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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妖高校txt下载

    这是一张非常简单的定位符。

    一个简单的符文,再加上一张劣质的符纸——无论是破损的符纸、还是褶皱的符纸,都没有关系——不需要复杂的符脚、符胆等结构,只需要向里面注入一丁点魔力,就足矣。

    “真是个糟糕的玩笑。”年轻的公费生嘟囔着,把手中那张定位符用力一搓,揉成一团。

    几点火星伴随着漏气般的噼啪声在郑清的手心响起。

    一缕青烟,还没有完全冒出来,便被四周盛大的风雪裹挟着,消散一空。

    “很常见的玩笑。”尼古拉斯笑着,安慰道:“你运气还不错,他们只是给你贴了张定位符,让两个非常正常的雪人追着你四处乱跑……前年下雪的时候,不知道哪个混蛋改造了一头‘臭雪人’,砸出去的雪球那个味啊……啧啧,惨不忍睹。”

    郑清咧咧嘴,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那种糟糕的画面。

    “这些雪人鼻子上有符阵吗?”他低下头,踢了踢脚边的一根胡萝卜——那是刚刚一头雪人滚落的一根鼻子——好奇道:“它们怎么通过定位符找到我的?”

    “自然是通过另一张符箓啊。”尼古拉斯紧走几步,弯下腰,在刚刚雪人‘死亡’后残留的雪堆里刨了刨,很快便从里面摸出一张硬邦邦、仿佛木片儿似的符板,顺手擦掉上面残留的雪渍,递给年轻的公费生。

    作为一名在符箓学上颇有基础的巫师,郑清很容易就分辨出手中那张纸符的‘成分’。

    符纸焦黄的颜色以及硬邦邦的手感,告诉他这张纸符是基于莎草纸制作而成的。

    这种源于埃及地区的承载工具并不是非常合适的符文载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只适用于古埃及的一系列魔法——但从经济角度考虑,莎草纸比巫师们画符时常用的黄皮纸、桑皮纸等要便宜的多,在格林杂货铺里,一枚铜子能买一大沓的空白纸草。

    倘若巫师对纸符的等级以及效力没有太高要求的话,这种纸草不失为一个恰当的选择。

    举起那张纸符,凑到鼻子下嗅了嗅,一股辛辣的刺激性气味迎面扑来,年轻的公费生不由自主的打了好几个喷嚏——这是姜汁的气味,巫师们常常用它来做催化剂,与符箓上的朱砂相互作用,促进符文间的魔力流转速度。

    “符纸上抹的姜汁太多,虽然能够短时间刺激朱砂的效力,但很容易引起魔力紊乱。”郑清擦了擦鼻子,囔声囔气的评价道:“劣质中的劣质产品,丢在地上都没人捡……他们用这种符纸,不怕把自己炸的灰头土脸吗?”

    说话间,公费生手中那张纸符上一道红光一闪而过。

    年轻男巫大叫一声,用力一甩,纸符嗖的一下重新钻进他面前的那个雪堆中去了。只是眨眼间,但听得一声闷响,男巫面前的雪堆轰然爆开,松软的雪团劈头盖脸的砸了过去,簌簌着,落了两个巫师一头一脸。

    “呸呸……就像这样。”尼古拉斯吐掉炸进嘴里的雪花,摇头晃脑的抖落身上的渣滓,同时闷声解释道:“炸了又能怎么样呢?反而给大家平添了许多乐趣。”

    “反正大家原本就是在玩雪。”

    “另外,除了阿尔法学院那些款爷外,我们这边的人玩游戏的时候,谁也不会使用劣质等级以上的符纸去浪费……唔,除了你。”

    “听说你现在开始使用符枪了?那可真是烧金子的玩意儿啊。”

    听到尼古拉斯略显羡慕的语气,年轻的公费生大感受用,但同时,他又习惯性的摆摆手,谦虚道:“我都是自己画符,自己裹纸弹的,花不了几个钱。”

    “那更厉害!”尼古拉斯竖起大拇指,赞叹着:“学校里,可不是谁都有能力随随便便画出那么多标准级别以上的符箓啊。”

    郑清继续谦虚的摆着手,但却无论如何也遏制不住脸上的笑意。

    恰在此时,一头肥肥大大的雪人晃晃悠悠穿过两株大树,不紧不慢的经过年轻公费生的面前。看得出,它的制造者很是费了些心思,鲜红的萝卜鼻子上特意扣了两个深深的鼻孔,脖子上还挂着一条鲜红色的毛围巾。而它的两条胳膊,也不是学生们从教室门后随手‘借用’的木柄扫帚,而是同样用雪堆砌成的胳膊。

    相对于‘扫帚胳膊’而言,用雪构筑的胳膊显然会耗费更多的魔力。

    这意味着这只雪人肚子里塞的那张纸符,很可能不是一张劣质品,而是标准、甚至更高级别以上的纸符。

    年轻的公费生目送这头雪人晃晃悠悠远去,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不由转头看向仍旧站在旁边的留级老生:

    “这些雪人在学府里四处乱跑,学校不管吗?我记得前些日子,因为一群砂时虫的缘故,整个学府鸡飞狗跳,就差请校外专业的杀虫机构来了。”

    尼古拉斯正仰着头,眯着眼,似乎在感受漫天雪花落下时的滋味。

    闻言,他愣了愣,半晌才回答道:“不一样,完全不一样……砂时虫是自然但是的魔法生物,而这些雪人只是学生们自己折腾出来玩儿的。不论从经济利益还是危险性来说,砂时虫都甩掉雪人七八十条街了。”

    “就像我们刚刚看的那块符箓,那是维持雪人活动的真正核心,一张初级……不,初级的初级的雪人符。”

    “非常劣质,维系时间不足两个小时。”

    “也就是说,倘若它们没有在雪人大战中被打碎,那么你什么都不用管,再过两个钟头,这个雪人依旧会变成一个安安静静的雪堆。”

    “除此之外,这些雪人也不会一直呆在学校里面。”

    “大部分雪人的寿命都很短,太阳一出来,它们就会融化,何必浪费人力特意在这大雪天里出来清理一遍呢?”

    “大部分?”郑清不由扬起眉毛。

    “嗯,大部分。”尼古拉斯点点头,眼神中露出几分严肃:“魔法是一种非常神奇力量,总是擅长制造奇迹。”

    “虽然我们都知道支撑这些雪人活动的,只不过是一张劣质符箓,但有的时候,就是这些劣质符箓、还有它们松松垮垮的身子,在某些苛刻的条件下,能够诞生真正的奇迹……从普通雪人成长为真正的雪人。”



    在这个拥有魔法的世界里,巫师们提及‘雪人’这个词语的时候,往往会因为语境的不同而有不同的含义。

    比如在高山野地里冒险的时候,巫师们提及的雪人就是一种身材高大、体格健壮、拥有一身浓密的雪白长毛以及一定魔法能力的智慧生物——理论上来说,这种雪人只生活在喜马拉雅山脉的深处——但由于它们凶狠的作风,常常被老人们用来吓唬刚出茅庐的年轻巫师们,让他们提高警惕,不要被雪人把脑袋揪了去。

    而到了东洋岛国,提及雪人,那里的巫师往往会谈到另外一种精灵,雪女。那是一种拥有美丽外表、高挑身材以及淡蓝色长发的精灵,往往生活在深山之中,擅长操纵风雪,见日而化,她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诱惑年轻男子进入雪山,然后与他们接吻,夺取他们的精气。

    再比如在第一大学,下雪之后,校园里大家提及的雪人,都是那些肚子里插着一张符纸,走起路来晃晃悠悠,身上的雪沫还簌簌落着雪花的雪傀儡。

    与它的远亲相比,这种‘雪人’无论是能力还是智慧显然都差了很远。

    但咸鱼也有翻身的时候,更何况一个诞生在魔法世界的雪傀儡。

    这种雪人,在特殊的时间、一定的环境下、经过魔法的锻炼,就会诞生一种超出一般雪傀儡,但仍旧保持雪人模样的特殊生物——基于它们一模一样的外表以及截然不同的本质,巫师们索性将这种生物命名为‘真·雪人’,以区分普通雪傀儡的‘伪·雪人’。

    区分真伪雪人最本质的区别,就在于它们的独立自主性。

    “真正的雪人实际上已经属于一种类元素生命的存在了。”

    “虽然可以脱离巫师、脱离冰雪而存在,但这种雪人与它们那些浑浑噩噩的同类一样,仍旧厌恶高温与太阳——只不过相对于‘伪·雪人’而言,它们对高温环境的抗性稍微高一点点。不会太多,只是当太阳出来之后,它们还有机会找个阴凉的角落躲一躲。”

    “当然,如果真的出现了这种雪人,它们也不会在学校里找某个阴凉的角落。托学校守护大阵的福,这种天然但是的精灵都会本能的远离学校,逃到学校围墙外面的世界去。”

    “也许是沉默森林深处的寒潭周围,也许是去当某条冰螭的仆人,当然还有可能它们只是躲在了贝塔镇某家冷饮店的冰库里……总之,真正的雪人不会傻乎乎的呆在学校,期待巫师们大发慈悲。”

    “如果它们真的呆在学校里,最大的可能是被某个好奇的巫师拖去实验室。”

    “不一定会死,但肯定活的没有那么自由了。”

    听着尼古拉斯滔滔不绝的解释,年轻的公费生大感兴趣。忽然间,他吸了吸鼻子,抬头又看了一眼之前从两人身前慢悠悠走过的胖乎乎的、渐行渐远的雪人。

    也许是受了刚刚尼古拉斯关于‘真·雪人’介绍的影响,郑清总觉得那头渐渐远去的胖雪人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几分激灵劲儿。

    当然,更大的可能这些只是他的错觉。

    就像尼古拉斯之前提到过的,真正的雪人形成条件非常苛刻——从特定的时间、特殊的环境、特别的材料、再到制造者的魔法水平与技巧,等等等等,每个环节都充满了巧合与运气——倘若学校里真的有人撞大运点化出了一头‘真·雪人’,那他更应该去买大乐透。

    眼瞅着健谈的留级生话题告一段落,年轻的公费生摸出怀表,瞅了瞅时间。

    “唔,时间不早了,不跟你唠了。”郑清愉快的挥挥手,打算向尼古拉斯告别:“你应该去做复习题了吧……话说,你现在怎么没在图书馆呆着呢?刘菲菲给你放假了?”

    说着,他停下了离开的脚步,脸上浮现出一丝促狭的笑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九有学院大一的首席生同学便兼任了这位留级两次的超级老生的功课辅导员——包括课间休息、早晚自习、放假之后等等,但凡有些许空闲时间,尼古拉斯都会被刘菲菲拖去图书馆做题,不论刮风还是下雨,风雨无阻。

    原本限于物议,两人还会稍微回避一下众人的目光,但自从两人之间的关系被挑明一些之后,刘菲菲便表现的愈发强势了,很多时候她甚至直接将两人吃饭的地方安排在图书馆外的小广场上,让尼古拉斯一边吃东西,一边听她念魔法史的考试要点。

    403宿舍的男巫们私下里讨论过,如果不是因为学校规章制度的限制,尼古拉斯同学恐怕连呆在宿舍安稳睡觉的功夫都没有。

    所谓天道酬勤,刘菲菲的这番辛苦也没有浪费。

    不久前期中测评中,尼古拉斯的总成绩排名已经达到班级中游偏上的水平了——考虑到期中教授们都是安排的随堂考试,要求也不高,这个成绩稍稍有点水分,但无论如何,只要尼古拉斯保持这种状态,今年肯定能够摘掉留级生的大帽子。

    听到年轻公费生调侃般的话后,尼古拉斯的脸色立刻有些涨红起来。

    “没,没说不去…”他吭哧吭哧口吃半天,最终还是坦白道:“我只是出来找几朵雪花……丽兹喜欢星形的松针雪花,小时候,每次下第一场雪,妈妈总会给她找一朵最漂亮的雪花,用小戏法保存着,做成圣诞礼物。”

    “现在这份任务落在了我的头上。”

    郑清听着他的解释,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有点后悔自己提起这个话题了。虽然了解不多,但通过方方面面的消息,他还是隐约知道,尼古拉斯的母亲因为一场事故不幸去世,只留下天赋不高的尼古拉斯以及一个患病的妹妹。

    丽兹就是他妹妹的名字。

    因为种种缘故,大家对这件事都讳莫如深——也许是因为尼古拉斯的母亲仅仅是一位戏法师,也许是因为这件事事关同学至亲去世——总之,这件事在大部分场合下,都不适合拿出来当做话题。

    就像现在。



    尼古拉斯要从漫天飘舞的雪花中挑选出最漂亮的一朵送给妹妹。

    年轻的公费生既没有经验,也没有那份耐心,所以在笨拙的安慰了老生几句之后,便带着碎嘴后的懊恼,以及头顶天空中渐渐稀疏的雪花,怏怏离开了。

    只不过,这份浅浅的不愉快在呼啸的风声中很快烟消云散——更主要的原因在于,郑清约了伊莲娜在步行街见面,只要想起吉普赛女巫明亮的眼睛,他的心情总会不由自主的好转。

    自从下元节的那场冒险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骤然明朗了许多。

    吉普赛女巫虽然依旧经常缺席正常的课时,但每周末的‘符箓学辅导课’却再也没有落下过。郑清高兴之余,便在上一个周末的辅导课之后与女巫约定,这个周末轻松一下,去步行街溜达溜达。

    步行街虽然是贝塔镇首屈一指的商业大街,但囿于镇子的面积原本就不大,所以这条商业街的长度可想而知。

    所谓去步行街溜达溜达,只不过是男巫壮着胆子,换了个词的‘约会’。

    也许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学习都很辛苦,再加上最近一段时间两人解读的古代符箓越来越艰涩,常常忙碌一个下午却收获不多,所以女巫只是简单的考虑片刻之后,便愉快的答应了男巫的邀请。

    今天是周末,也就是两人约定的日子。

    现在是下午三点钟,与往常去图书馆的时间相比要稍晚一点,但作为约会来说,又稍早了一些。郑清原想着将见面时间推迟到下午五点左右,这样逛逛街、吃过晚饭后,说不定还有机会花前月下。

    但这个建议被伊莲娜否定了。

    “今天晚上还有班级例会,据说老姚要通报沉默返潮最新的一些动态,要求全员都到的。”在回给公费生的纸鹤中,吉普赛女巫写道:“而且这几天降温降雪,在外面呆的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

    我不在乎降温!

    我喜欢下雪的日子!

    去特么的班级例会!去特么的沉默返潮!

    虽然在心底这样咆哮着,但郑清终究不能无视女巫的意见。折中之下,两人见面的时间便放到了下午三点半——这样的话,吃吃饭、逛逛街,两人大致有三个小时的约会时间。

    作为一次约会来说,这个时间显得稍微紧凑了一些。但对年轻的公费生来说,能够有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专门的约会,即使时间再短,也没有关系。

    为了准备今天的约会,最近一个星期,男巫都在认真研究步行街哪家店的食物有特色、店里的服务员需不需要打赏小费、哪家铺子的小礼物别致新颖、从步行街这头走到另一头需要多长时间、倘若逛街途中遇到妖魔袭击他应该怎样展示自己的英勇无敌,等等等等。

    而所有的计划,都建立在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身上。

    在走进第一大学之前,郑清对巫师世界知之甚少,拥有的巫师通货也几近于无——作为公费生,学校给他的资助都是专款专用,几乎不会以货币形式直接下发,而是使用类似‘签账’的方式与书店、服饰店、药铺等直接结算。

    囊中羞涩的公费生甚至一度打起了画符卖钱的主意。

    然而,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开学伊始,在天文08-1班的第一次班级聚会上,借着一次临场发挥,帮助李萌绘制镇压符的年轻公费生,进入了流浪吧老板的视线中。

    也因此,他拿到了一张流浪吧的金卡。凭借着这张金卡,郑清很是做了一段时间的倒手买卖,零零碎碎赚了不少闲钱。

    再后来,组织猎队、参加猎赛、捕捉妖魔等等,都获得了许多收益——尤其是一个多月前的校园杯猎赛上,郑清的宥罪猎队夺得新生赛的冠军,更是为他赢得了一大笔‘奖金’。

    只不过这份奖金不是由学校发放的。因为新生赛属于衍生赛事,猎委会赞助有限,只是给这场比赛提供了奖牌。所谓奖金,实际上是郑清在猎赛前通过博彩,押注自家猎队,最终赢得的彩金。

    这份收益非常丰厚。

    以萧笑为例,他投注了五粒金豆子,在高额的赔率下,最终换回了将近四百粒金豆子,折合玉币四十多枚。

    与他相比,郑清投注的赔率虽然低,但他投注金额大——总计三个学分、五个银角、十八枚铜子——所以最后他的收益也非常可观,足足换了十个学分!

    在第一大学,有一句俗语‘货币天然不是学分,学分天然是货币。’意思是作为第一大学知识评价体系的标度,学分从本身意义上来说并不是真正的货币;但恰恰因为学分的严谨、稀缺、可交易、能购买大学内部资源等特性,又让其成为了非常坚挺的‘货币’。

    按照学校提供的正式流通规则,一个学分等价与一个玉币,而且只支持单向兑换——也就是说,你可以将学分兑换成财富,但不能用财富兑换学分——以这种汇率,如果你有十个学分,随时都可以在教务处兑换十枚玉币。但如果你有十枚玉币,却没有办法从学校换到对应额度的学分。

    就是这么霸王条款。

    条款虽然霸道了一些,却也无形中成为学分价值最强有力的背书。有了场上交易的价格,自然而然就衍生出了场外交易的价格。

    鉴于学分与玉币之间供应量的不匹配,场外交易的汇率常常出现大幅度的波动。明面上,一个学分只能兑换一枚玉币,但私下里,学员们之间学分的价格经常被炒到两到三枚玉币的价格,甚至会更高。

    而且一般有价无市。

    要知道,学分作为学生们学业必须品,是处于不断消费中的。不论升级、购买实验用品、进出图书馆、使用实验室,一件件必须的消费都必须消耗学分。

    但是大家获取学分的途径却很稀少。教授们的布置的任务、学校活动的奖励、参与项目的经费,等等。正常情况下,一个学生,一个学年能够获取的学分,应该是一百二十分左右。除去要准备一百个学分升级用,其他二十个要支持他使用学校所以的设备。

    捉襟见肘,是每个第一大学学生最沉痛的记忆。

    这就造成了学分成了学生间最硬的通货,没有之一。



    作为一名公费生,或者说,作为一名总是有意外表现的公费生,郑清并没有感觉到学校其他同学们身上那种沉重的学分压力。

    因为他的学分非常充足。

    开学初的社团邀请函奖励、平日上课时教授们鼓励性质的奖励、获得梅林勋章后学校学院以及教授的单独奖励、‘配合’苏议员进行魔法实验的奖励、猎月新生赛上夺得新人王的奖励、将大黑猫上交‘有关部门’的奖励,等等等等,不胜枚举。更不用说入校半年来,他在校园遭遇的数起事故,虽然每一次都害他去校医院呆一阵子,但每一次他都能从校工委以及学院的相关部门获得部分安慰性质的学分奖励。

    杂七杂八算下来,学年还没有过去一半,年轻的公费生便已经攒够了升入二年级需要交纳的学分数目了,甚至还有许多富余——倘若让每天在图书馆埋头苦读,辛苦刷题的尼古拉斯知道他学分卡上的数字,定然会大叫几声‘上天不公正,天道慢酬勤’。

    也恰恰是因为对于他来说学分似乎来得异常容易,所以郑清在入校后才渐渐淡了勤工俭学、画符卖钱的心思;所以郑清在收到两支符枪作为礼物之后,才有底气在猎队训练的时候练练枪法;所以郑清才敢正面向吉普赛女巫发出逛街的邀请。

    对于一个略带大男子主义心思的男生来说,倘若与女伴逛街的时候没有能力挥手让她‘买买买’,那么他宁愿宅在宿舍,画画符咒,练练书法。

    对现在的他而言,缺钱只需兑几个学分,便什么麻烦都解决了——金钱来得如此容易,以至于年轻的公费生卖掉新生赛的猎获之后,完全没有将那些财物据为己有的想法,而是琢磨着在步行街赁家铺子,充作猎队对外的门面,就像学校那些老牌猎队一样。

    郑清兑换学分的地方选择了流浪吧。

    这间据称与黑巫师有关的酒吧在第一大学非常有名气,许多为了证明自己勇敢的年轻巫师都会在周末来酒吧喝杯小酒,听吧台后的多臂族酒侍胡吹乱侃,而后再添油加醋传回校园里——当然,流浪吧更有名气的,是隐藏在酒吧里的地下黑市,许多在《巫师法典》中明令禁止买卖,但又不禁止使用的魔法材料,都能在这里寻觅一二。

    而学分兑换,也是流浪吧的一大业务。

    因为一次小巧合,郑清成为这间酒吧的金卡会员。往日,他仅仅在这间酒吧里挂牌兜售他的那些标准符箓,或者根据部分同学的需求,倒卖小笔的魔法材料。

    兑换学分倒是第一次。

    “今日挂牌价三点一四玉币,普通会员费率百分之五,金卡客户百分之二点五。”吧台后,多臂族侍者向年轻的公费生丢出一块木牌,熟稔的报着价:“金卡客户如果在店里消费一杯青蜂儿,可以免除手续费。”

    木牌上,银色的数字(3.14玉:1分)清晰可见。

    随着木牌一起丢在年轻巫师面前的,还有一张抹去姓名、照片等信息的学生卡——郑清知道,这张卡就是传说中的‘黑卡’,也就是卡主不明的学生卡,专门用来进行学分中间交易使用。

    “兑换一个学分。”郑清拿出自己的学生卡,清了清嗓子,轻声说道。

    多臂族的侍者接过卡片,盯着上面鲜红色的数字,眉头微微挑起,露出几分讶异的表情:“我记得你今年九月份才入校……现在还是大一吧。”

    郑清不知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只能默默的点点头。

    “真了不起。”酒侍叹口气,伸手从桌下摸出一个空酒杯,倒了半杯青蜂儿,摆到年轻巫师面前:“平日来吧里兑换学分的学生虽然不多,但有能力兑换的,自然学分都会比较宽裕……即便如此,我也从来没有在大一学生卡上看见过这么多学分。”

    郑清终于听出来,这位多臂族侍者是在夸奖自己。

    他尴尬的笑了笑,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面前那杯青蜂儿上面。

    犹豫片刻,年轻的公费生还是开口了:“唔,谢谢……但是,我的意思是,我没有点这杯酒吧……手续费我可以另外缴纳。”

    “这杯算我请你的,手续费另算。”酒吧侍者微微一笑,几条胳膊仍旧在不紧不慢的擦拭着其他的酒杯、整理着酒架,而郑清面前则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小堆硬币。

    “三枚玉币零七十四个铜子……扣除了九十四个铜子的手续费。”侍者将一份确认函递到年轻巫师面前:“如果确认无误,就签字吧。”

    郑清掂起面前那一小堆仍有余温的硬币,摸了摸,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又细细读了文件,觉得没问题后,抓起旁边的羽毛笔便在那份确认函上画了圈。

    “合作愉快!”他举起那半杯青蜂儿,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欢迎光临。”多臂族的侍者没有举杯,而是微微点着头,笑容满面。

    ……

    ……

    郑清是在步行街糖人店的门口见到吉普赛女巫的。

    当时,她正弯着腰,隔着高大的玻璃橱窗,津津有味的看着糖人店里那些糖人们戏剧性的表演——与郑清第一次见过的战斗场面不同,今天的糖人们演绎的是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与当下的天气非常应景。那些飘飘落下的雪花,都是甜腻腻的糖霜;而悬挂在半空中的那轮明月,则是一块圆圆的姜糖;遮掩月亮的云气,是甜丝丝的棉花糖。

    但原本对这类魔法很感兴趣的年轻男巫只是扫了几眼,便强行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

    “你不冷吗?”郑清担忧的看向吉普赛女巫,语气显得有些不安:“现在还下着雪,你穿的也太单薄了吧……”

    原本他以为伊莲娜会穿着皮衣或者类似的厚实大衣出来,但现在,他不得不面对一个很让人不安的情况——女巫穿在身上的,只是一件单薄的裙子。

    虽然是长裙,虽然那条裙子没有露胳膊、而且盖住了脚脖子,但不论是衣领袖口处半透明的蕾丝花纹,还是裙子单薄的面料,都非常清晰的向男巫说明着一个事实。

    这是一条在夏天穿的裙子。



    现在是下午三点半,外面的天空不止一点点的冷。

    虽然雪已经不大,但呼啸的北风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卷着鹅毛般的雪花,在街上打着旋儿,扑在行人的身上、脸上,令人避之不及。

    听到郑清的疑惑,吉普赛女巫从糖人店的橱窗前直起身子,转过头,抬手拂去发梢上沾落的雪花,俏生生的看向年轻的公费生,眉眼间俱是笑意:“冷?为什么冷?怎么会冷呢?!我们是巫师啊!我们会魔法的!”

    说着,她将胳膊递到年轻男巫的面前。

    一股馥郁的香气从女巫的身上传来,令人迷醉,也让公费生有些措手不及,眼睛与手都不知该放在什么地方才好。

    “绿兮纺的新款冬裙,绣了一整套的防寒符咒,就算气温在零下二三十度,也完全没有任何影响的。”女巫略带沙哑的声音在郑清耳边响起,惊醒了他的失神,也点醒了他刚刚的一点失误——是啊,这里是巫师的世界,是有魔法存在的世界。

    年轻的公费生收敛心神,认真打量了一番女巫伸到他眼前的那条胳膊。

    薄薄的袖子上,用金银丝线勾勒了许多细小的符文,细细分辨下,却如吉普赛女巫所言,都是一些防寒保暖的符咒。

    “哎呀呀,打眼了,打眼了。”男生笑了笑,毫无问错问题后的尴尬表情,反而一脸轻松的调侃道:“天天帮你补习符文,却连这么简单的应用都没发现……果然,理论要与实践相结合,才能检验真正的理论水平啊。”

    伊莲娜摇摇头,笑眯眯的补充道:“这说明你是一个真正的九有人。”

    “书呆子?”郑清敏捷的反应道。

    女巫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在她大笑的时候,男巫转身,敲了敲糖人店的橱窗,对老板说道:“小唐师傅,这套‘风花雪月’来一份,要外带的。”

    小唐师傅是这家糖人店现在的老板,也是前任老唐师傅的儿子,据说接手店铺尚不足一年,现在还是一个白白净净,笑容温和的年轻人。

    “七尺二寸三分,风花雪月一套!”糖人店老板吆喝着,从橱窗后端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年轻的公费生:“承惠,二豆一角七子。”

    二豆一角七子,是指两粒金豆、一枚银角、七个铜子,折合二百六十七个铜子。相对于这家糖人店里其他产品的价格来说,这个价格已经很高了。

    郑清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硬币,数了数,放到柜台上,然后接过糖人店老板手中的那个小盒子——之前他在流浪吧兑换了三枚玉币七十四个铜子,折合下来足足有三千六百七十四个铜子,用来买一个小礼盒,自然是绰绰有余了。

    盒子呈白色,四四方方,硬纸壳制。

    打开纸盒,里面是一个类似‘雪花玻璃球’的容器。上面是三寸高低的玻璃球,下面是一架低矮的红木底座。底座呈四周,每边中心处都刻着一个篆字,正是‘风花雪月’四个字。环绕四个篆字,则是一排排密密麻麻、细如蝇头的金银双色符文。

    薄薄的透明的玻璃球里,星星点点的白色雪花飘飘洒洒。半空中漂浮着一层浓厚不一的棉花糖雾气,一轮金黄色的圆月在雾气中起起伏伏。下方则是豆粒大小的糖人们,三五成群,按照既定的剧本,在三寸世界里上演着一幕幕悲欢离合——其间的种种景象与橱窗中所展示的一般无二,令人望之而啧啧称奇。

    “这个雪花玻璃球应用了空间延展的魔法,现在看上去小巧玲珑,当你打算吃掉它的时候,就知道它实际有多大了。”男巫卖弄的把玻璃球递到女巫的手中,同时指了指玻璃球下面的红木底座:“据说双唐记还把这个小东西申请了专利,整个巫师世界,只有他们一家允许制作这种小玩意。”

    双唐记就是这家糖人店的招牌名字——听林果说,这家店原本就叫‘唐记’,但年前老唐师傅退休,小唐师傅接班后,便把店铺的名字从‘唐记’改成了‘双唐记’。在说到这件事的时候,小男巫曾经吐槽,倘若小唐师傅以后退休,他儿子接班,这间店是不是还会改成‘三唐记’或者‘多唐记’。

    当然,吐槽归吐槽,到目前为止,大家还没有发现这家糖人店下一代掌柜的身影,所以平日里大家与小唐师傅打趣时,更多是关注他的另一半,倒很少有人拿店铺名字开玩笑。

    “非常精致,非常巧妙。”伊莲娜捧着那个雪花玻璃球,翻来覆去的打量几遍,赞叹不已:“难怪你把见面地点约在这里……来学校这么久,我都没有在外面多转转,感觉损失了很多很多啊。”

    说着,她将玻璃球重新塞进纸盒中,递给年轻的公费生。

    郑清笑眯眯的看着她,没有接过纸盒。

    “这是送给你的,”他清了清嗓子,按照之前琢磨好的台词,小声说道:“人生百味,最美不过甘甜。希望你的学业顺顺利利、甜甜向上,笑口常开,甜甜美美。”

    祝语未完,他的脸已经涨红一片,与四周洁白的雪景相映,倒显得分外有趣。

    “啊呀!”吉普赛女巫抓着手中的纸盒,脸上露出非常惊喜的表情:“真是谢谢啦!好久都没人送我这么甜的礼物了!”

    看到女巫没有拒绝,年轻的公费生心底重重的松了一口气,脸上的血色也渐渐褪去,嘴角的笑容不由自主绽的更大了一些。

    “如果你喜欢,我天天送!”他挠着头,傻乎乎的笑着。

    “天天就免了,”女巫将纸盒塞进包里,眨眨眼,俏皮的说道:“糖吃多了容易蛀牙……而且齁的慌。”

    郑清有些窘迫的笑着,不知下面该说些什么。

    似乎察觉到他的不安,吉普赛女巫探出胳膊,非常自然的挽住他,然后侧着身子,伸手顺着步行街的方向画了一个大大的圈:“我改主意了……去一家餐厅吃饭太浪费,我们绕着步行街,每家小吃店都来一点点吧!”

    软香在臂弯,男巫昏昏沉沉的点着头,只感觉浑身血液肆意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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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的下午,一向都是贝塔镇步行街上最热闹的时段。

    没有了上课的压力、作业的烦恼,许多学生一个懒觉便直接睡到了午后。他们醒来后,精力充沛,恰好时间也很充沛,于是酒吧、美食、商铺众多的步行街,便受到格外的青睐。

    许是掌管气候的巫师觉得今天这场雪下的薄厚已经够了。当郑清携吉普赛女巫离开双唐记的时候,天空中只有零星的雪花慢悠悠的往下落。

    风也渐渐止了,一些之前因为风雪缘故呆在屋子里的人趁着天色还亮、雪景尚美,都一窝蜂的跑出来,就着雪景,逛着小街。

    作为贝塔镇上最繁华的商贸街,贝塔镇步行街早早便有专业巫师清理了路中央的积雪,只余下路两侧以及屋顶上仍旧白茫茫一片,与街上深沉的颜色相互映衬着,格外醒目。

    已经在校园里看够雪景的年轻公费生,自然没有把注意力落在那些残留的雪景上。他的一条胳膊被吉普赛女巫挽着,浑身僵硬,不敢乱动,生怕举止有暇冒犯了身边的女巫。

    伊莲娜看上去倒是比郑清更自在一些。

    顺着正街没走多远,郑清眼角余光扫到斜地里一个小牌楼,脚下顿时一住。

    “你不是想吃好吃的吗?”男巫一开口,原本丧失的勇气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又咕嘟咕嘟填满了他的胸口:“那边,步行街上的美食街,里面有很多好吃的。”

    说着,他一伸手,指了指那座小牌楼所在的巷子。

    所谓美食街,其实只是贝塔镇步行街上的一条小巷子,长仅数百米,宽不足二十步。巷子左右没有门庭,都是整整齐齐的高大白墙,原本是两个街区的分界线,但因为靠近步行街,人流众多,便渐渐有那些租不起门面的小贩们聚拢了来,借着几尺地界,做点小本生意。

    相对于正街上那些字号响亮的店铺,这些小商贩们能够提供给第一大学学生们的商品或者服务非常有限——学生们买法书找上元书肆,买课本闲书找三味书屋,买衣服有拂地垂、绿兮纺、云想依,百货有格林杂货铺,钟表有胡克兄弟钟表店,首饰有牧饰娘,日用有临镜画,礼物有苹果阁,就连那些禁忌品以及灰色来路的家伙什儿也有流浪吧打理。

    经过几番折腾后,这些小商贩们最终找到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突破口——做美食成本不高,又能借助正街上充沛的客流,只要有一两手绝活,便不虞生意做不下去——也因此,这条巷子里渐渐成为专业的‘美食街’。

    管理镇子的委员会后知后觉,却也不笨,在这条街成型之后,稍加整理将其纳入统一管理,还在巷子口立了座小牌坊当做统一门面。这样做不仅扩大了市场、就业,为步行街增添了特色,而且给镇子的财政多了一笔新的收入,可谓是一举多得。

    当然,即便入了籍,成了步行街的‘正式成员’,小商贩们依旧做的小本生意。

    推辆小车,架口铁锅,煮几壶热茶,摆一排碗筷,讲究些的,还雇佣几只穿了围裙的小精灵做服务员,帮着端茶倒水收银打杂;不那么讲究的,便连炉子里烧的火都不用魔法,而是捡镇子外沉默森林边缘的枯枝败叶烧。

    两人拐进巷子后,顿时感到与外面的差异。

    小商贩的吆喝声、简陋的魔法招牌上闪烁的虹光、还有来来往往摩肩接踵的人潮、以及耳边重叠着的、嘈杂的说话声。

    仿佛一瞬间,他们便从外面那个‘阳春白雪’的世界,来到了一片‘下里巴人’的世界。

    这股充满生活气息的热闹氛围不仅感染着步行街上的学生们,而且似乎连天气都被它们影响了——原本因为下雪,郑清还猜测这里的小贩们会不会歇业。

    “好香啊!”吉普赛女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满脸陶醉。

    郑清抽了抽鼻子,深以为然。

    甫一跨过那座小牌坊,似乎便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气息:酱香、醋酸、酒熏、各色皆有,煎、炸、蒸、烤,五味俱全。

    圆滚滚的章鱼丸、油汪汪的羊肉串、浓郁的卤煮、清爽的大叶茶,各种各样的美味争先恐后的闯入客人们的鼻子里,刺激着他们的鼻腔粘膜;碧绿的青蜂儿、黄澄澄的琥珀光、火红色的烟酒,勾引着大家的馋虫,刺激着他们的视网膜;还有巷子里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你来我往的推让声,更是牵绊着每一个走在这里的行人。

    “唔,这座小牌坊上的符咒非常有趣,魔法笼罩范围竟然非常规整的控制在了这条巷子里,难怪外面雪下了一尺厚,里面竟然连点泥水都没看到。”郑清下意识的点评着两人刚刚路过的那座小牌坊,卖弄了一下自己的专业。

    伊莲娜闻言,顿时白了他一眼。

    “早就听说镇子上有个美食街,一直没时间过来转转。”女巫不露痕迹的将话题转回正道,语气中多了几分雀跃:“今天一定要吃个够!”

    “一定,一定!”年轻的公费生也有些醒悟过来,一转身,从旁边的小铺子上拿了两串油炸的小丸子,塞到女巫手中:“尝尝这个,据说是从马里亚纳海沟里那头老章鱼身上剁下来的触须做的……不过我猜就是些普通章鱼汆的丸子,顶多那些章鱼是在西太平洋抓的。”

    “哈哈哈哈,”伊莲娜笑的花枝乱颤:“老板还在旁边呢,你这样说好吗?”

    “不碍事,不碍事。”旁边,炸丸子店那位胖乎乎的圆脸老板闻言,连连摆手,笑容可掬:“都晓得是个噱头……只要大家觉得我家丸子好吃就行。”

    女巫眼珠一转,将手中两串炸丸子分了一串给郑清:“你也尝尝!”

    郑清犹豫了一秒钟,果断接了过来,咬下一个,咀嚼着,冲着伊莲娜伸出大拇指,赞叹道:“香软弹滑,油而不腻!的确好吃。”

    女巫顿时笑眯了眼:

    “不要冲我夸,冲老板夸!”

    “好吃也不要多吃……我可是打算把这条街都吃一遍的!”

    “慢慢逛,一家一家吃,一家吃一点。”



    “这个肉串烤的很嫩啊。”

    “嗯嗯,而且在肉串上搭配青菜的主意非常棒!”

    “来,尝尝这个炸土豆条。”

    “清脆爽口,就是味道有点刺激。”

    “来点青蜂酒润润喉咙?”

    “以毒攻毒?可以试试!”

    “我就不用了,我来一小碗阳春面缓缓…”

    “唇齿生香,回味无穷啊。”

    “那边有小点心……芥末蛋糕,你敢不敢动?”

    “感动,太让人感动了!”

    “哈哈哈哈哈……”

    袅袅青烟,伴随着男女巫师轻快的聊天声,缓缓飘散。不长的巷子,两个人走了整整一个多小时,才走了一个来回。

    当郑清重新跨过巷口的小牌坊,走进冰天雪地之时,已经近下午五点钟了。风雪虽停,云层未散,太阳更是从早到晚都没有露面,恍惚间,天色已经暗了许多,临街的商铺大都亮起了霓虹,五彩的虹光与悦耳的音乐打破空气里冰冷的寒意,让这片世界多了几分活力。

    距离美食街不远,便是郑清之前预定了座位的‘约塔’餐厅。

    瞅着餐厅门口侍立的服务生,年轻的公费生不由揉了揉圆鼓鼓的肚皮,愁眉苦脸的看了女巫一眼。

    伊莲娜正仰着脑袋,将杯子里最后一点青蜂儿倒进嘴里,同时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我们进去歇一歇再吃?”郑清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帮忙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小声询问道:“听说‘约塔’的点心很不错,可以来一点…”

    伊莲娜歪着脑袋,眼波流转,瞅了一下远处那块粉红色的牌匾。

    “已经吃的很饱了。”女巫蹙起眉,凑到他耳边,小声嘟囔着,暖暖湿湿的呼气让男巫脖子上炸起一圈细小的汗毛,他感觉自己整个背部都僵直了。

    “我们可以在里面歇一歇再吃。”他喃喃着,轻声说着,唯恐声音稍大一点,会打碎什么东西似的。

    “可是里面太闷了!”女巫抬起胳膊,站在原地轻盈的打了个转,裙角飞扬,男生隐约看见了她白皙的小腿。

    他悄无声息的咽了口唾沫。

    “那我们去湖边逛逛,消消食?”郑清嘶哑着嗓子建议道。

    “好主意!”伊莲娜顿时眉开眼笑的答应了。

    听到她轻快的声音,年轻的公费生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那双迷人的大眼睛。他的脸上忍不住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真的好高兴啊。

    没走几步,吉普赛女巫忽然住了脚步。

    “你在‘约塔’餐厅定位子,是不是掏定金了?”她犹豫的看着男巫,然后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块粉红色的牌匾:“如果我们爽约,你的定金会不会被收走?”

    作为步行街上著名的餐厅,‘约塔’因为与‘约ta’谐音,因而颇受年轻男女巫师们的欢迎,每到周末,座位总是供不应求。

    不过因为公费生的缘故,郑清倒是没有与普通学生一样排队,而是拿到了餐厅‘内部供应’的号码——这是贝塔镇上所有大小商铺间约定俗成的惯例。因为整个镇子都是依托于第一大学的下属学院而建,因而学校的‘高材生’们总是能受到各种各样隐晦的优待。

    即便如此,他也付出了一粒金豆子作为押金。

    当然,此间种种,自然不必向女巫细说。

    “不要紧,没关系的。”男巫爽朗的笑着,毫不在意的摆摆手:“‘约塔’的位置都是三天有效。就算我们没时间去,也能把位置转出去……你忘了我是流浪吧的金卡会员了吗?约塔的老板跟流浪巫师关系很好,回头我把那个号码放到流浪吧,说不定还能小赚一笔呢!”

    “那就好!”女巫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

    与步行街上相比,校园里的积雪并没有被清理的迹象。

    因为沉默返潮的缘故,学校现在人手非常紧张,校工委的许多工作人员都被派遣到沉默森林深处公干,留在学校的老人们,除了维持维持校工委正常的运转之外,并无余力,也无兴致去清理那些积雪。

    “我以为他们会用魔法把这些雪都清理掉的。”郑清踩在没脚踝的雪地间,环顾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不由摇头:“步行街都清理的那么干净,学校里竟然还不如外面。”

    “雪景也很好啊,”女巫仿佛一只小鹿般在雪地里蹦来跳去,绕着郑清打转,还专挑那些没有被人踩过的雪地走:“你们家冬天下雪,自然不稀奇,但是学校有很多热带来的学生,可稀罕这种天气呢。”

    “小心点,别摔了。”郑清担心的看着女巫的身影,提醒道。

    “我已经念了防滑咒,不怕的。”吉普赛女巫冲他做了个鬼脸,一脸得意洋洋。

    郑清摸了摸冰凉的鼻尖,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这才反应过来,除了学校是一座巫师学校外,他也是一名巫师——这大约就是传说的灯下黑了——这么一想,他的脑海顿时转过好几个念头,比如要不要准备几张保暖符箓,要不要准备几剂祛寒的汤药或者从图书馆找几道防风霜的小魔法,然后明天上课的时候包个小礼物送给伊莲娜。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两人已经来到了临钟湖畔。

    虽然今天下了雪,但湖面还没有结冰。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湖面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一缕缕蒸腾起的雾气,如梦似幻。

    与平日相比,今天的临钟湖显得安静了许多。不论是湖面的水牛,还是那些红色的大鸟们,都不见了踪影,不知是不是躲到哪里避寒去了。放眼望去,四面一片白,湖心小岛与小塔也是一点白,唯湖水黑沉沉一片,落在这片白茫茫的世界里,格外抢眼。

    “不知道湖里的鱼人们如果这种天气跑出来,会不会被冻僵……硬邦邦的,pia在岸边。”郑清想起自己认识的那头鱼人,脑海不由冒出去这么一个念头。

    “哈哈哈,鱼人虽然是水生,却是不怕冷的。”女巫闻言,忍不住笑道:“到底是魔法生物,他们的祖先可是能在极度寒冷的深海生活的种族啊。”

    郑清的目光越过女巫的肩头,连连颔首:“是了,是了,这是巫师世界,是魔法世界……连蛇都能在大雪天四处溜达,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呢?”



    自从来到巫师世界之后,郑清的三观总是反复徘徊在摧毁与重建之间,循环不休。

    比如某位博士只是因为眼睛有些酸涩,便把眼珠子抠出来用药水泡一泡,泡完又重新装回去,还一点不影响使用;比如学校竟然雇佣鹦鹉担任办公楼的前台,而那些绿毛的弯嘴鸟儿聒噪起来,比说相声的嘴皮子还要溜;再比如,学校里的猫会说话,老鼠会穿着衣服四处乱跑,还有蛇,大冬天不窝在洞里睡觉,反而竖起身子,享受凛冽的寒风。

    作为经历过九年义务教育,三年补充教育的科学主义接班人,郑清虽然不能对蛇类生物的习性了如指掌,但也可以说得上略知一二——最起码,他知道,作为一种冷血动物,蛇类在低温环境下反应会迟钝、很容易进入冬眠状态。

    这个‘低温’的程度,他并没有一个确切的概念。但他琢磨着,无论如何,当天气已经到了下雪的程度,而且地上有一层厚厚的积雪的时候,应该已经达到它们冬眠的条件了吧。

    “它是不是已经被冻僵了?”年轻的公费生喃喃着,目光越过吉普赛女巫的肩头,语气中流露出几分诧异。

    远处的雪地里,一条绝不应该在雪天出现的蛇,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条蛇看上去有点眼熟。

    听到男巫的话,伊莲娜回过头,顺着他的目光,很容易便在一片白色的背景中找到了那条与众不同的颜色。

    一条青黑色的眼镜蛇,正支着上半身,盘卧在湖畔的一块假山石上,昂首挺胸,一动不动,似乎在眺望远处。

    女巫瞳孔蓦然一缩,原本放松的身体骤然绷紧。

    “怎么,你怕蛇?”郑清敏锐的察觉到女伴身上的细微变化,心底顿时涌起莫名的勇气,很自然的错过半个身子,站到她的身前,同时安慰道:“不要紧,学校里的蛇大多都是有主的……没主的野蛇,我们巡逻的时候都会那手杖挑进竹篓里,然后隔天再送到李教授他们的魔药实验室。”

    “敢在学校里露面的动物都不是蠢货。”

    “它既然有恃无恐、光明正大的盘在那里,相比是在学校有过备案……这种蛇都老实的很,就算你把指头塞进它嘴里,它也会乖乖给你吐出去。”

    最后一句话说的略带几分俏皮,女巫听着,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是啊,”她喃喃着,若有所思道:“既然它敢光明正大的四处溜达,自然是有恃无恐的,我又何必害怕呢。”

    仿佛听到了男女巫师的说话声,不远处,那条支着上半身的眼镜蛇慢吞吞的扭过头,向后瞟了一眼。然后吐了吐红红的信子,又径直把头扭了回去。

    “它是在给我们打招呼吗?”郑清顿时扬起眉毛:“没看出来,还是条有礼貌的蛇诶!”

    伊莲娜微微一笑,语气轻松的提醒道:“我刚刚就觉得它有点眼熟……你记得刘菲菲吗?她好像就有一条这么大的眼镜蛇吧。”

    听她这么一说,郑清顿时恍然大悟,知道心底那点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在入校专机上,刘菲菲那条蛇曾经被女妖尼基塔挤干了毒液,表现的相当‘滑腻’,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只不过开学之后,因为学校的规定,他就很少见刘菲菲带着她的大蛇四处溜达了。

    现在听伊莲娜这么一说,他略一打量,自然很容易便将假山石上的那道身影与记忆深处的那条团成球的大蛇对应上。

    “也许它在等刘菲菲?”年轻的公费生以己度人,却又不由自主想到自家那只小狐狸,语气中多了几分酸溜溜的感觉:“这才是靠谱的宠物……哪像我家那只小狐狸,整个一大爷,见天哄着,也不见它什么时候守过我。”

    “狐狸毕竟灵性,性子敏感……不像小龙,一根直肠子。”女巫安慰的劝了一句。

    郑清闻言,不由失笑:“从来都听人说蛇类性格阴沉,第一次听说它们是直肠子……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个形容倒是很贴切啊。”

    说着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条眼镜蛇,道:“中午我见过尼古拉斯,他好像说刘菲菲今天没来图书馆……这条蛇怕是白白在这里候着了。你说我要不要过去劝它回去?”

    因为那块假山石就在书山馆斜前方不远处——平日里,刘菲菲七天倒有六天半都会在图书馆呆很久——这也是为什么,郑清很自然的给那条蛇找到了一个呆在那块石头上的理由。

    “不,不要去了。”伊莲娜下意识的一把拽住男巫。

    继而,她醒悟到自己的行为有些突兀,随即解释道:“你去了又怎么跟它沟通呢?难道你会说蛇语吗?……也许它因为吹风的缘故,心情原本就不好,万一你去了被它咬一下,岂不是又要去校医院呆一晚上?”

    这个解释非常合情合理,顿时劝住了男巫的脚步。

    “其实我也会说两句蛇语来着,”年轻的公费生眨眨眼,凑到女巫耳边,小声说道:“嘶嘶……嘶嘶嘶嘶……嘶…”

    温热的气流拂过女巫的耳垂,吹的她耳朵发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你这嘶来嘶去的,是什么意思?”她笑着问道。

    “我是在问‘小姐你好,请问你站着这冰天雪地中,有何贵干?’。”年轻的公费生换了一副深沉的语调,装模作样的说道。

    “嘶嘶,嘶嘶嘶,噗噗。”女巫也学着嘶嘶了两声,却最终忍不住噗噗的笑了出来。

    “你嘶嘶的又是什么意思?”郑清也笑着问道。

    “我是在问‘你怎么知道那条蛇是位小姐,而不是先生’。”伊莲娜笑吟吟的回答道。

    郑清摸了摸脑袋,对这个问题也有些茫然。

    “我只是觉得它是条母蛇来着,”年轻的公费生耸耸肩,给出一个令女巫目瞪口呆的答案:“像白娘子、小青、女王大人之类的,有名气的蛇精,不都是女的吗?”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伊莲娜顿时忍不住,翻了几个白眼。



    大雪一日,天冷气清,湖中人鸟声俱绝。

    雾凇沆砀,天与云对假山湖水,白黑分明。湖心小岛,如墨池中一盏雪莲,岛上白塔,又如莲花之蕊,立在那里。隔着假山石,女巫分明看出来,那条响尾蛇的脑袋,正直直的对准那座白塔,不知在寻摸些什么。

    因为湖边积雪甚多,那些干草窠深处难免有湖中小怪们留下的腌臜或者陷阱,所以郑清与伊莲娜并没有走远,而是就近,绕道那座假山石斜后,选了处无人的空地,慢吞吞的踱着步子,消着食,享受着这湖畔少有的静谧与安详。

    吉普赛女巫心底装着事情,时不时抬头扫一眼假山石上的那条长虫。

    她的举动很快便引起了年轻公费生的注意。

    “你若是不放心,我可以飞只纸鹤,让刘菲菲把她的小龙领了去。”郑清以为伊莲娜担心那条响尾蛇的安全,劝道:“我看那条蛇也是有灵性的,如果真觉得冷,它肯定会提前溜回去的,决计不会在外面冻僵。”

    伊莲娜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

    半晌,她忽然开口,问道:“你为什么那么相信自己的眼睛,或者感觉。”

    这个问题显得有些突兀,让人听了摸不着头脑——郑清不知道她是指刚刚自己揣测的那番话,还是旁的什么事情。

    犹豫了片刻,他最终选择了一个略显取巧的答案:“巫师不相信自己的感觉,还能相信什么呢?”

    他说的这句话化用自十八世纪的大巫师托马斯·阿尔瓦所言:‘真正的魔法,就是百分之一的感觉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技巧才能施展出来……巫师不相信自己的感觉,永远与真正的魔法无缘。’

    吉普赛女巫微微一笑,似乎觉得他的回答很有趣。

    她没有接口,而是走在郑清前面,背着手,小心翼翼的迈着步子,踩在洁白光滑的雪地里,每一步都走的格外小心,仿佛担心下面有个窟窿似的。

    长长的裙角拖在地上,裹了雪粒,又染了泥点,看的年轻男巫有些不安。他倒是向帮女巫提一提裙角的,但这种想法也只能在脑子里过一过——他觉得,倘若他真的冒冒失失去撩女巫的裙子,怕是下一秒就会被人当成色狼踹进湖里吧。

    索性他将目光从裙角挪开,只盯着女巫迷人的背影看。

    “看看眼前的湖水,你能发现什么?”前面的身影忽然停了下来,打断男巫脑海中刚刚掠过的几缕遐思。

    郑清干咳了两声,抬起头,没敢与女巫对视,生怕她察觉到自己眼神中的心虚。他抬头看向女巫所指的方向,这才发现,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湖边,尺许之外,就是粼粼的湖水。

    因为下雪的缘故,今天的湖水显得格外安静,放眼望去,仿佛一块蓝汪汪的巨大宝石。

    “雪,水,还有湖水里影影绰绰的水草。”年轻的公费生脱口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还有吗?”女巫锲而不舍的追问道。

    郑清低下头,看见了水中自己的影子。

    他咧开嘴,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还有你美丽的身影。”

    这个回答应该给一百零一分,他在心底自得的想着,多一分是用来犒劳自己刚刚牺牲的脑细胞。

    吉普赛女巫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抬手揪住男巫的耳朵,轻轻拧了一下:“油嘴滑舌……说重点!”

    “除了那道身影,没有什么其他重点了!”郑清做出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语气却显露出从未有过的坚定。

    女巫收敛了笑容,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过身,背对着男巫,就那么默默的站在岸边,看着静静的湖水,一动不动。

    郑清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不知道刚刚那番话是不是说的有些过头了——但如果再来一次,他仍旧会那么说的。有的时候,回答并不仅仅是单纯的回答,更是一种态度。

    良久。

    女巫才慢慢开口:“我们总是这么的无知。”

    说完这句话,她又沉默了。年轻的公费生挠挠头,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但非常明智的闭紧了嘴巴,没有吭气。

    果然,很快女巫再一次开口了。

    “真的,我们真的一无所知。”她喃喃着,声音有些细微,仿佛耳语似的,倘若不是周围一片寂静,而郑清又竖起耳朵专心致志听她说话,定然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

    “……我们只是一些可悲的,被血肉束缚了的灵魂。因为上天灌注的一点灵性,勉强触摸到了一些残缺不全的影像,就以为看到了世界的本质。”

    “谁知道我们看到的时不时湖中的倒影呢?”

    这番话显得略有些深奥,似乎老姚在他的魔法哲学里也说过类似的话,但郑清记不太清了。他皱着眉,本能的觉得吉普赛女巫刚刚说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

    “就像这片湖水,”伊莲娜语气忽然重新轻快起来,抬手指着面前的临钟湖,说道:“在我们的视线里,湖水里只有一些水草与精灵,但是也许在我们看不见的层面,这座湖里是一个完整的、黑黢黢的世界。”

    郑清终于找到了搭话的由头:“我们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就挺好的,没必要去关心其他世界的事情吧。”

    “对啊……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就挺好。”伊莲娜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忽然转过身,定定的看着年轻公费生,而后闭上眼,轻轻说道:“吻我。”

    郑清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咽了口唾沫,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女巫,目光从她精致的面孔,慢慢滑落到她的腰身,看着她的双手紧紧攥着身前的腰扣,看着那透过薄薄的纱裙,隐约露出的玲珑的身子。

    然后他的目光骤然一收,重新回到了女巫的脸色。

    借着雪色的映衬,她的周身仿佛都泛起了乳白色的光晕,令人迷醉。

    女巫身上馥郁的香气弥漫开来,令年轻的公费生有些昏昏沉沉的感觉。他眼角的余光滑过她鼓起的胸口,滑过她领口中隐约露出的锁骨,滑过她白皙的脖子,最后停在了那迷人的,仿佛烈焰般的红唇上。

    “吻我。”女巫喃喃着,仿佛耳语一般。

    年轻的公费生顿了顿,轻轻吐了一口气,僵硬的向前挪了一步,慢慢低下头,噙住了那点红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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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呱!”

    一声凄厉的蛙鸣突兀响起,打破了湖畔的宁静。刚刚贴在一起的年轻男女巫师仿佛触电般骤然分开,惊慌失措的四处张望。

    不远处,那条眼镜蛇不知什么时候从假山石上滑了下来,嘴里死死叼着一条花皮青蛙的后腿。这只可怜的两栖动物似乎刚刚从洞穴里爬出来,还没有适应冰天雪地里的严寒,动作有些迟缓,一时不慎,被那条长虫突袭成功。

    不知道是不是长期接触魔法世界的缘故,不论是那条眼镜蛇,还是那只花皮青蛙,对于大自然的抗性都非常强——尤其是花皮青蛙,虽然被一条毒蛇咬了后腿,但仍旧顽强的扒拉着两条前腿,努力向前,向着生机挣扎,不肯屈服于死神的镰刀。

    “呱!呱!呱!!”

    青蛙的两只前爪沾满黑泥,嘴角流着白沫,惨叫一声高过一声。即便大半个身子都被眼镜蛇吞进肚子里了,它仍旧没有放弃生的希望。

    “聒噪的家伙。”

    年轻的公费生低低的咒骂了一声,丝毫没有援手救一把青蛙的想法——他觉得自己没有顺手把这只两栖动物塞进那条长虫的嘴里已经算是非常仁慈了——但随即,他醒悟到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政治不正确’,不由担忧的瞥了一眼旁边的吉普赛女巫。

    幸运的是女巫似乎没有听到他低低的咒骂声,而是正微红着脸,向湖中心看去。这让年轻男巫稍稍松了口气。

    “叮铃铃!叮铃铃!”

    清脆的铜铃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郑清这时才后知后觉,注意到原本停靠在湖岸的那些红色小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码头,正随着船首竹竿上铃铛的晃动,向湖中心驶去。

    这些小船名叫‘舴艋舟’,是临钟湖上的摆渡船,据说可以顺着寂静河一路逆行到沉默森林深处,是第一大学里一条非常著名的游览路线。只不过因为时间与金钱的缘故,从开学到现在,年轻的公费生都还没有来得及感受一遍那条路线上的风景。

    他只在开学的时候,跟着尼古拉斯坐过一程舴艋舟——从临钟湖的南岸到北岸,稍稍体验了一下乘坐这种小船的感受——也许因为临钟湖是鱼人部落的保留地,同学们对那些凶残的生命心有余悸;也许是因为这些摆渡小舟每个来回都要收六个铜子的费用,童叟无欺。总之,平日里,学府中的学生们从前院到后院,很少乘坐这些小船。

    大部分人宁可绕远一点,沿着临钟湖两岸的环湖长廊通勤,也不会坐那些划动时响着铃铛的舴艋舟。

    “船上的人呢?船夫呢?”年轻的公费生惊诧的叫道:“那些船怎么自己个儿动起来了?!”

    郑清敢指着自己的眼珠子发誓,不论是一分钟前,还是现在,那些舴艋舟里都没有一个人影儿,除了每条船头竹竿上挂着的黄色铜铃外,那些红彤彤的小船里,连水鬼都看不见。

    更不要提船夫了。

    一瞬间,年轻公费生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一系列的形象——章鱼脑袋的船长、挂着破烂贝壳的骷髅头、咯吱作响的桅杆、附满藤壶与水藻的甲板、以及呜咽着的鬼哭——鉴于他现在身处一个奇幻的世界,脑海中的那些影像在现实加成下越来越鲜明,不由的人不头皮发麻。

    “那些船是被铃声吸引过去的。”

    吉普赛女巫略显沙哑的声音在郑清耳边响起,打消了他脑海中的胡思乱想。年轻的公费生小心翼翼的瞅了她一眼——不知道是因为时间的缘故,还是天气的影响,吉普赛女巫脸上之前浮现的红晕已经消退,重新露出苍白的脸色——这让男巫稍稍松了口气。

    但也令他对那只破坏好事的花皮青蛙愈发恼火。

    扭头瞟了一眼,那只曾经挣扎了一阵子的两栖动物最终没能逃过眼镜蛇的大嘴,变成了一坨蠕动着的肉团,撑在蛇肚子中央。这个结果令男巫心情略好了几分。

    直到这时,他才开始琢磨女巫刚刚说的那句话。

    “是湖心岛上的铃声吗?”年轻的公费生眯着眼,眺望着那些小舟前行的目的地,若有所思:“我记得湖心岛上有座小白塔,塔身挂着很多铃铛的。”

    “应该是塔上的铃铛召唤了船上的铃铛,所以这些舴艋舟循声而去了。”女巫补充的解释道。

    “它们去湖心岛干什么!”年轻的公费生大惑不解:“那个岛子不是学校的禁地吗?”

    第一大学有很多禁止学生进入的区域——比如某位大巫师的实验室、比如教授们的精舍、比如沉默森林深处——但无论如何,这些被禁止进入的区域,大家都知道被限制的缘故。

    大巫师的实验室危险度与保密程度很高,如果未经允许进入,很有可能触发不可逆的魔法事故;教授们的精舍又过于私密,未经邀请进入,很可能被教授们设置的魔法陷阱轰成肉渣;至于沉默森林深处的危险更是人所周知。

    除了上述被禁止接触的区域之外,学校还有一处‘禁地’,那就是学府临钟湖的湖心小岛。只不过与其他禁地不同——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小岛是一处禁地,但没有人知道这座小岛为什么是禁地。

    有人说,那座小岛上的七层白塔里镇压了七头神通广大的妖王,被第一大学的校长以强大的魔法禁锢着,支撑着学校守候大阵的运转。而那座小岛就是学校守护大阵的阵眼。这么要紧的地方,自然需要设立一处禁地来看护。

    也有人说,七层白塔里镇压的不是妖魔,而是学校的猎团在域外猎取的‘异神’或者星空深处的伟大存在。因为祂们过于强大,即使被镇压在白塔中,仍旧能够轻而易举的影响学校里的年轻巫师们,所以学校为了大家安全,设立了这处禁地。

    还有人说,那座小岛中隐居着学校很久以前荣休的老教授,以及某些从域外归来,在学校修心养性的大人物们。因为大人物们都喜欢清净,所以设立一个小禁地,自然也不算什么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