,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少有人会把这么珍贵的魔法封印在一块翡翠中。它值得呆在一块绿宝石里。”

    “太浪费了,”矮子仍自顾自嘟囔着,翻来覆去摩挲着手指上那块失去颜色的翡翠:“明明有更便宜的办法……”

    郑清听着两个黑巫师之间的谈话,终于回过味来。

    那枚嵌着翡翠的宝石应该是矮子之前不知从什么地方捞到的‘战利品’,只不过一时眼拙,误以为是一道护身咒,却不料宝石里封印的竟是一道‘强制变形咒’。

    而这也解决了郑清心底最大的困惑。

    强制变形咒是精通变形术的高阶注册巫师才能研习的一种魔法,能够将指定目标强制转化为对方曾经使用过的动物形态,持续时间根据施法者的能力从一分钟到一辈子不等。

    这道魔法最大的特点不是变形,而是无害。

    被强制变形的动物,在变形期间免疫任何物理与魔咒攻击,而且还会快速恢复已经受到的伤害——倘若没有‘强制变形’这个略显诡异的‘副作用’,这道魔法完全可以成为猎场上最优秀的辅助魔法。

    正是这些特点,让郑清意识到为什么蒋玉会毫无反抗的被变成一只猫。

    因为对方施展的这道魔法并非攻击性魔法、也不带有任何恶毒诅咒,相反这道魔法有很好的恢复效果。所以它没有受到蒋玉身上那些护符、宝物的阻碍。

    想到这里,男生悄悄吁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一直捏着法书,略显僵硬的手指——考虑到那块翡翠石的低劣程度,这道‘强制变形术’能够持续的时间肯定不会太久,说不准就是一分钟。

    他需要尽可能久的与对方周旋一段时间。

    “如果你小心一点就更好了。”男巫咕哝着,摸出法书举到身前。

    白猫的耳朵尖有些发红,三下五除二蹿到郑清肩头,凶狠的冲对方叫了两下。原本趴在郑清肩头的那只小青蛙,乖乖缩了身子,任凭白猫爪子踩在它的脑门上。

    两个黑巫师齐刷刷看了过来。

    郑清举着法书的手纹丝不动,法书上腾起一层青幽幽的光晕。

    “很抱歉打扰你们的反思时间。”年轻公费生非常诚恳的说道:“……之前三个金豆子的提议还有效吗?”

    矮胖巫师脸上露出一丝赞赏的微笑。

    “不,不是三个金豆子。”他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你听错了,我刚刚说的是两个金豆子。你给我们两个金豆子,我们放你们离开。”

    他的语气非常坚定,仿佛没有看见郑清手中法书上越来越浓厚的魔力波动。

    郑清险些被对方的无耻气笑——虽然他也只想拖延时间,却没料到对方竟能无耻到这种地步,扭头就把刚刚说的话吃进肚子里。

    小白猫忽然变得有些焦躁,挥着爪子一个劲儿往郑清脸上糊。

    郑清侧着脑袋,小心避开她的爪子,一边责怪的瞥了她一眼,一边警惕的看向对面的两个黑巫师:“金豆子我有……但我怎么相信你们说的话?”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

    他看到那个矮胖子眼中一闪而逝的贪婪,顿时想到一个成语,与虎谋皮。

    不能单纯拖延时间。

    男生心底划过这个念头,一只手仍旧举着法书在身前,另一手则抬起来,一把捞住小白猫的肚皮,把她从肩头拿下来——看上去像是因为小白猫碍手碍脚,所以把她挪个地方。

    被男巫捞到肚子的一瞬间,小白猫浑身都僵硬了。

    她原本想张牙舞爪,一口咬掉男巫的耳朵——郑清的耳朵据她嘴巴不远,一伸脖子就能咬下来。

    但随即,她感到一张微硬的纸片隔在郑清手心与她肚皮之间。纸上不断升高的温度,让她意识到那是一张符纸。

    事急从权。

    于是,小白猫咬着牙,气鼓鼓的,任凭男生把她放在地上。

    一抹隐晦的红光从郑清手底一闪而逝,察觉到那张符纸落在地上后,郑清终于悄悄松了一口气,向后退了两步。

    小白猫跟着他的脚步,也向后退了两步。

    他们退了两步,对面的两位黑巫师则向前进了两步,始终站在距离年轻巫师们十步开外的地方,不肯靠近也不肯离去。

    郑清感觉攥在手中的法书已经被汗水浸润,封皮变得有些滑腻了。



    子弹总是在没有被击发的时候最具威胁力。

    咒语同样如此。

    收录在法书中的咒语,引而未发的状态,最能够让冲突双方保持一定程度的冷静与克制。郑清需要对面两位黑巫师保持一点冷静,而他也需要克制自己热血上涌的冲动。

    因为他现在不是一个人。

    他的身旁还有一只失去法力、几乎没有太多自保能力的小白猫。他必须找到一条能够带着小白猫安全离开的办法——直接冲上去与两个不知深浅的黑巫师决斗,并不在年轻公费生的考虑之内。

    一则,大半年的学校生活,已经让他渐渐学会了巫师们谨慎小心的处事风格,不做好万全准备一定不要冒险;二来,眼下,他也没有太多手段来应付两个黑巫师。

    威力最大的符枪被先生塞在他的脑袋里,用熟贯的法书也因为相似的理由被迫塞在灰布袋最深处,符箓倒是有几张,却没有恰当的释放机会。

    至于从图书馆借来的那本法书,因为质量与版本问题,只能容纳五道咒语。

    明天是周一,为了准时起床,他早早便收录了一道起床咒‘八鸾锵锵,皇尸载起’;晚上需要洗衣服,他提前收录了一道‘薄污我私,薄浣我衣’;为了防止回宿舍太晚被关在外面,他收录了一道开门咒‘衡门之下,户牖无防’——最后这道咒语还是刚刚在基尼小屋的时候,郑清趁蒋玉与科尔玛学姐聊天时录进去的。为此,他抹掉了一道软腿咒。

    剩下两个空位,一道属于万能的束缚咒,另一道属于有昏迷咒之称的‘行迈靡靡’。

    所以,眼下郑清实际上就是在用两道控制类魔法与两个危险的黑巫师僵持。

    郑清从来没有感觉自己会这么被动。

    他在心底暗暗发誓,下次出校门的时候,一定要将法书上杂七杂八的咒语抹去,预录进一系列有足够威慑力的咒语。

    至于眼下。

    不能再这么僵持下去了。

    男生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脚边的小白猫则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甩了甩尾巴,用力抽在他的脚踝上,仿佛在抱怨身旁的男生怎么会如此迟钝。

    “他怎么还站着?”

    “不知道……会不会过期了?”

    “没道理啊,我前天刚配的……”

    “或许是刚刚那阵风的缘故?”

    不远处传来两个黑巫师的窃窃私语,郑清心底有些不妙的感觉,又向后退了几步,舌尖顶住上颚,划了个十字,鼻尖的气息骤然清晰的几分。

    然后他终于嗅到了空气中一丝略带甜腻的味道。

    但为时已晚,当他再次草草退了两步之后,积蓄已久的迷药药效终于爆发开来,年轻的公费生眼前闪过几串金星,双腿一软,干脆利落的扑倒在地上。

    小白猫因为在他之前就发现了异常,早早屏了呼吸,因此当郑清扑倒在地的时候,她还有力气跳到男巫的脑袋上,踩着他的耳朵,勇敢的冲两个黑巫师咆哮。

    却也仅限于此。

    “呼……终于倒了。我差点以为被流浪吧的混蛋骗了!”

    “要扒光他们吗?”

    “再等等,让他多躺一会儿……你先把地上那个女娃掉的护符、法书收好,今天晚上必须出手。那个男生用的虽然是破烂货,却也值点金子。”

    “人呢?人怎么处理?”

    “抽点血,我们帮他们保管一段时间。让他们定一份沉默契约……老规矩……不能太过分让学校生气,也不能让这两个小家伙轻轻松松走脱。”

    “我觉得让他们每个月交五个银角子的‘血液管理费’就可以。”

    “那个女娃用的东西都挺贵,不能便宜他们,每个月要一粒金豆子,还有学校特产的符箓或者魔药!”

    “真可惜……如果我们是格雷伯克兄弟就好了。这种鲜嫩的小巫师在新世界很值钱。就算在这里,男的身上有很多零件可以卖,女的也有好去处……嘿嘿。”

    耳畔传来黑巫师猥琐的笑声,年轻公费生倒在地上徒劳的挣扎着。

    只可惜此刻他口歪眼斜,手脚麻痹,仿佛一滩烂泥。除了思维正常、两个眼珠子能滴溜溜的转之外,便是连一根小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即便如此,两个黑巫师仍旧谨慎异常,没有第一时间冲上来拾掇两个年轻巫师,罗唣了几分钟之后,矮个子巫师才独自上去,试着靠近躺在地上的郑清。

    “轰!”

    “砰!砰!砰!砰!砰!”

    矮个子巫师一脚踩在了郑清之前悄悄留在地上的那道符纸上,只见一道红光闪过,五团炽热的火球凭空浮现,环绕矮个巫师周身,转了几转,轰然炸裂。

    这是郑清结合五火球魔咒与爆炸符新钻研出的一道符纸,威力甚大,能够一瞬间召唤出五颗大火球,随意念爆发。

    郑清眼神中的喜悦还没升起,便看见火球殉爆中的那个小矮子砰然破碎,化作一蓬烧焦的黑纸,纷纷扬扬落在了地上。

    不远处,矮个子巫师的身影重新从黑暗中显露出来。

    他脸上没有丝毫生气与发怒,仿佛刚刚只是不小心崴了下脚,仍旧迈着他那可笑的鸭步,晃晃悠悠向郑清走来。矮个子的同伴甚至没将注意力向这边稍微挪一下,仍旧蹲在地上,认真翻检蒋玉之前散落的魔法用品。

    郑清没有放弃挣扎。

    他闭了眼,咬紧牙关,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脑海中那口青灰色的箱子上——虽然手、脚、嘴巴、舌头都被麻痹了,但他还有脑袋、还有清醒的意识!

    ‘拜托!’

    年轻的公费生暗暗祈祷着,拼了命转动仅有的思绪,在脑海中一点一点勾勒那柄柯尔特蟒蛇的细节——枪管、转轮、击针、击针簧、击锤簧、扳机、手柄、瞄准镜,还有附着在枪身上那些细若蚊足的符文与阵式,以及最重要的符弹。

    或许因为他此刻只有思维可以转动,所以注意力格外集中的缘故,这一次在脑海中勾勒符枪的过程非常顺利。

    当矮个子巫师迈着僵硬的步子走到年轻巫师身前的时候,一柄颜色黯淡、通体微蓝的符枪已经在郑清脑海中浮现出来。

    “吱呀。”

    郑清耳畔响起一个清晰的开启声,脑海中那口青灰色箱子的盖子打开了一条细缝。

    矮个子巫师弯下腰,拎着小白猫的顶花皮,将她丢向几步之外——小白猫刚刚试图咬他的手指头——同时伸手抓向男巫腰间的灰布袋。

    就在他的指尖碰到灰布袋的一刹那,黑巫师的身子陡然僵硬在了原地。

    “草!”

    他低声咒骂了一个字。

    一柄符枪悄无声息的浮现在他的脑袋后面,无人把持,凭空虚浮。

    冰冷的枪管牢牢贴住了他的后脑勺。

    “咔嚓。”

    这是弹匣转动,枪机打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