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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妖高校txt下载

    树洞里的光线有些黯淡,细软的冷风稀溜溜的舔着郑清的脖子与耳朵,让他浑身的汗毛不由自主的炸了起来。*随*梦*小*说 .lā

    当然,也有可能是身后跟着的那头黑虎给他平添了几分压力。

    既然是树洞,空间自然会有些逼仄了。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看台高耸,旌旗井然,有红黄蓝白四色之属,欢呼声浪,震耳欲聋。其中往来穿梭、男女笑靥,悉如平常。

    郑清呆呆的站在树洞口外,挠头四顾心茫然。

    他原以为自己会在外面看到一群严阵以待的黑袍巫师,还有校医院里那些披着白袍的治疗师们,却没料到自己等人会出现在一间宽敞的休息室里——虽然现在贝拉夫人也确实站在这间休息室里,但她看上去更像是在给大家做例行检查,丝毫没有发生大事的紧张感。

    这间休息室的造型有些奇特。整整一面墙,都被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所占据了——从天花板到踢脚板,甚至窗户上都看不到一条窗棱,整面都是平滑干净的玻璃——屋外的阳光斜落进来,明亮而不耀眼,令刚刚走出树洞的年轻巫师们的眼睛没有丝毫刺痛感。

    环绕休息一周,是一排松软的低背沙发,厚鼓囊囊的皮面仿佛充了气,给人一种看上就很舒服的感觉。

    透过那面‘玻璃墙’,外面是一番欢乐的海洋,人山人海,彩旗飘扬,环绕的看台、云雾缭绕的‘漩涡之眼’、还有隐约可以传来的声浪,都清晰的表明一个事实。

    外面是猎场的看台。

    这让郑清愈发挠头。

    “你们几个,过来!”高高胖胖的女护士长板着脸,对刚刚走出洞口的年轻巫师们招招手,吆喝道:“刚出猎场,你们需要做一下适应性检查……男左女右,不确定的找我。”

    她的最后一句话有点冷笑话的感觉,但却没有激起任何笑声。

    年轻巫师们都紧紧抓着法书,茫然的看着女护士长。

    “他们还没缓过神来,有点紧张,不要急,慢慢来。”托马斯紧随其后,出现在休息室里,唉声叹气的对贝拉夫人说道:“要知道,他们之前面对着一头真正的巨龙……”

    “老姚现在很恼火,正在外面大发脾气,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贝拉夫人怜悯的看着助教先生,善意的提醒道。

    托马斯的脸愈发皱成一团。

    贝拉夫人随即将目光转向跟在年轻巫师们身后的那头黑色大虎身上,看着它身上斑驳的血迹,不满的咕哝着:“真是乱来……年轻人乱来,学校也不管管,如果校长知道了,肯定已经用老大的棍子抽过去了……”

    黑虎似无所觉,径直穿过众人,走到休息室中央,选择了最宽敞、最松软的那片地毯,懒洋洋的趴了下去,然后习惯性掏出自己猴头儿。

    “把那个脏东西收起来!!你想让这间屋子的小精灵都被丢进焚化炉里吗?!”贝拉夫人尖叫道。

    黑虎抬起脑袋,愣了愣,随即乖乖的将猴头收了起来。

    贝拉夫人的怒气稍稍收敛了一些,然后她重新看向年轻巫师们,吩咐道:“检查的人依次过去,后面的人坐在四周沙发上休息,茶几上有点心饮料,可以稍微吃一点……”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屋外传来了更大声的咆哮,将她的声音彻底掩盖住了,甚至连这间休息室的木门以及那座巨大的落地窗,都被屋外的咆哮震的瑟瑟发抖。

    “……他们还有脸说成绩?!”

    “好端端一场新生赛被打断,这是什么狗屁成绩?!那头妖龙的事情,有一个算一个,一个都跑不掉!!”

    “这是玩忽职守!!是渎职!!是谋杀!!”

    “竟然还敢觍着脸说成绩?!!”

    “把一群一年级都没毕业的年轻人丢到一头妖龙面前——这就是你们的成绩?敢不敢把这件事跟《贝塔镇邮报》的编辑说一说?啊?!!还嫌学校今年的麻烦事不够多是吗?!”

    “……新生赛的清理工作是谁负责的?猎委会的那些委员呢?雷哲呢?奥古斯都呢?出了事一个两个都不敢来见我,不来就没事了?!”

    郑清听着老姚熟悉的咆哮,心底却莫名安心了许多,忍不住傻乎乎的笑了笑。

    与他相比,旁边的助教先生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准确说,是他的脸色越来越白了。

    “要不……我先回去看看?”托马斯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看了贝拉夫人一眼,小声建议道:“我记得猎场里还有一些首尾没有收拾干净……”

    他的话音未落,休息室的木门便被重重的推开了。

    老姚的咆哮声随之传进屋子里。

    “……没有收拾干净?你也知道没有收拾干净?你们的清理任务是怎么做的?!”

    “那么大一头没有标注的妖龙呆在猎场里,你们眼睛都瞎了吗?四年大学都白上了吗?好不容易给你们争取到一次自行组办的机会,你们就这么搞事情?!”

    “有没有一点上进心?!”

    “有没有一点责任感?!”

    “学校就这么教你们为人处世的道理?!”

    “如果不是你们已经毕业了,就今天这件事,能把你们的学分扣成负一百!!”

    托马斯陪着笑脸,连连点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但有的时候,不是闭嘴就能保平安的。

    “笑,笑,笑,还有脸笑?!”老姚虎着脸,瞪着面前的年轻助教,眼睛里散发着骇然的光芒:“如果今天真的有人因此送命,你就在丹哈格的单人间里笑一辈子吧!”

    休息室里的年轻巫师们在老姚的咆哮声中战战兢兢,低眉垂眼,唯恐自己的眼神惹来教授更大的怒火。

    只有贝拉夫人对此不屑一顾。

    “吼什么吼!这里是校医院的驻点,有脾气去外面发去!”护士长大人侧着头,瞪了老姚一眼:“有事就说!我这里不是让你发脾气的地方!”

    姚教授原本举在半空中挥动的烟斗顿时一滞。

    停了停,他才又气哼哼的补充了一句:“回头再找你们算账……不要总是护着他们,对他们没有好处。”

    “郑清出来!”

    “该你们猎队上台了!”



    走廊里低沉的脚步声此起彼伏,踢踢踏踏,夹杂着回音,让人听了心底不由升起一股烦躁的感觉。

    郑清跟在老姚身后,表情有些纠结。

    几分钟前,教授与他在休息室外的对话一直在他耳边回响。

    “……统计结果已经出来了,宥罪猎队猎到了最多的妖魔,你是宥罪的队长,所以现在需要你上台领奖。”

    “虽然评委会的委员们对于你那些‘战利品’的来源还有一些轻微的异见,但是相对其他猎队来说,你们的表现是最好的。”

    “这点毋庸置疑。”

    “至于那头黑色的大猫就不要跟着上台了,它不在你们猎队正式编制内,而且外貌也有碍观瞻,贸然出现,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骚乱……”

    老姚在旁边絮絮叨叨的解释,郑清越听心理越不是滋味。

    被狼妖一口吞掉的蓝雀,被猴妖咬碎的萧笑,还有被水妖扯进潭底的安德鲁,他们的音容笑貌不断浮现在他的面前,令年轻巫师的心情愈发糟糕。

    终于,在教授提及让郑清准备获奖感言的时候,郑清终于忍不住打断教授的话,略带怒气的问道:“教授,那个木偶人,你们抓住了吗?”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死了那么多人,竟然还有心情开表彰大会?这些老巫师的脑子怕不是被门给夹了吧!

    郑清不无恶意的想着,心底愈发恼火——这种时候还要让他去想什么获奖感言?开什么玩笑!

    然而,听到他的质问,老姚的表情也有些错愕:“木偶人?”

    教授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显然,他没有意识到郑清会提出这样的一个问题。

    愣了几秒钟,教授终于反应过来,摸出自己的烟斗,咬在嘴里砸吧了几下。

    一口,两口,三口。

    随着两股白色的烟气从他鼻孔里喷出,教授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是我见过的最呆的公费生。”他咬着烟斗,含混不清的说着,用力在郑清背上拍了两下,嘿嘿笑着,补充道:“不管是在猎场上的选择,还是现在的反应,都是最呆的——没有之一。”

    “但这份呆气也是学校,尤其是九有学院最欣赏的地方。”

    “没有点呆气,怎么能称之为真正的‘书呆子’?!”

    虽然教授像是在责备他,但话里话外却又毫不掩饰那份欣赏的意思。这让原本就有些茫然的年轻巫师脑子里愈发混乱。

    许是注意到郑清的表情,老姚终于没有继续卖关子,而是非常干脆的回答道:

    “木偶人不用抓,它是学校的老人,比这座学府里九成以上的人呆的时间都长。”

    “新生赛原本没有出岔子,都是按照计划进行的……”

    “原本?”郑清立刻注意到教授的用词。

    “是啊,原本。”教授顿了顿,脸上重新浮现起一丝怒气:“按照原本的计划,你们应该在猎场内面对不同妖魔的挑战。”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独行的,群居的,擅长肉搏的、擅长幻术的,等等等等,应该是一头接着一头,一群接着一群,强度与数量不断增加……直到死亡。”

    “能够坚持到最后的猎队,才是我们预想中的最终胜利者。”

    “只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开始出现变化是因为你。”

    “因为我?”郑清指着自己鼻子,一脸无辜,同时心底也有一份被欺瞒的恼火。讲道理,如果不是教授现在当面解释,他还一直都被蒙在鼓里,怎么会搅乱猎赛?!

    “对,就是因为你。”教授侧着脸,用古怪的目光打量了年轻巫师一番,最终摇着头解释道:“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事实上,你在猎场内呆的那段时间,几乎把场子里所有的妖魔都吸引过去了。”

    郑清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右眼,心底闪过一丝阴霾。

    但老姚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心底的这丝阴霾消散,换成了一句MMP。

    “如果你被那些妖魔吃掉倒是一桩好事,”教授喷出几股烟圈,不无可惜的说道:“最起码那样的话,我们的新生赛还能正常进行下去。”

    如果我被妖魔吃掉,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郑清在心底默默想着。然而一想到普通鬼怪对于老姚这样的大巫师似乎没什么作用,他不由又沮丧了一些。

    “……你有那头大黑猫帮忙,最终活了下来。”

    “但是我们给你们准备的猎物,那些妖魔,都死光光了。”

    “一场猎赛,如果猎物都没有了,那还比什么?……其他猎队还没开始,就已经被你淘汰了。简直是悲剧。”

    “当然,在‘屠宰场’事件——就是那头大黑猫肆意屠杀那件事——之后,猎场里倒是还有仨猫俩狗的小妖魔。但杯水车薪,对其他猎队毫无作用。”

    “无论其他猎队怎么努力,都是白费力气,最终的战利品肯定没有你来的丰厚。”

    “当时,猎委会的人已经开始跟学校开讨论会,讨论是不是要提前中断比赛,把你们这些兔崽子都召回来。”

    “但是……”郑清在心底默默补充着转折词,同时不动声色的歪了歪肩膀。

    “但是,”果不其然,老姚再次用力拍了拍年轻巫师肩膀,喷了几口白烟,哼道:“但是你竟然又惹出了那头妖龙!——这也是我要说的第二个意外。”

    “要知道,猎场里的每一头妖兽在学校这边都有登记注册的——那些妖魔都是学校驯养的专门猎物,从里到外都打上了我们的印记。”

    “此外,学校还派遣了以助教团为首,所有在册猎队为辅的专业人员全场搜检,以确保那片猎场中没有任何‘意外’残留的野妖……但千查万查,最终没有发现那头妖龙。”

    “负责猎场检查的人都该被狠狠的打一顿!”

    听到这里,郑清顿时恍然。

    难怪老姚之前那么生气,而托马斯表现的仿佛个鹌鹑似的。

    他也终于明白助教先生看到他之后那副死人的表情,还有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这意味着,如果你们几个小家伙在猎场里被那头妖龙杀掉,或者吃掉,那就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了……除非找我们的校长大人扯回时间线,否则你们肯定死的不能再死了。”

    “所以我们的讨论会开了一半,就草草结束了——然后学校安排助教团强行降临,提前中断了这场新生赛。”

    老姚说的这番话一句比一句炸耳。

    郑清听着,心底仿佛被几万头狂飙的羊驼驼踩来踩去。虽然解释了他的许多疑惑,却也带给他更多的不解。



    “教授,学校为什么要选择这么极端的教育方式呢?”

    “倘若下次我们真的被妖魔劫持,大家又以为是学校的考验,那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吗?”

    “还有,教授,人死怎么能复生呢?”

    “虽然我的卜算课成绩不算优秀,但我确实真切感受到蓝雀,还有萧笑他们的生气散尽,确实了无生机了啊!”

    “另外那些妖魔,为什么一直追着我不放?是因为我那颗淤血的右眼吗?我身上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还有那头黑虎,教授,那头黑虎是怎么回事……托马斯先生说它不是妖魔,但我可以感受到它身上有股奇怪的气息,绝对不是纯正巫师的……它还有两颗血红的眼珠子!”

    听完教授之前的解释之后,郑清心底冒出更多的疑问,忍不住纷纷抖落了出来,索性问个痛快。

    面对他机关枪一样的问题,老姚吧嗒着烟斗,喷了好几串烟圈后,才慢吞吞开口说道:

    “只有失去,才知道珍惜。”

    “只有面对死亡,才能真正活着。”

    “只有牢牢记住这些,你们才能拥有与更强大的妖魔战斗的勇气。”

    “而这些东西,单凭我们在课堂上口述,单凭你们做笔记,是学不来的。”

    “就像你之前面对成群结队的妖魔,只有两个选择——杀死它们,或者被它们吃掉。”

    “有点困难,是的。”

    “但是这个选择非常简单,不是吗?”

    “面对妖魔的时候,永远不要寄希望于它们是一群变形的博格特。见到妖魔,正确的反应就是砸过去一堆恶咒……如果对面妖魔太多,撒丫子就跑。”

    老姚的这番话忽而意味深长,内涵深刻,忽而又有些下里巴人,粗俗直白。直让郑清听的连连点头。

    “至于你提到的异常……”

    “你的右眼确实只是一点淤血,这个毋庸置疑,校医院里有病历档案,里面有详尽的检查记录,你可以自己查看的。”

    “那些妖魔追你的缘由,也许只有那些妖魔才知道。”

    “毕竟在妖魔们看来,任何一个巫师都是非常可口的资粮……如果你对自己的血脉有什么疑惑,可以咨询一下蒙特利亚教授,他是学校血脉研究学的专家,足够权威了。”

    郑清点点头,将蒙特利亚教授的名字暗暗记了下来。

    他对这个名字也有一点点印象——几周前,当郑清与林果在湖畔遭遇河童妖的时候,他就曾经见过这位教授。据说他负责高年级的进阶魔文课程,而且在应用魔法研究院还有自己的实验室。

    自从跟着苏施君在应用魔法研究院的某个实验室转过一圈之后,年轻的公费生对于那些拥有单独实验室的资深巫师们已经有了足够的认识。

    “那教授,您能帮我写一份推荐信吗?”他满怀希望的看向老姚。

    贸然去麻烦学校的资深教授是非常无礼——而且教授答应概率极低的事情。但如果能拿着某位院长的‘条子’前去拜访,事情办妥的可能性就大大提高了。

    “我?”老姚瞟了年轻巫师一眼,哼了一声:“这种事情找你家小苏去办,她身份也不低,而且她家跟蒙特利亚教授私交不错……不要什么事情都麻烦院里。”

    我家小苏?郑清懵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老姚话里的意思,顿时涨红了脸,试图说点什么,却张口结舌,无话可说。

    “您不要这么说,”郑清苦笑着,心虚的左右张望了一番,嘟囔着:“我怕被人拖到阴沟里打死……”

    老姚吐了几个烟圈,摇摇头,咂咂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看看你,一点年轻人的元气都没有……整天呆头呆脑,就不怕你家苏大美女跟别人跑了?!”

    郑清听着这些话,小脸被吓的惨白。

    大巫师的威能,郑清虽然了解不多,但却知道大巫师们能敏锐的察觉到别人提及他们的事情——用宗教的方言可以称之为‘灵验’‘报应’——老姚这么大咧咧的讨论苏施君的事情,自然没什么压力,但郑清却不同。

    倘若那位大美女以为郑清背着她在老姚面前编排她什么话,那他还是趁早给学校打个报告,在学府后苑挖个深浅适宜的土坑吧。

    “教授,您还没说人死为什么可以复生呢。”郑清强行把话题掰向了其他地方。

    察觉到年轻巫师惨淡的表情,老姚终于没有继续为难他。

    “生与死,是一个非常大的话题。”

    “这个事情说来就话长了,如果仅限于今天这场猎赛,我可以简单给你解释一下。”

    教授拍了拍郑清的肩膀,示意道:“边走边说,不要让大家久等……既然你问到了生与死的概念,那我就要先给你解释一个‘因果’。”

    “这也是贯穿新生赛所有环节最重要的一道魔法。”

    “因果转身咒。”

    “这是一种非常高深,非常复杂的魔法。”

    “通俗的理解,就是这座新生猎场中(包括那间小礼堂),每一头妖魔都被学校下了咒,每一个进场的学生,也都被密园精灵祝福过了……凡是在这片范围内被吃掉的学生,都会通过这道咒语与祝福的因果联系,‘转身’,回到学校的安全区……”

    听到这里,郑清忍不住想起那座小礼堂里那位疯疯癫癫的木偶人与粗鲁的老精灵,不由撇撇嘴。

    他可不觉得那个老精灵怪声怪气的话语,是对自己的祝福。

    “……“这个‘转身’不是你回头转身的意思,而是魔法概念中一个非常严肃的术语。涉及许多高年级的概念,我在这里就不再进一步阐释了。”

    “所以,在这片猎场中,你会真正面对生与死,但却没有真正的生与死。”

    “效果如此惊人,自然限制也非常多。”

    “比如时间上,虽然有学校多位大巫师联手,也只能将这个咒语维持不到两个小时。如果没有那座密园大幅度的时间加速,你们可能都没机会感受这道神奇的魔法。”

    “再比如那些猎物……猎场中每一头妖魔身上的咒式,都是学校的大巫师们亲手刻画的,以保证被它们吃掉的学生能够‘转身’。”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学校很多教授对那头大黑猫非常不满……”

    “它一顿厮杀,把那些‘昂贵’的妖魔都撕成了碎片。猎赛组委会的那几个委员之前在看台上气的直跳脚……”



    地下的长廊曲折幽深,不见闲杂。

    前面看不到出口,后面看不到光亮。

    郑清与老姚走在其中,只能听到踢踢踏踏的脚步,以及老姚絮絮叨叨的解说。

    身为教授,老姚的脾气也许有点暴躁,但‘好为人师’的习惯却深入骨髓。即便只是给郑清简单解释‘因果转身咒’的概念,他也不厌其烦的举出诸多例子,详尽许多细节。

    比如,从他口中,郑清才知道猎场中那些妖魔的‘吃法’也是很有讲究的。

    为了降低‘死亡’难度,学校的巫师们在给这些妖魔刻录咒式的时候,下达的优先指令是‘吞食’,也就是在咬死后尽量完整的吞下去,以减少学生在死亡过程中的痛苦。

    当然,有的时候妖多肉少,或者厮杀的红了眼,这道‘优先指令’自然会被更强烈的本性所掩盖,难免会出现诸如‘分食’‘碎碎嚼了’‘撕成碎片’等比较糟糕的情况。

    虽然这些情况并不会影响学生们的回归,但肯定会给他们留下某种程度的心理阴影。

    遇到这种倒霉蛋,学校也不吝花费,已经为这些学生安排了最优秀的治疗师与充裕的休息时间,确保不会对他们日后的学习造成不良影响。

    另外还有一种比较麻烦的情况,就是学生在猎场被妖魔咬掉一小块‘零件’——比如一小截指头、一个耳朵、半个鼻子等等——按照魔法要求,学生既然未死,自然不能使用‘转身术’完整回归。

    面对这种情况,学校会优先安排高级别的猎手狩获那头倒霉的妖魔,从它肚子里找回学生缺失的零件,进行复合。倘若时间较久,‘零件’已经变成了胃液,学校也会建议学生使用‘再生术’,使用魔药或者魔法恢复缺失的肢体。

    总之,对于这种高风险的赛事,第一大学已经尽可能从方方面面降低了危险发生的概率,以确保年轻巫师们不会因此而受到伤害。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长廊的尽头。

    隔着一层深红色的天鹅绒帷帐,后面就是领奖台的休息室。

    郑清已经隐隐听到不远处看台间传来的解说、鼓乐、以及年轻巫师们欢呼的齐声歌唱。

    眼瞅着老姚打算掀开帐子走人,年轻的公费生终于忍不住开口,扯住了教授的袍袖。

    “教授!”他满脸不安的看着老姚,急促的问道:“那么,那只老虎呢?它到底是不是妖魔?”

    老姚偏过头,扬起眉毛:“谁告诉你它的一头妖魔?”

    “但它身上有妖气啊!”郑清一脸崩溃,语无伦次的说道:“你们都说它不是妖魔,但它长了红眼睛,而是浑身上下都有妖气……最重要的,它是跟那些妖群一起出现的!我以为……”

    “你以为?”老姚打断他的话,瞪了年轻巫师一眼,训斥道:“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吗?”

    “告诉你们多少次了,不要以为长了两个红眼睛就是妖魔……你之前不是还顶着一颗红眼珠子在学校里走来走去吗?也没见学校的守护大阵一道雷劈你脑袋上啊!”

    “但是妖气呢,它身上的妖气怎么解释……”郑清小声嘟囔着。

    “如果你面对一大群妖魔,爪起头落,爪起头落,从妖群东面杀到妖群西面,挠死几百头妖魔,身上肯定也会沾染那么浓重的妖气。”

    “杀几百条鱼还会惹一身腥气呢,更何况是妖魔!”

    “也就是你们经验少!”

    “任何一个对妖魔了解深入一点的猎手,都不会错把‘沾染的妖气’与‘散发的妖气’混淆……这是基本功,你们还是要学习一个。”

    “它不是妖魔,那是什么?!”郑清继续追问着。

    “有这种可能性,也有那种可能性。”老姚咬着烟斗,喷了几个烟圈,摇摇头:“可能性太多了,我没有仔细调查,不能随便下结论。”

    “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这头黑虎,肯定跟你有某种深刻的联系。”

    郑清还想问话,帷帐后陡然传出一阵猛烈的欢呼与呐喊,将他的问题打断。

    见状,老姚一把将年轻公费生推了进去,叮嘱道:“有什么问题,以后再慢慢问,先去领奖,这是正事……你也可以问问你的队友,他们出来的都比你早,知道的可能会多一点……”

    话音未落,老姚身影陡然变淡,还未等郑清回过神,便消失在走廊间了。

    徒留下空荡荡的长廊,以及那条在阴风中呼啦啦卷动的帐子。

    ……

    ……

    也许是意识到与宥罪其他队友们见面会比较尴尬,郑清内心深处一直在若有若无的抗拒着与伙伴们的见面——这也是他缠着老姚问了一个又一个问题的原因之一。

    毕竟他在那片猎场上哭了鼻子,又耍了帅,身为男人的矜持已经荡然无存了。

    只不过,尴尬是一回事,见面就挨揍就是另外一回事。

    郑清在心底猜测过许多众人相见时的场面。

    比如抱头痛哭——这就稍微有点夸张了,郑清内心深处是拒绝的。而且他也不相信蓝雀会哭哭啼啼的跟其他人抱在一起。

    再比如欢呼雀跃,击掌拥抱——除了大大咧咧的辛胖子,郑清很难想象其他人有高兴的理由。毕竟萧笑与蓝雀刚刚死过一回,精神上的负面创伤肯定不会这么轻易散去。

    思来想去,他觉得最有可能的,是几个大老爷们相逢一笑,尴尬的互相点点头,然后扯点有的没的,把这一页默默的翻过去。

    只不过思虑万千,他最终没有料到,自己刚刚见到宥罪的其他猎手,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拳。

    这拳,是张季信揍的。

    当郑清越过帷帐,出现在领奖台下的休息室中后,宥罪猎队的其他猎手正站在角落里,低声说着什么。

    年轻的公费生刚刚在脸上堆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还没想好用什么方式打招呼,便被冲上来的红脸膛男巫一拳揍的飞起。

    是真真正正的被揍飞。

    飘在半空中的时候,郑清还有心思琢磨——老张家不愧是传言中拳头最狠的巫师家族,瞧这拳,打的真漂亮!以后猎队训练,也许可以给他多加加担子了。

    但是……

    为什么打我?!



    郑清脸上挨了一拳。

    拳头很重,重到这个拳头直接把年轻巫师揍的飞了起来。

    但是拳劲儿又很轻,拳头砸在脸上,虽然有些痛,但却没有伤筋动骨的痛感,只给人一种脸被打肿了的灼热感觉。

    即便如此,年轻的公费生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打的懵圈了。

    当他捂着腮帮子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宥罪猎队其他人已经快步围了过来。辛胖子手脚敏捷的蹿上前,将郑清搀了起来。

    “为什么打我?!”

    年轻的公费生揉着脸,略带愤怒与茫然的看向张季信。其他人纷纷侧过头,避开了他质疑的目光。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知道吗?!”张季信面皮发紫,怒气冲冲的反问着。他把拳头捏的咯吱作响,似乎随时都会忍不住再次冲上去给他一拳头。

    郑清不由心虚的向后退了一小步,语气也弱了一点点。

    “我也不知道那些妖魔是来追我的,”他以为大家是在责怪他引来那些妖魔,导致猎队险些分崩离析,所以忍不住小声辩解了一下:“但是我知道了之后,立刻出去引开它们了……”

    “愚蠢。”站在外围的蓝雀忽然出声,打断了公费生的解释。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隐约还有几分透明的感觉,不知是不是‘因果转身术’的后遗症。紫貂儿趴在他的肩头,只露着一个脑袋,恹恹的,看见郑清后连尾巴都懒得甩一下,全然没有平日的活跃与调皮。

    郑清眼角的余光瞟了他们一眼,立刻收了回来。

    严格说来,他已经害死蓝雀以及紫貂儿一次了,所以再次面对他们,总是不由自主的心虚——听到蓝雀的话,他开始有些犹豫是不是要五体投地来个‘土下座’,以明确表达自己歉意的诚恳。

    “这是你挨打的理由吗?!”张季信大着嗓门嚷嚷着,眼睛瞪得溜圆,语气愈发不善:“既然加入猎队,我们每个人自然都有被妖魔咬死、吃掉的觉悟!”

    “区区一群妖魔围攻……就算都是你引来的,那又如何?!”

    那样你们会被吃的连渣都不剩,郑清在心底默默反驳着,脸上却一本正经,连连点头,附议红脸膛男巫的说辞。

    “当然,能不被吃掉,自然是最好的。”辛胖子打着哈哈,拍了拍郑清的肩膀,提示道:“你觉得今天在猎场上,你最大的错误,在什么地方……最大的错误!”

    郑清冥思苦想,最终抓住了一丝灵感。

    “我使用‘尚寐三叠’的时候,不应该把最后一道‘尚寐无聪’用出来?”他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张季信,试探的回答道:“其实原本我也只打算让你们眯一会儿,但是一顺手,就把那三道咒语都发出来了……”

    他说的是宥罪与衔尾蛇猎队被妖群围困之后,他使用‘尚寐无吪’‘尚寐无觉’‘尚寐无聪’三道咒语撂倒自己的队友们的事情。

    但他显然低估了这件事对张季信的刺激。

    “不要拦我!我要把他打的生活不能自理!”听完郑清的回答后,张季信勃然大怒,气的直跳脚。如果不是辛胖子好歹堵在他前面拦了下来,郑清觉得自己脸上又要肿一个包了。

    “好了,好了……不要再为难他了。”萧笑忽然出声,打断张季信的吵闹,用非常平淡的语气说道:“像他这种闷骚的男人,做个英雄都抠抠搜搜,你就不要指望他亲口承认自己的错误了。”

    “也许在他看来,你认为的错误,并不是他的错误。”

    “而且看样子,自从那只大黑猫出来之后,估计带走了不少东西……他怕是又‘失了智’。脑子糊涂一点可以理解。”

    总共三句话,其中两句能把郑清给噎死。

    倘若不是现在情况有些微妙,他早就提着菜包大的拳头冲上去对博士脑袋砸几下了。

    所幸萧笑这番话对张大长老很有些用处,虽然他仍旧摩挲着拳头在一旁气哼哼,却终于停止了威胁,不再挣扎着要冲上前揍郑清了。

    回过神,郑清立刻摒弃萧笑刚刚那番话中的诸多‘错误’定语,追问道:“大黑猫?那只虎妖?你知道它是怎么回事?它带走什么东西了?刚刚问老姚,他一直语焉不详,吞吞吐吐,一点也不干脆……”

    “虎妖?”萧笑扶了扶眼镜,语气有些诧异:“就那只大黑猫?谁告诉你它是妖魔!它可是在上千名观众的注视下,从你身上跑出去的…”

    “从我身上跑出去的?!”

    郑清重复着这句话,呆呆的看着表情认真的萧笑,然后转头看向其他人,试图从他们眼神中找到一丝开玩笑的意思。

    但所有人都严肃的看着他,点着头,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你们是说,那头黑虎是从我身上跑出去的?”郑清感到自己脑子有点乱糟糟的,逻辑也混乱了许多:“但是,我是男的诶……男的也能生吗?”

    其他几位年轻巫师面面相觑。

    辛胖子最先反应过来,笑得直打跌。然后是张季信,面对郑清的自我分析,他张口结舌,最终悻悻然收起拳套,似乎还嘟囔了一句‘不跟傻子一般计较’。

    “从你身上出来,不代表必须‘生出来’。”萧笑黑着脸,耐心解释道:“除了自然分娩之外,还有许多‘分离’的内容与方式。”

    “比如分离出一小片灵魂,制作‘魂匣’,是巫妖最喜欢做的事情;再比如切割自己的心魔,斩出三尸虫,也是许多老派修士逃避灾劫的方式……甚至不久前你被苏大美女抢走的影子,也算是一种‘分离’。”

    “如果我没猜错,那头大黑猫应该跟你从实验室里逃出来的影子,以及你心底的投影有关。毕竟是突破次元的存在,也许他也不乐意在你身上寄宿了……你难道没有发现,自打那头黑虎出现之后,你的‘智商’又下降不少吗?”

    “至于你的影子带走多少,留下多少,这是你自己需要慢慢研究的事情了……我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那么详细。”

    面对这番有理有据,逻辑清晰的分析,郑清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最终,他只能从萧笑分析的结论入手反驳了。

    “你这番话最大的问题就是结论。”郑清摸出自己的梅林勋章,在几人面前晃了晃:“哥是公费生,公费生懂吗?九有学院最聪明的那波人之一……什么叫智商下降?!怕不是你自己石乐志吧!”

    萧笑扶了扶眼镜,没有反驳,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怀疑的哼声。



    “但是,清哥儿的影子还在啊!”

    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质疑萧笑的说辞。

    说话的是辛胖子。

    他不知何时从手表中摸出一杯炸的香酥的鸡米花,正捧在手中,津津有味的嚼着,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你们之前讨论这个事情的时候,我就说要等等……人正主儿都没来,你们在一边瞎研究,肯定会出问题。”

    “呶!现在问题出来了……”胖子舔了舔手指,把上面的油渣消灭后,然后伸出手指,郑重其事的指着公费生的脚底,强调道:“虽然博士说的很有道理,我也大致赞成……但是,你看,清哥儿的影子还在那里呆着呢!”

    “如果那只大黑猫是他的影子搞的鬼,那他的影子现在应该消失掉了吧!”

    郑清闻言,顿时连连点头。

    甚至为了支持胖子的论点,他还特意向有光的地方走了两步,任凭脚下的黑影拉出长长的形状,同时补充道:“就是,就是,我的影子还在。这么明显的事情……影子如果没了,我会不知道?”

    张季信在旁边用力的擤了擤鼻子,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仿佛是在质疑郑清的这番表态。

    萧笑也没有正面回答胖子,而是提出了一个让人很难回答的问题:

    “你们觉得,一个二维影子突破二次元世界之后,还会是一个二维的影子吗?”

    郑清与胖子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确实,理论上,如果郑清的影子冲破维度束缚,从二次元世界脱身,那么祂的状态必然已经满足了更高维度的要求——这就意味着,祂可能是三维、四维、甚至更高维的存在。

    如果这样的话,那‘影子一号’嫌弃郑清身子里太挤,出去溜达,留下一个‘影子二号’占位,就仿佛某个人离开家的时候丢下一件衣衫一样,并无不妥。

    萧笑转头看向郑清,认真说道:“你在猎场,视角有限。而且那段时间你昏过去了……我在看台,看到的,知道的,自然会比你多一些。”

    “你昏倒后,身上燃起了红焰。”

    “红焰中有黑色的阴影。”

    “那些想趁机袭击你的妖魔,沾染红焰之后,纷纷化作黑灰——这就是祭品——而那些黑色的阴影享受了祭品之后,迅速壮大。”

    “当红焰耗尽,黑色的阴影也凝实了,化作了那头大黑猫。”

    “相对于你用的‘黑虎妖’这种称呼,我更倾向于那是一头‘大黑猫’,那是你内心深处投影的外化……”说着,萧笑大有深意的看了郑清一眼。

    郑清知道,萧笑的言外所指,是他变形黑猫的事情。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萧大博士就是其中之一。

    “黑色的阴影、黑猫的外形、由虚化实的过程,还有你影子之前的故事,等等,种种线索汇集在一起,稍微懂一些占卜技巧,就能察觉到其中的关联,做出可能性最大的判断。”

    “是的,我刚刚所有的判断都是猜测。”

    “虽然概率最大,但不排除有其他更极端的可能性。”

    “如果黑色的阴影是我的影子,那红焰是什么?”郑清追问着,同时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你说‘我之前回来的那个影子’又跑了,但是我脑袋里确实还有很多零零散散的记忆,不属于我的记忆……这个怎么解释?”

    “你以为突破二次元世界,或者重新从你身体中脱离是一件非常轻松的事情吗?”萧笑扬起眉毛:“虽然我们对维度跃迁的概念了解不多,但不影响我们知道这是一件非常困难,非常困难的事情吧。”

    “按你说的,你脑袋里只是还残留一些零碎的记忆而已。”

    “实际上可能祂被迫留下了不止一些记忆……”

    “打住!打住!到此为止吧!”张季信粗声粗气的打断博士的分析,皱着眉,面色不渝的说道:“我们现在讨论的是郑清同学丢下队友,私自引开妖魔群,险些丧命的事情!”

    “这是非常严肃的讨论!不要跑题!”

    萧笑扶了扶眼镜,意犹未尽的闭上了嘴巴。

    郑清向旁边蹭了蹭,把半个身子藏在辛胖子身后,冲红脸膛男巫露出一个乖巧的笑脸。

    张季信不为所动,虎着脸,挥舞着胳膊,语气激动的说道:

    “放弃自己的队员!”

    “冒失突进!”

    “随随便便将自己置身险地!”

    “你是一支猎队的队长!不是一个流浪巫师!更不是一个诱饵!!”

    “你这样做,是不相信我们吗?”

    “不,绝对没有这个意思!”郑清立刻跳出来,大声否认长老的这个猜测。

    “那你是觉得自己一个可以打几百头妖魔,觉得我们是累赘?”

    “完全没有……”郑清的表情立刻垮掉了。

    “猎队是一个集体!狩猎是一项集体的活动!不是你任意耍个人英雄主义,进行左倾冒险行为的地方!”张大长老用力砸着手心,痛心疾首的说道:“刚刚那拳,是替我跟胖子两个人打的,作为你放弃队友的惩罚……你有意见吗?”

    郑清把脑袋摇的拨浪鼓。

    但他还是忍不住小声辩解道:“我没有放弃你们……”

    他的话没有说完。

    站在旁边的辛胖子忽然张开手臂,用力把他揽住,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知道,我们都知道…不用解释。”辛小声说着,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

    郑清感觉眼睛有点酸酸的。

    然后他费力的挣开胖子的拥抱,小声嘟囔着:“……为啥是个油腻腻的胖子……你身上的炸鸡味儿太浓了……”

    宥罪猎队其他猎手都没有在意他的小声抱怨,依次上前,给自家队长一个安慰的拥抱。郑清嘴里嘟囔着自己都听不懂的话,脸上却止不住灿烂的笑容。

    张季信是最后一个。

    当众人重新散开后,红脸膛男巫清了清嗓子,继续发言道:

    “鉴于郑清同学私自行为,无组织纪律的行为。”

    “我提议,解除郑清同学的猎队队长职务!”

    “附议!”

    “附议!”

    萧笑与蓝雀果断附和着,把郑清看的一脸懵逼。

    刚才还抱成一团呢,怎么转眼就要撸掉我的队长——虽然他原本也不在意这个身份,但这种突如其来的落差,也太夸张了吧!

    “要不,晚点再说这件事吧……”辛胖子偷觑了大家一眼,小声和着稀泥:“马上就要上台领奖了……猎队的事情,过几天我们开会,开会解决吧……”

    话音未落,休息室外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新生赛还没结束,你们就要把自己的队长撸掉!”

    “真是我见过最有趣的猎队了。”



    随着这段略带调侃的说话声,休息室的帐子忽然被掀起,露出一张众人都很熟悉的面孔。

    是托马斯。

    他的精神看上去比之前好了许多——也许是因为老姚已经把最后的处罚底线透露了出去,让这位年轻的助教安心了——总之,他的脸色已经没有之前在猎场上那样苍白,表情也不再僵硬,变得更生动了。

    “……不好,这不是好习惯。”金发碧眼的助教先生竖起食指,连连摆动,脑袋也跟着小幅度晃动,语速飞快的说道:“俗话说,临阵换将乃兵家之大忌,虽然你们已经没有比赛了,但仍旧要在意这些忌讳——毕竟你们是巫师,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无数种神秘侧的‘无理模因’会因为你们某些不够谨慎的行为触发。”

    托马斯的这番话虽然有些拗口,但其实非常容易理解。

    最著名的例子便是‘墨菲模因’,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一定会发生;但是如果你刻意忽略心底的担心,这件事仍旧有很大概率会发生——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拨弄你的命运之线,令人忌惮,却又无法逃避。

    相似的例子还有许多。比如战斗中不能说‘猎完最后一头妖魔就回家’;再比如餐桌上第十三个落座的人会倒大霉;还有进药园之前要把香灰撒过左肩等等等等。这些神秘侧的、毫无魔法可言的忌讳,却在巫师世界中根深蒂固,影响深远。

    绍兴周氏的一位大巫师对此有过非常精辟的总结:“……世界上本没有‘无理模因’,信的人多了,这些模因也就诞生了。”

    总之,就像托马斯说的那样,虽然宥罪猎队已经没有后续的比赛了,但在赛场上随意更换猎队主官,是非常犯忌讳的事情。

    “……除此之外,他还是你们猎队此次获得新生赛冠军的‘罪魁祸首’,如果现在就把他赶下台,那你们在领奖台上的压力会更大吧。”

    托马斯最后一句话没头没尾,郑清听了感到有点莫名其妙,总觉得他的逻辑是不是出了问题。

    但助教先生没有给他更多追问的机会,而是把手一挥,换了一个话题:“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郑清还是要上领奖台的……荣誉是你们的,压力也是你们的。”

    “在上台之前,你们先把这个东西给签掉……其他猎队都签好了,就剩你们宥罪猎队的了。”

    说着,他从怀里抽出一张长长的羊皮纸卷,展开到诸位年轻巫师面前。同时将一根又粗又长的黑色羽毛笔塞到郑清手中。

    “你是宥罪的队长,你先来。”

    借着休息室天花板落下的亮光,郑清依稀辨认出这是一张条款复杂的契约。他清楚的记得,萧笑曾经反复告诫过他,不要随意签署他不知道的文件。

    所以,年轻的公费生立刻抬起头,看向博士。

    “沉默契约?”萧笑不负所望,眨眼间便判断出这张羊皮纸卷的身份,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询问道。

    “不愧是博士。”托马斯赞叹了一句,补充道:“这是基于往年‘猎场集训’版本开发的‘新生赛版本’,今年第一次使用,但是条款都是那些经典条款……按照惯例,都要签的。”

    似乎察觉到其他人的不解,托马斯索性从头到尾简单解释了一番。

    原来,在正常情况下,第一大学大一新生开学前一个月,应该提前到校,参加学校举办的‘猎场集训’。

    新生们在集训中会直面妖魔,感受死亡——也是通过因果转身术——只不过往年新生因为资质不一,死亡率过高,导致许多新生出现了诸多难以克服的心理障碍,有的还会严重影响后续的学习生活。

    所以,从08届开始,第一大学将新生集训都改在了大二进行。

    当然,对于有勇气、有能力的大一新生,学校也不会吝惜一些魔咒与材料,会为他们准备一个小猎场,提前感受一下这个世界的残酷——也就是郑清等人今年参加的‘新生赛’。

    就像老姚说的。

    ‘只有失去,才知道珍惜;只有面对死亡,才能真正活着。’

    “还记得之前我们从专机落地后,查尔斯教授说过的那句话吗?”萧笑忽然提起一件旧事,看向周围的伙伴们。

    “记得记得,”郑清连连点头,皱着眉回忆道:“就是什么‘这是第一节课’之类的怪话吧……”

    萧笑无语的看了他一眼,翻开自己的笔记本,轻声念道:“‘记住今天这节课,感受活着的意义,这是你们学习的开始。’……这是原话。”

    “哈哈,意思差不多。”郑清摸了摸后脑的,干笑着,问道:“这句话有什么奇怪的吗?”

    “这句话原本是你们参加‘猎场集训’,死亡归来的新生所听到的第一句话。”托马斯忽然插嘴,语速飞快的说道:“老查尔斯年年迎新,已经形成习惯……所以说秃噜嘴了。”

    “所幸你们从天上掉下来,也算是死里逃生……倒也没闹出什么笑话。”

    “难怪!”郑清略感恍然:“我就说,当时周围的人听他说的那句话都有些傻眼……原来真的是说错了!”

    “但是,我们现在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大二的集训还有效果吗?”张季信忽然开口,好奇的问道:“如果我的理解没错,我们必须一无所知的参加这种比赛,才能最大化的激发潜力……只有这样,我们在猎场里的死亡才有意义吧。”

    托马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我以为你会比你哥聪明一点,”助教先生耸耸肩,反问道:“你以为你哥为什么没有告诉你集训的事情?”

    “契约?!”郑清豁然开朗。

    “宾果……奖品是一份四年期的沉默契约。”托马斯屈指弹了弹面前那条长长的羊皮纸卷,塞到郑清鼻子底下,催促道:“快点签,我们时间有限……这份契约主要效果是封印你对此次猎赛某些环节的真实记忆——当然,不会影响你从猎场收获的经验,也不会让你有记忆断层的感觉——相信我,学校的大巫师们在灵魂与记忆方面的研究,超乎想象。”

    “毕竟抹除记忆不是目的,学校的目的还是让你们更好的适应这个世界。”

    郑清咂咂嘴,深以为然。



    “四年后,我一定会写一份报告。”

    “挂到流浪吧的交易平台上。”

    “名字就叫‘第一大学新生赛全攻略(警告后来的学弟学妹们!)’……然后把学校这点乱七八糟的事情全抖出来,肯定能大赚一笔。”

    郑清一边嘟囔着,一边抓起漂浮在旁边的那支黑色羽毛笔,在羊皮纸卷的末尾流畅的签好了自己的名字。

    一溜金红色的火光顺着笔尖流淌而出,在羊皮纸上蚀刻出黑褐色的印记。

    名字签好后,一层清光浮现在羊皮纸上,把托马斯的面孔映照的格外清晰。

    “好主意,但我不建议你这么做。”年轻的助教先生抬手将羊皮纸契约塞到萧笑鼻子底下,转头看向郑清,笑嘻嘻的补充道:“一般而言,想象出来的主意都很蠢……而学校则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蠢。”

    “你以为《贝塔镇邮报》那些四处钻营的新闻记者,为什么每天都老老实实的参加校工委外事办的新闻发布会,而不是去使用某些非常规手段?”

    “或者你以为呆在布吉岛上的流浪吧,什么东西都敢卖?”

    听到这两句反问,郑清顿时蔫儿了。

    所谓形势比人强,拳大为王,在布吉岛上,拳头最大的只有第一大学。即便是流浪巫师,也只能打着擦边球,大部分时间都老老实实的呆在那间狭小吵闹的酒吧里。

    犹豫了一下,托马斯继续补充道:

    “事实上,等你们四年后毕业的时候,学校会根据你们不同的就业方向,选择不同条款与版本的沉默契约——如果你留校做研究员,条款会非常宽松,‘被沉默’的消息很少;如果你加入三叉剑等巫盟正规机构,条款会稍微严格一点,毕竟你在学校参加的许多讨论、会议、实验,还有发现的某些密道,等等都属于涉密信息,即便对巫盟内部其他机构,也需要保持沉默。但如果你打算闯荡新世界,那么沉默契约的条款会非常严格……非常,非常严格。”

    “据说除了你学会的咒语、魔法理论等知识以外,所有涉及第一大学的消息都属于‘沉默’范畴……校工委那些老古董们管这个叫做‘防微杜渐’。”

    “当然,‘沉默’并不是抹掉你的记忆……如果单纯抹掉记忆,那就太方便了。”

    “所谓‘沉默’,是在保留你记忆的情况下,进行多层加密掩护,保证那些信息的安全……也就是说,你仍旧能够记得、而且使用这些信息,但是你无法告诉其他人任何‘主体’你知道的信息。”

    “也就是说,我们相当于签署了一个‘排他许可’的合同。”郑清总结道。

    托马斯皱了皱眉,显然没有太明白公费生的意思。

    他的目光随着那张在几位年轻巫师之间传递的羊皮纸卷缓缓移动,同时不紧不慢的继续解释道:“……要知道,你们在学校呆了四年,多多少少会知道很多学校的事情。”

    “而这些,都是校外‘某些势力’梦寐以求的。”

    “这份契约,不仅是在保护学校,而且是在保护你们……当校外的邪恶巫师或者妖魔们知道无法从你们脑袋里抢到有效的记忆后,就不会再从这个方面费力气了。”

    “如果他们强迫我们呢?”辛胖子举起胖乎乎的胳膊,小声问道:“我记得妖魔们有一种饮料,叫‘记忆’,好像就是用巫师脑子里的记忆酿制的……”

    “你对食物的认识总能超出我的想象。”张季信在旁边吐槽:“妖魔的食物你也了解!难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试试它们的食谱吗……博士,清哥儿,你们要不要申请换个宿舍?!”

    “跟真正的狼人住一个屋子里都没事,一个‘精神上的妖魔’又有什么可怕的!”萧笑瞟了一眼胖子,语气古井无波。

    “我怎么就成精神上的妖魔了?!”胖子顿感受伤。

    说话间,羊皮纸卷已经转移到了他的手中。

    托马斯捋了捋蜷曲的纸卷,语气温和补充道:“放心,毕业后签署的沉默契约是永久性的。只要布吉岛还在,某些信息就会永远锁在你记忆的最深处。恐怕只有你成为大巫师之后,才有机会拨开那层厚厚的迷雾。”

    “就算妖魔们把你捆了,掀开颅骨,用十八般手艺炮制你的脑子,该隐藏的东西还是会隐藏在迷雾背后。”

    “当然,如果大妖出手的话,也许会有零碎的画面被捕捉……这是难免的。”

    “碎纸机搅碎的文件还能拼凑出敏感信息呢。”

    “只有我们签署这个沉默契约吗?”胖子签完字后,忽然抬起头,继续追问道:“外面那些观众呢?他们也看到了我们的比赛吧!难道他们都签这个契约吗?”

    “必须的。”托马斯眼瞅着羊皮纸上的名字已经集齐,满意的点着头,卷起那张长长的羊皮纸,语气轻快的回答道:“不论是看比赛,还是参加比赛的新生,都需要签署沉默契约。区别在于,参加比赛的选手签署的契约内容更丰富、条款更繁杂……就像这样。”

    说着,托马斯举起手中的羊皮纸卷,在半空中抖了抖。

    “观众们签的契约就简单很多了……大约只有你们这份契约的十分之一长短。所有观众在进场的时候,都会在检票口签字。如果不相信,你们可以稍后找自己同学问问。”

    “没什么不相信的。”胖子连连摆手,表达了对助教先生的充分信任。

    托马斯满意的点点头。

    “既然已经签完字,那么就该上台了。”助教先生将卷好的契约书塞进怀里,张开双臂,像赶羊一样驱赶着几位年轻巫师:“你们在这里逗留的时间太长……上面的观众估计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不需要等司仪喊我们吗?”郑清诧异的看向托马斯。

    “司仪?”托马斯嘴角一撇,试图收起脸上嘲笑的表情,只不过他的这番努力收效甚微:“不知道谁给的建议,今年选了它俩当主持人……如果你们打算等司仪,估计等到天黑都不会有人搭理你们的。”

    “那俩活宝能杵在台子上讲一整天的相声!”



    “女士们,先生们!”

    “拿着请柬远道而来的闲人们!”

    “还有诸位昏昏欲睡的教授、老迈垂垂的校工!!”

    “以及台下乳臭未干的兔崽子们!”

    “下午好!!”

    “欢迎!!!”

    “欢迎来到第2008年度‘校园杯’新生赛的比赛现场!!”

    “我是被临时邀请的颁奖主持人——伟大的夜•幻の影•傀儡师•木偶殿下!上面这位是我的搭档,一只和蔼可亲的密园精灵……”

    说着,木偶人抓着帽檐,举起脑袋上的高帽,露出坐在华丽小椅子上的丑陋精灵。

    老精灵挥舞着手杖,哈哈大笑着,杖尖射出一道道金色的光束,落在半空中,炸出一朵朵金黄色的烟花,将整个会场的气氛推的愈发热烈了许多。

    “辣个脑阔坏喽,选则个龟儿子当主持人……”

    郑清脑子一抽,不由蹦出这么一句话。

    旁边传来辛胖子心有戚戚的应和:“是极,是极,这两个家伙明明都是神经病……学校是没人了吗?”

    “有没有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你们继续口无遮拦,恐怕待会儿会不太好过。”身后,托马斯压低声音警告道:“勿谓言之不预也!”

    “另外,据我所知,虽然包括主持人、解说员之类的人选都是猎委会负责的,但最后老姚都过了眼的……你们活腻了不要紧,下次等我走远一点再找死。”

    听到这番话,郑清与辛胖子不约而同的擦了擦嘴,放轻了呼吸,小心翼翼的左右张望了一番,唯恐刚刚那几句牢骚被旁人听了去。

    主席台上,头戴高顶丝质礼帽,身穿黑色燕尾礼服,手持细长文明棍的木偶人殿下,仿佛完全没有听到角落里窸窸窣窣的‘诽谤’,而是继续用热情洋溢的声音向观众们介绍今天台子上的主角:

    “……激烈的角逐已经结束!”

    “胜利的号角在远处吹响!”

    “风儿在所有人的耳边喧嚣着,喧嚣着……告诉你们谁是今天的‘执牛耳的人’!”

    “现在!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欢呼与鼓掌,欢迎本届校猎会新生赛的冠军得主——宥罪猎队——闪亮登场!!”

    随着木偶人的邀请,猎场内顿时烟花四射,钟鼓齐鸣,好一派热闹非凡。

    宥罪猎队的五名猎手排着队,顺着地上的一道细线,从后台跌跌撞撞的走到了前台,来到木偶人的身侧。

    隔着几米远,木偶人惨白的面孔、狭长的眼角、裂开的大嘴,还有那根细长的鼻子,显得愈发突兀,令人望而心慌,不敢多看。

    于是郑清努力把目光从木偶人的身上挪开,转向四周的看台,试图从茫茫人海中寻找到一些熟悉的身影。

    然后他似乎听到了一些不太和谐的声音。

    这些声音开始很小,与会场上热烈的气氛相比,仿佛淙淙的溪水与涛涛大河,很容易便被人忽略了。

    但随着时间的发展,溪水汇成了小河,小河汇成了大江,大江一路奔流到海,波涛汹涌,卷起万丈狂澜,终于让人无法忽视了。

    “作弊!”

    “作弊!!”

    “作弊!!!”

    阿尔法与亚特拉斯学院看台上传来整齐划一的喊声,很容易将九有学院看台上杂乱的欢呼所淹没——即便是平日里与九有学院交好的星空学院学生们,似乎也对宥罪猎队获得新生赛冠军略感不满,并没有砸响他们的那些大鼓,为九有学院助威。

    “作弊!作弊!作弊!!”

    郑清听着这些呼喊,不由转过头,震惊的看向左右。

    宥罪猎队的其他猎手们纷纷低下头,似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什么情况!他们在喊什么?!”年轻的公费生似乎仍旧没有从巨大的落差中回过神来。一分钟前,他还在喜滋滋的等待冠军的奖牌,以及观众们的欢呼。

    一分钟后,他就被暴风骤雨般的指责所淹没,惊慌失措。

    “……阿尔法的有些人觉得,我们的战利品都是你从猎场‘捡到的’,得到的手段并不光彩。”在郑清目光的压迫下,辛胖子终于哼哼唧唧的开始解释起来:“毕竟那些妖魔都是那只大猫干掉的,我们基本上没有什么作为。”

    “而且我们猎队还‘死了’两个人。”张季信闷声闷气的补充道。

    “我们学院有人说,如果不是那头大猫杀死大部分猎物,其他猎队也有机会胜出的。”蓝雀忽然开口,轻声表达了另一个观点——显然,他的这番意见代表了星空学院许多人的想法,以至于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剑客都不得不出声了。

    郑清睁大眼睛,直感觉一股怒气从胸腔冲进脑子里,险些忍不住冲向看台,与那些聒噪的看客们大吼几百个回合。

    “其实你可以呆在下面不出来的。”张季信忽然开口,轻声说道:“你已经被我们公投,撸掉了队长的职务……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

    “我猜顶多就是一些烂菜叶子,西红柿……前几天的斗殴刚刚平息下来,阿尔法那帮小崽子总不至于还有勇气向我们丢恶咒吧。”辛胖子笑嘻嘻的补充道。

    郑清愣了愣,终于明白队友们之前要坚持开革他队长职务的缘故了。原本堆积在他胸腔里的怒火仿佛被一汪清泉浇过,顿时熄灭了。

    “他们知道个屁!”

    “就算园子里再多投放一千头妖魔,其他猎队有能力把那些妖魔集中在一起吗?”

    “就算那些妖魔都集中在一起,其他猎队有能力面对这样的兽潮吗?”

    “能够引来这么多妖魔,然后把它们都干掉,就算都是运气使然的冠军,也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冠军!结结实实,不容置喙的冠军!!”

    旁边,萧笑绷着脸,语气平淡,但言辞激烈的抨击着场上的乱象:“有的人总是将别人的胜利归咎于运气,却不知这一份运气中包含着多少勇气,多少努力!”

    面对队友们笨拙的宽慰,郑清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只觉得自己眼皮有点发烫,鼻子有些酸酸的。

    “哞!!”

    一声低沉的牛吼声在猎场四周响起,打断了台下混乱的喧嚣,也打断了台上反应激烈的年轻巫师们。

    木偶人手里抓着一根长长的缰绳,从另一侧拽出一头茧栗之角的纯白色公牛,拖拖拽拽的拉到主席台中央。

    “现在,有请今年‘执牛耳’的猎队队长,为天地祝祷!”

    “受禄于天,保右命之!”



    礼曰:“祭天地之牛,角茧栗;宗庙之牛,角握;宾客之牛,角尺。”意思是祭祀天地的牛,牛角之形或如茧,或如栗,是小角;祭祀宗庙的牛,牛角稍微大一些;招待宾客的牛,要用角更大的,肥硕的大牛。

    新生赛的赛场,是一座密园——也就是一个小世界——世界虽小,却五脏俱全,也是一方天地。故而此次赛后,学校需要按照礼制,祭祀天地。

    纯白色的小牛儿在木偶人的拖拽下,磨磨蹭蹭凑到郑清面前,瞪着两颗黑色的大眼睛,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快些,快些!”木偶人吆喝着,一脸不耐烦:“咱家的时间宝贵的紧!”

    真难为它那张木头脸能挤出那么生动的表情,郑清暗暗腹诽着。

    身后,托马斯快步上前,小声向郑清解释他的职责。

    “你是宥罪猎队的队长,所以现在需要你来执牛耳。”说着,助教先生不由分说,将一柄银质小刀塞到郑清手中,示意道:“揪住它的耳朵,在耳朵根戳一下,放点血出来就行……不要戳的太深,”

    郑清闻言,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年轻的公费生重重的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们要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宰了这头小牛……原来只是放点血啊。”

    白色的小牛原本就有些抵触,闻言,牛眼顿时瞪的溜圆,脑袋一低,就想用两只小角戳面前的年轻巫师。

    托马斯一把将它的脑袋按住,回过头,无奈的看向郑清:“按古制,是要‘牺牲’的……但现在不是讲究个‘与时俱进’么,放点血意思意思就可以了……而且,猎委会也没打算为了一次新生赛去填几十份申请表。”

    “毕竟预算有限,学校肯定不会为了一场一年级的猎赛向丹哈格的动物保护委员会支付高昂的‘谋杀税’。”

    小白牛在托马斯的手掌下扑腾片刻,最终颓然放弃挣扎,低头垂耳,露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郑清看看左右,然后在伙伴们鼓励的目光下,提起小白牛的一只耳朵,在耳背轻轻一划。

    鲜红色的血液顺着柔软的白毫缓缓流下,落在早已接在下方的白色碟子里。红白相间,显得格外醒目。

    “够了够了。”眼瞅着牛血将碟子底轻轻淹没,托马斯立刻拉住郑清的手,连连阻止道:“这么多已经够了……一点点就够了。”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小盒绿色药膏,顺手在牛耳上抹了抹,牛耳上的血立刻止住了。

    小白牛也知道自己受刑完毕,抬起头,抖了抖耳朵,愤怒的看了一眼这些两只脚的可恶猴子,扭过头,撒腿就向台下跑去。

    木偶人不以为意,仿佛一根木头一样杵在旁边,并没有阻止逃跑的小牛。

    “既备乃奏,箫管备举!”

    “喤喤厥声,肃雍和鸣!”

    木偶人的高礼帽中,忽然传出那只老精灵沙哑高亢的咒声。

    伴随着这道咒语,虚空中蓦然出现一片灿烂的金色光芒,亮光中,影影绰绰有许多手持笛子、排箫、乃至钟鼓琴瑟乐器的身影。非一刻,堂皇的乐曲声响彻整个猎场上空,声音和谐、嘹亮,展示出演奏者们非同寻常的高超技巧。

    “下面有请我们的颁奖嘉宾!”

    “九有学院的院长,姚小米教授,为今天获得冠军的猎队颁发奖杯与奖品!”

    木偶人的这两句话说的又快又急——甚至都没把老姚的‘抬头’全都念一遍——显得极其不专业。

    但很快,郑清就知道这个精神有问题的木偶在打什么主意了。

    在等候老姚上台的时候,木偶人嘴巴并没有闲下来,而是在主席台上来回溜达,嘴里絮絮叨叨不断说着什么。听上去似乎是在‘热场’,但却给人一种浓郁的‘砸场子’的感觉。

    “站在台子上的这五位年轻巫师,组成了2008届新生赛的冠军猎队!”

    “他们精神昂扬,红光满面,斗志焕发!”

    “但是!”

    “他们并不是猎场中唯一生还的猎队!”

    “许多人都知道,原本按照我们的规则,只有一支猎队能够活着走出这座赛场!”

    “但是!”

    “就像你们所高呼的那样……”

    说着,木偶人高高扬起手中的文明棍,伸向观众席,同时侧着脑袋拢住耳朵,仿佛举着一个麦克风似的。

    如它所愿,阿尔法看台上,那些原本已经渐渐低沉的呼声重新高昂起来。

    “作弊!作弊!作弊!!”

    远远望去,白色的袍子在看台上起起伏伏,仿佛一片片浪花砸在礁石之上,溅起震耳欲聋的潮声。

    “是的!就是作弊!”

    木偶人仿佛很高兴听到这种说辞,手中的文明棍风车版在指间转动,同时兴高采烈的喊道:“……如你们所言,这所腐朽的大学用肮脏卑鄙的手段,中途结束了这场比赛!”

    “还有多少肩负荣誉的阿尔法猎手,在猎场上苦苦守候!”

    “还有多少内心不缺乏勇气的星空学院猎手,在猎场上四处寻觅!”

    “还有多少…”

    仿佛磁带消了音,木偶人后面的说话声忽然消失不见了。年轻巫师们只能看见它的嘴巴一张一合,满脸兴奋,却听不到它说的每一个字。

    很快,郑清便知道其间的缘故了。

    一位身着黑袍,留着大背头的黄脸巫师从主席台一侧大踏步走了过来。他的身侧,托马斯捧着装有牛血的白色小碟子,亦步亦趋。

    “非常感谢木偶殿下担任此次新生赛的主持人……以及颁奖典礼的主持人。”

    “只不过,他似乎对我们的冠军有一点点误解。”

    老姚呵呵一笑,似乎没有使用任何魔法,只是在平平淡淡的说话,但他的声音却轻而易举的压制了台下上千名观众的吵闹,让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说完这句话,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便踱到了宥罪猎队一众猎手面前。

    郑清等人排成一排,有些紧张。

    老姚看着几位年轻巫师,满意的点点头,没有多说话,只是抬起右手,探出了两根指头。

    托马斯立刻将手中盛着牛血的小碟子递了上去。

    教授的手指伸进碟子,蘸了蘸。

    然后他走到站在队伍末尾的蓝雀面前,将沾了牛血的手指在蓝袍剑客的额头点了一下。

    “审势!”

    “傲不可长,欲不可纵,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然后他来到辛胖子面前,又在胖子额头点了一个血印。

    “仁厚!”

    “与人善言,暖于布帛;伤人以言,甚于矛戟。”

    接着是萧笑。

    “好学!”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然后的张季信。

    “尚勇!”

    “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小勇,血气所为;大勇,义理所发。”

    最后,他来到郑清面前。

    “善矣!”

    “道之所存,虽千万魔,亦往矣!”

    “孤身一人引开数百头疯狂的妖魔,是大仁,是大智,也是大勇。即便是学校里毕业的老生,你那些拿到注册巫师称号的前辈们,面对这种情况,也很少表现出相应的品质。”

    “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做一件正确的事情。”

    “这应该是你们在今年这场比赛中最大的收获了!”

    说罢,他将手指在碟子里划了划,沾尽最后一点牛血,点在了郑清额头。

    而后,他转身,面对猎场上的所有人,大声说道:

    “勇气、友善、信任,等等诸多美好的品格,以及种种身为巫师的原则——这就是我们藏在猎场中的大秘宝。也是能够支持你们这些年轻人在巫师之路走的更远,即便是走到大巫师、甚至超越大巫师,都永远不会过时的宝藏!”

    “能够拿到这份宝藏的人,难道不是真正的冠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