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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珠儿虽有些小孩心性,毕竟身为法宝元灵,威严不同俗类,轻轻哼了一声。魔女天瑛浑身一颤,将头颅垂得更低。面前一位法宝元灵,真仙级数的高手,便是她师傅花姥姥在此,也要保持七分恭敬。

    凌冲见珠儿果然有用,压得那魔女头都抬不起来,心头暗笑。他自有阴阳之气傍身,对天地灵机变化敏感之极,这魔女一身澎湃血河法力,超出金丹级数,乃是实打实的元婴真君高手。只是血河法力波动之间,并非如血神道人那般浑然天成,圆融无暇,倒有些形似血幽子,法力虽然精纯,似是后天修炼得成。

    他脱口道:“我知道了!你是这血河之中所生生灵,却拜入血河宗门下,修炼血河魔道,因此一身法力并非如血神道人一般,倒有些像血幽子那厮。你与血幽子当是同门!”

    天瑛一惊,面色陡变,凌冲所言正是她师徒最大的隐秘,却被一个凝真境的小辈一口道破!原来天瑛之师唤作花姥姥,本是血河宗上代长老,比陨落的血痕道人还要高出一辈。只是花姥姥性情孤僻,与血河宗同门不和,早早破门而出,自立门户,就在血河之底建了一处道场修持。

    花姥姥与血痕道人之师争夺掌教之位不成,被逼远走,仇怨只比太玄剑派更深,当年荀道人率领一干高手攻上血河宗总坛,恰逢花姥姥闭关祭炼一件法宝,不曾参与。若是花姥姥也动起手来,只怕还要趁火打劫,连血幽子这等硕果仅存的血河宗根苗也要顺手给灭了,以报当年之仇。

    如今血河宗已然风流云散,花姥姥却全不当回事,她自家早以血河正宗自居,只要自家将道统传了下去,血河宗便永不会灭门。事后花姥姥还常常后悔,不曾出手劫掠,不然最少也会将血灵剑与聚血魔旗两件镇派之宝夺在手中,不令其外传。

    天瑛乃是血河中土生土长的妖魔,天资极高,被花姥姥看中,自小度入门下,传授正宗血河道法。血河土著生灵除却血神道人那等先天神圣,妙法随身之辈,其余众人皆靠自修自悟,天瑛得了血河宗真传,进步神速,区区百年时光,已练就婴儿,为花姥姥门下第一高手弟子,这才被派了出来。

    郭纯阳接掌太玄之后,汇聚四位师兄之力,祭炼了一座太玄峰,居然舍弃了原本基业,将门下全数移来极西之地,立下太玄峰,用以镇压血河,将原本血河总坛当做了老巢。花姥姥原本不问外事,但有一座巨峰压在头顶,总也不是甚么喜事,早想与郭纯阳谈谈。

    及至先天血神出世,又有几位玄阴级数老祖联手,意图倒翻血河,灭了太玄满门,谁知被郭纯阳联合几位师兄,加上层出不穷之底牌,硬生生将几位玄阴老祖打得狼狈而逃,连血神道人也只能远遁无踪,舔舐伤口。

    花姥姥这才惊觉,不知不觉间,太玄剑派已然成长为一只庞然大物,她虽是玄阴级数,不过与血神道人相差仿佛,连血神道人都被杀得抱头鼠窜,自家定然也不是对手,唯有低首求和。打探出凌冲为郭纯阳关门弟子,派出天瑛接洽,希冀通过其搭上郭纯阳这条线。

    天瑛已知面前这位少年虽则修为低微,却有不俗眼力,日后绝非池中之物,有珠儿在一旁,也不敢生出旁的心思。说道:“正是,我名天瑛,拜在血河宗太上长老花姥姥门下,修炼血河道术。今日此来,为求道友上禀贵派郭掌教,言明我师徒求和之心,愿与贵派做个和睦亲邻。”语气显然客气了太多。

    凌冲还未答言,天瑛手掌一翻,一朵血色大花凭空出现,有碗口大小,生有九蕊,摇曳生姿,一股异香发散开来,凌冲闻了一口,顿觉心思舒爽,知是异宝。

    果然天瑛道:“此乃血阳花,产自血河之底,取纯阴中一点真阳之气,我观道友所修功法特异,需海量真气方能再进一步。此花正可为道友所用,只需以功力炼化,可得一位金丹高手全身功力。权作我师徒见面之礼,请道友笑纳!”

    凌冲微微惊奇,若是这血阳花真能增他一位金丹级数的法力,对他而言,就是无价之宝,正合修炼洞虚剑诀之用。他苦于功力不足,不能将洞虚剑诀推演至更高境界,有了此花相助,再有叶向天所赠七粒大还元丹纯炼真气,修炼至金丹境界就不愁法力枯竭了。

    修道之人,依靠自家悟性,一点一点锤炼法力,不用外物,根基固然打得牢靠,但一概不用外物,亦是着相,天生万物以养人,有那好物当用则用,莫要暴殄天物便是。

    凌冲心头一万个愿意,不得师傅允准,不敢伸手便接。耳边忽有人说道:“无妨,那血阳花于你修行大有裨益,放心拿着便是。”正是乃师郭纯阳之声,凌冲又惊又喜,面上不动声色,伸手一招,天瑛也不阻拦,任由血阳花飞入他手心。

    血阳花入手,就有一股温和气息循着手掌直入丹田,舒畅以极,果是异宝。此花生于血河深处,吸取血河阴邪之力,长成之后,却又阴极阳生,有了纯阳之性,造化之玄奇,可见一斑。

    凌冲把玩片刻,收起血阳花,故作姿态道:“此事我自会上禀家师,至于如何决断,还要家师与几位师伯商议,非我一个小辈弟子能置喙。”天瑛喜道:“如此已然多谢道友了!家师极愿与郭掌教一会,若郭掌教能拨冗一见,自是最好。”

    凌冲见她遣词清雅,颇感异样,道:“此事我亦会禀告家师,相信不久便有回音。”天瑛笑道:“道友真是爽利,无论郭掌教见与不见,道友只要来此血河支脉之地,大喊三声‘天瑛’,我自会现身相见。我师徒二人静候佳音,告辞!”血河翻波,天音沉入其中不见。

    凌冲待她离去,望空拜倒,说道:“弟子恭迎恩师法驾!”虚空中郭纯阳声音笑道:“那些俗礼,为师真身此刻正在太元殿中练法,花姥姥之事为师已知。此人已是不甘寂寞,见她一面倒也无妨。那朵血阳花乃是一件异宝,正和你现下之用,被你轻易到手,也算你的缘法。此花不可贸然吞服,需炼成丹药,减去其中燥性,更可提纯药力。”

    “正好,任青门下还有一个叫清元的弟子,颇善炼丹,就住在金陵城外玄天观中,你也见过,可寻他炼制丹药,就便归家省亲。等丹药炼成,可直上北冥之地,取那还幽寒水,就便攒炼罡气。此处也用不到你,且回去准备一番,明日下山去罢!”言罢虚空寂寂。

    郭纯阳行事总是神神秘秘,出人意表,凌冲也有几分习惯,不敢怠慢,急忙起身对珠儿道:“珠儿,恩师方才命我明日下山归家,不能陪你玩耍了。”珠儿大眼睛忽闪忽闪,忽道:“凌冲哥哥家是在金陵么?不若珠儿随你一同去罢!”凌冲吓了一跳,忙即摆手,不敢答应。有一位法宝元灵随身,他自是极乐意的,但太玄峰还要靠珠儿镇压门户,将其拐带了出去,不必惟庸道人出手,郭纯阳先就要剐了他。借凌冲十个胆子也不敢如此。

    好不容易说动珠儿回去天巽宫,珠儿尚是小孩儿心性,好生不舍,又厮磨了半个时辰,才恋恋而去。凌冲喘了口气,亦自赶回合极宫。到了宫中,见玉琪正在打坐,小脸满是坚毅之色。

    凌冲一眼看出,她不过打通了几处**窍,距离胎动境圆满差的太远。玉琪资质本就一般,不然也不会被打发来服侍入门弟子,凌冲肯传她太清法门,已是青眼有加,无奈苦修数月,不得寸进,只凭着一股坚毅性子坚持。

    凌冲暗自摇头,玉琪这般练法,练上一甲子,也未必能打通周身**窍,实在不是个修道的材料,只能修成一股真气,延年益寿而已。他也不会说破,静静端坐一旁。

    过了半个时辰,玉琪收功睁眼,忽见凌冲坐在一旁,吃了一惊,赶忙跪倒行礼。凌冲不提她修行之事,吩咐道:“明日我要下山省亲,你收拾些细软之物我路上应用。门中赐下的一应丹药,也要带上。”

    玉琪忙道:“老爷去世俗之地,装些金银之物,足可敷用。门中历年所赐丹药,皆是益气培元之物,共有一百零八粒,尽数为老爷装好便是。”

    凌冲点头,说道:“我传你的太清真气法门,乃是玄门正法,最重根基,需用水磨功夫修炼,你根基不足,资质不够,但勤能补拙,自家努力修持,自有得道的那一日。”言罢转身上楼。

    玉琪苦修多日,进境极浅,自家有些自怨自艾,听了凌冲之言,雄心陡起,打定主意,好生修行,要叫当初那些个长老瞧瞧,自己也是修道的种子,也能修炼出一番成就。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凌冲自定中醒来,用清水净面已毕,下得楼来,见玉琪已收拾了一个小小包袱,内中有百两白银,还有十几片金叶子,一套换洗衣物。

    凌冲甚是满意,当下换了一身布袍,将二代弟子所穿玄色道袍留在宫中。若是归家被老父瞧见自己身着道袍,出家做了道士,立时要昏厥过去,换了一身不显眼的衣物。将包袱负在背上,吩咐玉琪好生看守合极宫,施施然出门而去。

    太玄剑派位于极西之地,距离金陵城有十数万里之遥,当年还是叶向天驾驭剑光带他来此,以他脚力,从金陵到太玄峰中,走上二十年也未必能至。

    转眼凌冲拜入太玄已有五个年头,当年的少年如今已是大人模样,只等归家行了冠礼,便是成人,可以娶妻纳妾,生子繁衍了。只是他一心向道,不思男女之事,下了太玄峰,遥望东南之地,正愁如何回去。如今他还驾驭不得剑光,不能出入青冥,便是脚力超群,日行千里,回到金陵也要耗费数月功夫,得不偿失。

    正愁虑间,一道大水起自太玄峰下一处大湖,直扑凌冲而来,落地现出一位昂藏大汉,满面憨容,见了凌冲却是面色不善,哼了一声,说道:“你是凌冲么?叶向天那厮飞剑传书,说你要回转金陵,请本座护送你一程!”

    这汉子满脸不痛快,凌冲却是识得,正是龙鲸沙通化为人形。当初他随叶向天去寻他,以沙泷所留一枚精气神珠换取了龙鲸一族天赋妖法玄鲸吞海功的修炼法诀,虽有残缺,却也得益甚多。

    沙通心下郁闷,他被叶向天撸来,在湖中做了个狗屁水神,平日除了行云布雨,便是埋头大睡,好在乃祖以自身精气祭炼一枚神珠予他,凭了这颗神珠修行,不至功力停滞。又被叶向天当了苦力,护送凌冲回转金陵。他本待拒绝,叶向天一句话不去便要胖揍他一顿,沙通自思打不过那厮,唯有忍气吞声,因此一脸愤懑之意。

    凌冲见他面色郁郁,心知必是受了叶师兄威胁,心下好笑。当年沙通半路阻截,一曲玄鲸天音,令凌冲与张亦如身受重伤,幸好他借机领悟一路剑音之法,与玄鲸天音抗衡,才算无事。剑音之法在玄剑灵光幻境中已被化为数十道细小剑光,留待机缘。

    凌冲笑道:“我正是凌冲,好久不见,沙兄风采依旧,令祖所留精气神珠,不知沙兄炼化了几成?”沙通甚是差异,细细打量凌冲几眼,才认出正是这小子将精气神珠送来,还讹了玄鲸吞海功法诀去,总也比叶向天那厮为人强些。

    勉强说道:“原来是你,还要多谢你将神珠带来。我也只炼化了三成,不足以冲击婴儿境界。”凌冲一怔,不料沙通心地光明,坦然说了出来。龙鲸一族天生躯体庞大,想化为人形,要先打通全身脉络,所花功夫不亚于一位人族修士炼成金丹。

    沙通心思单纯,不然当年也不会受了于沛挑拨,怒气冲冲去寻叶向天晦气。正因他性子光风霁月,沉心修炼,心无旁骛,居然修为一路精进,练就一颗金丹。被沙泷老祖寄予厚望,许为龙鲸一族下一位有望冲击纯阳境界的后起之秀。

    沙通性子憨厚,被叶向天逼迫有些不爽,不待凌冲分说,将手一会,一道水波起处,裹起两人,直入穹天。他所用是水遁之术,天地之间,有无穷水汽,只是平常不以水液之态示人,沙通有龙鲸秘法,尤其玄鲸吞海功更能吞噬一切异种真气化为水行法力,纵起水遁之术,丝毫不慢。

    凌冲瞧了一会地下光景,便盘坐修行。这道水遁之术,丝毫不亚于叶向天剑遁,此是沙通功力深厚,是寻常金丹修士的十倍以上,方能经得起如此挥霍消耗。

    沙通本拟吓唬一下这小子,见凌冲好整以暇,居然入定修炼,也有几分惊诧之意:“叶向天那厮素来眼高于顶,居然为了这小子请我出手护送,生怕有甚么危难。这凌冲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凌冲催动星斗元神剑诀,沟通玄武七宿,攫取其中星力。他现下修为尚浅,不似星宿魔宗长老级数人物,修炼星力,一吸一呼之间,吞吐元气,引动周天星辰忽明忽晦,异象惊人。

    沙通亦是金丹真人,发觉身边星力浓郁,被凌冲吸**窍之中,暗自惊骇:“这分明是星宿魔宗攫取星力,练就星神的法门,太玄剑派从何处得来修行法诀?若是被星宿魔宗知晓……”浑身一颤,他虽憨直,却也不傻,知道自家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太玄剑派的绝大隐秘,偏生不能对任何人言说,否则便有杀身之祸。

    他看向凌冲目光中满是怒意,却又无可奈何。凌冲当着他面修炼星斗元神剑诀,吃定沙通不敢声张。叶向天遣了沙通过来,就是信得过之意。

    沙通见凌冲施展星宿魔宗道法,就沉默了许多,整日看向凌冲的目光都有些不对。凌冲也不去管他,专心凝练星光。洞虚剑诀始终是他的根本道诀,这一点从未变过。修炼星斗元神剑诀为了凝练星力,催动洞虚剑诀演化。修炼太清符法,一为锤炼阳神,二为汲取太清符剑精粹。

    凌冲修炼洞虚剑诀良久,逐渐摸索出其中奥妙。这门剑诀可将修习者所见所闻招法神通真意“拓印”下来,演化为根本剑光。所化的根本剑光越多,剑诀威力越大。但若要提升道行修为,必须将所有根本剑光祭炼到极致方可。

    其中牵扯取舍之道,不能只图斗法犀利,一股脑吸取他人神通精华,不管不顾演化根本剑光。也不可为图上进,只演化几道根本剑光,一意突破。在他所学之中,洞虚剑诀最具张力,有无穷潜质,亦是他日后横压天下,证道纯阳之根本。郭纯阳善能前知,为他选定了这部剑诀,自有其中道理,凌冲也不费力揣测,只按部就班修炼便是。

    如今丹田玄剑灵光幻境**有承乾、破魔、中平三道根本剑光,皆祭炼到了凝真境圆满,及八重禁制。若再无机缘凝练其他根本剑光,凌冲打算省亲之后,直入北冥之地,寻找天罡之气,攒炼天罡。

    沙通见他醒来,自怀中掏出一枚小巧葫芦扔来,说道:“这是叶向天那厮请我交给你的,内中盛有二十四道天罡之气,足够你炼罡之用!”他心下甚奇,自古炼罡凝煞之道,错非极为诡异之法门,皆是以精纯为上。不知凌冲练得甚么法诀,居然一口气要修炼二十四中天罡之气。

    若是上乘功法,非但只修炼一种罡气,还要优中选优,去清灵之地高空,采取轻灵气机。就算凌冲兼修几门上乘道法,数种罡气也尽够他修炼,叶向天居然一下送出二十四中天罡,着实令人费解。

    凌冲将巴掌大小的葫芦接在掌中,略一摇荡,内中发出水流激荡之声,小小一枚葫芦居然有百斤重量,足见其中所盛罡气之多。

    洞虚剑诀在太玄剑派中属于鸡肋一般的功法,从无人能修炼至金丹境界,遑论纯阳级数。郭纯阳对凌冲寄予厚望,一应用度皆是全力供给。这一枚葫芦是郭纯阳亲手以仙家法力祭炼,收取足足二十四道天罡气脉,足够数十位修士同时修炼罡气。

    按郭纯阳所言,洞虚剑诀最高境界乃是另辟一处世界,纯以剑光剑气组成,乃是宇极一类的无上神通。所需真气实是海量,才为凌冲准备了满满一大葫芦,也未知足够与否。

    凌冲端详片刻,将葫芦收在怀中,修炼天罡需先将真气打磨精纯,再来承纳天罡之气熔炼,此时绝非良机。沙通本欲观摩凌冲修炼罡气,见他好整以暇,却不下手,不好意思催促,哼了一声,依旧摆着一张臭脸,驱动水遁之法,往金陵飞去。

    沙通身为龙鲸成道,法力雄浑之极,比叶向天也不遑多让,水遁之速不亚于剑遁,一路并无歇息,数日之后,便直入灵江之地,面前便是偌大的金陵城了。

    凌冲遥望龙盘虎踞金陵之城,颇有些近乡情怯之意。他离家求道,如今已历五载,练就一身法力,在沙通等一干大修士眼中或许算不得甚么,却已非俗人之属。一别五载,也不知祖母、父母过得如何。

    沙通却不管他这些心思,就在灵江之畔落下遁光,两岸凉风习习,居然正是当年争夺癞仙遗宝,金船出世之处。凌冲望着如蟒灵江,心头蓦地浮现齐瑶儿那张宜喜宜嗔的娇颜,忙将这一缕绮念掐灭。

    玄门修士恋慕大道,需将儿女私情抛却,视其为洪水猛兽。只是人身有七情六欲,多少天资绝艳之辈,修行勇猛精进,末了却过不去一个情关,功亏一篑,落得身死道消,空悔无极。

    郭纯阳传道之时,曾这孜孜告诫,情之一字,败道辱身,伤己害人,万万沾染不得。凌冲深以为然,他少年心性,气血方刚,齐瑶儿是他生平所遇第一位异性美貌少女,又是那般嗔喜可人,少年情怀,一缕情丝不觉寄托其身。凌冲之所以如此看中太清符经之术,便是为了日后当面转授此道,了结这一段情缘,也好专心修道,求取那茫茫天地间一线大道之机。

    沙通摆着一张臭脸,说道:“金陵城你自去便是,我就留在这灵江之中。你们太玄剑派忒也小气,我栖身的破湖只有巴掌大小,翻个身都不够。还是这灵江来的舒爽。叶向天说,你要去寻甚么清元子炼丹,要花费百日苦功,我就在灵江中等你百日。待你炼成丹药,再来寻我,带你去北冥之地。”

    沙通被叶向天打得怕了,抹不开面子,非说是叶向天请你做事。灵江入的便是东海,本想趁此良机,回神木岛瞧瞧。沙泷却有严令,命他设非修成脱劫修为,不得回归神木岛。沙通满腹委屈,也只好听命,好在灵江极大,倒也能玩耍的畅快。

    凌冲道:“既然如此,就请沙道友在此委屈百日,待凌冲事毕便回。”沙通极不耐烦,也不答话,身形一摇,化为一条数十丈长短的龙鲸原身,一头扎入灵江之中,激起数丈高下巨浪,摇头摆尾,好不开心。

    凌冲摇头一笑,径往玄天观而去。不过小半个时辰,已来至观门前,见道观依旧,举手打门。不旋踵间,观门打开,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识得正是还清小老道,当年他初来时,也是这位师侄孙为他开门。

    数年不见,还清业已长成一位少年,凌冲见他瞧着自己,面上一副迷茫表情,忍不住笑道:“还清,你不认得我了么?”还清瞧了一阵,蓦地叫道:“你是凌冲师叔祖!”忙让开门来,“师叔祖快请进!师傅知晓你要来,已等了数日了!”

    凌冲迈步入观,先恭恭敬敬在玄天大帝像前上了一柱清香,清元子已然听闻,自后殿赶了出来,施礼道:“弟子参见凌师叔。”

    凌冲当年见他便是仙风道骨模样,五年过去不见丝毫老态,也自笑道:“清元师侄免礼。今日来叨扰师侄,请你开炉炼丹的。”当年他修为尚弱,瞧不出清元子修行境界。今日看来,清元子修为当在他之上,却非金丹级数,是一位炼罡高手。

    清元子忙摆手道:“弟子不过粗通几手炼丹之术,凌师叔青眼有加,敢不尽力而为!”太玄剑派除开剑术、炼器之外,其余符箓、炼丹等仙家功课只是一般。清元子天赋异禀,于炼丹之道极有心得,为门中器重,太玄弟子所用丹药,倒有大部分出自其手。

    清元子为了一件事情,就在玄天观隐居,不曾回归本门。前几日乃师任青特意飞剑传书,言道凌冲即将归家省亲,命他为其开炉炼制丹药。清元子不敢怠慢,这几日备好丹炉,就等凌冲上门。

    凌冲自怀中掏出一方玉盒,血阳花药性极强,唯有以玉盒封禁,不落五行,方能维持药力不坏。清元子双手接过,见其上以一道太玄法力封禁,精纯异常,不禁感慨:“当年初见这位凌师叔时,不过修炼了几年本门真气,算不得甚么高手。谁知区区五年,居然已是凝真修为,当真是后来居上。”

    说道:“这血阳花生于血河深处,由阴转阳,正是炼制玄精丹上佳宝材。玄精丹可壮大内气,对师叔冲关炼罡最是合用。只是若开炉炼丹,需选朔月阴时,弟子已然算定,就在三十三日之后开炉。此时不必启封玉盒,届时打开也不迟。除却血阳花这味主药外,尚需一十三味配药,凑齐君臣佐使之道。弟子正好趁这几日,将余下药材准备一下。师叔三十三日之后,再来弟子处。玄精丹开炉,必有劫数,正好借师叔法力,护持丹药。”

    凌冲对炼丹一窍不通,见还有这许多讲究,当下慨然道:“既然如此,一切听凭师侄吩咐。我这几日就在金陵家中暂住,三十三日之后再来,若有何差池,只来金陵城中寻我便是。”言罢飘然而去。

    凌冲去后,还清忽道:“师傅,你要为凌师叔祖炼丹,只是那封信该当如何处置?”前几日观里忽然有人送了一封信来,清元子看完之后,便魂不守舍,似有甚么心事。还吩咐他小心看守门户。

    还清自觉是仇家上门,先发来邀战信函,只是他追随乃师十几年,也不曾见师傅得罪过何人。这仇家又是从何而来?清元子面色踌躇,末了断然道:“为凌师叔炼丹乃是大事,耽搁不得。至于那封信么,就随她去罢!”

    凌冲一气下山,入了金陵城。此时艳阳高照,已是正牌时分。走在石板路上,目中所及皆是自小瞧惯了的光景,思及在太玄峰上修道的日子,当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七拐八拐间,已来至凌府门前,红漆大门紧闭。唯有角门开着,一个家丁正在门前打瞌睡。凌冲识得是家中老人儿,上前往他肩上一拍,喝道:“小三!看守大门还敢偷懒,看我叫王叔打你!”

    那叫小三的家丁立刻惊醒,口中忙道:“二少爷饶命!我再也不敢了!”话一出口,自家也觉怪哉。

    自语道:“奇怪!除了二少爷,谁还敢这般打趣三爷我?二少爷不是去京城求学了吗?一时也回不来,又是谁敢这般捉弄三爷?”猛抬头见一少年,满面笑容望着自己,不是自家二少爷还能是谁?

    小三啊的一声,翻身站起,叫道:“二少爷回来了!”凌冲点头,笑问:“这几年家里没什么事罢?”小三忙不迭道:“没事,没事!老爷、夫人、老夫人都好,就是惦念少爷一人在外,怕你吃穿不合度。我这就进去禀报!”转身跑进府中。

    凌冲耳闻小三大叫“二少爷回来了”,一路向内宅奔去,不禁摇头一笑。自家施施然入了府门。迎头便见王朝匆匆忙忙走来,见真是凌冲,大喜叫道:“二少回来了!”

    凌冲笑道:“王叔,是我回来了!”见王朝面色红润,周身真气奔涌,当是将太玄真气心法练的入门了,方有此调理气血之功。当年他离家前,将太玄守山剑十三式全数传给了王朝,也不知其修炼的如何。

    王朝自小看着凌冲长大,名为主仆,实为父子师友。连太玄残谱也是王朝交给凌冲,若无王朝在,凌冲此生绝难得到机缘,拜入太玄。

    二人说笑一阵,径往内宅而去。凌真身为礼部侍郎,如今正在衙门中处置公务,尚未归家。宅中就老夫人与崔氏在。连凌康也因外放做了县令,有些日子不曾回来。

    凌冲入了内宅,迎面便见崔氏出来,他大方一礼,叫了声:“姨娘!”崔氏见他落落大方,比之前全然不同,似乎多了几分出尘之气,也自笑道:“冲儿回来了,快些进来,你祖母还等着呢!”

    凌冲对这位庶母谈不上好恶,如今修道有成,心地宽阔,更是不盈于怀,随她入内,面见祖母。老夫人正等的心焦,祖孙数年不见,自有一番悲喜,也不必细说。

    掌灯时分,凌真自衙门归家,听闻凌冲归来,面上沉静如旧,一家人坐在一处用晚膳,问道:“你在京师中,随张阁老从学的如何?”当年凌冲离家求道,还是沾了张亦如的光,求其祖父大明首辅张守正写了一封书信,言道收凌冲做个弟子,传授学问。凌真这才肯放行,若是知道他是出家修道,只怕当时便打断了他的腿。

    凌冲修成阳神,神念精纯,过目不忘,往昔所读圣贤之书,如掌上观纹,一一对答无漏。凌真十分满意,说道:“康儿考取功名,如今外放做官,也算了却我一桩心愿。你跟随张阁老做学问,我是放心的。只是张阁老乃是刚直之人,断不会为你求情铺路。还要靠你自家考取功名才是。”

    凌冲唯唯应诺,不敢多言。如今他身为太玄掌教弟子,地位尊崇,得传玄门上乘道法,毕生所求,唯有长生久视、谷神不死。世俗的甚么狗屁官职虚位,比得过玄门道行神通么?

    凌康考取功名,凌真甚是满意,期许次子亦能金榜高中,光耀门庭。一旁老夫人往凌冲碗中夹菜,说道:“好了!冲儿好容易归家,你当老子的就莫要问东问西,让孩子好好吃顿家里饭菜,歇息一晚。明日任凭你叫到书房里,怎么问都成!”

    凌真侍母最孝,老母开口,登时不敢再说。用罢晚膳,老夫人又将凌冲叫进房中,将他这五年以来生活仔仔细细问了一遍。凌冲暗暗苦笑,祖母不令父亲多问,自家却打破了砂锅。好在他早有一套说辞,好歹哄得祖母开怀,服侍老人家睡下。又到凌真房中给双亲请了安,这才回转自家屋中。

    屋内每日皆有丫鬟洒扫,他虽五年未归,却也十分整齐。连旧时所用之物,亦是原样未变。凌冲感叹一阵,忽见王朝推门入内,笑道:“二少此去学道,想来已是神仙中人了罢!”

    凌冲笑道:“王叔莫要取笑,我这点微末修为,算得了甚么?连掌教师尊也不敢称是神仙中人呢!”王朝惊道:“难不成冲哥儿居然拜在太玄掌教门下?”他对玄门七宗一无所知,但既能执掌一方大教,必是了不得的高人,凌冲竟能拜入其门下,日后成就可知。

    凌冲将此去太玄修道之事娓娓道来,王朝听得世上真有长生不死之辈,举手之间翻江倒海,只张大了嘴,合不拢来。凌冲又问他那十三招剑法修炼的如何,王朝苦笑道:“我年老力衰,悟性不够,只勉强又练会了三招,其余招数只怕今生无望了。”

    凌冲暗暗叹息,各人皆有缘法。他私传守山剑,已算触犯门规,不能再加指点,好在金陵城外尚有清元子与碧霞和尚两位,不必顾虑家中安危。

    他将话题岔开,问道:“王叔,这几年除却大哥外放为官,家中还有甚么大事发生?”凌真为人方正,不识人间险恶,老夫人与崔氏更是妇道人家,唯有王朝江湖出身,为人机警,可托付重任。

    王朝沉吟道:“府上倒没甚么大事。高家的婚事早就退了,大少爷转年便金榜高中,隔年恰有一个官缺,就补了上去。其余倒是无事。”

    凌冲眼中寒光一闪,说道:“靖王那厮可曾再派细作前来?”凌冲离家之前,王朝借故打杀了两个靖王遣来的奸细,靖王此人久有篡位之心,在朝中遍洒眼线,连金陵陪都也不放过。生怕其贼心不死,再派细作前来搅乱。

    王朝笑道:“二少放心,从那之后,并无细作潜入。”凌冲道:“如今朝政已露乱象,外有蛮国虎视,内有靖王作乱,一个不好,便是糜烂之局,不得不防。”取出一尊玉瓶,“瓶中有十粒丹丸,功能补益气血,只是药性剧烈,王叔可以清水化开,分三日服用,一月之后便有奇效。”

    太玄门内门弟子按例每月皆有门中赏赐丹药外物,以助修行。凌冲修炼星斗元神剑诀,所练星光真气远超门中所赐丹药,一粒不曾服过,玉琪皆收拾了起来。此次归家正好用来给家人补益身子。

    只是这些丹药对凌冲可有可无,对家中亲人却是大毒,一个不好,虚不受补,还要闹出大乱子。才费心思稀释药力,王朝内功深厚,一粒丹丸分三次服下,有益无害。祖母、父母、兄长几人要再多分几次服用方可。

    凌冲一共带回一百零八粒丹药,给了王朝十粒,嘱咐他一月之内服下,若是气血调和,内功精进,再服其余。家人一应服用之事,也交托了他。王朝博通药理,当年凌冲误食一株异果,还是其遍寻灵药,使凌冲阴阳调和,方才渡过关隘,成全了一身精湛内功。

    王朝将丹药珍而重之放入怀中,在太玄剑派瞧来也许不算甚么,只是为弟子壮大修为,非是甚么了不得的神丹。但在他眼中,却是能延生救命的神药,由不得不小心谨慎。

    凌冲道:“明日我一早启程去碧霞寺见碧霞和尚,当日极回。金陵城外有一座玄天观,观主清远道人是我师侄,家中若有甚事不好决断,王叔可去寻他出手,他断不会拒绝。”

    吩咐了几句,一夜无话。次日一早,凌冲陪着家人用过早饭,动身前往碧霞寺。他早能辟谷不食,餐霞饮气足矣,家人在旁,一同吃些,也无伤大雅。

    凌冲脚程极快,凝真境时修成一道本命剑光,吞吐真气,身形一晃,便是数丈长短,碧霞寺又不甚远,清早出门,不过小半个时辰已到寺门之前,山门大开,入内问询,知客僧忙通报方丈,引领凌冲入了方丈精舍。

    却见碧霞老僧盘坐云床,满面笑容,说道:“一别五载,凌师弟居然已是我道中人,当真可喜可贺。”凌冲笑道:“当年鄙派重光,宵小来袭,全仗贵寺普渡、普济两位神僧援手,此恩此德,不敢或忘!”身为郭纯阳之关门弟子,凌冲完全有底气代表宗门说出这一番话来。

    碧霞和尚目放神光,面前这位少年五年之前尚是初入道途,如今修为虽精进,也不放在他眼中,只是这份风采气度,却甚是令人心折,心下感叹:“玄门何其多才也!”口中谦道:“除魔卫道,本是我佛门应有之义。可惜普济师叔只擒捉炼化了薛蟒一头先天旱魃分身,不曾将他本尊留下。”

    当年群魔袭扰太玄,楞伽寺普渡方丈以一尊七宝浮屠出手,更有普济神僧携佛火古灯檠不远万里而来,击退天尸教长老薛蟒,更将其一尊先天旱魃尸神擒捉,以佛火炼化,断去其九大尸神合一阵势,大涨正道气运。薛蟒经此一战,闭关苦修,至今不敢露头。

    郭纯阳曾亲上楞伽寺,求得秘法,这秘法脱胎自佛门凝聚金身之道,传授师兄百炼道人,使之绕过待诏境界,直入纯阳。虽然道基不全,再无精进之机,却也是罕见罕闻的妙法秘术。又请动两位神僧助拳,这份面子不可谓不大。

    碧霞和尚笑问:“师弟此回金陵,可是来省亲的么?”凌冲答道:“正是,小弟是奉了父命归家行冠礼,顺道请师侄清元道人开炉炼一炉玄精丹,增厚修为,再去北冥之地,凝练罡气。”

    佛门修持之法,不赖外物,凭依本心。碧霞和尚身为楞伽寺高徒,对道家修行之道亦是深知,当下道:“玄精丹老僧也曾听闻。乃是玄门中壮大内气的无上宝药,金丹境界之下助力良多。此丹需以真阳之物入药,凌师弟想必已有宝物在手了。玄门之中,素重丹术。丹术又有内丹、外丹之分。师弟所修剑诀,归属于内丹一系,以自身为丹炉,以天地元气为大药,熬炼精神,长生不死。”

    “外丹者,则以天地万物入于丹炉,烹炼大药,得而服之,助长真气、修为、神魂等,传说中曾有玄门祖师炼就一炉仙丹,服食之后便即白日飞升。师弟要炼的玄精丹便是外丹一流,须得精通炼丹之术的丹师看顾炉火,不能用老。那位清元真人我早有耳闻,只是缘锵一面,谁知竟是贵派弟子。他肯出手,大事可成。”

    内丹外丹之言,凌冲多读道藏,早已心知,今日来也非向碧霞和尚讨教此事,说道:“碧霞师兄精通佛门菩提神算,当年我与那萧厉结仇,此人其后拜入星宿魔宗,是我心腹大患,怕他修成魔法,对我家中不利。今日来此,是请师兄神算一算,瞧瞧那厮现今何处?”

    碧霞和尚抚须笑道:“尊师郭掌教才是善能前知,算无遗策。我这点微末道行,岂敢班门弄斧。只是那萧厉既然入了魔道,便是正道之敌。师弟既然开口,我便勉力一试。”凌冲身为郭纯阳弟子,身份大为不同,难得开启金口,碧霞和尚也不好驳他面子。

    凌冲大喜道:“如此多谢碧霞师兄!”碧霞和尚双手合十,结成九大手印,就见佛光如水,清亮流淌,在双掌之间化为一朵白莲,莲叶摇荡,蓦地盛开,所谓花开见佛佛见我,碧霞和尚施展的乃是佛门白莲观照秘术,号称能照见现在过去未来,如今只是一门小神通,仅能算计现在之事。

    凌冲见白莲盛放,心下亦有几分体悟。碧霞口中念念有词,十指跃动不休,一个个法印结成,沟通冥冥中那一股虚无天机,体味其中妙处。蓦地神情一变,虚空中亦自传来一声冷哼,那白莲似是被甚么法力击中,霍然化为漫天佛光消散。

    碧霞和尚闷哼一声,面上苍白之极,显是受伤不浅,摇头道:“好厉害!那萧厉如今身在星宿魔宗之中,我方才以佛门白莲观照神通,算他行踪。却被其师乔依依发觉,以一道法力破了我的神通。”

    凌冲见他受伤不浅,忙道:“碧霞师兄,我这里还有七粒大还元丹,请师兄服下,治疗伤势罢。”碧霞和尚摆手道:“无妨,乔依依不过是一缕念头做法,真身还在闭关之中,我受伤不重,调理几日便可。大还元丹乃是淬炼真气之宝药,不合我用,师弟好生收起,待攒炼罡气时,自有妙用。我虽被乔依依法力反噬,却也证明那萧厉尚未离开星宿魔宗,方能有乔依依庇护,不落我算计之中。师弟暂可放心了。”

    凌冲执意留下两粒大还元丹,碧霞和尚坚辞不受,只得作罢。见碧霞和尚受了法力反噬,全无精神,要运功调养,便即告辞。

    凌冲心下颇为不爽,算计萧厉行踪,连带碧霞和尚身受重伤,这份人情欠的极大,不知何时能还。一路郁郁,回至金陵,忽然想去望月楼小酌一杯,权遣心怀,信步而去。

    望月楼依旧是当年模样,内中全然翻修一新。当年凌冲现在楼上偶遇大幽神君,又与杨天琪大战,几乎将望月楼拆了。离开金陵之后,望月楼东家不知烧了多少柱高香,酬谢神恩,让这个煞星早早走开。

    凌冲迤逦上楼,早有伙计认出是凌家二少,急忙上前寒暄。他要了临窗一处座位,点了四样小菜,一壶烫酒,慢慢自斟自饮。

    此时已当正午,正是饭点,望月楼上生意极好,高朋满座,推杯换盏之声不绝。凌冲浅酌小饮,全然不问外事,仿佛遗世独立,悠然自得。

    忽然楼梯声响,三人前后上楼,皆是身量极高的中年汉子,皆作道家打扮。一人黄脸、一人白脸、一人黑脸,黄脸道人见楼上座满,微一皱眉,似有不悦。一旁伙计忙即上来笑道:“三位大爷来的不巧,小店刚好客满,连雅间都包了出去。您三位若是愿屈尊等等,就请楼下看座,若是不愿,小店愿意奉送一斤上好花雕,权作赔礼。”一面笑一面作揖。

    望月楼老板极会做人,这一番说辞下来,大多数客人皆能认可,又不会得罪老主顾。谁知那黑脸道人喝道:“甚么屁话!你家道爷既然来此消遣,管你甚么雅间客满,还不去给道爷腾出一间来!不然仔细你的狗皮!”伸手去抓那伙计。

    一旁白脸道人伸手一拦,阴笑道:“常兄何必与他一般见识,难得齐师兄有此雅兴,要来品尝一番人间滋味,还是让小弟来罢,没得伤了和气。”黑脸常道人见他出手,哼了一声道:“既然司马龙师兄出言,就瞧在你的面上,绕了这小东西一回!”

    黄脸姓齐的道人轻咳一声,说道:“我等还有大事在身,且草草一饱就是了。”黑脸常道人暗骂:“是你个龟儿子要来这望月楼吃饭,老子替你赶客,你老小子却又来做好人!”

    恰好一桌四人食毕,会过了钞下楼。三人便占了那一桌,常道人大呼小叫叫菜,皆是点的生熟肉食,末了又叫了两坛好酒。片刻间酒菜齐备,三人就豪饮起来。

    凌冲冷眼旁观,这三人皆是修炼正道功法,凝练罡气之辈。齐道人与司马龙修为最高,乃是炼罡境界。黑脸常道人差些,与他一般为凝真之境。三人举止绝非玄门七宗之人,怕是散修一类。凌冲正自有些烦闷,便偷听三人谈话,权作解闷。

    三人皆是海量,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酒过三巡,黑脸常道人忽然口唇蠕动,却不发声。凌冲一怔,运用真气一探,才知三人以真气传音,类似于江湖之上秘传之传音入密,只是以玄门法力催动,更见精妙。

    凌冲运用玄武七宿法力,星宿道法本就采炼虚空星光,乃是上乘虚空法门,果然捕捉到三人周遭空间波动。只听常道人道:“这酒肉倒也不错!这几年闭关炼宝,嘴里都淡出鸟来!”

    齐道人淡淡道:“这望月楼厨子功夫一流,乃是金陵城中有数的馆子,许多达官贵人也喜爱在此喝上一顿。”司马龙道:“齐兄将我等汇聚此处,所言大事,究竟是何事?”此人生就一副白脸,开口说话亦是给人阴森森之感。

    齐道人浅饮一口,说道:“此处人多嘴杂,却也甚是安稳。等闲人物也不会到此窥探我等阴私。实不相瞒,我请两位贤弟来此,是为去攻打一座前人所留洞府!”

    常道人与司马龙立时来了精神,修道界中常有修士发现前辈练气士所遗洞府,有的运道好些,得了几卷传承道书,就此发迹,还有的运道差些,连洞府护门禁制也攻不破,空欢喜一场。但一座前人所留洞府,一般而言,皆有许多宝物,足够他们这些散修小发一笔横财。

    这三人合称九连三煞,只因方入道时皆在一处九连山中修行,偶然遇见,三人功力相若,谁也奈何不得谁,就此结下一段交情,也曾合伙做了几件大事,着实得了不少甜头。

    司马龙最是工于心计,心知齐道人是个吃独食的性子,既然唤来二人,想必是自家无法一口吞下,要仰仗二人之力,开口问道:“不知齐兄所言洞府,是何人所留?”

    齐道人夹了一口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司马龙见他卖关子,只微微阴笑,亦呡了一口酒。唯有常道人性子暴躁,追问道:“齐兄莫要卖关子,到底是怎么个来龙去脉,且说清楚再吃不迟!”

    齐道人知他藏不住事,笑道:“此事还要从我那侧室桃红说起。”司马龙与常道人皆知那桃红乃是天欲教弃徒,学了几手粗浅天欲教道法,中途叛门而出。她修为浅薄,根本无有服用天欲丹的资格,天欲教也懒得抓她回去,就让她逍遥快活了几年。

    桃红无意中与齐道人结识,恋奸情热,勾搭一处,只是她天欲教道法学的不精,面首三千的陋习却承继了下来,不敢寂寞,背着齐道人在外面胡天胡地。齐道人也不计较,由得她去。

    这一日桃红无意间提起一事,说道新近勾搭的一个面首,自称乃是玄门宗师天禽道人弟子,知晓许多隐秘,还得意洋洋的跟她吹嘘。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天禽道人乃是有名散修,修为深厚,尤其精通百禽鸟语,禽类天性趋暖避寒,年年往复飞行,知晓许多秘闻,天禽道人借着与百禽交流,将这些秘闻尽数握在手中。

    只是天禽道人为人谨慎,极善自保,知晓自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长此以往,总会被人惦记,早早就隐匿行踪,又求人以先天神算,算出几处与自家大有缘法,取之无妨的洞府宝藏所在,径去取了,得了几部精妙道书,闭关数百年,出关之时,已是脱劫级数修为,自忖有了几分自保之力,才不肯再藏头露尾。选定了一处山场,开山收徒。

    那与桃红勾搭的奸夫正是其门下第七弟子,修为不挤,却最好女色,被桃红勾搭,情到浓时,将此事说出,被齐道人知晓。齐道人亦是心狠手毒之辈,当下不动声色。侯了几日,待那奸夫再与桃红相见之时,猝然发难,将之擒获,用尽酷刑,从其口中撬出几则隐秘。

    只是那奸夫修为不高,与闻之事不多,但其中有一处洞府甚是紧要,他无意中听闻乃是天禽道人念叨过多次,说是这处洞府乃是上古大派真人所留,其中珍宝无数,只是关乎一件重大隐秘,绝不可轻易开启,否则必有大祸。

    齐道人得知此事,哪管甚么大祸大福,还是自家逍遥快活来得紧要。他逼问出那处洞府所在,自己暗中前往,谁知那洞府之外有禁制守护,凌厉非常,齐道人用尽手段,还折了两件苦练的法器,也不曾攻破,反而险些命丧黄泉,好容易狼狈逃出,记起两位道友,希图合力攻打,将洞府开启。

    司马龙问也不问桃红的下场,以齐道人心性,可想而知。常道人却心直口快,哼道:“齐兄好不仗义!自家要吃独食,谁知被拒之门外,就想起我们哥俩!”

    司马龙对那处洞府亦有些眼热,打圆场道:“此乃人之常情,须怪不得齐兄。若是常兄知晓此事,只怕亦要独吞了才心甘呢!”常道人自思也是,便不言语。

    齐道人续道:“我用尽刑罚,从那人口中也撬不出彼处洞府之来历,不得已只得将之杀死,毁去尸骨,免得天禽道人得知,前来报仇。我攻打那处洞府时,曾被困入禁制变化中三日三夜,幸好那禁制以天地潮汐引动,时强时弱,我抓住良机,趁机脱逃。在我看来,那守护洞府的禁制尽是玄门符箓一脉,且古拙非常,妙用无穷,只怕是……”

    常道人兀自浑浑噩噩,司马龙却是心头一动,与齐道人对望一眼,二人齐声道:“太清门!”凌冲本是持著欲食,“太清门”三字流入耳中,禁不住停顿了片刻,又自夹菜大嚼。心头却急若潮涌。

    他有太清门符经在手,又修炼了其中炼神、炼魔两部符箓,虽说功力尚浅,却也算得太清隔代传人。太清门以符箓立宗,万年之前曾极尽辉煌,谁知一夜之间,黯然落幕,湮没无闻,其中尚有许多玄门大派的阴影。只是事到如今,沧海桑田,许多往事已述说不清。若真是太清门当年高手所留洞府出世,必要前去一观,一来瞧瞧有甚高深传承留下,能补全手中符经,二来这三人皆是豺狼之辈,心狠手毒,若是得了太清符法,无意如虎添翼,须要及早下手剪除。

    凌冲自家也不知,自从修炼太玄剑术之后,心头战意杀意日增,尤其这等人皆曰可杀之辈,更是毫无压力,心头杀机一起,更凝神去听三人说话。

    常道人惊道:“竟是太清门么!不可能啊,太清门乃是万年之前的大派,若是有甚么传承留下,当年那些玄魔两道的家伙,早就瓜分殆尽了,还等着你我去捡便宜么!”

    齐道人笑道:“常老弟有所不知,那太清门亦是玄门正宗嫡传,所修符箓之道传自先天道祖,精妙之极。只因树大招风,得罪了玄魔两道大派,又有域外天魔作祟,一起发难,劫数难逃,落得个风流云散的下场。听闻当年大难之时,早有门中高手携带典籍法宝,逃去星空之中,脱离了这一方世界。但这等万年大教,总有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总有几位高手长老远游求道,说不定就此坐化,留下一脉道统。那洞府中便无有太清传承,也该是有些异宝的,足够你我兄弟受用终生!”

    一番话说得司马龙与常道人俱都心动不已,那处洞府若真是太清修士所留,其中财富定必惊人。如今修道界中玄门各派俱有炼器之士,但万载之前炼器第一大宗却是太清门无疑。原因无他,符箓之道,相较其他法门,入门容易,只要肯传法,在最短时日内就能早就大批弟子。

    以符箓之力祭炼符器耗费功力极少,又不必非要五金五行等外物宝材,只要勾勒符箓,汲取天地元气,再一层层将禁制祭炼上去即可。太清门光炼神部一脉,就有三十六道天罡炼神符,每一道皆是法宝级数,放在其他门派之中,是断然不能的。有此根基,太清门等符修门户,方为祭炼法器之大宗。

    有这由头,那处洞府便再穷酸,总有几件符器流传下来,三人若能得到,无论自用还是兜售出去,皆是一笔横财,由不得不动心。常道人最是粗直,问道:“齐兄,咱们何时动手?”齐道人道:“两位道友可曾将自家本命法器都带来了?”

    司马龙阴笑道:“齐兄放心,常兄的离魂刀与小弟的五遁旗皆已带来,只等齐兄一声令下!”齐道人微微颔首,思索片刻,断然道:“事急从权,免得夜长梦多,两位贤弟好生准备,三日之后攻打太清洞府!”

    常道人道:“那洞府究竟在何处?难不成在这金陵城皇城中么!”齐道人道:“那处洞府不在金陵城中,却在金陵城外灵江之中!”司马龙与常道人啊的一声,司马龙笑道:“怪不得齐兄非要兄弟将那五遁旗带来,原来是要借助水遁入江。”

    齐道人道:“正是如此,若非那洞府深入水下,我自家不善水力,又岂会失手被困,落得十分狼狈?有了司马老弟的五遁旗,我等进退攻守,皆是如意。此行倒是成了大半!”司马龙为人阴险,但所炼一件本命法宝五遁旗却甚是高妙,乃是其师门祖传,最善捕捉虚空波动,借力五行之道,挪来移去,乃是一件逃命至宝。司马龙树敌极多,全靠这件宝物方能活到今日。

    齐道人肯将洞府之事告知,大部是为了司马龙这件五遁旗,有了此宝,说不定能避开洞府之外禁制,直达核心。凌冲听到此处,心下大致有数,三人又吃喝了一阵,秘议了许多细节之事,最后会了钞,齐齐下楼而去。

    凌冲想了想,不曾暗中跟随。反正已知那洞府就在灵江之下,三日之后去灵江江畔守候,总能等到那三个。当年癞仙金船出世,便是在灵江江眼之中,如今又有一座疑似太清门洞府出现,凌冲心有所感,自从两百年前太玄剑派剿灭血河宗以来,这一方世界再无甚么流血漂橹之事发生,但现下太玄重光、先天血神出世,一桩桩一件件,似乎修道界中又有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气,身为练剑之士,最喜的便是争斗杀伐,大家更凭手段,为道心道统而战,凌冲数年苦修,几乎忘却了长剑激鸣之音,修成无上道,斩尽仇敌头!这才是剑修之辈的风采。

    他会过了钞,慢悠悠归家,脑中思索三日之后该当如何行事。忽有王朝来报,说是有一位自称还清的小道士前来拜见。凌冲吩咐请其入内,还清进来先自叩头行礼,凌冲一把扶住,笑道:“掌教老师不喜这些俗礼,我做弟子的自也不喜,还清你就不必多礼了。坐下说话。”

    还清笑嘻嘻坐了,对这位无有架子的师叔祖十分欢喜,说道:“师傅命我来向师叔祖禀告开炉炼丹之事。师傅已将所需应用药材准备妥当,三日之后便即开炉,但要炼成玄精丹,尚需七七四十九日。此丹虽非甚么上品仙丹,却也能大益修士修行,因此熬炼之时,亦有劫数。师傅炼丹多年,心境淡泊,于甚么魔头袭扰皆不在话下。所虑者尚有人劫一关,此丹出世,必有异象,只怕会有异派高手前来劫夺。那时师傅要看顾炉火,不得出手,就需师叔祖你老人家亲自出手,震慑宵小了。”

    玄门中炼制外丹与内丹修行一般,皆有劫数临身。所谓天地人三重劫数,天劫者无外乎雷火之劫,地劫者指的是炼丹师自家功力火候,丹炉中丹药君臣佐使之道。若是炼丹修士功力不够,火候不纯,极易炸裂丹炉,炼出废丹不说,还要走火岔气,大损功力。

    人劫者,便是指的丹炉大药初成,有种种异象,或彩霞勾连,或气成龙虎,被有心人瞧见,起来攘夺。炼丹师若法力精湛,还可击退来敌,保住丹药,若是无有余力,只能眼睁睁瞧着自家辛苦一场,炼成的丹药被别人夺走,为他人做嫁衣裳。

    清元子甚有自知之明,虽是炼罡修为,多年不曾动手,法力剑术未必比得过这位凌冲师叔,不如自家聚神炼丹,请凌冲护法,左右此丹也是为他所炼,出些气力也是应当。

    凌冲暗自算计,齐道人三个攻打太清洞府定在三日之后,清元子开炉炼丹尚需七七四十九日,先去太清洞府碰碰机缘,再来为炼丹护法,倒也来得及。便道:“你转告清元师侄,就说一月之后,我必去玄天观中护法。”

    还清笑道:“既然如此,弟子就在观中恭候师叔祖法驾了。”又问起还玉之事,他与还玉本是堂兄弟,素来亲睦,只是一个拜清元为师,远在金陵修行。另一个随侍掌教祖师身边,凌冲只见过还玉几次,还是来去匆匆,但能随侍祖师身边,自不会差了。聊了几句,还清便即告辞。

    凌冲寻来王朝,见其已将太玄养气灵丹以清水冲化,送与老夫人与凌真夫妇饮用。凡人不通练气之道,服食灵丹大部药力消散,可谓暴殄天物。凌冲却不在乎,这养气丹又非甚么上乘丹药,只要能令亲人长寿无病,便是仙丹也要抢了再说。

    此次归家,见祖母精神还算健旺,只是头上白发渐多,已是垂垂老矣。这养气丹来的正是时候,恰能修补祖母流失精气,才命王朝想尽办法,稀释药力,果然当日晚膳时,凌冲留意观瞧,见祖母面色红润,显是先天元气充沛,双亲面上亦有润红之色,显是药力发作,身体大为好转。

    凌冲归家,老夫人甚是开怀,破例多吃了半碗饭,又往他碗中夹菜。凌真忽道:“明日开宗祠,为你行冠礼,莫要到处乱跑了!”老夫人也笑道:“行了冠礼,便是大人了,不可似以前那般任性才是。”凌冲唯唯诺诺。

    崔氏笑道:“老爷,既然行了冠礼,还是赶紧给冲儿寻上一门亲事要紧。”凌康当年与高家结亲,半路杀出个萧厉,闹得鸡飞狗跳,程素衣前来度化高玉莲,开启其两世记忆,取了癞仙遗宝,飘然而去。凌冲得知高玉莲与萧厉勾搭成建,怒不可遏,险些与玄女宫拔剑相向,最后还是程素衣做主,命高玉莲退婚,才算了结。

    凌康自高家退婚之后,着实伤心了一段时日。凌真看不过眼,又托人说了一门亲事,亦是大家闺秀,就在前年成亲,那时凌冲修道日紧,凌真也怕耽搁他学业,勒令家中不许多言,凌冲归家才知大哥携了新嫂子赴任而去,却是缘锵一面。

    此时崔氏旧事重提,凌冲当即面色一变,他矢志求道,早将儿女私情置之度外,好在凌家尚有凌康传承香火,不用他来操心。凌真皱眉道:“成亲倒是不错,只是这小子如今定性不够,功名未成,若是贸然成亲,只怕耽搁了学业,考不得功名,还是再等等。”

    凌冲舒了口气,面上泛起笑容。凌真笑骂道:“别人成亲皆是高高兴兴,你倒好,叫你娶妻简直如丧考妣,到底安得甚么心思?难不成要一辈子独身么!”凌冲微笑不答。凌真说了几句,一家人吃罢晚膳,各自就寝歇息。

    次日凌冲就在家中调运真气,以备明日大战。到了第三日上,凌冲半夜起身,直奔灵江。金陵城墙高达数丈,却也难不倒他,轻轻一翻便即过去。到了灵江之畔,恰是当年癞仙金船出水之处,口中喃喃蠕动,向着江中口发真言,却是道家喝填功法门。阳神每日依此道修行,大有进境。

    沙通藏身灵江之中快活,恰是一大好帮手,他以太清真气催动喝天功,过得片刻,就见江水如沸,一只庞然大物猛地跃出水面,见是凌冲,将身一抖,化为一条大汉,稳稳落在岸上。

    正是龙鲸沙通,他面带不悦,问道:“不是归家省亲么?这才几日功夫就要回转了?我正耍的开心……”凌冲笑道:“非是要回去,而是有一桩大买卖,拉你入伙,分润你些好处!”将太清洞府之事说了一遍。

    沙通登时双目放光,他在灵江中纠集了一批水妖水怪,着实过了一会水大王的瘾,只是吃穿用度比之神木岛时差的太远,正闲的浑身疼,这般有趣之事,自然要插上一脚,叫道:“既然如此,还用那三个腌臜泼才作甚?索性打杀了,咱们自家去寻那太清洞府如何?”

    凌冲摇头道:“现下还未知是否真是太清洞府,不可贸然行事。还是伺机而动为好。沙兄且随我埋伏一旁再说!”沙通只要有横财分润,登时乖乖听话,忙闪到凌冲身后,一切唯其马首是瞻。二人埋伏江畔,各自屏息掩气,似他们这等修士,只需将全身精气神锁住,比甚么世俗所传龟息功皆要高明千万倍。

    眼见金乌破云,洒下无数道金光,滚滚灵江为阳光照彻,仿佛有数条金蛇乱钻乱窜,耀眼生缬,却始终不见三人人影。

    眼见金乌破云,洒下无数道金光,滚滚灵江为阳光照彻,仿佛有数条金蛇乱钻乱窜,耀眼生缬,却始终不见三人人影。沙通略有焦躁,凌冲却是好整以暇,甚至还偷闲修炼了一番太清真气。

    若江下洞府真是太清大修士所留,唯有同源之太清真气方能将之催动,凌冲算是临时抱佛脚,好歹修炼了一层太清真气,虽然稀薄,也聊胜于无。好在太玄剑气与太清真气皆是修为浅薄,又同属玄门正宗,同源别枝,一时不至有相冲之虞。忽然耳朵一动,捅了捅沙通。

    沙通一愣,不过数息之间,先后三道遁光自天外飞来,落在灵江之上。正是齐道人三个,三人也不耽搁,略一交接,各自捏定法诀,投入江中不见。

    沙通性子急躁,就欲飞身跟上,凌冲一把拉住,摇了摇头,指指天外。沙通半心不已,姑且等了盏茶功夫,居然又有一道粉红光芒飞来,现出一个妖娆女子,轻纱遮体,粉股雪臂十分美貌。却是凌冲的老熟人,天欲教的雪娘子。

    当年她勾搭大幽神君,请他出手去癞仙金船中取移情丹。凡天欲教弟子,修为有成,皆需服用一粒天欲丹,此丹下肚,任你贞洁烈女,立时沉沦欲海,永无回头之日。还要受天欲教主挟制,一生反叛之心,立有六欲神雷轰顶,毁去一身道行功力,生死两难。

    雪娘子早有自立之心,苦于受制天欲丹药力,不可自拔,将赌注压在大幽神君身上。谁知那厮贪心不足,得手移情丹,并未交付于她,狮子大开口,非要其以天欲教秘传《六欲化情魔典》交换。那道化情魔典乃是天欲教镇派宝籍,等闲弟子根本连见都见不到。唯有被天欲教主看中,方能得传其中一道法门。凌冲于东海所遇鲛人公主便是天欲教主亲传弟子,所修乃是化自六欲魔典中的一门功法,却也无有资格纵览这部宝典。

    雪娘子空自算计,搭上了色相,也未将移情丹到手,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回天欲教总坛盗取六欲魔典。便在此时,忽然接到一则讯息,当年服侍她的一个丫头,以秘法联络她,说道无意中得闻一处太清门修士所遗洞府,内中说不定留有太清符法秘经。

    那丫头正是桃红,叛教脱逃是假,潜入正道门户打探消息是真,不过其修为低微,不敢潜入玄门大派,只在齐道人这些个散修圈子中兜转。这些丫鬟天欲教放出去数百位,谁知真就获得了这样一则大消息。

    雪娘子本未当回事,转念一想,当年太清门横压天下,为玄门第一大派,所传符箓之道精妙之极,亦有寄托元神,成就纯阳之法。若能得到其修炼阳神之道,凝练神魂,说不定能找出对付天欲丹之法。动了心思,正要联络时,桃红却忽然没了回音,暗道不好,顾不得一切,忙即赶来。

    桃红曾道那处洞府就在灵江之中,雪娘子狡诈阴狠,守在往来灵江的必经之路,果见齐道人三个一路而来,隐踪跟随,入江而去。雪娘子已见凌冲与沙通埋伏江畔,往二人所在望了一眼,娇滴滴道:“两位同道想必也是为了那江下洞府而来的罢?小女子势单力孤,不弱我们联手攻破禁制,至于其中宝物,大家各凭手段如何?”

    凌冲想了一想,也不掩藏行迹,哈哈一笑,与沙通双双现身,沙通运用法力,二人足下托起一朵水莲,来至江上,与雪娘子相对而立。雪娘子见沙通面相憨直,凌冲却是个丰神如玉的少年,淫心又起,一双妙目只在凌冲面上勾转。凌冲给她瞧得颇不自在,故意一声长笑,说道:“雪娘子,你也莫要拿出那副媚态,须知我等乃是太玄剑派嫡传弟子,玄门正宗,不吃你那套**之术。江下乃是太清门当年故府,我太玄剑派势在必得。至于与你这邪门歪道联手,却是万万不能!”

    雪娘子乃是金丹修为,若是凌冲自家在此,一个区区凝真境界,早就捉去采补的欲仙欲死了。但有沙通在旁,龙鲸一族本就是天妖之类,法力雄浑远超人族修士,一身水系法力澎湃之极,震慑的雪娘子不敢妄动。

    雪娘子听闻太玄剑派的名头,再一瞧凌冲周身剑气勃发之相,信了七八成。太玄剑派沉寂两百载,重光之日,门中百炼长老炼就纯阳,大长老炼成法宝,尤其掌教郭纯阳以一己之力,斩杀先天血神六大分身,逼得血神道人狼狈而逃,不敢露面。可谓一战震惊玄魔两道,有传闻道郭纯阳虽非纯阳境界,战力却直逼真仙。太玄剑派一门三大纯阳,数件法宝,着实令人心惊。

    雪娘子果然十分忌惮,一声娇笑,说道:“这位小兄弟居然是太玄高第,难怪小小年纪,修为如此精湛。只是江下太清洞府,必有厉害禁制守护,等闲之人贸然攻打,怕是讨不了好去。姐姐特意求人祭炼了一面符诏,专能克制阵法禁制运转,小兄弟还是和姐姐一道,有此符诏在手,再加弟弟精妙剑术,内中宝物法诀岂非唾手可得?”

    说着笑吟吟取出一面符诏,迎空一晃,发出条条彩光。凌冲凝目望去,那面符诏有巴掌大小,似乎是玉符所炼,内中满是线条勾勒,神秘之极。他修炼过正宗太清符术,一眼望去,到能认得几个符箓,但那面符诏中足有数百个符箓勾连彼此,起承转合,复杂之极,不能认全。但玉符所发法力波动,确是正宗太清法力无疑,显是雪娘子背后尚有一位精通太清符道的高手。

    凌冲故意冷笑道:“雪娘子却是那我们师兄弟作刷了!谁不知太清门早已飞灰湮灭数千年,世上早无太清高手,你这一面玉符分明是新近炼制,谈何能克制洞府禁制!”

    雪娘子笑道:“小兄弟果然心思聪慧,却有所不知。当年太清门覆灭,门中一干长老死的死,逃的逃,却还是有几条漏网之鱼剩下,带了门中典籍,避世隐居。一代代传承下来,姐姐找的便是其中一支的修士,这面玉符看似光洁如新,却是其祖师传下,乃是当年专以进出太清门要地所用符诏,对付江下洞府禁制当不在话下。如何?想不想和姐姐联手?”

    凌冲暗思有理,太清门何等势大,根本不可能一夜之间灰飞烟灭,总有传人流落世间,何况传说真正的正统真传早就被修为高深的长老带去了域外,开枝散叶,再辟传承。雪娘子能寻到当年太清门故老,自也无甚稀奇,但太清门遗孤居然愿意与雪娘子联手,着实令人费解。

    他假作想了想,悄声向沙通传音道:“沙兄能够出手制住这荡妇?”沙通回音道:“我与她同是金丹修为,本不难将她压服,只是天欲教法术素来闺蜜,若是着了她的道……”言下之意对雪娘子一身媚功甚是忌惮。沙通如今还是童身,大妖修炼不似玄门羽士,非要保守元阳不可,到底还是少要分心旁观。尤其天欲教又是出了名的淫荡败道,专一引诱正道中有前途的少年修士。

    凌冲对天欲教妖媚入骨的道法亦是深所忌惮,唯有与虎谋皮,瞧瞧那枚玉符是否真能破解太清洞府禁制,那时再行出手,阻拦雪娘子劫夺洞府之中宝藏,至于天欲媚功,唯有以道心定力相抗,想来加上沙通,也不必惧怕这风**子。

    故意说道:“既然如此,我师兄弟就与雪娘子联手一回,大家各凭本事,争夺宝藏罢!”雪娘子娇笑一声,一双秋波只在凌冲面上打转,淫心大动,凌冲修持玄门道法,又是童贞真阳,最是这些天欲妖妇的心头好,若非太清洞府当前,雪娘子总算还未色令智昏,早就不顾一切,拿下凌冲,剑及履及了。

    雪娘子笑道:“既然如此,两位请随小女子来!”当前遁入江中。沙通本就是水中的霸王,亦自跟上。凌冲修炼北方玄武七宿星光,内中就有先天壬癸神水变化,以水御水,更是游刃有余,但他不欲暴露星宿道法,思来想去,忽然运起玄鲸吞海功,周身水流升腾,亦自入江。

    沙通望了他一眼,若非自家老祖留言,命他将玄鲸吞海功传给这小子,说甚么轮不到他来修习龙鲸一族亘古相传的秘术。只是沙通所传不全,凌冲所学只是其中皮毛,仅能增加汲取周遭元气之速而已,真正的玄鲸吞海功,炼到最高境界,万物皆可吞噬,演化为无穷水行元气,一吸一呼之间,提挈造化,惊人之极。

    玄鲸吞海功是龙鲸一族镇族功法,凌冲就算学得皮毛,用来操御水流却尽也够了。灵江为大明境内第一大水系,纵深数十丈,江底世界亦是五色斑斓,三人无心观瞧,直向下潜去。那处洞府就在江底之处,行了半个时辰,水中忽有阵阵法力波动传来。

    三人对望一眼,各自隐去身上宝光,慢慢前行,却见江底微光照处,果有一处洞府,其上笼盖一道金光,涟漪阵阵,散发着道道玄门正宗的法力波动。金光之下,却是一片道观,残瓦断壁,占地有数亩方圆,形制极古,绝非近时之物。这片道观手笔极大,非有无穷财力,不能建造。

    那道金光起自道观正中一座大殿之中,护佑道观不受江水侵蚀。此刻却有三道遁光,发出无数法术,强行攻打,正是齐道人三个。沙通在灵江中逍遥了几日,却不知江底居然别有洞天,十分好奇。凌冲借着水遁,扬目望去。

    黑脸常道人手使一柄飞刀,正是离魂刀,每一挥舞,就有数道刀气纵横,斩杀在金光之上。黄脸齐道人则御使一柄飞剑,剑光飞舞之间,与常道人配合,攻打金光禁制。那金光禁制已然存在数千年,无有修士主持,运转之间十分生涩,极少变化,被二人联手,只能被动抵御,不克分出法力还击。

    齐道人与常道人两个打得不亦乐乎,一旁司马龙手托一道五色奇光,内中一道小小旗幡招展,似乎正在默算阵法运行方位。雪娘子传音道:“一般护持洞府的法力禁制,与其中修士境界相差仿佛,这座洞府护法禁制在金丹之上,法相之下,当年主持此处的太清修士当是一位元婴真君,只是不知为何弃了此处。”

    雪娘子风骚冶荡,见识却真也不俗,凌冲好歹见过数场真仙级数大战,知他所言非需,且越靠近那处废弃道观,自家身上微薄的太清真气便越是波动的厉害,显然金光禁制亦是以太清法门祭炼而成。此处定是太清故地无疑。

    齐道人与常道人一面狠力攻打,一面叫道:“司马兄!快些!”司马龙双目瞬也不瞬,定住五色旗,这面小旗有一桩异能,能操控五行之力,又善穿梭虚空,寻找阵法禁制中薄弱之处,一钻而入,实是盗取修士洞府宝物的不二之选。

    三人算计极深,先有齐、常道人出手攻打,引得金光禁制发动,无暇他顾,再有司马龙算计阵法运转,寻处一处破绽,再用五遁旗接引三人安然入得洞府。这道观存世数千年,金光禁制早就衰弱到了极点,饶是如此,也有金丹级数威力,三人还要攻打好一会。

    司马龙忽然叫了一声:“着!”终于抓住一线良机,寻到了阵法的一处破绽,他心思缜密,却不忙立刻发动,而是指挥齐、常两个继续攻打,果然,又过两个时辰,先前那处破绽又自出现,这一回司马龙早有决断,一口真气喷在掌心五遁旗上,旗面大方光华,蓦地化为五色奇光,裹起三人,直直穿破金光禁制,居然丝毫无伤。

    雪娘子待三人入了江底道观,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这才笑道:“事不宜迟,我等也进去罢!”凌冲暗骂她狡诈,故意落后齐道人三个,令其先行探路,有甚机关埋伏也早已暴露,自家却来捡个大便宜,心头更是凛然,暗自防备。

    雪娘子取出那一道玉符,扬手打出,却见玉符化为一道精光,滴溜溜直转,发出无量如水清光,与那金光禁制交接,金光禁制登时一滞,中间破开一处大洞,江水却不趁机倾压下来,显是另有禁制妙用。

    雪娘子见这面玉符果能克制洞府禁制,喜笑颜开,当先钻入其中。凌冲与沙通亦自跟上。透过金光禁制,三人直落观中庭院,观中十分干爽,十分透亮,显是仙家妙用,非比寻常。

    一条石道直通前方大殿,身后乃是观门,如今看来,那处大殿才是这处道观核心所在,若有甚么法宝符法之类,也当藏于彼处。石道两旁偶见断剑、拂尘、符纸,俱都腐朽不堪,难当大用。大殿之前本有一座巨大香炉,却也被踢到一旁,香灰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