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世界’?谁的世界?谁来拯救世界!》
《魔杖堕落之始——将十八岁年轻巫师纳入大阿卡纳序列!》
《阿卡纳评选背后的重重黑幕》
《面对质疑,魔杖始终保持了沉默!》
《第一大学教授联席会议发言人:无可奉告!》
《大巫师会议发言人:不会对三方机构发布的名单做任何评价》
《月下议会发言人:摒除偏见,团结共赢》
《揭开2009届大阿卡纳‘世界’所有者的神秘面纱》
《郑清同学的新头衔》
《被迫解职,特鲁多教授称将抗争到底》
……
“啪!”
辛胖子将一摞厚厚的报纸、杂志以及内部发行的参考消息重重的撂在了书桌上,把刚刚趴在桌上迷瞪了几分钟的郑清惊的跳了起来。
“抽风了啊你,”年轻的公费生揉着眼,嚷嚷道:“没看见别人在睡觉吗?有没有点公德心……”
因为被章鱼先生拉进黑名单,从现在起一直到这个学期结束,郑清都没有办法进图书馆复习功课了。又因为昨天晚上魔杖发布的《阿卡纳》名单,将年轻的公费生推上了风口浪尖,只用简单推测,都不需要萧大博士烧一块龟甲,郑清就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索性今天已经是周五,不论是上午的炼金术还是下午的实践课都没有更多内容需要郑清一定要去课堂上完成。
于是他便拜托萧笑帮他请了假,打算在宿舍里窝三天,避避风头,眼不见心不烦,下周直接上考场。
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也低估了冬天温暖的宿舍对一个拥有猫魂的巫师是多么的不友好——从早上起床,到现在,一上午时间,他都没有完成一套试卷,精神总是在半迷糊与半清醒之间徘徊。
中午,下课后的辛胖子给郑清带了午饭回来,同时还绕路去了一趟校报编辑室,借回来一大沓早上新收到的报纸杂志,给郑清提提神。
“真不知道该夸你心宽,还是骂你不长心眼。”胖子用挖苦的语气对郑清说道:“也许你应该抽空去校园里溜达溜达……看看大家都是怎么评价你的。所有的布告栏都被你的消息遮住了,你没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非常明智。”
布告栏是第一大学里很常见的公共设施,三角飞檐,或木制、或铜制,长宽没有定制,但都会预留一块空白的版面,供学生们使用。
学生们常常会在布告栏上张贴各种启示、讯息,互通有无;学校也时不时在上面张贴一些通知、公告。
平日里,布告栏上一向是五颜六色,各种五花八门的消息并存。但今天,辛胖子路过的所有布告栏都贴满了与郑清有关的大字报,红纸黑墨,明晃晃,一片一片的。
“我向来都很有自知之明。”郑清嘟囔着,伸手拨拉着辛胖子撂在桌子上的那沓报纸杂志,飞快的翻阅着不同媒体的头条与重大新闻。
不出意外,他成为今年大阿卡纳序列‘世界’这件事,引得巫师世界一片哗然。
一个并没有什么杰出贡献,也没有高深法力,更不是某个大型巫师组织负责人的第一大学一年级新生,竟然被《阿卡纳》名单纳入了大阿卡纳序列。
这几乎可以与第一大学聘任一位戏法师担任学校正式讲师相媲美了。
诚然,媒体在发掘之后发现这位年轻的巫师拥有诸多头衔——比如第一大学的公费生、比如小小年纪便拿到了梅林勋章、再比如他组建的猎队在刚刚结束的校园杯猎赛新生赛中拿到了冠军,甚至还有传言这位年轻巫师能够完整摹写全部的一千多个基础符箓。
但也仅此而已。
与大阿卡纳序列里的其他巫师们相比,郑清所达成的一切成就,都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就像与郑清一同被列入今年大阿卡纳名单里的另外一位巫师,苏施君,就没有任何人会去质疑她的资格——月下议会的上议员,大巫师会议的列席委员,第一大学某座高级别实验室的负责人,等等,其中任何一个头衔单拎出来,都可以吊打巫师世界九成九以上的巫师。
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此而已。
“道理我都懂,但是这个特鲁多教授是谁?”郑清拎起一张花边小报,抖了抖,一脸无奈的看向辛胖子:“为什么他那么义愤填膺的冲我挥拳头啊。”
他说的是那篇题目叫《被迫解职,特鲁多教授称将抗争到底》的报道,文章中,那位名叫特鲁多的教授强烈抨击魔杖的评选机制,质疑郑清的身份,同时呼吁学校,乃至巫师界的有识之士团结起来,共同与这个世界的不公正相抗争。
相应的,这篇报道还配了一副图片。
图片里,一个穿着月白色细稠长袍,留着两撇锃亮小胡子的英俊巫师正愤怒的冲郑清挥舞着拳头——倘若不是隔着一层报纸,郑清定然已经被那位男巫打了个鼻青脸肿。
“就是那位巫师议会荣誉议员,第一大学反诅咒教研室主任,”辛胖子提醒道:“你之前不是特别喜欢那本《与龙共舞的日子》吗?他就是作者!”
“哦哦,龙教授!”郑清恍然:“他原来叫特鲁多呐,我一直以为他就叫龙教授……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你把他的位置给顶替了。”胖子幽幽解释道:“特鲁多教授是2006-2008届大阿卡纳序列的‘世界’,连续三年,结果今年被你给挤下去了……换做我,也会气不过的。”
郑清扯了扯嘴角。
“无妄之灾。”年轻男巫低声抱怨道:“名单又不是我公布的……我也没有申请过那什么大阿卡纳的身份……为什么要找我的麻烦呢?”
“当初你不是也没有招惹瑟普拉诺吗,”胖子耸耸肩,提及那件旧事,同时安慰道:“有的时候,大家只是需要一个理由发发脾气而已。至于你站在最前面,承受了别人的怒气,只能算你倒霉。”
“关我屁事!”年轻的公费生暴躁着,一把将手中的报纸摔在了桌子上。
图片中,那位特鲁多教授干净的长袍很快便被桌子上滴落的油渍污染。它愤怒的挥舞了几下拳头之后,转身便消失在图片边缘,徒留下一片空荡荡的灰色背景。
不知是不是找其他画像里的自己借清洁剂去了。
第一大学,九有学府。
办公楼,中-101室。
空旷而又黑暗的屋子里没有一丝声音,让这个色彩上就非常沉重的地方愈发压抑起来。四面八方的虚空中,那些星星点点的光源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反衬着屋子中央的会议桌,愈发显得遥远与渺小。
龙形吊灯在椭圆形的会议桌上蜿蜒盘旋着,数十只小精灵捧着抹布、刷子,悄无声息的穿梭在它那精巧的鳞甲间,将它的身子擦的锃光瓦亮。
吊灯下,没有像以往那样,摆放着数十张高背椅,只零落的放了六张椅子。
首位各一,左右各二。
第一大学的两位副校长坐在桌子两端,四所学院的院长分列两侧,所有人都没有真身前来,而是投影落座。
“这么做真的好吗?他还只是个孩子。”爱玛教授一改往日咄咄逼人的气势,语气中多了几分担忧。
她的身形在龙形吊灯的光辉下微微有些变形,显得稍微苗条了一些。
“没什么好不好……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老姚虽然只是投影,却依旧习惯性的咬着烟斗,无形的烟气随着投影的晃动袅袅升起,仿佛光线在波动。
他的面前,张开一份宽大的报纸,将他大半张面孔遮掩住,让人没有办法看清他的表情。虽然投影的表情原本就很难看清。
报纸上,《谁是‘世界’?谁的世界?谁来拯救世界!》硕大的黑体字标题异常醒目,即便隔着背面,仿佛仍旧能够感受到文章里流露出的犀利气息。
石副校长的目光从那份报纸的标题上滑过,视线顿时深沉了几分。
“《阿卡纳》最重要的就是权威性……有的时候,迟来的证明,会让这种权威更加深入人心。”石副校长的食指轻轻敲打在桌面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却轻而易举攫取了其他几位大巫师的注意力。
她话锋一转,语气稍稍加重了一些:“与这份名单相比,我对月下议会的动态更在意……它们的爪子伸的太长了……而且对学校安排的事务一直推三阻四。”
“学校对月下议会并没有管辖权。”坐在她对面的若愚副校长轻声提醒了一句。他将身子缩在宽大的袍子里,头上还罩着帽兜,一眼望去,黑黢黢一片,仿佛一道影子似的。
“但如果对它们接二连三的试探视而不见,恐怕那些原本在学校外面远远围观的鬣狗都会扑上来撕咬几口。”爱玛教授显然不太赞同若愚副校长的看法。
“需要砍掉它们的爪子吗?”星空学院的院长嘿嘿笑了一下:“据我所知,最近很是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不速之客呢。”
“苏施君还在学校呆着,这是月下议会最好的表态。就连第一大学都不是铁板一块,我们也不能奢望月下议会里没有异议。”老姚放下报纸,重重的吸了一口烟:“呋……再给它们一次机会,准备征召令吧。”
会议室里顿时陷入一片安静之中。
……
……
就在学校的诸位大佬提及苏施君的时候。
布吉岛深处,二维进化实验室。
苏施君的办公室里,恰好也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记得你是姚院长班上的班长吧,”苏施君脸上戴着那副宽大的眼镜,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按着一沓实验材料,歪着头,好奇的打量着对面那位女巫:“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虽然理论上,巫师可以通过占卜知晓很多事情,但一方面占卜具有很大的反噬性,另一方面,并不是每个人都擅长这种复杂的魔法技艺,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清晰准确的看破迷雾。
所以,除了部分怪胎,极少有人会事无巨细都用占卜术测算。
蒋玉穿着九有学院的红色袍子,正坐在苏施君的对面。
她的胸口别着九有学院的院徽以及身为班长的徽章,双手按在膝盖上,上身挺的笔直,坐姿端正,表情也很郑重。
“非常抱歉打扰您,”听到苏施君的问题后,她先是低头表达了自己歉意,继而解释道:“我今天来,是因为郑清的事情。”
“哦……”苏施君拉长声音,身子稍稍坐直了一点,眯着眼,打量着对面的女巫,脸上浮现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郑清是谁?”
蒋玉抿抿嘴唇。
“就是与您一起被列入今年大阿卡纳序列的学生,”即便知道对面那位大美女在装傻,她仍旧非常认真的解释道:“他也是姚院长的学生,在九有学院天文08-1班,是我的同学。”
“唔,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印象。”苏施君扶了扶眼镜,语气轻快的问道:“所以说,你来找我,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呢?”
蒋玉轻轻吸了一口气,继而语速飞快的解释道:“因为这次阿卡纳名单的事情,特鲁多教授打算向郑清发起决斗邀请,时间就定在期末考试结束……我去过办公楼,但是包括姚院长、爱玛女士在内,许多教授都不见了踪影。所以最终只能来找您。”
“但是我并不认识那个什么特鲁多呀?”苏施君眨眨眼:“而且,这种事情,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蒋玉脸上微微飘起一抹红晕。
“我是天文08-1班的班长,”她清了清嗓子,强调道:“郑清是我们班上的同学……知道这件事而不去阻止,属于失职。”
“啧,姑且相信你说的话吧,”苏施君撇撇嘴,反问了一句:“只不过,我还是不太明白,他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找我?”
蒋玉大胆的看着对面那位闻名遐迩的女巫,犹豫片刻,终于轻声说了三个字:
“波塞冬。”
苏施君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
她的指尖在书桌上轻轻敲打了一下,原本半掩着的办公室们顿时碰死。
屋子里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蒋玉坐在椅子上,仿佛能够听到对面女巫心底飞快掐算占卜的动静。但她始终不动声色,没有进一步解释。
良久。
苏施君终于再次开口。
“是苏芽那小丫头吧,”苏施君了然道:“她跟李家那位小灵巫关系不错。”
身为一位大巫师,只需认真推算,很少有事情能够瞒过她的眼睛。而且她也不屑于抵赖或者掩盖什么。
第一大学是一座大学,所以校园里多是十**岁的青年巫师,跟随苏施君来到这所学校后,苏芽很难找到适龄的玩伴。
而李萌恰好就是这样的人选——相似的家族背景、相似的年纪、相同的性别,两个小女巫很快便成了好朋友。
李萌不是个守口如瓶、沉着稳重的家伙,苏芽亦然。
虽然青丘公馆的女仆长多次向小狐女强调过工作纪律,但就像嬷嬷们要求苏芽‘站着的时候尾巴要卷在腰里’‘梳头发要把耳朵掩住’这样的规矩一样,只要身旁没有约束,她很容易便会把那些规矩忘在脑后。
奔跑的时候尾巴吊在身后多舒服,左摇右摆还能保持平衡!为什么一定要卷在腰间呢?
所以,郑清经常带着波塞冬去二维进化实验室以及青丘公馆的消息不经意间便被苏芽泄露了出去。原本就对郑清上次爽约青丘公馆那件事深表不满的李萌,在知道这条消息后,回到宿舍便愤愤不平的向自家表姐抱怨起来——她倒没有领悟更深处的信息,只是对郑清明明知道青丘公馆怎么走,却一直装聋作哑大为不满。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在李萌抱怨的时候,蒋玉只是简单推衍了一番,便捕捉到这条消息背后那令人震惊的事实了。
这也是她现在坐在苏施君面前的理由。
“特鲁多教授对吧,”苏施君倚靠着自己的高背椅,目光平平直视对面的女生,轻声说道:“我知道了……我会提醒他注意相关道德风险的……第一大学绝对不会出现以大欺小的事情,过去不会,将来也不会。”
身为月下议会上议员,而且是一位大巫师,对学校里的一名普通巫师进行简单提醒,完全足够了。
蒋玉非常清楚这一点。
她立刻站起身,微微鞠躬致谢:“麻烦您了……时间不早了,就不打扰您工作了。”
“唔,不急不急。”苏施君抬手招了招,制止蒋玉打算立刻离开的举动,然后一手托腮,笑眯眯的看着女生:“既然我替你帮了他一个忙,你也替我帮他一个忙怎么样?”
这句话有点拗口,却不难理解。
蒋玉冰雪聪明,一点即通。
“来之前我就拟好了相关的沉默条款,已经让李萌签字了。”她垂下眼睫毛,没有看苏施君的眼睛,只是简单解释了一句,然后又微微鞠了一躬,悄然离去。
苏施君目送女生离去的背影,良久,才吁了口气。
“嘁……现在的年轻人呐。”她老气横秋的点评着,却没有说出最终的结论。
她没有说完,但旁边有人帮她说完了。
“现在的年轻人呐……总是不懂得轻重。”说话间,一道影子仿佛纸片似的,从门后晃晃悠悠飘了下来,落地显形,只是眨眼间,便充气般涨大,变成正常人大小。
这位不速之客身材修长,穿着黑色燕尾服,头戴高顶帽,帽子下散落出几缕金色的鬈发,手中还抓着一柄细长的手杖。
“苏苏,好久不见~”米尔顿公爵摘下帽子,非常有礼貌的向屋子的主人打着招呼。
回应他的,是几道青濛濛的风刃。
“噗!”
刚刚露出人形的吸血鬼公爵便被这几道风刃切成了数段。只不过几朵红焰闪过,原本被分尸的吸血鬼眨眼间便又黏合成了一体,坐在了刚刚蒋玉坐过的椅子上。
“呼……”吸血鬼公爵大口喘着气,一副咸鱼上岸的模样:“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呐……你打招呼的方式还是这么热情。”
苏施君一语不发,抱着胳膊,斜着眼,死死盯着办公室里的不速之客。
看样子她打定主意不说话了。
米尔顿公爵又喘了一会儿,见女巫仍旧一语不发,终于感到了一丝丝尴尬,轻咳了几下,坐直身子,稍稍露出几分正经模样。
“议会判断学校半年内会有某种大的举动,可能会对议会造成非常大的影响,所以希望你能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查清楚这件事。”他干巴巴的述说着自己的来意,最后强调道:“如果实在弄不清学校里那些家伙在做什么,能搞清楚他们的真实去向也足够了。”
听完吸血鬼的要求之后,苏施君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表情。
“呵呵……”女巫冷笑着,毫不留情的挖苦道:“议会?哪个议会?月下议会还是黑暗议会?需不需要给你准备两套制服?……不要以为身上罩了块黑布就能掩人耳目……你觉得学校为什么最后派我去收拾冬狩会上的烂摊子?你们真的以为凭借地下世界那只死老鼠提前做的手脚,就能从学校守护阵法中溜出去?”
米尔顿公爵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尴尬。
不久前的冬狩会上,趁着学校内部稍显空虚,他确实伙同其他几位同伴试图从第一大学眼皮子底下将某位年轻巫师掠走。却不料被某位主持了守护阵法的女巫追的仓皇逃窜,最后连攒了上百年家底才打造出来的义身都丢了个干净。
此外,据说黑暗议会里某位大佬也在那场变故中受了重伤。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吸血鬼公爵红着脸,硬着头皮否认道——能够让脸色苍白的吸血鬼红了脸,可想而知他现在的处境多么尴尬。
苏施君冷笑一声,没有继续落井下石。
好在米尔顿也不是毛头小子,好歹担任卡伦家族的轮值族长也有些日子了,很容易便重新调整好心态。
“我之前提出的要求,都是月下议会的意见。”说着,米尔顿公爵的目光落在苏施君书桌的角落,那里摆放着一份半摊开的报纸,依稀可以看见大大的黑体字标题‘《月下议会发言人:摒除偏见,团结共赢》……’
公爵停顿了几秒,补充道:“在‘阿卡纳’名单出炉之前,我们就算想做什么,也只能悄悄做一些手脚。但现在阿卡纳名单已经出来了,整个巫师世界,包括四海妖王那里,肯定已经注意到某些异常……你不能指望议会眼睁睁看着这么好的机会从手中溜走……”
“那是你们的事情!”苏施君粗暴的打断米尔顿的话。
“这也是你的事情。”米尔顿这一次没有退缩,而是认真看着女巫的眼睛,强调道。
离开二维进化实验室,蒋玉并没有立刻回转宿舍。
她站在环湖长廊的一处凉亭里,远远眺望着清冷的、宛如一块璞玉的湖面,徘徊片刻,最终绕过临钟湖,进了书山馆。
因为现在属于学期末,书山馆里到处都是复习功课的学生,放眼望去,每一张自习桌上都坐着埋头啃书的年轻巫师,甚至还有许多学生因为没有座位,干脆席地而坐,依靠在窗户下面,借着窗外淡淡的白光发奋苦读。
蒋玉没有打搅那些临阵磨枪的同学,而是顺着过道,悄无声息的穿梭过重重书架,绕过一条条幽深的书架迷廊,最终来到书山馆三楼的某处角落。
那是一处隐藏在两座书架夹角内的书桌,地处偏僻,左近五重书架内,就只有这一张桌子,原本应该是一个非常好的复习场所,但由于这里光线较差,且没有窗户,整体氛围非常压抑,很容易让人在学习的时候睡着。
就像现在桌子上趴着的那位女巫一样。
“醒醒,”蒋玉走上前,无奈的推了她两把,小声叫道:“如果你想睡觉,可以回宿舍再睡。”
书桌上趴着的女巫伸了个懒腰,抬起头,酒红色的大波浪向下滑去,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孔,以及一双惺忪睡眼。
“几点了?”伊莲娜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问道。
蒋玉摸出自己的计时器,瞟了一眼:“还差十分钟就是晚上七点……也许你应该出去走走,劳逸结合,学习才能更有效率。”
说话间,伊莲娜已经从书桌旁站起身,左右抻了抻胳膊,活动了一番筋骨。
听到蒋玉的建议后,吉普赛女巫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忽然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不要说路过顺便打个招呼这样的话……”
说着,她转头看了看左右,调侃般补充了一句:“我的这个小世界位于主世界之外,几乎嵌在了晶壁系上……正常情况下是不会有人经过这里的。”
“确实有事,跟考试有关系。”蒋玉犹豫了片刻,才解释道:“下午实践课你没去,飞纸鹤我担心说不清楚,所以过来跟你说一声……下周一的魔咒考试改成了早上点,总共两个半小时。考试地点没有变动,还是按照之前收到的通知为准。”
说到这里,蒋玉便停了下来。
伊莲娜眼巴巴的瞅着女班长,半晌,见没有后续,不由做了个鬼脸,道:“就这?一句话的事儿……我觉得纸鹤肯定能说清楚吧。”
蒋玉的脸上难得浮现一层红晕。
“就怕万一,什么时候都不能大意。”她强行辩解了一句。
吉普赛女巫抬起胳膊,将脑后的长发绾了起来,同时配合的说道:“对对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愧是班长大人,做事就是认真。”
空气安静了几秒钟。
伊莲娜再次开口,恭喜道:“啊,差点忘了恭喜你,进入阿卡纳权杖序列……听说进了那个名单的巫师,以后都能成大人物。”
“只是小阿卡纳而已,算不了什么。”蒋玉摆摆手,顺着吉普赛女巫的话题转而问道:“提到阿卡纳,郑清这次进入大阿卡纳序列,有没有什么打算?”
“打算?”伊莲娜眨眨眼,一脸莫名:“不知道诶……这种事情不应该问他本人去吗?”
“哦,是这样,自从阿卡纳名单发布之后,郑清同学就请了假,没来上课。”蒋玉语速飞快的说道:“大家都知道你们两个在谈恋爱……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恰好今天你也没来上课……我以为你会知道点什么。”
“我们没聊过这方面的事情。”吉普赛女巫干巴巴的回答道。
这场莫名其妙的聊天到此结束。
站在图书馆门口,蒋玉满脸懊恼。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想见见伊莲娜,想跟她说说话——而且还找了一条那么苍白的理由——而现在,她甚至已经有点想不起来刚刚自己说了些什么。
“糟糕的月亮。”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黑漆漆的夜色,自言自语道。
……
……
同样懊恼着的,还有一只肥胖的大老鼠。
鼠仙人坐在流浪吧二楼的私人会客室,整个身子都陷入了软绵绵的宽大沙发中——这原本应该是一个非常舒服的姿势,然而恰恰相反,坐在沙发中的鼠仙人此刻满脸不安,伸着爪子揪着自己短短的鼠须,看上去似乎恨不得将他们都揪下来似的。
“我早就告诉过你们,不要心急,不要心急……心急吃不到热豆腐。”鼠仙人颠三倒四,语气显得有些仓皇:“现在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禁咒没搞到手,反而把我的义身也丢在了林子里……”
“我们的,”站在屋角的流浪巫师竖起一根手指,纠正道:“不是你的义身,是我们的义身……我们的义身都丢在了那个林子里了。”
“这是重点吗?”鼠仙人尾巴用力一勾,将挂在沙发背上的几串灯火虫扯到地板上,语气愈发焦躁:“你们!我们!学校如果不知道,为什么会让你的流浪吧停业整顿呢?……今天是你的流浪吧停业,明天呢?我的鼠族世界就在学校正下面,那些古板的老家伙随时都能闯进去,把我的鼠子鼠孙们都塞进黑狱里去!”
“听上去确实有些糟糕……但还没有糟糕到那种地步。”流浪巫师倒了一杯‘流光岁月’,塞到鼠仙人手中,同时顺手从旁边的吧台上取下来一张报纸,丢到鼠仙人面前的茶几上。
“因为我们的动作,学校现在是已经放弃隐藏那个小家伙了。”流浪巫师指着报纸上配的一张照片,轻声说道:“这是个好现象……说明我们的方向没有出现错误。”
他的手底下,是一张郑清在开学典礼上发言的照片。
照片旁边,《郑清同学的新头衔》几个大字异常醒目。巨大的黑体字上缭绕着几道仿佛幽魂般的烟气,将整个报道的气氛烘托的格外诡异。
“郑清……他到底是谁?”
鼠仙人揪着自己的短须,盯着茶几上摊开的报纸,打量着那张照片上那个紧张兮兮的年轻巫师,轻声问道:“或者说,为什么是他?”
“他是谁?”
流浪巫师重复了一遍鼠仙人的问题,然后低低的笑着,笑着,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将整个屋子震的嗡嗡作响,挂在藤蔓上的灯火虫仿佛暴雨肆虐后的树叶,噼里啪啦掉落一地。
鼠仙人皱着眉,稍稍坐直身子,腆着大肚子,安静的看着对面的老巫师。
“他既是噩梦,也是希望;既是恶魔,也是天使;他是撒旦的化身,来凡间播撒恐惧的种子;他是雅威的孩子,为众生祈求和平的曙光。”
说到这里,流浪巫师停下了,看着鼠仙人,轻声说道:“另外,他还是一条路。”
“一条道?”鼠仙人敏锐的抓住流浪巫师话语后隐藏的含义,小小的眼睛睁的溜圆:“他?那个一年级学生?他有一条道?”
“他就是那条路。”流浪巫师纠正鼠仙人的措辞,忽然微微一笑,举起手中的酒杯,补充道:“哦,对了,他还是流浪吧的金卡会员。”
鼠仙人对流浪巫师后面自得的话语充耳不闻。
它胖胖的身子努力前倾,显得有些费力,然后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只单片眼睛,架在尖尖的鼻梁上,对准报纸上的那个小人儿,嘴里喃喃着,反复念叨:“……真是不可思议,太神奇了……难道这就是校长最后的作品吗?……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普通学生。”
报纸上,照片里,那个站在奖台上手足无措的年轻巫师,被鼠仙人盯的愈发紧张,最后索性将整个脑袋都藏在演讲稿后面去了——这一点与许多心情不好就转身离开照片的家伙比起来,显得稍稍有点责任心。
“一个普通学生可拿不到大阿卡纳的身份。就算魔杖做初步筛选的人都是瞎子,做最终审核的教授联席会议可不是蠢货。”流浪巫师呷了一口‘流金岁月’,盯着酒杯里那些金色的星星点点滑进嘴里,咂咂嘴,满意的说道:“这瓶酒味道真的很棒,你不应该浪费它。”
鼠仙人伸手拨开面前的酒杯,放下眼镜,抬头看向流浪巫师。
“这种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它的表情有些严肃,只不过因为脸上褶皱太多,导致这份严肃被稀释不少。
但即便如此,也无法掩盖它提出问题的尖锐程度。
流浪巫师低声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鼠仙人的质疑,只是含糊其辞道:“就像我们之前说过的那样……议会里既然可以有妖魔、可以有月下生物、可以有黑巫师,为什么就不能有白巫师呢?黑暗议会的黑暗,并不仅仅局限于我们身处黑暗。”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鼠仙人简短点评道。
……
……
“呀呀呀,真是意料之外的状况呀!”
穿着粉红色POLO衫、蓝白花纹沙滩裤的黑发青年,将一份报纸张的大大的,举在半空中,卖力吆喝着:“瞧瞧,瞧瞧,第一大学教授联席会议对阿卡纳名单的反应——无可奉告!嘿,这可是给了那些无冕之王一个响亮的巴掌啊!”
空旷的甲板上,除了哈瑞的叫嚣之外,在没有一丝其他动静。
船首的女妖像除了头发以外,连眼皮都动不了,自然不会答应哈瑞的话。主桅杆上挂着的光头大汉又始终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没有多余的精力。还有坐在船侧垂钓的金发青年,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显然也对黑发青年的话题不感兴趣。
至于船长或者船灵,除了开船收帆,或者下达其他命令,其他时候鲜少出现在甲板上。
整艘迷雾号,也许只有不久前新进加入的厨娘会对哈瑞的话题有一点兴趣。
哈瑞叫那么大声,也确实是在撩拨尼基塔。
“噔噔噔噔噔!”
一串急促的高跟鞋声从侧面的船舱里传出,未几,一张迷人的面孔便从里面探出头来。
船舱外的阳光有些刺眼。
尼基塔伸手撩开耳边的发丝,抬手搭着凉棚,张望了一下。
“新报纸?”她喊了一声:“如果你下午茶的点心上不想被多抹一层苍蝇果酱或者多几滴木蚤汁,最好麻溜的……”
话音未落,一道粉红色的身影便倏然出现在女妖的眼前。
“诶诶诶,有话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用点心威胁别人好不啦。”哈瑞眯着猩红色的眼睛,打量着女妖身上穿着的厨娘装,补充道:“这个样子,你永远没机会上岸的。”
“嘁。”尼基塔发出一声不屑的吐气,劈手夺过哈瑞手中的报纸,随即一目十行的看起上面的报道来。
“话说回来,你已经成巫师嘴里的妖魔了,为什么还关心那个什么阿卡纳呢?”哈瑞双手抱头,优哉游哉的在女妖旁边来回踱步,从甲板走到船舱壁上,然后再踏足虚空,整个人像表针一样不紧不慢的旋转了三百六十度,却丝毫不显得突兀。
仿佛他的脚底有一条看不见的小路似的。
“说的你好像不赌猎赛似的。”尼基塔斜乜了黑发青年一眼,嘲讽道。
“不一样,不一样,”哈瑞连连摆手,否认道:“我买的筹码与巫师完全相反……能从巫师们手中赚到闪闪发亮的玉币,才是对所有巫师最大的挑衅。”
这一次,尼基塔没有接话。
倒不是她觉得哈瑞说的有道理,而是她注意到报纸报道中的某些措辞。
“唔……什么叫‘学校反对任何组织或个人对独立三方机构出具的评级报告说三道四,也不会对那些说三道四的组织或个人做任何评价’,”
女妖重复着报纸上的官宣,眉毛挑的老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之前一份报纸不是说过吗,阿卡纳名单都是经过第一大学教授联席会议评审之后才会公布的……这也算独立三方机构?”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掩耳盗铃?”黑发青年倒立在虚空中,脑后勺几乎蹭到女妖额前。然鹅神奇的是,不论他的衣服还是头发,都没有随着重力落下来,而是依旧顺滑的指向天空。
似乎对他来说,此刻天空与大地完全颠倒过了。
迷雾号船尾挂着的气死风灯骤然熄灭,绿色的灯光仿佛听到什么号令似的,瞬间缩回了玻璃罩子里。
船舱出口处,正在沉思的女妖与悬空倒立的男妖同时回头,看向那盏风灯——不仅是他俩,包括蹲在船舷上垂钓莱恩、挂在桅杆上的壮汉阿诺,也在同一时间看向船尾。
“开船啦!!”哈瑞‘扑通’一下从半空中摔了下来,同时不忘仰起脑袋,扯着嗓子嚎叫了一声。
似乎是为他的这句话做注脚。
主桅杆上,那张被完整展开的黑色船帆哗啦啦的落了下来,手臂粗细的浸水麻绳仿佛一条条从洞穴里钻出的蟒蛇,顺着桅杆、甲板、船舱顶肆意游动着,将落下的船帆缠了个结结实实。
“方向正北!目的地已经告诉船首女妖了……哈瑞、莱恩,去给我把甲板重新擦洗一遍!我们是伟大的黑船,不是漩涡号那些肮脏的海底藤壶!如果我脚底下再出现一朵盐花,你们两个就老老实实给我在水里泡一个月!”
一个跛脚老头突兀的出现在甲板上,冲着刚刚收起钓竿的莱恩,以及正在从甲板上爬起的哈瑞吼道。
金发青年与黑发青年二话不说,连滚带爬的扑向船尾甲板。木头水桶、粗大的刷子以及几根拖把仿佛小狼狗似的跟着两个男妖身后,叮呤咣啷。
尼基塔怜悯的瞟了两位同伴一眼——平日里,这种粗使活计都是船上那些黑瘦的白眼精灵去做,却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轮到他俩倒霉。
跛脚老头转过头,看向尼基塔,漆黑的眼眶里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还有你,漂亮的小家伙……去下面,船长有事找你。”
如同尼基塔第一次进入时的感觉一样,迷雾号的船长室仍旧是那么狭小与逼仄。
背对着女妖的那个高大身影,仿佛一个巨大的黑洞,将这个原本就不大的空间里的光线都吸了进去,使得屋子的色彩格外黯淡。
只不过与第一次不同的是,再次进入这间屋子的时候,女妖的胸前已经不再佩戴巫妖王的工形骷髅标准,取而代之的,是右臂上那朵黑色的标志。
她拘谨的站在船舱口,浑身止不住轻微颤抖。
“你上船有半年了吧,”船长温和的声音并没有安抚女妖的紧张。
她不安的抬起头,小声回答道:“二百零一天了,船长。”
“呋……时间过的可真快。”迷雾号船长身前升起一股青白色的烟气,但转眼间,那股烟气便化作一只白色的小鸟,顺着狭窄的窗户,钻了出去。
船舱里沉默了一小会儿。
迷雾号船长的声音重新响起:“我记得第一大学开学的时候,委派了你一个任务……让你潜入第一大学,打探消息的,对吧。”
女妖闻言,颤抖的愈发厉害。
那是她从迷雾号接到的第一份任务,也是她自告奋勇提出来的。原本按照计划,她应该老老实实呆在空乘休息室里,等待空投学生,飞机落岛检修的时候顺着密道潜入第一大学即可,但计划还没有完全展开,便因为女妖暴起杀人而被迫中止。
虽然船长试探第一大学的目的最终实现了,但女妖的行为也暴露了他们对第一大学的觊觎,让第一大学在第一时间提高了安防等级。
“……我可以解释!”女妖稍显慌乱的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迷雾号船长转过身,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女妖立刻垂下眼皮,让自己的视线显得不那么失礼。
“我记得你当时说,是因为一个男生?”船长的声音一贯温和,却充满了力量。
“对,一个新生……短头发,闻上去很香……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控制心底突然涌现出的那股力量。”尼基塔低声呜咽着,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慌乱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报纸,举到面前。
“就是他,大人,就是这个男生!”尼基塔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拼命解释道:“他被阿卡纳收录进了‘大阿卡纳序列’,是今年的‘世界’!他的身上一定有什么问题!”
看得出,这张报纸女妖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原本光滑的纸面上布满了细小的褶皱,摸上去软软的,仿佛里面的纤维都被揉碎了似的。
迷雾号船长低着头,看着报纸上那个在开学典礼上说着获奖感言的男生,没有说话。
良久。
他才开口,轻声问道:“你知道,为什么要派你去第一大学吗?”
女妖愣了愣,努力思索着,最后才非常谨慎的回答道:“是为了试探校长在不在学校吗?”
“那个老头子,在不在学校呆着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船长大人哂笑一声:“我们是大海的孩子,只要那个老头子没有躲在我的船上,随便他在哪里都没关系。”
女妖低下头,继续苦苦思索,却也不敢随便猜测。
迷雾号船长没有浪费他的时间,停了停,便径直解释道:“是因为一棵树。”
“一棵树?”女妖的表情愈发迷茫。
“说起来,这件事跟你还有些关系。”船长大人似乎来了兴致,滔滔不绝的解释起来:“你带上船的那个小孩子,记得吧,作为‘牺牲’,她的分量稍显不足,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半血妖魔……”
尼基塔心脏一抽,一股无法遏制的悲伤感觉从心底弥漫开来。
周周,那个信任自己的小家伙,那个细声细语鼓励自己的小家伙,那个陪着自己逃了半个世界的小家伙。
她忍不住伸手,攥住了自己的胳膊,死死攥住。
现在,她们是一体了。
当她回过神的时候,迷雾号船长仍在滔滔不绝的说着他们的计划,他们四位大海妖的计划。
“……那个小家伙作为牺牲虽然不够合格,但作为一个礼物却非常,非常合格。”船长大人说着,语速忽然急促了几分:“你知道黑狱吧?”
女妖下意识的点点头,周周的母亲就在黑狱担任看守,当初她也正是借助这层关系,才进入迷雾号船长的船舱。
“那个小家伙的记忆里,有一个非常,非常有趣的画面。”说道这里,船长停顿了几秒,才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重复道:“非常,非常有趣……黑狱里,有棵树……一棵年纪很大,很大的古树,开花了。”
听到这里,尼基塔终于无法遏制内心震惊,抬起头,看向迷雾号船长。
黑狱,是巫师联盟用来关押被捕获的妖魔们的监狱。
虽然绝大多数妖魔都会在捕猎过程中被巫师们杀死,但总有一些妖魔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幸存下来,比如特殊的能力、特殊的血脉、以及它们知道的特殊的情报,或者单纯只是因为命大,等等。
所有这些活着的妖魔,都会被巫师们关押进黑狱。
即便是某些巫师的魔法实验课题涉及活体妖魔的使用,也只能使用黑狱中单独设立的全封闭实验室。按照第一大学实验安全的相关管理条例,禁止任何活体妖魔出现在黑狱之外的实验室——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一头野妖出现在学府之后,会引发红色警报,最后还导致一系列处分与人事调动。
但黑狱不是养老院。
进入黑狱里的妖魔,不可能等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天。而从外面捕获进监狱的妖魔又日复一日,源源不绝。这让黑狱之中积攒了巨量的妖魔尸体。
部分尸体血脉独特或者品相良好,还可以被巫师们回收利用。还有许多尸体因为破碎、品相、鸡肋等因素,回收利用价值极低。
“……那株古树,是黑狱用来回收妖魔尸身的最终方案。”迷雾号船长的目光越过女妖的肩头,看向窗外,看着那一望无际的大海,语气愈发深沉:“每隔数百年,当那棵树‘吃饱喝足’之后,就会开花,结出几个果子。这种果子对巫师们并没有什么大的用处,但对于妖魔,尤其是高阶妖魔来说,却有致命的诱惑……”
听到这里,尼基塔不由屏住了呼吸。
船长提及的那株古树,她并不是第一次听说。
第一大学漫长的办校历史中,流传下来无数奇幻而又迷人的传言,在一代又一代学生们之间口口相传。玄黄木只是其中一个——玄黄木就是学生们传言中黑狱那株古树的名字。
据说,玄黄木年龄极大,以六十年为春,六十年为秋,前后两百余年做一岁,才能长出一圈年轮,而黑狱就建立在这株古树的根系范围之内。
据说,玄黄木专吃妖魔,而且生冷不忌。无论是巫妖、海妖、还是其他奇形怪种,只要属于妖魔,都是那棵古木的资粮。
据说,玄黄木每‘一岁’之间,都会开一次花,结一次果。如同昙花一般,玄黄木开花结果之间的时间间隔极短——当然,这个‘极短’是针对玄黄木的时间来计算的。对于巫师们来说,这株古木开花与结果之间的间隔时间在几个月至大半年不等。
据说,玄黄木的果子能帮助高阶妖魔进阶。
想到这里,女妖的眼神渐渐有些发亮。
迷雾号船长垂下眼皮,嘴角微微勾起。女妖的反应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之外。对于妖魔们来说,促进血脉进化,追寻真祖的脚步,是镌刻在它们血脉深处的本能。
“最初,我们只是计划集合一些志同道合的盟友,打破黑狱,从那株古树上抢几颗果子。”迷雾号船长继续说道:“在这其中,时机非常非常关键。如果某个老不死的家伙还在学校里呆着,那我们这个计划就必须上报海妖王大人,才有实现的可能性。”
“幸运的是,那个老头子出门了……所以,下一步,知道那株古树什么时候结果子,就非常重要了。”
说到这里,迷雾号船长再次停了下来。
尼基塔愣了愣,后背的汗毛骤然炸起——她忽然意识到一种可怕的情况,那就是船长需要黑狱中有内应,所以才会向她解释这么多。黑狱是什么地方,她非常清楚。年轻的女妖并不认为自己能在那种恐怖的地方活下来。
但迷雾号船长下一句话就让她重新安心下来。
“你不是做内应的最佳选择,”船长扯了扯嘴角,道:“这一点从开始那次入校专机计划上就能看出来。”
尼基塔悄悄咽了口唾沫,刚刚疯狂跳动的心脏也稍稍舒缓了一些。
“单凭我们四海妖王,还不足以打破黑狱。但如果将这件事告诉那些妖王们,最后果子的分配方案又令人苦恼……就在这个时候,黑暗议会传来一个消息。”
“他们会派遣人手,协助我们打破第一大学的外围防御。”
“条件就是那个男生。”
女妖轻轻吸了口气,目光重新看向手中抓着的那份报纸。照片上,那张年轻的面孔在聚光灯下显得有些拘束、有些紧张,看上去相貌平平,气势也不突出。
为什么黑暗议会希望得到那个男生呢?
迷雾号船长没有进一步解释。
而是对女妖解释了他说这些话的目的:“告诉你这些事情,是因为你是一把非常出色的钥匙。”
钥匙?尼基塔在心底琢磨着这个词,感到自己隐约抓住了什么。
“你总能给我带来一些新的惊喜……就像钥匙一样,打开一扇又一扇藏匿着宝物的大门。”迷雾号船长不慌不忙的补充道:“那株古木,这个男生……虽然看上去每件事都跟你没太大的关系,但你的身影总会在若隐若现的出现在其中。”
“在占卜学里,这叫做‘关联效应’,或者也可以叫做‘气运’。”
“如果想让关联效应的效果最大化,最佳方案就是让关联者,也就是你,不断做出新的选择。”
“现在,我就给你一个新的选择。”
“以迷雾号高级船员的身份下船,无论你想去新世界,还是沉默森林,亦或者黑狱,我们都会满足你的愿望……或者,继续当一个厨娘,呆在迷雾号的甲板下面。”
迷雾号船长的逻辑看上去有些奇特,但在尼基塔看来,却非常容易理解——常年与神秘学打交道,巫师们或者妖魔们,总会对某些玄之又玄的联系抱以足够的尊重。
船长的想法,无非是利用女妖的选择,来为他们那份计划的占卜工作提供新的参数罢了。
“我选择留在船上。”尼基塔犹豫许久,才咬牙说出了自己的选择。
虽然她非常、非常想上岸,但她也知道自己现在能力大小。
外面的世界太危险,还是老老实实在船上当一个厨娘来的安稳。
。文学馆m.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个组织都有自己的目标。”
“这是他们的自由。”
“但就像阿尔法学院那句话说的那样……自由,就是要学会放弃。眉毛胡子一把抓,最后只能抓住一把空气。那不是自由,那是虚无。”
吴先生仰躺在宽大的躺椅上,手里捧着一本《易经》,伴随着椅子前后缓缓的摇动,不紧不慢的说着。
时近傍晚,三有书屋的店里没有一个客人,只有一只黄花狸,蹲在先生身旁的柜台上,慢条斯理的舔着小瓷碗里的奶皮。
寒风吹打着玻璃窗,发出扑棱扑棱的响声,屋内却温暖如春,伴随着橘黄色的灯光,营造出一片舒适安逸的气氛。
听完吴先生的那番话,黄花狸抬起头,舔了舔嘴边毛,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呼噜。
“跟你说正事儿呢……净扯那些有的没的嗷。”在先生面前,这只花猫丝毫没有见外人时的冷漠,显得有些随意,也有些啰嗦:“我就问你一句话,第一大学那些破事,你到底管不管了?!”
“不管!”吴先生斩钉截铁的回答着,同时伸手摸起身旁的紫砂茶壶,对着壶嘴跐溜吸了一口茶水,然后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
“黑狱里那棵玄黄木你不管了?学府里异神封印松动你不管了?还有石慧跟若愚老头子之间明争暗斗,你也不管了?”黄花狸追问三连,声音越来越高。
“不管。”吴先生摇摇头:“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这个世界终究要靠他们的选择运转下去的。”
“郑清那小子也不管了?”黄花狸一尾巴敲在了木头柜台上,敲的木板咚咚作响。
这一次,吴先生稍稍犹豫了几秒钟。
眼看先生态度有些松动,黄花狸立刻巴拉巴拉分析起来:
“前两天你也去过布吉岛,知道学校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今年恰好是玄黄木两万四千岁整寿,开的花格外出彩,如果不出意外,今年那棵老树结的果子能让那几头妖王更进一步……它们现在没冒头,就是让下面几头大妖探路。”
“近半年,学校一直增加黑狱的人手,架设各种防御、隐匿以及攻击的阵法……即便这样,也不能完全保证那些果子的安全。”
“你觉得几个月之后那些大妖攻打黑狱,郑清小子呆在学校会安全吗?”
“还有外面新成立的那个黑暗议会,跟月下议会‘拥禁咒派’勾勾搭搭,一直在打郑清小子的主意……他们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提及月下议会,黄花狸的脾气显得愈发坏了:“月下议会的家伙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一个上议员,马上要成为大巫师的吸血鬼,竟然欺负一个一年级的学生?!说出去也不怕人耻笑。简直给约翰那老小子丢人。”
它说的自然是D&K开业当天,米尔顿公爵在店里大打出手的那件事。
“都是年轻人,还是为了女娃娃,稍微冲动一点也是难免的……不是最后没有闹出什么糟糕的后果吗?让那些孩子多见见世面,没什么不好。”吴先生语重心长的安慰了花猫一句。
黄花狸对先生的这个回答嗤之以鼻:“‘都是年轻人’?”
它粗着嗓子,学着先生的语气重复了那句话,继而咆哮起来:“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老不死,看谁都是小孩子吗?米尔顿几百岁的家伙,跟郑清小子十几岁的年纪,能一样吗?”
“咳咳,礼貌,礼貌。”吴先生重重的咳嗽了两声。
黄花狸浑身炸起的毛骤然一收,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鼻子,嘴里发出一个不屑的声音:“嘁……”
书店内一时陷入安静之中。
直到黄花狸瞥见柜台下面露出来的一份报纸,注意到报纸上面的题目——《魔杖堕落之始——将十八岁年轻巫师纳入大阿卡纳序列!》
它伸出爪子,将那份报纸捞到桌面上,然后一目十行扫完那篇文章的大致内容。
“啪!”黄花狸一巴爪拍在了文章配图上,把照片里举着梅林勋章的年轻巫师吓的落荒而逃。
“学校里那些家伙都不是蠢货……你不打算管那些闲事,总要管郑小子的吧。”黄花狸用一种讥嘲的语气说道:“现在,他们把郑小子丢在了明面,让他当了今年的大阿卡纳的‘世界’,你觉得你还能在这个书店里呆多久?”
一直咯吱咯吱前后摇晃的躺椅终于停了下来。
始终握在手里的《易经》也重新合住。
吴先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禁咒是这个宇宙最终极、最纯粹的力量。”
“是真理的具现。”
“也是这个世界不同势力之间维持平衡的关键……让他去当世界,倒也说得过去。几年不见,学校那些家伙看人的眼光倒精确了不少。”
“这是关键喵?”黄花狸尾巴一扬,说话间不由自主带了点猫腔:“当初是你说的要他参加考试,去见见世面……现在把他一个人丢在那么危险的地方,你不应该负责吗?还是说你改变了之前的想法,打算让月下议会或者黑暗议会的疯子们掌握禁咒?”
吴先生长身而起,连连摇头。
“禁咒不扩散原则是这个世界稳定的基石,这点不容改变。”他将手中的《易经》塞进书架里,然后在长袍外披上一件黑马褂,转头看向黄花狸:“我去那几个地方转转,估计年后才能回来……你多费心,不要让那孩子情绪失控……他最近状态怎么样?”
黄花狸懒洋洋的卧在柜台上,撇撇嘴:“还能怎么样?老样子……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期末考试的原因,他最近睡觉不太稳当,经常做噩梦。你有没有什么法子?”
“还能怎么办?如果安眠符箓没用的话,那就试着给他枕头下塞一个兔子爪子吧。”吴先生这样回答道。
“兔爪子有用吗?”黄花狸对此非常怀疑。
“永远不要低估那些经过时间考验的魔法……它们总让学院派巫师看上去像傻瓜。”吴先生哈哈笑着,身形一散,眨眼便从书店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文学馆m.
一月五日,周一。
农历腊月初十,小寒。
宜,纳彩、问名、祭祀、嫁娶;
忌,开市、安葬、修坟。
宜忌里面没有一个跟考试有关,看上去确实是个考试的好日子——从玄学上来说,这一天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最起码,不会有人借口因为体质敏感,受忌讳而发挥失常。
这一天是第一大学九有学院期末考试第一场开始的日子。
一大早,学府里的气氛就已经压抑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
从做早课的飞苑,到吃早饭的食堂,再到林荫路下的青石板小道,每一个路过的身影都脚步匆匆、面无表情;或低着头,手里抓着小纸片,嘴里念念有词,试图在进入考场之前再最后挣扎一下。
这种情况令郑清感到喜忧参半。
喜的是,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考试上面,自然会降低对他这位新晋‘大阿卡纳-世界’的关注,令他外在压力大减。
忧的是,其他人的这种紧张状态,深深感染了郑清。原本他的心态还是比较放松的,但在其他人影响下,也不自觉紧张起来。
就像现在。
因为第一场考试是魔咒学的笔试部分,所以一大早,他就拿着魔咒课的笔记开始念念有词,连做早课的时候都没放下,甚至吃早餐的时候,他还在背诵法书的国际标准以及法书的使用原理——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对萧大博士有种深切的羡慕嫉妒恨。
整个403宿舍,或者说,整个天文08-1班,也许只有萧大博士能够在笔试开始之前还在用法书实验不同魔咒释放时的微妙区别。
“真想把你的脑子抠出来炖着吃了啊。”年轻的公费生如此说道。
萧大博士虚着眼,瞄了他一下,提醒道:“你是一个纯血统的人类,并没有僵尸或者吸血鬼的能力……我不认为你吃掉我的脑子就能考个好成绩。”
“也就是说,如果我吃的话,就能考个好成绩了,对吗?”跟着他们一起在食堂就餐的迪伦笑嘻嘻的插口问了一句。
郑清扯了扯嘴角:“你们学院的考试方法不是打架吗?你要他的脑子有什么用……如果你真有那个想法,长老的脑子比博士的脑子更适合你。”
去吃张季信的脑子?
迪伦咧咧嘴,没有接茬。他脑壳坏掉了才会去做这件事。按照张家人遗传的火爆脾气与护短习惯,如果迪伦真的做点什么,那么在他吃到炖脑之前,他那两颗漂亮的小尖牙肯定已经被人拔掉了。
“吃饭的时候能不能聊点轻松的话题,”辛胖子抓着红皮包子,一口一口,吃的满嘴流油,同时囔声囔气的抱怨道:“你们说的我都没胃口了。”
其他三人齐刷刷斜乜着胖子,对他‘没什么胃口’说辞深表怀疑。
不过看着辛胖子吃饭,确实也让郑清提起几分胃口。
他忍不住跟着胖子,捡起盘子里的一个红皮包子——考试当天的用餐也很讲究——就像这种红皮包子,是今天食堂早餐的主食,用谬种做的馅儿、血红面皮裹出的包子,然后用柳枝做的盘子盛着,一盘六个。
包子寓意祝福,也被称为‘福包’;而一盘六个则寓意六六大顺。
每个人学生起码都要吃掉一盘福包。
毕竟这是一所巫师的大学,神秘学向来在学生们中间有巨大的市场。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是所有人面对神秘学时的统一态度。
便是学府食堂的大师傅们,都会小翼维护这类心照不宣的做法。
虽然不能在粥羹或者豆浆里添加福灵剂,但食堂的大师傅们仍旧精心搭配了适合考生们的‘特供’早餐。
除了‘福包’之外,还有‘福汤’。
所谓‘福汤’,就是一小罐靛青色的粘稠液体,看上去像是用豌豆或者生罗汉豆夹杂着不明草药打出的豆浆,而且是还没滤掉渣滓的豆浆。
“福汤能够帮我们中和杂乱的精神……在考试之前,我们的精神需要处于非常纯净的状态……这种状态能够增加我们灵魂的敏感程度,提高反应速度,帮助我们准备把握魔咒施展过程中的微妙变化。”
提及吃,辛胖子仿佛化身一位艺术家,坐在餐桌前,向同伴们解释着今天的早餐,侃侃而谈:“谬种是祝福的主角,血面是古老的灵丹妙药……还有这份福汤,承载了历史上无数考生对我们的祝福!”
郑清用了很大力气才忍住提醒胖子,今天早上考的是魔咒学的笔试,还没到实践科目,不需要他费那么多力气‘纯净’他的精神。
“所谓‘福汤’,实际上就是豆浆、蛋清、迷迭香、薄荷以及龙牙草混合在一起打出的营养液,能够稍稍提高一点你的注意力,让你保持清醒。”萧大博士在一旁附耳,悄悄对郑清解释着。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哦,对了,如果你没什么信心,我建议你在汤里加点辅料……许多人喜欢在里面加几勺文曲星庙里的香灰,据说很有效果……如果你没有门路,我可以让人帮忙从亚特拉斯学校搞一点出来。”
作为以‘信仰’为本的学院,亚特拉斯学院向来不缺乏各种各样的神祇。
郑清用力摇了摇脑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如果你有门路,可以进点货,摆到D&K里面去卖,”他似是想起什么,补充道:“自从冬狩之后,学校不再要求大家捕猎老鼠或者食尸甲虫,店里生意一直比较低迷。”
“那种事情,考试之后再谈。”辛胖子粗声粗气的打断公费生的念叨,强调道:“我们现在最重要,也是唯一需要关注的,就是考试!”
郑清耸耸肩,瞟了一眼胖子面前的早餐。
看得出,胖子对萧笑刚刚提及那些‘传统’或者‘偏方’笃信的很。他甚至参考了现代神秘学里流行的某些说法,按照体重来重新配置了自己的早餐。
比如那份‘福汤’,摆在胖子面前的分量足足是其他人的三倍还要多。
“也许你进考场之前,应该准备一个尿袋。”郑清最后提醒了胖子一句。
魔咒课的考试分为两部分,笔试与实操。
与笔试不同,实操部分的考核先天都具有一定风险——包括并不限于魔法失控、猎物失控等等——所以,这一部分实践类的考试都被安排在了笔试结束之后,也就是第二十周,以最大可能规避学生因实操考核受伤而影响笔试成绩。
郑清的魔咒学笔试被安排在了主教楼东101。
与他类似,天文08-1班,乃至九有学院一年级学生们的笔试都在主教楼的一层,只不过学生们的座位被随机打乱,每间考场只有零星几个熟悉的面孔。
这无形之中让郑清的压力更小了一些。
毕竟他现在顶着一个‘大阿卡纳序列-世界’的头衔,走在哪里都会受到大家好奇或者质疑的目光。相对于应付熟人们层出不穷的问题,他更愿意被陌生人盯着看。
起码陌生人们因为礼貌或者其他缘故,不会大喇喇的走到他面前,询问他是不是老姚的私生子。
每每想到这件事,都让郑清油然而起一股气急败坏的情绪——他虽然不能说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却也长的白白净净,眉清目秀,怎么会有人把他跟老姚那张暗黄色的、皱巴巴的核桃脸联系在一起呢?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
考场内有十六张座位,横纵各四,相隔甚远。
监考官有三人,一位黑袍助教、一位黑袍研究员、还有一位灰袍校工,面孔都很陌生。
听老生们说,几年前,学校一度研究过让四年级老生担任一年级的监考官,但在实践中发现舞弊情况非常难以控制,最终取消了这一政策。这令郑清等人扼腕叹息,对前辈们毫无节制的行为大肆抨击。
三位监考官各司其职。
灰袍校工负责在考场门口验明考生正身,防止出现替考等情况;黑袍助教则在考场内来回穿梭,随机抽查每个学生的学生卡,不时向某位考生身上丢一个侦查魔法,确保整间考场干干净净。还有黑袍研究员,全程都坐在讲桌后面,既观察考生,也监督另外两位考官。
距离开考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监考官们就督促学生将手头的教科书、笔记本、法书等与考试无关的东西全部上交。
就连计时器都不许留。
学校会为学生们统一下发考试专用草纸、羽毛笔以及橡皮擦。考场正前方的讲桌上,还有一台半米高的巨大座钟,悄无声息的记录时间,确保在不影响考生们的前提下,让每个人都能看清楚时间。
开考前五分钟,三位监考官互相监督着,拿出施加了多重封印的试卷。
每位监考官都有各自不同的解封手段。
拿到试卷,确认完好无损后,灰袍校工先宣读了考场纪律。
随后,在黑袍助教的指挥下,十六份试卷缓缓从讲桌上升起,慢吞吞的飘向台下,仿佛一张张白色的微型魔毯似的,飘到课桌前,停在考生们斜前上方的位置,在半空中悠然起伏。
郑清轻吸了一口气,抬起眼皮,紧紧盯着自己面前的考卷,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瞟着讲桌上那台座钟圆盘间的指针。
秒针一格一格跳动着。
“考试开始!”
讲台上,监考的那位研究员沉声喝了一声,手中的法书重重拍在了讲桌上:“啪!”
伴随着那清脆的响声,郑清斜前方的试卷瞬间丧失了支撑,缓缓向下飘落。
郑清自然不会傻乎乎坐在原地等卷子自由落下——这是许多老生都曾提过的一个关节,在监考官宣布考试开始之后,试卷的所有权就会从考官转移到考生身上,这个时候考生主动接触考卷是完全符合要求的。
时短言长。
郑清伸手‘唰’的一把将试卷抓紧手里,拽到桌面,凑上前一看——
‘2008-2009学年第一学期期末考试,大学一年级,魔咒学(九有卷)’
‘注意事项——’
‘本试卷分为第一卷和第二卷两部分,共15页,第一卷为必做题(120分),第二卷为选做题(30分)。满分150分,考试时间180分钟。答题请使用统一配备的0.57毫米羽毛笔;严禁自行携带毛笔、羽毛笔及其他规格用笔。答题前,请注意在首页签署自己的真名。答题后,由监考助教统一回收试卷。’
‘请遵守监考官的考场纪律。’
啧,感觉跟梦里那次考试的注意事项差不多嘛,郑清在心底默默嘀咕了一句。
翻开第二页,24k的空白卷子上,只有四个大大的黑体字——
‘严禁作弊’!
年轻的公费生撇撇嘴,翻开了第三页。
然后他终于看到了魔咒课的第一道考题——
‘1,请罗列最少两道束缚类咒语,并写出准确咒式(2分);2,选择其中一道束缚咒咒式进行详细说明,解析其作用原理(3分);3,描述其中一道咒语的使用禁忌(1分)。’
郑清脑海中立刻冒出一头咆哮着的银背大猩猩,以及某只在猩猩咆哮声中华丽晕倒的小女巫,嘴角一勾,考场准备的羽毛笔立刻从墨水瓶中蹦出,开始唰唰唰在卷子空白处写起来。
就像第一道题目一样,魔咒课的笔试题目大部分都很正常,不外乎郑清在这个学期学到的那些咒语,以及与咒语相关的边角料。那些内容老姚都强调过不止一次了。
唯一令郑清不太有把握的,是第二部分选做题的第三大题。
选做题都属于超纲内容,比如选做题第一题要求考生描述自己使用元辰守护咒时状态与效果——这就非常主观了。
而选做题第三大题则完全让人摸不着头绪。
那道题要求考生解释什么是‘魔咒’——郑清觉得这个问题就像让他解释什么是‘外语’一样,太过笼统与含糊了。
两个多小时的考试眨眼便过去了。
当监考官们整理完考卷离开考场之后,郑清还没来得及站起身,身边便呼啦啦簇拥过来一大群陌生面孔。
“郑清同学,第一卷第二十五题的答案你写的是什么……”
“郑清同学,你答题时间充足吗?我感觉第二卷没有时间去写了……”
“清哥儿,清哥儿,你觉得第三题有关混乱咒的常用场景,需不需要写团体决斗……”
“混乱咒有什么好问的,我们应该讨论一下第二卷那道元辰守护咒的施展要素问题。”
。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