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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霉。”

    站在防御阵外围的张季信恶狠狠吐了口唾沫。

    “还有更倒霉的。”郑清叹口气,接口道:“因为只是一场新生赛,所以学校制定的流程没有那么严格……我是指花名册。”

    他用阴郁的目光扫了一眼主席台桌子上放着的那本花名册。

    宥罪其他几人几乎立刻反应了过来。

    在正规猎赛中,每支猎队都会单独进行赛前检查,而且从赛前检查开始,猎手们就会只使用‘代号’作为各自的称呼,以避免某些隐秘的魔法诅咒。

    但作为一场娱乐性质大于比赛性质的比赛,新生赛在这方面做的就很粗糙了。

    所有的猎手都集中在这一座小礼堂里,写着所有人姓名的花名册被几名老生随随便便拿着、念出声。倘若是在平日,这种细节自然无人在意。但是在今天出现意外事故之后,那本花名册显然成为了小礼堂所有猎手们的‘阿喀琉斯之踵’。

    此刻,那个‘没沾过圣水的脚后跟’正在木偶人尖尖的长鼻子下晃悠,令人望之而心神不安。

    所幸作为主持人的木偶仍旧沉浸在其他人冲击大门时发出的各种噪音声中,一脸陶醉的打着拍子,两条细长的胳膊抽风似的抖来抖去,仿佛他正在指挥着一场盛大的交响音乐会。

    符箓的爆炸是鼓声,咒语的尖啸是竖笛,还有刀剑交加的震颤,那是三角铁与小提琴交错的声音!其间混杂了年轻男女巫师的呐喊、尖叫——即便是真正歌剧里的名家演员也不会这么卖力的。

    木偶人旋风一样从主席台一头滑向另一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任凭台下制造更多的噪音出来。

    年轻巫师们的‘暴动’持续了小半个钟头,直到所有试图冲出去的人发现他们对那层泛红的光膜无能为力,最终绝望放弃,这场骚乱才渐告一段落。

    主席台上,打着拍子的木偶人也终于放缓了抽风的频率,随着最后一张符箓爆炸的声音落下,它浑身一抖,哆嗦了一下,终止了自己的指挥事业。

    “哭吧!笑吧!闹吧!”

    木偶人张开双臂,用夸张的咏叹调吟唱道:

    “战斗吧!”

    “挣扎吧!”

    “绝望吧!”

    “在鲜血中感受彼此的存在,在死亡里追寻存在的意义。”

    “这就是你们!一群阿米巴原虫的衍生物!”

    “而我!”

    “伟大的夜•幻の影•傀儡师•木偶殿下!”

    “将帮助你们这些单细胞生物在猎场上了解生命的真谛!!”

    主席台下一片安静。

    这一次,大家不是好奇的沉默了,而是在恐惧中沉默。

    主席台上,结束了咏叹调的木偶人忽然弯腰转身,捂着耳朵小声询问后方:“我刚刚讲的怎么样?有没有感染力?这段话我琢磨了一个晚上,直到十分钟之前才在那些小家伙们的尖叫声中完成……”

    “殿下!您讲的实在是太棒了!!”

    “让人痛哭流涕,说出了宇宙的真理!”

    “感人肺腑,发人深省!!”

    “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您言辞中那种强烈的感染力了!”

    木偶人身后的阴影中,一堆令人浑身发麻的恭维与称赞乱糟糟的响起,令台下的年轻巫师们闻之欲呕。

    但主席台上的木偶人却很喜欢这些夸奖的样子,它甚至又一次把自己的脑袋摘了下来,动作夸张的四下里鞠躬致谢,仿佛刚刚完成了一场盛大的歌剧表演。

    “谢谢!非常感谢!我会继续努力的!!”木偶人用力鞠着躬,戴着高帽的脑袋在指尖滴溜溜转动着,用嗡嗡的声音大声道着谢:“谢谢大家的掌声!!谢谢大家经!久!不!息!的掌声!!”

    它后面几个字说的非常用力,甚至给人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主席台后的阴影中几乎立刻响起三五个用力鼓掌的声音。

    木偶人依旧低着头,冲着台下的年轻巫师们,一动不动。

    许久。

    郑清犹豫着,轻轻拍了拍巴掌。

    “谢谢!!”木偶人几乎立刻大声道了一声谢。

    郑清叹口气,捅了捅旁边的博士。

    萧笑把笔记本夹到腋下,面无表情的鼓起掌来。

    很快,在他们的带动下,小礼堂里响起一阵热烈却又充满懈怠的掌声。

    木偶人终于重新把脑袋塞回脖子上,然后站直了身子,扶了扶帽檐:

    “礼貌啊,总比人们想象的更重要一些。”

    它从前胸口袋里抽出一条叠的整整齐齐的白色丝质手帕,装模作样的拭了拭眼角,叹息着,如是说道。

    “作为对你们热情掌声的回应,我宣布猎赛的第二条规则。”

    “RULE,NO.2,狩猎的时候,最大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

    “在我的猎场上,你们不需要考虑诸如《围猎的一百零八条准则》或者《巫师联盟猎妖委员会关于围猎规则的若干解释》,也不需要在意什么情谊、脸面、荣誉之类累赘的字眼,更不用关注伤亡率、死亡人数这些枯燥的数字!”

    “完全不需要考虑这些……难道我会因为这些滑稽的理由给你们扣分吗?!”

    木偶尖声大笑着,用力挥舞着两条胳膊,大声否认道:

    “不!当然不会!!”

    “我绝对不会因为某位队长拧掉他不听话队员的脑袋而扣他的分数!”

    “也绝对不会因为某支猎队给一条河里下毒而扣他们的分数!”

    “更不会因为两支猎队火拼到剩下最后一个人而扣他们的分数!”

    “你们完全不需要关注那些落后、滑稽、古怪的注意事项……”

    “你们唯一需要关注的,就是如何获得最后的胜利……获得那唯一的生存机会。”

    “是的,唯一的生存机会。”

    “这就是在我猎场上的第三条规则……RULE,NO.3,只有胜利者才能走出我的猎场!”

    “死亡?那是必须的!”

    “只有鲜血才能浇醒你们这些浑浑噩噩的小脑袋!”

    “没有人去死,难道让你们全都活着出来吗?!你们都活着,谁来浇灌我们贫瘠、缺乏营养的猎场?谁来喂饱我们可爱的、饿的要命的密园精灵?!”

    仿佛是为了回答它的这个问题,一个苍老、贪婪的声音从木偶人的高顶丝质礼帽上响了起来:“好饿啊……”



    “掀起你的帽子来!”

    那个苍老的声音继续从木偶人的高顶礼帽上传了出来,用命令的语气强调着:

    “快点!”

    主席台上,木偶人似乎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声音感到有些吃惊——当然,与台下的众多年轻巫师相比,它的吃惊显然还在承受范围之内。

    “还不到开饭的时候呢,亲爱的。”木偶人原本尖锐刺耳的声音忽然变得油滑起来,音调也放轻了许多:“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它抬起细长的胳膊,手掌伸开,小心翼翼的扶在脸颊两侧,同时它的两颗眼珠以一种可笑的角度向上翻去,努力去瞅额头外探出的那截帽檐。

    仿佛它的脑袋上顶着的不是一顶帽子,而是一颗炸弹。

    “掀!起!你!的!帽子!!”

    苍老的声音咆哮起来,显得异常刺耳:“你这个弗洛伯毛虫啃出的木头架子,难道脑袋已经被虫子蛀空了吗?!你把脑袋转那么狠,竟然还有脸让我继续睡觉?!!!”

    木偶人扬起尖尖的长鼻子,僵硬的面孔挤出了一丝恍然的表情。

    “我一直以为眩晕有助于睡眠的。”它的手掌重重放到脸上,重新把脑袋从肩膀上摘了下来,捧到手心左右打量着——天知道它在用什么打量自己的脑袋——同时解释道:“另外,我的脑袋不是空心的。”

    木偶人否认着,絮絮叨叨的补充道:“你应该知道,它是榆木的,实心的。我的胳膊、腿、还有脑袋,都是榆木的。当初他们觉得桃木太软、接骨木太硬,槐木阴气太重,最终用榆木做了我,我记得跟你提过这件事,不止一次。”

    “闭嘴!你个蠢货!!”

    “不要叫我蠢货,要叫我‘木偶殿下’。”

    “闭!!嘴!!!蠢!!货!!”

    “如果你继续这么没有礼貌,小心我用鼻子把这顶帽子戳十七八个透明窟窿出来。”

    主席台上,木偶人捧着自己的脑袋,仿佛在说单口相声似的,骂骂咧咧,你一言他一语说的不亦乐乎。

    主席台下,年轻巫师们听着台上那个神经病木头人发神经,面面相觑,不知是否应该趁此机会重新冲击一次门口那层光罩。

    不过在此之前,所有人已经重新按猎队组织起来,并且纷纷建立了防御阵型。一些在骚乱中受伤的猎手也在其他人的帮助下正进行初步治疗。

    一时间,台上台下两拨人马各行其是,颇有些泾渭分明,互不干涉的感觉。

    当然,这种‘和平’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在那个苍老声音的咆哮与威胁下,木偶人很快妥协了,把高顶帽从自己的脑袋上摘了下来。

    “你会后悔的……猎赛还没开始,你现在出来,除了流几个钟头的口水,难道还要别的什么收获吗?”木偶人嘀嘀咕咕的说着,顺手把摘下来的高帽挂到了自己脖子上。

    摘掉高帽,木偶人光秃秃的前额便露了出来。

    事实上,木头人的整个脑袋上都没有一根头发,之所以强调前额光秃秃,是因为在它脑袋卤门以及更靠后的地方,立着一张宽大的金色高背椅。

    椅子上,坐着一个丑陋的、拳头大小的人形生物。

    它披着一件华丽的银色长袍,拄着一根筷子般长短的法杖,脑袋上戴着一顶哥特式的巫师尖顶帽,花白的胡须乱糟糟的堆砌在脸上,几乎让人看不清它的五官。

    与上半身的华丽妆扮相比,它的下半身就显得寒酸了许多。

    没穿裤子、没穿袜子,甚至没有鞋子——是的,这个拳头大小的家伙光着两条毛茸茸的小腿,露出长满绒毛的脚趾头,任凭自己光秃秃的脚底板喝西北风。

    “美味啊!”小老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嘎嘎笑道:“空气中的每一缕过客都流淌着诱人的、血腥的芳香!”

    古怪的修辞、古怪的音调,古怪的样貌,古怪的穿着——这个坐在木偶脑袋上,小老头模样的家伙从里到外都透露出一股古怪的、混搭的气息,给人一种异常难受的感觉。

    似乎感觉坐在椅子上没有办法一舒胸臆。

    小老头翻个身,撑着那根法杖,费力的爬到椅子上,然后张开双臂,看着台下的年轻巫师,阴恻恻的笑了起来:

    “年轻的巫师哟……”

    “不管你们喜欢玩弄死尸,还是灵魂;”

    “又或者喜欢低声吟唱恶魔的歌谣,在黄皮纸上涂抹带血的符文;”

    “不管你们是喜欢秘银与宝石在咒语中融为一体的感觉,还是喜欢坩埚里咕嘟咕嘟冒泡的美妙声音,又或者是喜欢曼殊沙华开放时散发的迷人芬芳。”

    “都没有关系。”

    “在我的园子里,你们都会找到自己的归宿!”

    “想获得漫长的生命吗?”

    “想拥有无穷无尽的财富吗?”

    “想真正出人头地吗?!”

    “去吧,去吧……”

    “它们就在我的园子里!!”

    “献上……”

    “咳咳!!”木偶人剧烈的咳嗽了两声,打断小老头的咏叹。

    小老头皱皱眉,抬起毛茸茸的脚趾头,挠了挠乱糟糟的胡须,顿了顿,重新举起法杖,继续咏叹道:“献上……”

    “咳咳!!”木偶人继续干咳了两声。

    “咚!咚!”小老头抓着手中的法杖,愤怒的戳着高背椅下的木偶脑门:“闭嘴!你这个榆木脑袋!!让我把话说完!你家大人没有教你礼貌两个字怎么写吗?!!”

    “我家没有大人。”木偶人耸了耸肩,非常诚恳的回答道。

    挂在它脖子上的高帽随着他耸肩的动作一抖一抖的,似乎随时会掉下来的样子。

    “那你会闭嘴吗?!”小老头继续用法杖狂戳木偶人的脑门。

    “会,会的。”脑袋上次传来的震颤令木偶人说话都有些哆嗦了,它不得不伸出两根指头,拽住小老头正在狂戳的法杖:“……但是现在还不到你讨要祭品的时候。”

    “关…我…屁…事!!”小老头一边费力的反驳着,一边用力与木偶人的两根指头争夺法杖的所有权,它整个身子几乎都要吊到法杖上了。

    “在密园没开启之前,自然不关你的屁事。”木偶人指尖搓动,把小老头从法杖上转了下来,心平气和的补充道:“至于那些美味进到密园之后,你想怎么做,那就是你的事情了。”

    小老头从法杖跌落回那张金色的高背椅上后,用力晃了晃脑袋,半天没缓过劲来。



    “它们是戏精学院出身吗?”郑清嘴唇蠕动着,略感无语的吐槽道:“怎么一个两个表现的都像神经病似的。”

    “不是像……它们就是一群神经病。”旁边传来辛胖子低声的反驳。

    “闭嘴,你们两个!”萧大博士咬着牙闷哼一声:“难道你们打算给天花板上那棵大嘴咕噜加餐吗?!”

    喂,你也开口了好伐!要加餐一起加喽!

    郑清轻轻吸了口气,努力压制了自己继续吐槽的冲动。

    “咳咳,咳咳咳。”

    主席台上,抱着脑袋的木偶人轻咳几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之后,竖起一根指头补充道:“就像我们可爱的密园精灵刚刚提到的,园子里隐藏着我们的宝藏!”

    “一份无价的宝藏。”

    “可以令你们终身受益,即便你们成为大巫师,也妙用无穷的宝藏。”

    “一份只有胜利者才能得到的宝藏……”

    “但是,夜•幻の影•傀儡师•木偶殿下,我们怎么知道胜利者能够安全离开您的猎场呢?”一个突兀的声音在小礼堂中响起,打断了木偶人的表演。

    台下,所有人的脑袋哗啦啦一齐转向说话的人。

    好奇的、恶意的、担忧的、疑惑的,等等,各式各样的目光夹杂在一起,令人为之窒息,一个穿着亚特拉斯学院的矮个子男生甚至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法书,将他身前的一张椅子炸的粉碎。

    郑清感受着四面八方含义不同的目光,心头狂奔过一万头羊驼驼,脑海中反复回荡着MMP这几个字。

    他僵硬的转动脖子,看向开口提问的萧笑。

    “默默皮,你特么刚刚还让我们闭嘴呢,魂淡!”他无声的瞪着萧大博士,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

    萧笑没有理会伙伴们震惊的目光,也没有在意四周各异的表情,而是皱着眉,神态严肃的看着主席台上的那位木偶主持人,又补充了一句:“……毕竟,我们对您一无所知。”

    木偶人看上去也有些吃惊。

    它似乎没有料到发生了之前种种事情之后,竟然还有人大着胆子开口——它甚至重新拿开挂在脖子上的高帽,把脑袋重新塞了回去,以便用更稳定的视野来瞅瞅开口的人。

    “瞧瞧,瞧瞧,一个呆气十足的红袍子!”木偶人的脑袋上,那个披着银色长袍的小老头大声嚷嚷着,语气中充满了欢快:“送上门来的美味……”

    “啪!”木偶人啪叽一下盖上了自己的高帽,将密园精灵后面的话都堵在了帽筒中。

    “有礼貌的孩子,在哪里都会受到奖励的。”木偶人咧开嘴,僵硬的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作为奖励,我的回答是——不,你不知道。”

    “你们不知道我会不会安全的放你们离开我的猎场!”

    “你们也不知道我们的真正身份!”

    “你们一无所知!”

    它收敛笑容,压了压鼻子,轻声说道:“但,这是一个机会。不是吗?”

    台下一片蓦然。

    郑清思索片刻,最终沮丧的承认,木偶人说的话确实有一定道理。

    留在小礼堂,要面对实力深不可测的神经质木偶人、侏儒怪物、以及天花板上的食人花,而且学校的救援遥遥无期,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安全的选择。而听从它们的要求前往猎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木偶先生!”另一个声音在角落里急切的响起:“梅林在上!我可以给您一大笔金子……如果您需要,我还会签署一份最严格的保密契约!求求您……”

    木偶人嘴角一撇,举起手,一脸不耐的打了个响指。

    “啪!”

    “啊呜……”天花板上蓦然弹下一道阴影,那张噩梦般的大嘴重新出现,一口将刚刚出声的男巫吞进嘴里,嚼了两下。

    从它牙缝与嘴角流出的碎肉与血滴再一次稀稀拉拉的落了下来。

    这一次,台下的年轻巫师们表现的相对镇静了许多,但仍旧有一些巫师忍不住惊叫出声。

    “你们可以称呼我‘夜•幻の影•傀儡师•木偶殿下’,也可以称呼我‘木偶殿下’或者‘主持人阁下’,”木偶人扯着嗓子叫道:“我的话难道这么难理解吗?一大笔金子?我要金子做什么?!给脑袋上那个小可爱做一把更沉的椅子吗?”

    “这倒是个不错的想法。”细长的法杖从帽檐下探了出来,挑起一条宽大的缝隙,露出密园精灵乱糟糟的胡子。

    老精灵肆无忌惮的抬起一个毛茸茸的脚丫,搭在另一个膝盖上,一边用戴满各种宝石戒指的手抓着痒,一边再次露出那种阴森森的笑声:“纯金的椅子,听上去是个不错的想法哟,嗬嗬嗬嗬……”

    “不,绝对不可能!”木偶人坚定的压了压帽檐,把那只老精灵重新压了进去:“一把纯金的椅子……会把我细长的脖子压断的!”

    “一把椅子都不给我!!还关我小黑屋!!”木偶人帽子里响起巨大的木头撞击的声音,那只老精灵气急败坏的声音顺着木偶人的两个耳朵传了出来,仿佛两个扬声喇叭,响彻整个小礼堂:“那你能不能加快点速度,不要跟这些食物废话了!!”

    “如果五分钟之内还不开场,我就在你耳朵里养两条弗洛伯毛虫!!”

    木偶人顿时打了个寒颤。

    “你们听到了。”它捏了捏自己细长的鼻子,叹口气,伸手招了招,把那根丢弃很久的文明棍重新招会手中,顺手一甩,抖出几朵奇妙的棍花:

    “留下足够的灵魂!”

    “你们才能买到剩下的命。”

    “流下足够的鲜血!”

    “你们才能洗净自己的罪。”

    “放弃了所有规则,无视一切荣耀!”

    “这里是我——”

    “木偶殿下的猎场!”

    一道道乳白色的光柱从天花板上垂落,随着这段诅咒荡漾开,笼罩在所有参赛选手的身上。

    郑清只感到眼前一片白光,浑身一轻,便失去了对周围的感知。

    当那片白光褪去,视线重新黯淡下来之后,年轻的公费生便敏锐察觉到周围环境的巨大变化。

    他摸索着,从灰布袋里抽出一张明目符,拍在身上。

    眼前的一切瞬间清晰了起来。

    脚下是厚厚的腐殖层,周围是一片阴暗的树林,耳畔可以听到许多虫豸窸窸窣窣的叫声,目之所及,宥罪的另外四位猎手七零八落的站在他身旁不远处。

    而其他猎队的猎手,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猎赛……开始了么。”

    郑清回想着刚刚那个木偶人恶毒的诅咒,心慢慢沉了下去。

    ‘参加猎会就要做好进医院的准备!’‘任何一场猎赛都会有允许范围内的伤残指标!’‘绝对不要抱有任何侥幸心理!’——这些话都是邓小剑在为宥罪的猎手们做赛前培训时反复强调过的话。

    但即便郑清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仍旧被现实糊了一脸狗屎。

    谁能料到位于第一大学核心腹地的猎场礼堂,参加新生猎赛的年轻巫师们会被几个头脑明显不正常的炼金生命给劫持呢?

    谁又能料到,猎赛还没开始,就有两名猎手因为某个可笑的原因被天花板上的一株食人花生嚼着吞进肚子里去呢?

    郑清非常怀疑,也许在小礼堂中,本年度新生赛的伤残名额就已经耗费一空了。

    虽然不知道学校的反应为何会如此迟钝——也许那个木偶或者密园精灵背后还有某些看不见的黑手在操纵着它们——但这一切对郑清来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何离开这座猎场。

    到目前为止,我们年轻的公费生还没想着按照那位木偶主持人的指导去寻找什么‘大秘宝’,而是琢磨先想办法逃离这座炼狱。

    深呼吸。

    驱逐掉脑海里张季信曾经给他讲过的那些血腥恐怖的狩猎故事,屏蔽掉某只影子从二次元世界带回来的猎战经验,郑清闭上眼,努力感知四周,试图确定一下自己的位置。

    如果没有记错,木偶人喊那个侏儒老巫师是‘密园精灵’。

    在昨天晚上影子回来之前,郑清对于密园精灵的概念还是一无所知的。但是现在,脑子里塞满影子从二维世界带回来的大量信息,他倒是可以非常深刻的理解这个词的意思了。

    说起密园精灵,首先就必须解释一下‘密园’的概念。

    从很久以前开始,巫师们便意识到,这个浩瀚的宇宙仿佛一个巨大的荒漠,而荒漠中的砂砾就是那一颗颗荒芜的星球。

    偶尔个别星球诞生了生命,就仿佛是沙漠中的绿洲,伟大、珍贵,但同时渺小而又脆弱。

    于是,从最初开始,那些超脱的生命就曾尝试致力于创造能够在虚空沙漠中生存的‘沙漠之舟’,防止绿洲枯竭之后,绿洲中的生命随之枯死在这片空虚的沙漠之中。

    传说中的诺亚方舟、灵山、玉虚宫等诸多洞天神器,就是这些尝试的结果。

    但经历了漫长的时间,祂们的努力依旧未能成功。

    因为不知为何,超脱者们创造的世界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缺憾,即使能够永世长存,也无法在这些世界中诞生真正的生灵。想要维持这些‘世界’的生机,就需要保证外界始终有一个充裕的‘生命供给地’——这又与祂们开辟这些小世界的初衷相悖了。

    直到约五百年前,伊比利亚一位名叫克里斯托弗·德·伽马的大巫师,在一次随机的空间旅行中,意外穿梭到了一个神秘的小岛。

    虽然语言不通,且其间男女衣着悉如外人,但是岛上的居民都异常热情好客,且其体貌与南人无异,以至于伽马大师误以为自己旅行失败,沦落到了大西洋深处的某个小岛上。

    等到他痊愈,试图使用魔法回归的时候,才震惊的发现,这个小岛所处的时空并非自己原本的世界——星空还是那片星空,但法则却迥然不同。这里的法则有的比地球简陋了数倍,有的则比地球晦涩了数倍。

    没有人知道他在那个小世界里呆了多长时间。

    也没有人知道,在不懂奥氏时空理论等一系列近现代魔法理论的基础上,一位古代巫师是如何从一座小世界找到回家之路的。

    巫师们只记得,当克里斯托弗·德·伽马消失数年,归来之后不久,一部名为《论多元宇宙的探索与起源》的划时代巨著便开始在巫师世界掀起轩然大波。

    书中用真实而又明确的案例——某个小世界的坐标——作为基础,详细论述了寻找异世界的原理、方式以及注意事项等。一时间,几乎所有大巫师们都将‘沙漠之舟’的研究思路从‘开辟’转移到‘探索’之中。

    昆仑、奥林匹斯、伊甸园、黄昏之地等等,一个个陌生的世界杯巫师们从虚空中发现,无数知识与文明在这些世界间交汇融合,无尽的宝藏与失落的历史在这些世界里慢慢被发掘,重见天日。

    时至今日,虚空探索的脚步仍在继续。

    只不过在维度派崛起,尤其是‘奥氏时空理论’诞生之后,虚空探索的速度得到了极大的改善。最明显的区别在于,最近五十年巫师界发现的新世界,比以往五百年发现的总和还要多得多。

    按照巫师联盟在《巫师界大百科全书》中的标准划分,虚空世界的等级按照面积、法则强度等不同,被划分为密园、秘境、小天、大千四个等级。

    不久前,校猎会开幕式上,在一号猎场举行的逐猎会所使用的小世界,便是一个顶级的秘境。

    眼下郑清所处的猎场,按照木偶人的说法,则应该属于一个密园。

    理论上,密园世界的面积一般在一千平凡公里以内,园内会拥有完整的生态系统。按照联盟探索的一般经验,此类小世界中,土著生物的强度不会高于注册巫师的水平,而猎手们的能力则会在密园相对宽松的法则条件下得到一定程度的提升。

    此刻,宥罪猎队的成员们正零落的分散在一株高大的乔木下面。

    这棵乔木看上去很像榕树,四周低垂着许多粗细不一的气根。透过这些气根,可以看到周围茂盛的丛林植物。

    地面是一层厚厚的腐殖层,新鲜的落叶、腐烂的落叶、湿滑的苔藓、色彩艳丽的菌子、以及颤颤巍巍爬行其间的虫豸。许多蕨类植物散落的生长在其间。顺着树干底部的树衣向上看去,周围还攀附着大量藤蔓。

    阴暗的环境、缺失的光线,让人心底不由升起一种压抑的感觉。

    闭目感受片刻,除了四周散发出的种种不和谐的气息之外,郑清一无所获,反而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种轻微的失控感。

    他沮丧的睁开眼,这才意识到之前看逐猎会,那些猎队入场之后为何没有第一时间狩猎,而是间隔数分钟乃至半小时才动手的缘由了。

    与此同时,猎队的其他几人也先后清醒,正纷纷聚拢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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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检查装备!”

    “上报各自损耗与失效的项目。”

    按照事先训练的计划以及脑海中浮现的莫名经验,当猎队成员聚拢之后,郑清立刻发布了第一条队长令。

    与此同时,他从灰布袋里摸出一串纸鹤,抖手甩了出去。

    这些纸鹤都是用符箓折叠而成,五红、八青、一白、一黑,一共十五只,可以组成一道简陋的五行八卦防御阵,用作临时营地的守护再合适不过了。

    十五只纸鹤扑棱着翅膀倏然没入林中,眨眼便消失不见。一层肉眼可见的金色光罩在五十多米外闪了闪,然后悄然隐去。

    “符阵持续时间三个小时,大家都注意着点。”

    说着,郑清转头看向萧笑,继续吩咐道:“先释放灯火虫。”

    萧笑默默点点头,从腰间解下一个两寸长短,一指粗细竹管,拔出上面的木塞。一蓬米粒大小的光点随着塞子腾空而出,见光而起,落在旁边一条粗大的气根上。只是眨眼间,这些光点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开来,化为一群半透明的灯火虫。

    这些经过实验室精心培育的灯火虫不仅仅能以树汁、果浆、露水为生,而且食谱还扩展到了朝霞、月华、乃至生物精气等大量有形无形的能量。在夜间,改良灯火虫能够释放出明亮的光源,每一只可以提供7-10平米的有效照明面积;而在白天,这些小东西也可以作为预警措施,当它们受到惊吓或者察觉附近波动的妖气时,会在瞬间爆发出剧烈的强光与噪音,惊扰不速之客的同时,帮助猎手们提高警惕。

    郑清是从希尔达助教手中讨到这些小虫子的。与第一次在临钟湖畔见到的‘变色型’灯火虫相比,他拿到的这批虫子已经经过数代改良,拥有了更敏锐的感官系统以及更广泛的能量收集体系。

    为此,年轻的公费生不得不抽出大半个晚上的时间绘制符箓,来帮助唐·阿方索先生完成他某些实验前的准备工作。

    当然,在宥罪猎队其他人眼中,郑清耗费的这些时间是相当划算的。毕竟,作为‘探测型灯火虫项目’的主要参与者,希尔达助教手中的虫子肯定是市面没有的精品货色。

    “如果我们肯花十几二十来枚玉币,也能在格林杂货铺或者流浪吧里掏摸到效果相同的魔法产品。”宥罪的主猎手在一次内部会议室如是说道:“但考虑到猎队的财务状况,我认为用‘时间换金钱’是一笔划得来的交易。”

    说到底,还是没钱。

    思绪一闪即逝,看着榕树气根上渐渐鼓起肚皮,泛出微光,但仍旧在努力吮吸着树汁的灯火虫们,郑清心底稍安了一些。

    “法书检查!”

    他抽出自己的法书,翻到扉页,默念了一下提前抄录好的那道小咒语。一道淡青色的光晕从他的法书上荡漾开来,拂过几位年轻巫师,大家的心底顿时镇静了许多。

    “静心咒效果显著,咒语威力±10%,无明显损耗。”郑清立刻做出自己的判断。

    相应的,其他几个人也纷纷打开法书,实验了各自预留的小咒语。

    “有效。”

    “正常。”

    “无异常。”

    “过。”

    大家都没有往日的随意与跳脱,一个个显得严肃而又认真。

    “符箓检查。”郑清随手从灰布袋里抽出一张标准符箓,仍旧是静心符,释放到萧笑身上。

    “效果与咒语差不多,没有明显波动。”博士微微点头。

    “药剂呢?”郑清转头看向辛胖子。

    “正在做。”胖子不知何时已经盘腿坐在了地上,手边摆着一排插管与试纸,正不断试验那些药剂的效果。那些试纸在药液的侵染下散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让人望之而眼晕。

    “常数呢?”郑清又抬头看了一眼张季信。

    “基本重力约0.8g,上下偏差5%。”宥罪的主猎手握着拳,在半空中砸了几下,确定道:“不会影响我们基本行动,而且对许多咒语效果有加成作用。”

    “其他的呢?阿伏伽德罗常数、摩尔常数、光速、原子质量、电子磁矩、普朗克常数……其他数据呢?”郑清顿时皱起眉来。

    在他看来,如果身处一个全新的世界却又对这个世界的基础一无所知,是非常危险与无知的行为。

    但他的一番质疑却换来周围一堆诧异的目光。

    “我们又不是探索新世界的冒险者。”张季信无奈的耸耸肩:“只是一场新生猎赛,谁会随身带着一座基础常数验证中心……我们之前训练的时候也没学那么多呀!”

    郑清皱起的眉头顿时高高挑起。

    他寻思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又是那该死的影子,把它闯荡二次元世界带回来的经验一股脑塞进他的判断过程中,让他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糗。

    “但现在已经不是新生猎赛了,如果想要活着出去,我们需要尽可能多的了解一些基础数据……这对后续的战术安排非常重要。”宥罪的队长勉强点点头,从怀里摸出几张符纸,塞进张季信的手中,补充道:“你去旁边验证一下火球、冰冻、闪电这些基础效果,看看有没有影响。”

    宥罪的主猎手接过那沓符箓,呆了呆,最终耸耸肩,老老实实跑到十多米外,开始一张张的验证起来。

    旁边,胖子也刚刚做完药剂测试。

    “止血、镇痛、麻痹、拔毒等这些基础药剂仍旧有效。”

    “祛邪、除魇等偏向精神类的药剂有效性下降明显,但如果加大剂量,应该还能起到相同的效果。”

    “总的来说,这个世界意识偏向腐朽,所以针对负面效果的药剂效力都会在一定程度上减弱。”说到这里,胖子似乎想起什么,补充道:“我猜咒语方面应该也有这个偏好。”

    “那刚刚的静心咒,还有静心符,是因为偏向中性,所以效果没有衰减吗?”郑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转头看向萧笑:“博士,占卜,选择恰当方案。”

    “已经在做了。”萧笑低声回答着。

    在他的手边,一朵乳白色的火焰正漂浮在半空中,欢快的打着滚儿。火焰正上方,一块枯黄色的龟甲,正在灵火的烧灼下发出哔哔啵啵的轻微爆炸声,绽开一道道皲裂的痕迹。



    龟甲占卜法是一种拥有漫长历史的卜算方式。

    老派的龟甲占卜师会将打磨好带孔的兽骨或龟甲置于灵焰之下,观察火焰灼烧出的兆纹,用以推测凶吉、判断是非。

    到了现代,随着各种巫师理论与流派的兴盛,这种古老的占卜方式逐渐摒弃了许多传统的窠臼——比如龟甲需要选南山脚下龟龄成双数的处子龟,兽骨要慕春出生的八尺大牛的肩胛骨;再比如在甲骨上打孔需要选择良辰吉日、沐浴斋戒、祭祀三牲之后才能下手。

    经过现代理论熏陶的巫师们,只需要根据教科书中罗列的公式与定理,在龟甲正确的方位打下一个深浅、角度、形状符合要求的小孔就可以了——只要严格按照标准走,即便你是用电钻打孔,鬼神们也不会在意你这种不恭敬的举动的。

    当然,那些传统老套的卜辞还是需要的。

    “戊子年,壬戌月,丙午日。”

    “贞宜忌。”

    “曰,宜出行、开市、定盟。”

    “曰,忌斋醮。”

    “贞凶吉。”

    “曰,大利西南,辟易东、北。”

    “曰,逢阴不难,遇月非敌。”

    直到一块龟甲被烧的稀碎,萧大博士嘴里翻来覆去也只有这几句话,直把辛胖子听的挠头不止。

    “能不能说人话!”胖子一边收拾着手边的药剂试管,一边焦躁的叫道:“易教授在课堂上从来没给过这么神神叨叨的答案……而且,这里是猎场,又不是算命馆,需要你烧龟甲吗?你的罗盘呢?!”

    “我只是想在卜算之前做好心理准备……毕竟今天已经很倒霉了。”萧笑丢下龟甲,熄灭灵火,拍了拍手上的黑灰,慢吞吞的说道:“而且,如果我有易教授的水平,还会跟你组一个猎队?卜之不吉,筮之吉,凶吉宜忌原本就是占卜中最复杂晦涩的一部分。”

    “不需要看凶吉,我只想知道现在周围的情况。”郑清明智的放弃了那些不可能有明确结论的占卜内容,把目标放在了更简单、清晰的部分上。

    “这也正是我想说的……但在那之前,我还想强调一下。”萧笑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蓍草,一边小心的拨弄着地上那块被烧的黑黄的龟甲,一边指着上面裂开的纹路分析道:“你们可以看到,龟甲中线裂痕深刻,边缘还有多条虚实不定的裂纹,互相交错,卜状明显……这意味着我们会有很多麻烦。”

    “毫无疑问。”辛胖子嗤笑了一声。

    萧笑没有理会他,而是抬头看向郑清:“我记得安德鲁·泰勒在赛前曾经要求跟我们结盟,我觉得现在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安德鲁?那头小狼崽子?”胖子又忍不住叫道:“他可是开场就得罪猎委会的人了,况且,想想他以前做过的那些事情吧……跟他结盟真不是个聪明的想法。”

    “现在猎场属于那位木偶殿下了!”萧笑强调着,又看了郑清一眼。

    “我只想知道我们现在周围的情况。”郑清回避了博士的问题,而是摊开手,强调了一下自己的要求。

    萧笑叹口气,翻开他的笔记本,露出几大页密密麻麻的公式与计算过程,然后塞到了公费生的鼻子底下:“刚刚我就已经算完了。”

    “学校时间,下午两点二十七分。”

    “猎场环境,热带雨林;目前温度,摄氏二十九度,气温平稳;无风、缺乏光照,对强范围类魔法限制较大,对正能量系魔法有一定削弱,适合使用诅咒、魔药。”

    “北方二里处,有妖气,强度7,独立个体;北偏东4-5里,也是独立个体,强度5;东偏南7里,强度3;西北方向9里,强度3-6之间,应该属于一个妖群。”

    “总之,按卜算结果,似乎没有什么大麻烦。”萧笑说完,又唯恐郑清放松警惕,立刻补充道:“之前说的,都只是那些明确标示了自己身份的妖物。”

    “至于那些躲躲藏藏,不肯露面,喜欢打埋伏的妖魔,那就说不准了。”

    “那是寻猎手的事情。”郑清偏过脸,看了一眼蓝雀。

    只见那位宥罪的寻猎手正在树下盘腿而坐,怀中抱着他的长剑,仿佛是在小憩。但听到郑清的话后,他又微微点点头,似是同意队长的意见。

    “总之,在事态明朗之前,我不建议猎队与任何妖魔或者其他猎队发生冲突。”萧笑收起笔记本,总结道:“毕竟我们现在仍旧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我还是建议与其他猎队联手,一同进退。”

    郑清捏着下巴,没有吱声。

    “按照那个木偶人的说法……”辛胖子忍不住再次开口。

    “是木偶殿下。”萧笑耐心的纠正道:“在它的猎场,无论是否愿意,我们都有必要保持一定的尊敬。”

    胖子眨眨眼,似乎想起小礼堂里被嚼碎的那两位同学,立刻改口道:“……按照那位木偶殿下的说法,只有一支猎队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即便我们愿意跟他们合作,他们呢?他们有一同进退的想法吗?!”

    “我相信每支猎队都会有一位明智的占卜师。”萧笑委婉但坚决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说话间,刚刚跑到远处做基础实验的张季信已经带着一身烟气回来了。

    他把记满数据的小本本塞给郑清后,扭头看向萧笑,语气显得有些不客气:“明智的占卜师?我在小礼堂的时候就想吐槽你们这些占卜师来着……你们一点都没发现吗?我是说今天发生的那些事情……你们一点预兆都没看到吗?”

    “你也是巫师,你看到了吗?”萧笑反唇相讥。

    “术业有专攻!你们担任猎队右弼,自然要担负起占卜师的职责!”宥罪的主猎手立刻把皮球踢了回去。

    萧笑终于不再争执,而是叹口气,无奈的说道:“预兆无处不在,自然是有的……但是谁也没想到会糟糕到这种地步。”

    “你今天上午不是还抱怨猎队遇到一大堆麻烦事吗?那些都是预兆。”

    “只不过身在局中,我一直认为那些预兆与我们猎场上比赛输赢有关。谁能跳出去,想到所有猎队都被人劫持掉了!”

    “况且,如果能阻断第一大学的救援,将我们这些新生一网打尽的势力,拥有干扰占卜师的能力,是必须的吧……否则,他们怎么瞒过学校那些稍有风吹草动就警醒的守护者们?!”

    博士的说法非常有道理,张季信呆了片刻,终究还是无话可说。



    榕树青黑色的气根微微抖动了一下。{随}{梦} щ{suimеng][lā}

    趴在气根上吮吸树汁的灯火虫们不安的振了振翅膀,其中有几只还闪烁起它们的肚皮来,看上去就像接触不良的灯泡,只不过没有发出滋滋的噪音。

    郑清警觉的抬起头,扫了一眼气根上方。

    一只灰皮麻雀嘴里叼着一条毛毛虫,正安静的站在气根上段,蹦蹦跳跳,好奇的张望着下面的陌生身影。

    这让他稍稍安心了一点。

    “剑客,如果状态调整完毕,可以先对四周做一些初步探索,”郑清看向猎队的寻猎手,又叮嘱了一句:“保持安全距离,优先查探博士刚刚提到的那几个重点方向。”

    蓝雀抱着剑,默默的站起身,微微颔首,脚下一点,倏然消失在其他几人的视线中。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话,只留下了几片被气流卷起的落叶。..

    “哦噢……跑的太快了。”胖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顿时跺了跺脚:“貂儿还在他的帽子里呢!我们现在只有这一只猎兽了!”

    “就是因为只剩下一只猎兽了,所以紫貂才要跟着他。”郑清继续低着头核对张季信记录的数据,顺口解释道:“毕竟他们两个最熟悉了……而且,一只猎兽对我们后面的计划并没有太大帮助。”

    “其实我不介意你把鼻环与耳环叫出来。”胖子适时插口道:“我觉得如果有它在场,大家可能会更安心一点。”

    鼻环与耳环是郑清那只双头米诺陶的名字。必须承认,胖子的提议很有诱惑力。毕竟在这种危机四伏的环境中,有一个随时能够为大家加持buff,并且充当肉盾的存在,对提振猎队的信心很有帮助。

    尤其是是双头米诺陶那高大强壮的身影,看上去就很有安全感。

    “如果需要的话。”宥罪猎队的队长大人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立刻答应胖子的要求。

    “虽然有梅林勋章辅助,但任何一个召唤魔法都会持续消耗巫师的魔力,现在这种安全的时刻,并不是召唤米诺陶的恰当时机。”萧笑正在旁边抱着笔记本写写画画,听到两人的对话,顺口解释了一句。

    “这种事情谁都知道。”胖子嘟囔着,胖乎乎的脸上罕见浮现出一丝尴尬的表情。

    也许为了弥补自己的谬误,他张了张嘴,好心的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其他猎队有没有猎兽呢?会不会给我们带来麻烦?我有个笨办法……之前我准备了一些涂了巴豆汁的腊肉,想着也许有某支猎队的蠢猎兽会吃掉它。”

    说着,他飞快的点了几下手腕上的储物表,具现出一条黑红相间,散发出诱人香味儿的腊肉条。

    旁边的一条气根又抖了一下。

    郑清抬起头,还是麻雀惹的事——只不过这次多了几只,应该是之前那只麻雀的同伴。趴在气根上的灯火虫群们似乎愈发不安了,它们腹部闪烁的频率也变得多了一些。

    似乎胖子自己也觉得他的办法很蠢,声音不由自主的越来越低:“……总之,终究会给他们带来一些麻烦的,不是吗?”

    “听上去是个好办法。”郑清并没有否定,而是伸出手指抹了抹腊肉的表面,然后凑到鼻子下面嗅了嗅那泛黄的油渍:“这是提纯的巴豆汁?闻上去浓度不错的样子。”

    “十八倍的!”终于得到他人的肯定,让胖子立刻兴高采烈起来:“我在魔药实验室里忙了整整一个星期,每天都抽时间去熬一阵子……李教授说,这么一小块肉,能让一头大象泄脱水!”

    说着,他伸出小指,比划着指尖的大小。

    “你不会真的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其他猎队的猎兽吧!”张季信终于反应过来,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郑清:“我记得你以前也非常鄙视这种……无耻的手段!”

    “那是以前。”郑清不耐烦的挥挥手,仿佛在驱赶一群恼人的苍蝇:“兵者,诡道也。我们现在唯一的目标是活着走出猎场……而且,谁说这些东西一定会用在猎兽们身上的?猎手、妖魔、甚至包括我们头顶那几只麻雀……如果需要,我甚至不介意自己捏着鼻子吃下去一斤这种腊肉。”

    “这听上去不像你的回答。”张大长老皱了皱眉,却终究没再追问什么。

    萧笑终于放下手中的笔记本,抬起头,认真看了郑清一眼。

    “影响在可控范围吗?”他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

    但郑清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显然,大家都注意到了他性格方面的显著变化。

    “可控。”年轻的公费生低头闷声哼道:“至少,在立刻这座该死的猎场之前,我应该感谢这该死的副作用。”

    “既然这样,”萧笑顿了顿,摘下眼镜,用袍角蹭了蹭,最终抬起头,问了一个令郑清意外的问题:“我记得昨天晚上你喝下安眠药水之后,曾经喊了一句什么……还记得吗?”

    郑清立刻扬起眉毛。

    “哦哦,我也记得。”胖子忙不迭开口,补充道:“我记得他说什么归来,什么的……还没说完就睡过去了。”

    “一个小预言罢了。”郑清抬起头,盯着那几只蹦来跳去的麻雀,不在意的摆摆手:“是伊莲娜她们猎队那位叫南涧的小姑娘给我做的预言——准确说,是易教授做的,她只不过充当了某个中介。”

    “与今天这件事有关吗?”萧笑追问了一句,但随即又补充道:“如果涉及个人信息,那就不要说了……这里不是什么安全的场所。”

    “没关系,都是一些老生常谈。你也知道,有的时候如果我们不那么在意,这些预言其实与镜花水月没什么区别。”郑清耸耸肩,重复了一遍南涧的预言:“离开的即将归来,沉睡的即将苏醒,红色充斥着世界,天地间一片沉寂……就是这样。”

    萧笑抓着笔,飞快的把这几句话记录在他的笔记本上,然后小声念叨着,反复揣摩。

    “确实不容易理解。”他最终承认的点点头。

    “但终究是一份礼物。”郑清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摸出法书,眼睛盯着头顶那几只麻雀,不动声色的说道:“也许,我应该回她一个礼物。”

    萧笑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微微侧着头,并没有出声。但猎队里始终有某些粗心大意的家伙存在。

    “回她一个礼物?”胖子饶有兴趣的凑了过来:“她跟伊莲娜一个猎队诶,你就这样直愣愣的给她送礼物,不好吧。”

    “只是借花献佛的小礼物……我记得萧笑有一个玄龟壳做的镇纸?”说到这里,郑清忽然重重一拍法书,轻喝一声:“葛之覃兮,施与此雀!”

    七八根细长的藤条仿佛捕猎的毒蛇一样,瞬间从虚空弹了出去,将那几只一直呆在宥罪猎队诸人头顶的麻雀裹住,卷了下来。

    “什么东西?!”

    “你抓了什么下来!”

    郑清的骤然发难顿时引起宥罪其他猎手们的惊觉——准确说,是张季信与辛胖子的警惕。

    至于萧笑,他显然也早已注意到了头顶那几只不速之客:“我觉得它们表现很正常。”

    “我也没有察觉到异常。”年轻的公费生点点头,承认着,同时指挥着头顶的藤蔓将那几只俘虏带下来,为它们松绑:“但小心点总是没有错的……就像你刚刚说的,这里可不是学府的后花园,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随着藤蔓缓缓松开,被绞的血肉模糊的几只小鸟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唔,看得出,它们确实很正常。”张季信凑到近前,点评道。

    “有点可惜。”辛胖子也咂咂嘴,惋惜道:“下次你使用咒语的时候可以稍微收敛点力气,不要把它骨头绞碎……如果品相完整的话,我可以为你们烤一些不错的下午茶点心。我带了全套的野炊餐具,还有调味料。”

    察觉到周围诸人,尤其是萧笑严肃的目光,胖子立刻举起手,补充道:“好的,好的,我知道《巫师法典》关于二级谋杀的定义以及一系列司法解释,你跟‘先生’这几个月念叨的次数以及够多了……我还没有富裕到可以随便猎杀野物缴纳高额消费税的地步。只不过我记得,在外面的世界,法典中的许多条例都不适用的,对吧。”

    说着,他用探询的目光看着萧笑。

    “嗯哼。”萧笑勉强点点头,但仍旧板着脸,强调了一句:“虽然在这种地方不需要严格遵守《巫师法典》,但养成一个良好的习惯比破坏一个好习惯要困难的多……迟早有一天,你会因为你的那张嘴巴倒大霉的。”

    “希望那一天来的更晚一些。”胖子嘟囔着:“最好等我吃完最后一顿晚餐。”

    “这里不是学府!这也不是野营!”张季信跟着瞪了胖子一眼,深处食指是指了指头顶的天空,提醒道:“不要忘了那位送我们来的木偶…殿下!”

    “而且,谁知道这些小家伙身上有什么东西呢?”郑清也接口,谨慎道:“几分钟前你还想办法试图让别人家的宠物吃你那条涂满巴豆浓缩液的腊肉呢。”

    说着,他从灰布袋里摸出蚕皮手套、解剖刀、试剂、镊子等工具,一边开始分解宥罪的第一个猎物,一边又补充了一句:“必须承认,这些小麻雀比你的那条腊肉危险的多……毕竟它们能动弹,而且还有一个能塞很多东西的胃袋。”

    他举起镊子,把夹着的那个气球一样的东西在几人眼前晃了晃:“如果不打开看看,谁知道这个小袋子里装着什么?!”

    但出乎他的预料,围观者们的注意力显然不在小麻雀的胃袋上。

    郑清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其他几人正悄然交换着目光。

    “有什么问题快问!等我解剖完这几只小东西,你们就有的忙了。”宥罪猎队的队长大人不耐烦的开口道。

    “我说,”张季信犹犹豫豫的开口,似乎仍在挑选合适的字眼:“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就是你刚刚说的,要送给南涧一件礼物!”辛胖子急不可耐的问道:“是真的吗?”

    “最关键的是,你提到的礼物是我的镇纸?!”萧笑扶了扶眼镜,强调似的补充道:“我的镇纸!!”

    “哦,那个啊。”郑清麻利的把解剖好的麻雀零部件丢进不同的溶液中,然后贴着标签,一边用轻快的语气回答道:“没错!我觉得博士用那个镇纸有点太浪费了……但是对那个小姑娘来说,一个旋龟的镇纸是再合适不过的回礼了。”

    旋龟,也作玄龟。是杻阳山怪水中生存的一种奇特乌龟。这种龟与普通乌龟有着相似的外形,比如一头一尾四肢,背负龟甲。但与普通乌龟不同之处在于,它颜色黑红,长着鸟一样的头,还有蛇一样的尾巴。叫的声音仿佛锯木头的声音。

    玄龟甲拥有很多功效,比如清热、散火、增强细胞活力、水嫩肌肤等等。但它最大、也是最奇特的功效是‘配之不聋’,意思是把龟壳戴在身上,可以治疗失聪的症状。

    “你知不知道,那枚镇纸费了我多少金子。”萧笑虚着眼,瞅了一下自家队长。

    “根据你的日常消费,我猜那应该是一个很小的数字。”郑清胸有成竹的判断着,同时宽慰道:“想开点,再多的金子也比不上帮助别人带来的快乐。回头我可以在流浪吧帮你掏摸一个更好的镇纸。”

    “我要螭骨雕琢的镇纸。”萧笑立刻狮子大开口:“我记得流浪吧上周流拍了一件唐古拉冰螭额前骨雕的镇纸,看上去很不错。”

    “没问题!”郑清爽快的答应了。

    “你有那么多钱?”辛胖子顿觉不对,在旁边开口质疑:“如果我没记错,一个月之前你就已经把所有的符箓都卖给流浪巫师还债了……因为之前我们买了一堆护身符。”

    说着,他从腰里摸出自己的五彩桃符,在郑清面前晃了晃。

    张季信在一旁大声的咳嗽了几下。

    胖子恍然大悟般,忙不迭把桃符重新塞回怀里。

    “很高兴你们还记得这件事。”郑清嘴角翘了翘,伸手把解剖完毕的瓶瓶罐罐塞进胖子怀里:“后面是你的任务,用不同试剂测试一下,看看有没有异常……包括这个世界的生物有没有什么独特的性质。”

    然后他把蚕皮手套从手上剥了下来,丢进萧笑面前的火堆里,指着地上剩余的麻雀骨架补充道:“这里还有一些剩余的骨头,我猜你占卜的时候应该用的上。”

    “有些碎,但用于烟雾占卜绰绰有余。”萧笑勉强点点头,但仍旧紧紧盯着郑清:“所以,你打算怎么去流浪吧给我买个新镇纸,赊账吗?虽然你是金卡客户,但我不觉得你还有那么大的信用额度……我记得上次那枚唐古拉冰螭骨镇纸的流拍价是三十枚玉币。”

    “这里。”郑清屈起食指,敲了敲自己太阳穴:“所有的财富都在这里……记得我的影子从哪里回来的吗?我相信苏大美女会给我一个好价钱的。到时候不要说三十枚玉币,就算三百枚玉币,估计也就是我一天的利息收入。”

    萧笑恍然大悟。

    “虽然她是苏大美女,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跟狐狸精做生意,不要太精明……小心亏的内裤都没了。”胖子一边折腾着手边的瓶瓶罐罐,一边嘀嘀咕咕的说着:“我听说她们愿意给笨蛋一点好处,但是喜欢把聪明人骗个精光。”

    “相信我,这方面我比你有经验。”郑清一脸唏嘘的拍了拍胖子的肩膀。

    “喂!你们几个!”

    旁边,沉默许久的张季信终于抬起头,招呼了一声:“似乎有点小麻烦诶……快过来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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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清循声望去。

    只见宥罪的主猎手正半蹲在那根爬满灯火虫的气根前,拄着膝盖,一脸迷惑。

    “这些虫子是不是不太适合这里的环境?比如气压、湿度、或者温度什么的?”他用指尖挑起一只虫子,转过头,诧异的看向郑清:“怎么它们一直忽明忽暗的!”

    确实,趴在气根上吮吸树汁的那些灯火虫,肚皮上的灯笼一闪一闪,仿佛一个个电压不稳的灯泡似的。

    郑清走近,顺手掂起一只虫子,把它从气根上扯了下来。

    “应该不至于。”他皱起眉,仔细打量着虫子口器上残留的树汁,喃喃道:“按照助教先生的说法,这种结构简单的小虫子能够适应已知的所有世界……至于这个亮度。”

    他把手探进灰布袋里,摸出一份说明书。

    这是他从希尔达助教手中领到虫子的时候,学校实验室一并提供的使用说明书。内容详尽,指导全面,里面有很多特殊案例的说明。

    很快,他便从说明书中找到了相关说明。

    “……为了加强探测效果,实验体DHC-3-降低了妖气阈值,即便是非常细微的妖气波动,也会引起实验体的异常反应……譬如群体性崩溃症候群(如大面积实验体衰竭)、群体性功能失常(如发光状态不稳定、振翅频率降低)等……只不过阈值降低也导致实验体过分敏感,即便是妖魔残留的毛发、乃至血液,都有可能引发相关异动现象(具体数据对照表见附件三)……”

    郑清还没来得及翻到附件三,眼角的余光便瞟见张季信指尖那只灯火虫骤然胀大,继而绽放出剧烈的白光。

    随之,一声尖锐的爆破音在他耳边炸响。

    “啪!”

    那一瞬间的亮光刺得他头晕目眩,但也刺破他脑海里的迷雾。

    “袭击!”他倚树站稳,翻手摸出一沓符纸,同时大叫一声:“有妖魔!!”

    “三角防御阵!战斗准备!!”张季信声嘶力竭的吼声打破密林间的宁静:“博士居中!先生、胖子跟我构建外围防御阵!”

    几位男巫丢开手边的杂物,眨眼间便按照主猎手的调度站在了各自的位置上——感谢裁决猎队,在之前的训练中曾经反复强化过他们这种应急反应能力。

    强光散去,四周一片安静。

    宥罪猎队的三角防御阵在阴暗的林子里散发着淡淡的白光,将周围数十米范围内照的一片透亮。

    但他们没有看到任何妖魔的身影。

    仿佛刚刚炸掉的那只虫子是大家的集体幻觉一样。

    没有人放松警惕。

    “博士,立刻召回剑客!”郑清背对着萧笑,用急促的语气低声喊道。

    作为宥罪猎队的寻猎手,几分钟前蓝雀刚刚离开营地,按照郑清的吩咐探索周围的环境。但现在,郑清感觉自己也许之前做了一个糟糕的决定。

    “希望他还没有跑太远。”萧笑哗啦啦的翻动着手中的法书,很快找到了联络咒,喃喃着低声念起了咒语:“鸟鸣嘤嘤……”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萧笑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掠去。

    “我一直不知道,这些虫子自爆的时候为什么要放这么强的光!”胖子的吐槽声终于在郑清身后响起:“它们到底是在给谁找麻烦!”

    郑清忍不住低笑了一下。

    “原本应该是给那些妖魔找麻烦的。”他低声解释道:“正常情况下,这些虫子应该在我们防御圈外围,甚至更远的地方搜索警戒,这样当它们遇到妖魔的时候,强光、噪音不仅可以干扰妖魔的感官,而且能有效提醒远处的猎手。”

    “但是我们的客人还没有等我们释放这些小家伙,就迫不及待的引爆了它们。”张季信闷声哼了一句:“这种感觉,就像一张劣质的爆炸符在你手边炸掉一样。”

    “那些畜生是怎么突破外面守护符阵的?!”胖子斜站在郑清一百二十度之外,一手按着法书,任凭纸页间流淌出缕缕淡淡的光晕,同时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语气中充满了怀疑。

    他说的是郑清不久之前布置在营地外围的五行八卦符阵。这道符阵囊括了隐匿行迹、封锁气机、迷惑妖魔感知、隔绝大部分诅咒等效果,即便在正规猎赛中,也经常被猎队们用来作为临时营地的守护方式。

    胖子的问题也是所有人此刻心底最大的疑惑——作为一种历史悠久的制式守护法阵,五行八卦阵的效果毋庸置疑。甚至不夸张的说,只要符箓充足,这道符阵可以一直坚持到猎赛结束的时候。

    但袭击者显然没有打算让年轻巫师们想清楚其间的诀窍。

    “啪!”

    “啪啪!!”

    “啪!啪啪!”

    接二连三的爆破音在不远处的气根上炸响,原本趴在上面吮吸树汁的灯火虫们仿佛一串鞭炮似的,次第炸开,用生命绽放出刺眼的光芒,以及剧烈的声响。

    原本幽暗的林间顿时充斥满耀眼的白色光线,险些将几位猎手的眼睛晃瞎。

    “牂zang羊坟首,三星在罶liu!”

    萧笑略显尖锐的声音在防御阵内响起。瞬间,一股冰凉的感觉从身后涌来,仿佛水球一样,将郑清紧紧的包裹住。

    这是一道非常生僻的咒语,常被巫师们用来保护那些脆弱的瓷质魔法物品。这道咒语的效果如同‘镜花水月’一般,强化了‘空’的概念。无论是长角的牝羊,还是鱼篓中的星光,总之都是中看不中用,或者说看得见摸不着的货色。

    萧笑使用这道咒语,大约是想回避那不知名妖魔对猎队的攻击。

    必须承认,他的想法有道理,而且咒语挑选与使用也非常巧妙——但这并不是郑清所需要的咒语。因为在这道咒语下,妖魔固然无法袭击猎队,但他同样也无法攻击妖魔。

    年轻的公费生微微皱眉,感觉自己略带虚化的身子,摇摇头,最终没有说话。

    在郑清看来,面对几名年轻巫师都躲躲闪闪的家伙,肯定不会有太大危险性。顶多拥有某些隐匿特长,即便被刚刚的强光晃瞎了眼,他也有足够的信心用手中的法书与符箓镇压它们。

    “呼!呼!”

    几道细长的鞭子一样的东西从远处横扫了过来,穿过几位猎手的防御阵以及他们的身躯,然后倏然收了回去。

    “蛇妖吗?”辛胖子用力晃着脑袋,惊魂未定的嚷嚷着。

    他的眼睛还没有从刚刚那场绚丽的自爆中恢复过来。

    “也可能是蛤蟆妖……或者蜥蜴类的,它们的舌头经常会进化出刚刚那种攻击方式。”萧笑补充着分析道——因为戴着眼镜,也许博士是宥罪猎队中唯一没有受到灯火虫自爆影响的人。

    郑清相信他那副黑框眼镜上肯定被附着了许多小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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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火虫们自爆引起的短暂失明很快褪去。

    幽暗的树林、斑驳的阳光、还有周围密密麻麻下垂的气根又重新出现在了年轻巫师的视线中。

    “博士,替换我的位置。”在牂羊坟首的效果最终消失之前,郑清似乎想起什么,轻声吩咐道:“我需要补充几道咒语。”

    “了解。”萧笑脑袋上顶着一个龟壳,与郑清交换了位置。

    躲在林子深处的袭击者显然注意到了防御阵上出现的小瑕疵,毫不迟疑的发起了进攻。

    “砰!”

    一根粗大的、恍若巨蟒的影子猛然从阴影中弹射而出,重重的穿过巫师们略显虚幻的身影,斜斜的扎进脚下绵软的腐殖层。

    发觉攻击未能奏效,这道影子没给宥罪猎队的年轻猎手一丝反应的机会,倏然退走,毫不恋栈,带起一片纷纷扬扬的枯枝碎叶在斑驳的阳光中缓缓落下。

    “注意保持阵型稳固,不要慌张,我们还在博士那道咒语的保护期内。”张季信大声吆喝着,为三角防御阵另外两个节点上的同伴打气。

    但萧笑立刻指出了另一个问题。

    “‘牂羊坟首,三星在罶’的效果还能维持一到两分钟,当咒语失效的一刹那,也许会对三角防御阵造成一定程度的干扰。”他哑着嗓子,声音急促的说道:“根据袭击者刚刚的反应,它有90%以上的几率抓住这个破绽……我们需要一个补救措施。”

    “梅林在上,你的法书上还有这道咒语吗?再来一次吧!”辛胖子底气不足的声音在另一侧响起。

    比起在现实中正面刚某个不知名的妖魔,胖子更愿意躲在安全的虚幻空间里。

    “这道咒语很生僻,我尝试了很多次,只成功抄录出这一道。”萧笑微微摇头,否决道:“原本只是闲来无聊的练习,没想到这么快会用上……”

    “即便博士法书上还有这道咒语,我也不建议继续使用了。”张季信用郑重的语气强调道:“难道我们还能在这道咒语中躲一辈子吗?要知道,现在猎赛才刚刚开始!”

    “见鬼的猎赛。”胖子忍不住哼了一声:“自从那个木偶…殿下出现后,你觉得我们之前那些战术规划还有任何意义吗?”

    这句话确实击中了张季信的死肋——他所做的一切判断,都是基于一场正规猎赛而言的。面对目前已经有些失控的场面,他的判断还有多少准确性,的确令人怀疑。

    “具体的战术设计也许不适用了……但是设计战术的思路却没有错。”郑清的声音及时响起,打断几位队员的争执:“长老说的对,我们不能在防御阵中坐以待毙。”

    “自然界,绝大多数猎食者的攻击,都讲究一鼓作气,也就是三板斧效果——许多妖魔也是这样。它们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招。如果开始没能一击得手,后面它们也很难拿出什么新花样。毕竟自然界捕食不是做战棋推演,没人会在开场后还藏着掖着什么后手——这个时候,就是我们反击的时候了。”

    “所谓防御反击,就是这个意思。”

    “我们已经知道对方的攻击手段了,不外乎是一个躲藏很深、只会用一根大鞭子抽来抽去的货色……比起我们,它玩儿鞭子的手法实在是粗糙太多了。”

    一番话,说的几位队员顿时发出低低的笑声。

    “束缚咒。”萧笑点点头。

    “宾果!”郑清仍旧捧着法书,飞快的抄录咒语,但并不影响他一心二用,给萧笑一个大大的鼓励:“如果这个问题是老姚提出的,一定会奖励博士一个学分的……就是束缚咒,我们学到的第一个咒语。”

    辛胖子显然没有理解题中之义。

    “但是,它速度那么快,我们怎么才能抓住它呢?!”胖子的语气中充满疑惑:“就算是编出一张大网,它也能穿过网眼吧……”

    “如果别人对你使用束缚咒,你会怎么办呢?”郑清反道。

    胖子顿时语塞。

    “斩断束缚的藤蔓、逃离藤蔓的束缚,或者用鞭子跟它对抽。”萧笑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蓝雀不在,按照目前的情况,对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郑清一锤定音,确定了一分钟后宥罪猎队的对战方案。

    紧张中,时间总是流淌的很慢,但意识却又转的飞快。

    当郑清抄录完咒语,重新抬起头之后,防御阵外,其他三人已经指挥着数十条藤蔓构筑了一条破碎的防线,与林子深处涌出的一些长蛇般的怪物对战的不亦乐乎。

    与之前推测的相同,隐匿在暗中的袭击者攻击方式确实非常单调。除了用那些粗大的鞭子抽来抽取,或者戳来戳去,似乎再没有其他的攻击方式了。

    “感觉与一般的妖魔稍微有点不一样呐。”宥罪猎队的队长大人不由皱起眉。

    不论是袭击者们身上传来的淡薄妖气,还是它们安静呆板的攻击方式,都与一般妖魔相去甚远——这给他一种奇怪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藤妖!”身前传来萧笑急促的解释声:“林子里应该是一条藤妖!它们伪装成榕树的气根从四周发起进攻……FUCK!快帮帮胖子!”

    不用他提醒,郑清已经注意到辛胖子的糟糕情况了。

    与在场其他人相比,胖子对于魔咒的掌握显得逊色了许多——他更擅长药剂调配以及某些粗暴的搏击手段,而不是指挥藤条打出一个吊颈结——这让他在面对藤妖攻击的时候最先落败。

    “快砍断这些魂淡!”

    胖子挥舞着胳膊,仿佛跳舞一样摇摇晃晃。他的脚下,几根粗大的藤蔓匍匐蜿蜒,顺着他的两条腿盘绕而上,在他的肚皮上绕出一个蝴蝶结,将他牢牢束缚在原地。

    他的头顶,几根奇怪的气根正隐约组成网状,磨磨蹭蹭的向他头顶靠近。

    “它们比钢筋还结实!”胖子嚷嚷着,脸色有些发蓝。

    郑清注意到他手上蓝筋暴起,正用力扯着腰腿间游来游去的藤条,只不过那些藤条不为所动,反而绕的更紧了一些。

    也许藤妖习惯于慢慢绞死猎物然后再进食。但对巫师们来说,这种死法一点也不友好。

    面对胖子的遭遇,宥罪猎队的队长大人稍稍有点犹豫——看得出,胖子的境况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糟糕,他甚至还能保持正常的身体状态。

    是让藤妖勒的更紧一点,换那位安静的蓝巨人出现,还是先保留聒噪的胖子,任凭他总在队伍里喋喋不休、唠唠叨叨?

    犹豫了几秒钟,他最终决定还是先留下聒噪的胖子。

    考虑到后续的作战计划,让胖子保持足够的精力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况且,那位蓝巨人安静是安静一点,但很多时候有些过分安静了,在之前训练的时候,经常会对猎队的战术安排不理不问。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

    郑清一手按着法书,看着胖子,一面心平气和的念出了刚刚抄好的一道咒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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