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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冲驻足凝立,倾心感应。这座破落道观存世已有数千年,为禁制笼罩,不曾有大的残损,当年太清门不知出于何打算,建造了这座道观,于其中布置了无数符箓禁制,汲取灵江水气、天地灵机,用以维持整座道观阵法运转。

    数千年以降,当年镇守此地的太清修士已然不见,道观中符箓禁制无人祭炼,逐渐失去昔日灵机。连法宝级数久而无人祭炼,也要跌落品级,何况区区符文禁制?数千载时光流过,符箓禁制法力早已消散,连带禁制本身亦残破不全,唯有丝丝符文真意流淌其间,透漏出古朴苍茫之气,以及太清门道法正宗之意蕴。

    太清符法虽非凌冲根本道诀,也算下了一番功夫,体内太清真气与道观中残留的太清符意水**交融,真气游走周天,不知不觉也自壮大了许多。心念照见,似乎那座大殿之中有甚么物事正自与太清符意、自家太清真气遥相呼应。只是相隔太远,还不分明。

    沙通望了凌冲一眼,想了一想,叹了口气,忽然一指点出,正中凌冲眉心。凌冲一怔之间,一股神通真意就在紫府中爆发开来,浩荡无极,居然是玄鲸吞海功完整的功法法诀!

    先前沙通传给凌冲的只是玄鲸吞海功一小部分,只是用以吸引周遭元气,被凌冲用在修炼玄武七宿真法时汲取星光之用,饶是功法残缺,已然大大提升了他汲取星光之速。

    这一道玄鲸吞海功功法真意如蚕丝勾连,水波流淌,片刻之间已结成一枚符文,色做深蓝,隐隐有潮汐奔涌之声传来。世间神通功法,修炼到最高境界,皆要返本归真,贴合大道,而气、光、符等几类,可算得大道表象,因此许多玄魔法门修到最后,皆要归于此几类。

    这道玄鲸吞海功法门来历非同小可,相传是天地初开,宇宙中第一头龙鲸老祖诞生,有无穷造化,偶然吞下一片大道灵光演化之符文,据此创出了这门神通。传说中,这位龙鲸老祖若是亲自施展玄鲸吞海功,一吸之间,足可将三千大千世界尽数吸入腹中,由法力运转,全数化为水行真气!这门神通着实妙用无穷,龙鲸一族能在此一方世界中立足,靠的便是这套功法。

    沙通天赋异禀,最有希望练成纯阳,沙泷对其最是看中,唯有他得了全本的玄鲸吞海功传承。这道功法炼到最后,便是结成一枚根本符箓,由当年龙鲸之祖误吞的那枚大道灵光符演化而来,威能无穷。要想修成玄鲸吞海功,必要有人以灌顶传薪之法,将根本符文真意传渡过来方可。世上唯有沙泷、沙通祖孙两个有此能耐。

    沙通亦是好大挣扎,一路行来,凌冲始终厚德有礼,又是掌教关门弟子,只要不中途夭折,许是第二个郭纯阳。叶向天也曾暗示过他,要他好生接纳,以后自有借力之处。沙通虽是憨直,却非蠢笨,不然也修不成如今法力,思来想去,索性将玄鲸吞海功倾囊传授,今日结个善缘,日后也要倚重。

    凌冲顾不得沙通这些小心思,紫府中玄鲸吞海功真意纠结,时而化为一条硕大龙鲸,摇首拍尾,时而化作一团无量水气,潮声震天。最重还是化为一道根本符箓,高悬其上。

    凌冲紫府中尚有一团阴阳之气,正自狠命炼化那团云文天篆,另有一道炼神真符高悬,他自其中悟得了玄门喝天功与真言咒法,阳神每日掐定法诀,以真言咒法壮大自身。这一枚玄鲸吞海符箓生成,本是悠游自得,不料游经阴阳之气时,却变故突生。

    云文天篆空自发出金光紫气,抗拒阴阳之气炼化,却不思反击,到如今凌冲也弄不懂阴阳之气何以对云文天篆如此痛恨,非要将其炼化甘休,只是那道喝天功符文自云文天篆中化出,阴阳之气却视而不见,不加理会。那道吞海符箓游来,阴阳之气陡然发难,又是一口将之吞下,与云文天篆合在一处炼化。云文天篆本是开天辟地之时,先天神魔所创文字,用以描摹天地大道。其后先天神魔唯恐泄露天机过甚,将云文收回,不肯再传。唯有玄门中尚保留了一些。

    云文天篆**有三百六十五枚,惟庸道人传了凌冲太玄剑派古老相传的三百余枚云文,加之齐瑶儿所赠太清符经中所载三十六枚天罡炼神符,被阴阳之气一气吞了,沟通冥冥中一股意念降临,得返先天而来。只看阴阳之气何等霸道,几乎无有不胜,却对云文天篆屡炼不化,无有办法,可知其威力如何。

    只是云文天篆从未展露甚么异象,凌冲也无从探知其有甚妙用神奇之处。玄鲸吞海符箓与云文天篆相合,不必阴阳之气狠命炼化,自然被云文天篆吸入其中,游走了一圈,似乎又自符合了冥冥之中一种深奥之理,又有了一种玄而明之的变化。

    玄鲸吞海符箓本是深蓝之色,被云文天篆沾染之后,陡然化为天青之色,如星光巍巍,辰斗生落,妙不可言。这枚天青符文化生,便即接引周天星力,似有感应凌冲所修玄武七宿星神法,最先接引的便是北方七宿星力,玄武大星受此符吸引,穿透无穷虚空,倾落下来。

    凌冲骇了一跳,不想沙通传授的全本玄鲸吞海功居然有此一变,天青符箓接引之星力,堪比他以伏斗定星盘修炼时引来的星力之量,但身旁尚有雪娘子在,不敢放开接引星力,尤其他修炼星斗元神剑诀之事,郭纯阳与惟庸都曾反复告诫,万万不可泄露。

    紫府中阳神陡然起身,伸手一指天青符箓,大喝一声:“咄!”施展道家真言之法,镇压其躁动。幸好这枚符篆新近化生,又自借凌冲紫府存身,接引星光只是本能,并无甚么恶意,被阳神一喝,立时住了接引,摇曳光尾,以周天群星星轨之道,就在紫府中运转不停,好不自在。

    凌冲暗松一口气,紫府中异变虽骇人,外界从沙通一指点出,只是数息光阴。沙通收回手指,却见凌冲面色一变,忽然传音道:“多谢沙兄成全,小弟亦有薄礼奉上!”一道玄奥意念传来。

    沙通不明所以,料想凌冲也不会暗算,就任由其进入自家紫府,面上一僵,接着涌起狂喜之色。原来凌冲所传正是他体悟到的玄门真言喝天功。此功乃是玄门正宗,劾役鬼神,号令诸天,一言之出,群雄俯首,有慑敌警友、精炼神魂之功,正可与龙鲸天音合修并参,以收砥砺之功。

    玄门喝天功精妙非常,龙鲸一族就思不得,谁知今日沙通起心传了凌冲原本的玄鲸吞海功,凌冲就回赠了这一部喝天功法门,算是投桃报李。喝天功凌冲所得不全,却也弥足珍贵,若是献上祖父,总算能弥补自家私传功法之过。

    二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雪娘子瞧得莫名其妙,说道:“既已到此,不若我等去大殿一观如何?”凌冲笑道:“固所愿也,请吧!”有沙通镇压,凌冲也不怕雪娘子有甚诡计,当真而行。

    三人紧走几步,来至大殿之前。殿门大开,内中有宝光冲出,隐约听闻狂笑之声。大殿门上本有符箓禁制守护,但天长日久,法力流散,已无大用,被齐道人三个轻松破开,直入核心。凌冲既然肯定此处乃是太清遗府,自家又机缘巧合,修炼了太清道术,算是隔代弟子,于情于理,于公于私,皆不能让齐道人三个得逞,便算折损了观中一件法器,也是罪过。

    心念一动,剑气绕身,大步入殿。雪娘子见凌冲一改先前做派,变得十分主动,只道他故意拿大,眼见宝物在前,终于按捺不住,动了贪念,忍不住暗笑:“果然是个黄毛小子,还是逃不过贪嗔痴三毒之祸。既然道心有瑕,该当姐姐要采补了你,将功力境界上推一层!”

    凌冲周身道气盎然,一身精纯太玄真气令雪娘子十分眼热,若能将他采补,只一身浑厚真阳之气,就足以使她功力境界再上层楼。天欲教教徒最喜采补的便是玄门佛门中前途远大,道心尚未坚凝的新晋弟子,雪娘子曾经采补过一位清虚道宗三传弟子,那等神妙滋味如今也自回味非常。

    凌冲无论根骨、修为皆要超过那位清虚弟子太多,若能采补了过来,只凭魔心转换,阴魔消长之间,怕是就能将自己一举推入元婴境界!在雪娘子眼中,这座太清遗府反倒没甚用处,最可心儿者便是凌冲这位活蹦乱跳的太玄高徒!

    三人鱼贯入了大殿,见殿中宏大非常,通体以精铜铸成,两旁遮有黄幔,已然腐朽非常。当中一座祖师神像,塑画的乃是一位风度飘然的中年羽士,手捏法诀,背负长剑。沙通到底是天妖出身,平日闲读典籍,认出这位羽士正是太清门创派老祖尹济祖师,说道:“此是太清创派老祖尹济祖师,比太玄老祖还要早了数千载,传闻早已飞升九天仙阙。此地既然供奉有这尊神像,当是太清遗府无疑了。”

    沙通不通太清符箓,比不得凌冲仅从残留符意中,便知此处虚实。凌冲听闻竟是太清老祖当面,当下整理衣袍,所穿并非太玄玄色道袍,只是一袭青衫,倒也无甚冲撞。

    他跨步而至像前,千载悠悠,就有供香也早已腐朽,好在阵法禁制运转,殿中并无一丝灰尘。凌冲也不管有无蒲团,撩衣跪倒,恭恭敬敬叩了九个头。自家所学符术乃是这位太清老祖所传,无论如何,跪拜一番总是无错。

    沙通龙鲸出身,龙鲸老祖如今不知躲在何处逍遥,更是天地初开所生生灵,辈分比之尹济老祖高出许多,自不会跪拜。至于雪娘子魔门出身,肉身布施,若来拜玄门祖师,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沙通与雪娘子自不知凌冲为何跪拜尹济祖师,只当他重道尊贤,也未在意。凌冲拜过太清祖师,绕过神像,往内室走去。剑气交叠之间,屡有剑鸣,沙通初得喝天功,喜不自胜,无时不在体悟,闻得剑鸣之音,惊觉与喝天功有想通印证之处,不由大喜过望。

    这座破落道观禁制全失,仅余外面一层金光禁制,抵挡江水侵袭,连核心之处祖师殿中,亦无禁制守护。被齐道人三个轻轻松松去到内室。祖师殿分为两进,前一进用以供奉尹济老祖神像,后一进则是镇守此处道士修行之所。

    凌冲疾步走来,越发觉出内室中有凛凛符意,其中夹杂丝丝剑意,与自家修炼的太清符剑之道竟十分相合,不必多言,此处镇守修士必是精修炼魔部符剑道法之辈。

    他在大殿之外感应到残留的太清符意中正平和,当是炼神部或是祈禳部修士所留,入了大殿内室,却换成了炼魔部修士,且一股森森剑意绝做不得假。这位炼魔部修士还是一位精通剑道的大修士。这一下凌冲更感兴趣,剑气盘空绕屋,直直闯了进去!

    齐道人三个一路有惊无险,借助五遁旗破开最外一层禁制,居然也无阻路,一直到了内殿之中,寻见了几件法器,正自欢喜鼓舞,忽见一位少年遍体剑气横空,直闯进来,三人面色皆是一变!

    凌冲打量一眼内室,方圆唯有数丈,窗明几净,却似并非地处江底,而是建于高山,与山光天岚交接。当中一张云床之上,端坐着一位蓝袍修士,双眉低垂,鼻中两条玉筋伸出,已是坐化了。

    这位修士法体并未腐坏,只是有些失水,筋肉肌肤紧贴,比之骷髅也好不了多少,无从判断死去多久。但从破落道观来看,坐化之时至少在千年开外了。内室两旁摆有两排玉架,玉质不落五行,经久不坏。玉架之上端端正正摆放着四件物事,想来皆为坐化修士日常所用,被他放置此处,留待有缘。

    玉架之上共有四件法器,分别为一镜、一幡、一剑、一铃。镜、幡、铃倒也罢了,那柄剑器不过三寸多长,以木质雕刻而成,剑身上满布符箓,凌冲瞧了一眼,就知此剑乃以太清正宗符剑之道炼制,若能到手,说不定能从其上揣摩出太清符剑之奥妙。

    齐道人三人来至这处内室,见到坐化的太清修士,全然不理,目光只在四件法器之上逡巡,人为财死,三人甘冒奇险,就是为了得到太清洞府中遗留法器。四件法器每一件皆是太清遗宝,每人最少也能分润一件,正自欣喜,就见凌冲三人也自冲了进来。

    凌冲咳嗽一声,淡淡说道:“我乃太玄凌冲,此处法器等物归我太玄所有。三位道友可以离开了!”齐道人三个修为最高仅是炼罡,凌冲孤身在血河之畔,斩杀的炼罡境界妖魔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早就熟极而流,这等货色根本不须放在眼中。以他今时今日修为,的确有底气说出如此霸道之言。

    常道人性子最是火爆,大叫一声:“哪来的野狗,敢扰大爷的雅兴!”双手一拍,离魂刀化为一道黑色刀芒,急劈而来。凌冲一声冷笑,这柄离魂刀祭炼手段粗陋,所用材质又是下乘,全无可取之处。身前一道剑光闪耀,破邪剑光飞出。剑术之中,有剑光与剑气之分。剑光者大多为惑人耳目,扰乱视听所发,并无甚么真实威力。剑气则是法力凝聚,剑意承载,无坚不摧。一般而言,剑光之中可分化剑气,剑气掠空,横发剑光。

    太玄剑派剑诀却是独辟蹊径,剑光之中亦有剑气展布,敌手若以为只有剑光惑人,便要吃个大亏。往往不经意间,被剑光中所藏剑气斩杀,若是一心守御剑光,却又落了被动。凌冲功力尚浅,做不到剑光剑气不分彼此,但剑光之中所含剑气亦有几分水准,难挡难防。

    一般而言,无论剑光剑气俱是真气演变,比之真实飞剑,锋锐之处总要落在下风,常道人本拟自家离魂刀出手,一刀就可断开对方剑光,谁知凌冲如今斗法经验丰富以极,剑光流转之间,轻轻巧巧绕过离魂刀,直奔常道人本尊杀来!

    常道人只吓得魂飞魄散,忙调离魂刀回身前守御,凌冲未到炼罡级数,也就修不成剑气雷音的绝世剑法,剑光稍慢之间,已被离魂刀追上,刀气纵横,切在剑光之上,将剑光斩作两端。

    常道人刚要大笑,齐道人冷哼一声:“常老弟小心有诈!”凌冲冷笑一声:“晚了!”剑光被斩,忽有一丝剑气飘舞,往他颈上绕来!这一招甚是阴损,以剑光吸引离魂刀气,却埋伏下一缕剑气暗施偷袭。常道人猝不及防,只能大叫一声,闭目待死,突有一柄飞剑自斜刺里飞来,一剑将剑气斩断,却是齐道人飞剑出手,救了常道人一命。

    齐道人目光冷冽,冷笑道:“想不到堂堂玄门正宗,也会使这等下作手段!”凌冲呵呵一笑,全不辩解。无论郭纯阳还是惟庸道人,对阵先天血神也好,司徒化也罢,皆是攻心为上,辅以计谋,最后才是力取。两军交战,所谓兵不厌诈,生死顷刻之间,谁还管甚么堂堂之阵,正正之师?若是常道人有这等刀法,早就一刀将凌冲劈了,也不会如此假惺惺的指责他使用下作手段了。

    齐道人目光一掠雪娘子与沙通,心下更是一凛。凌冲倒也罢了,剑术虽高,不过是凝真道行,沙通与雪娘子却是实打实的金丹级数,法力渊深难测,若真出手,自家三个绝抵挡不过。尤其雪娘子风骚冶荡,一看便知是魔道出身,落在她手,被采补真气,最后落得个废人下场,比死还惨。

    一瞬之间,齐道人心头转过无数年头,悄悄萌生了退意。常道人被方才凌冲那一剑杀得怕了,惊魂未定,一语不发。司马龙忽然一声阴笑,手持那面五遁旗走出,笑道:“这位凌兄弟出身太玄剑派,乃是玄门正宗,为何与一位魔道妖女混在一处?我等三人虽为太清遗宝而来,到底修炼的天罡纯阳之气,与玄阴魔教势不两立。依我看来,与其凌兄的咄咄逼人,威逼我等,不若先与我们兄弟联手,将这妖女打杀了如何?”

    司马龙性子阴狠,最善算计,眼见凌冲三人竟有两位金丹真人,事不可为,便打了驱虎吞狼的主意,挑拨凌冲与雪娘子正邪之争,只要他们动起手来,自家三人便可借机浑水摸鱼。尤其凌冲自称玄门正道,涉及玄魔之争,更是责无旁贷。就算不肯轻易与雪娘子动手,自家三人狼狈退走,只要在外招摇一番,说道太玄弟子与天欲妖女勾搭一处,不出几日便会举世皆闻,倒要看看太玄剑派如何处置?

    凌冲望了雪娘子一眼,面上似笑非笑,说道:“司马兄倒是好算计。我为玄门正宗弟子,自不当与魔教勾结一处。”转头向雪娘子道:“若是雪娘子前辈首肯,凌某斗胆请前辈退出此处如何?”却是露出强硬态度。有沙通坐镇,便天欲道法再诡异,也无需惧怕。

    沙通亦自上前一步,虎视眈眈望向雪娘子。方才得凌冲传授玄门喝天功,与龙鲸天音对照参研,已是收货不少。对付天欲教坏人修行的姹女魔道,佛门有当头棒喝之术,便是以狮吼之音,惊醒自身,不堕魔色之劫。龙鲸天音与喝天功同练,居然也生出如斯妙用,如今他倒是不怎么怕天欲教的魔女了。

    雪娘子审时度势,忽然格格娇笑,说道:“小弟弟真是淘气,方才还与姐姐卿卿我我,如今又翻脸不认人。你那点小心思姐姐,不就是生怕姐姐贪墨了你的宝贝么?姐姐看中的只是你的人才,你这没良心的小子……”

    凌冲面上忽然青气一闪,淡然道:“雪娘子,你说的甚么胡话!”剑意喷薄,就要出手。雪娘子所言为真,遇见凌冲之后,一心只想采补其元阳,太清洞府之事反倒不放在心上。左右便是得了太清符道法门,以自家魔道修士的功底,也修习不得。闹不好阴阳相冲,当场走火而亡,那倒是痛快的很。

    她眼珠一转,娇笑道:“好弟弟你莫生气,姐姐这就走,就怕下次再见,你又左拥右抱,忘了姐姐了!”身化流光,一抹浓香之间,已然香踪缥缈,飘然而去。

    凌冲被这妖女几句挑拨,生似与她有了一腿似的,刚要出手,雪娘子见机得快,居然先自跑了,就似一拳打在空处,说不出的难受。凌冲转过身来,面上怒意未消,冷笑道:“如今妖女已逃,三位如何说?难道要我师兄弟两个动手赶人么?”

    齐道人见凌冲小小年纪,一身煞气,显是手中有不少人命,心里打了个突:“都道太玄剑派郭纯阳法力深不可测,又最是护短,当年一剑将先天血神六大化身杀了,先天血神空自躲了这么多年,连个屁都不敢放。如今太玄剑派势大,不好轻易招惹,不如暂且退却,埋伏在外,倒要瞧瞧他们如何收取太清符宝。”

    三人早就进入内室,之所以迟迟不敢下手收取四件法器,只因四件法器上皆有厉害禁制,非得太清本门修士,修炼同源道法,方可将之安然收取,异派高手强要收取,引动符宝中禁制,自行爆散,连口汤也喝不着,得不偿失,才踟躇至今。

    凌冲强横霸道,即便驱逐了三人,以太玄剑派的手段,也绝难收取太清符宝。齐道人打得如意算盘已毕,正要开言服软退出,司马龙忽然面泛喜色,笑道:“终于来了!”

    凌冲心头一动,撇眼见两道遁光来势绝快,弹指间落在内室之中,现出两位中年道人。一道人满面笑容,另一道人却是颔下长须。满面笑容者正是神木岛坊市执事于沛,颔下长须者乃是他的师兄随天道人。

    当年凌冲与叶向天同上神木岛,就是于沛暗施诡计,挑唆沙通去寻叶向天的晦气,结果被叶向天以遁龙桩捉去,放在太玄峰下作苦力。随天道人当年不肯出手,又识破木千山算计,留于沛在洞府中住了几日,免得他被木千山落了面皮,不知今日如何到此。

    沙通一见于沛,脸色涨红,当真是仇人相见,若非于沛挑拨,如今沙通还在自家洞府安安稳稳做个水大王,手下一群小妖听命,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强胜给太玄剑派当个奴才。

    沙通修成金丹,道心亦有几分淬炼之功,但此仇此恨无可化解,神通发出远比动念思索快得多,大手一挥,一道法术就往于沛头顶落下。于沛满面笑容,浑作不知。一旁随天道人眉头微皱,大袖一挥,沙通法力登时如泥牛入海,落入袖中,连个响也没有。

    沙通一怔,冷笑道:“怪不得于沛这厮有恃无恐,原来你随天道人已然修成婴儿!不过今日你便是练就纯阳,我也要杀于沛!”随天道人淡淡说道:“于师弟是恩师唯一亲子,我深受师恩,无论于师弟作了甚么错事,总要护他周全。”

    沙通怒极反笑,随天道人可谓是神木岛中一大异数,神木岛素来最重出身血脉,唯有四大姓氏嫡系子弟,方能得传上乘道法,随天道人只是于沛之父在外收的弟子,并非四大姓氏血脉,却得传了神木岛极上乘法门,为此当年几位长老还曾有所不满,只是被于沛之父一力压下而已。

    随天道人却也争气,厚积薄发,入道二百载后,终于修成婴儿,成就真君位业,许多木姓、岳姓的嫡系弟子也比他不上。只是他整日闭关修行,不问外事,外界所知不多。今日来此,多半是为了于沛护法,生恐于沛遭了甚么不测。随天道人对于沛之父最是忠心,拿于沛就当亲生弟弟看待,对其极好,有此一举,也不为奇。

    凌冲伸手在沙通臂上捏了捏,暗示他收敛了脾气,打个稽首道:“太玄剑派郭掌教门下弟子凌冲,拜见两位道友。”于沛与随天道人两个的名头他虽不知,但太玄掌教弟子的身份甚是好用,总不会比他两个差了。

    果然于沛与随天道人不敢托大,忙即还礼。二人对望一眼,当年被叶向天提携的少年,居然真的拜在郭纯阳门下,可谓一步登天,日后大道可期。这一趟太清遗府之行,有了太玄剑派横插一手,只怕有些不妙。

    司马龙走近两步,躬身作礼,说道:“散人司马龙,拜见两位长老。”随天道人不理不睬,于沛呵呵笑道:“司马兄不必多礼,若非司马兄暗中告知,我等又岂会知晓在这灵江之底,居然别有洞天。司马兄此功不小,待我回禀掌教,非但可位列神木岛内门,还有褒奖赐下!”

    司马龙大喜,逊谢了几句,回头向齐道人与常道人招手,笑道:“两位兄弟还不快来见过神木岛两位长老!”齐道人心下暗怒,凌冲三个闯进来倒也罢了,是他虑事不周,于沛与随天而来,却是因为司马龙中途反水,将太清遗府之事通报,作了细作内应,怎不令他大怒。只是于沛是金丹境界,随天道人更是元婴真君,惹也惹不起,唯有低头而已。

    常道人先被凌冲剑法惊吓了一阵,又蹦出个元婴真君,更是六神无主,被齐道人拉着给于沛、随天见礼。凌冲算是瞧出来,便是司马龙暗通神木岛,将太清遗府之事做了进身之阶,连带两个兄弟也招揽了进去。于沛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太清洞府之秘,若非自家横插一手,只怕将太清遗宝连骨头带渣吞的一口不剩。

    凌冲问道:“不知两位师兄来时,可见一缕香艳气息?那是天欲教魔女雪娘子所化,被我逼走。”于沛笑道:“自是瞧见了。只是那厮极是狡诈,本在灵江之上晃荡,远远瞧见我等遁光,便即逃走。”凌冲心下恍然,雪娘子必是还不死心,意图再下黑手,却被随天与于沛两个无意中竞走。

    随天道人目光一扫玉架上宝物,便是微微摇头。他修成元婴,法力见识俱非寻常,一眼瞧出四件符宝以太清符术祭炼,数千年以降,其中法力早已消散殆尽,就连祭炼的禁制也都湮灭无闻,只需轻轻一碰,就会化为飞灰,根本不必争夺。

    于沛也自瞧了出来,也有几分抑郁。太清门为符箓正宗,若能得其道统,说不得便能得窥符箓之术至高境界,修成无边法力。

    于沛也自瞧了出来,也有几分抑郁。太清门为符箓正宗,若能得其道统,说不得便能得窥符箓之术至高境界,修成无边法力。

    太清门湮灭数千年,余威犹在,符箓道统冠绝天下,比之神木岛真仙所传乙木道法更为精妙,直指大道。于沛收服司马龙,得知竟有太清遗府出世,不惜打搅师兄随天道人闭关,请他出马镇压场面,夺取太清符宝、道统,谁知到头来却是一场空欢喜,好不苦恼。

    随天道人向那尊坐化的太清修士恭恭敬敬拜了一拜,说道:“这座道观存于灵江之底已有千年之久,此四件符宝已然灵气尽失,连祭炼的材料也自腐朽,难堪大用。”

    众人听闻,俱都露出失望之色,尤其齐道人,费尽心机,到头来一场空欢喜,连自家最喜爱的美姬都搭了进去,又打杀了天禽道人弟子,无缘无故与天禽道人结下冤仇,却是何苦来哉?

    司马龙八面玲珑,与于沛暗通款曲,投靠神木岛,只是人单势孤,若能将齐道人与常道人一并援引入岛,三人合力,于沛也要高看一眼,地位也自不同,笑道:“这处洞府既然无甚可取之处,不若早些归去。齐兄、常兄,这两位乃是随天前辈与于沛前辈,俱是神木岛上有名修士,小弟来为你们引荐。”

    常道人睁着一双大眼,怒瞪凌冲,喝道:“老子不管甚么神木岛还是神土岛,先宰了这小子再说!”方才被凌冲一手剑术险些削掉了脑袋,实是生平大辱,这厮生平睚眦必报,又是悍不畏死,报仇心切,无意中将随天道人与于沛得罪的一干二净。

    司马龙眉头大皱,暗骂:“这厮不知好歹!老子好容易搭上神木岛这条线,指望能飞黄腾达,若是惹怒了于沛,岂不白费心血!”于沛望了凌冲一眼,默然不语。当年他算计沙通,却被叶向天捉去当了苦力,如今看沙通模样,算是彻底被太玄剑派收服,常道人要杀凌冲,他也懒得去管。

    凌冲淡淡说道:“大道如渊海,岂在口舌间?放马过来便是。”连凝煞境的血河妖魔都不惧,何况常道人一个区区凝真境?随天道人将手一摆,说道:“我等亦是正道苗裔,不可自起干戈,左右无甚伤亡,就此揭过罢!”他身为元婴真君,修成元婴法身,似常道人这等货色,一道神通就打死了。明知于沛之心,要收服这三人以为羽翼,只看齐、常两个,一个心思阴沉、一个桀骜不驯,总要先杀杀锐气,再来听用。

    随天道人深受乃师大恩,对于沛虽怒其不争,却甚是骄纵,既然他要收服三人,也不介意顺手助他一把。常道人生性凶悍,却非无谋之辈,随天开口,不敢争辩,暗暗盘算怎么寻个机会,做翻了凌冲那可恶小子。在他眼中,凌冲方才那一剑只是机缘巧合,又使了诈术,自家刀法定是在其剑术之上的。

    凌冲也不理他,有郭纯阳这尊大靠山,他与随天道人一样班辈,你虽然修成婴儿,却也不必太过在乎。来至太清修士法蜕之前,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方才随天道人拜一拜,不过是略尽同道之理,凌冲这一拜却是执的同门晚辈之理,众人皆是不结。

    这位太清修士既然能主持这座道观,想来生前至少是元婴级数,可惜太清门衰败,不得不坐化于此。玄门修士遗蜕,设非别有用处,被人取走,便如佛门一般,火化而去,或者以法力叱开山石,开山为陵,藏入其中。这位太清前辈坐化于此,身边有无弟子门人,不曾收拾遗蜕,凌冲便思略尽心意,将遗蜕收起,免得有人亵渎。

    他拜过之后,伸手去搬法蜕,齐道人目中寒光一闪,伸手一挡,冷笑道:“你要作甚么?”凌冲缓缓回头,目中杀机大作,就要一道剑气劈了出去!太玄剑派,强横霸道,叶向天一路东行,就算到了神木岛,亦是仗剑杀了过去,何曾与人争辩甚么?

    齐道人这三个货色,不怀好意,凌冲还思上天有好生之德,放其一条生路,偏生不知好歹,步步紧逼,索性一剑杀了,来个清净!沙通面含冷笑,他是大妖出身,更是无法无天,动辄杀人之辈,吃叶向天捉去,这几年着实憋了不少邪火,正要发泄。

    齐道人被凌冲眼神一转,不知怎的,心头一股恶寒涌起,不禁后退一步,随即大怒,居然被一个小辈杀机所慑,但凌冲一腔杀意却是毫不掩饰,齐道人心知太玄剑术之凌厉,动起手来向来不死不休,一时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僵在原地。

    凌冲见他面色发僵,冷笑道:“无胆鼠辈,再要聒噪,取你项上人头!”齐道人面色涨红,就要拼死一搏!于沛忽道:“这位凌师弟当真好大的威风!岂不知齐道友三个已然投靠我神木岛门下,这般挑衅,怕是不妥罢?”

    凌冲眼神在他面上一转,呵呵笑道:“这三个鼠辈,皆是心怀叵测,神木岛好歹是正道七派之一,门下若是良莠不齐,败落就在眼前!”于沛这几年确是招纳了不少亡命,不分好歹,此事一直为随天道人诟病,今日又吃凌冲一顿奚落,登时肝火大动。

    沙通插进身来,低喝道:“于沛!你这只会弄计的匹夫,老子迟早把你脑袋拧下来!”沙泷虽被神木岛上代掌教降服,但法力广大,担当了一个客卿长老的闲差,出工不出力,地位甚是超然。于沛既然敢算计沙通,便是将龙鲸一脉得罪死了,若是沙通将他杀了,木清风也不会怪罪,毕竟于氏一族并非木氏嫡系,相反还有仇怨。

    随天道人暗叹一声,于沛算计太多,却忘了智者所算,一要顺势而为,二要自身有力,这位师弟自家修为不够,又看不清大势,每有良策,便沾沾自喜,算得井底之蛙。遇上太玄剑派与沙通这等蛮不讲理,偏又法力高强之辈,就没了戏唱。

    冷冷说道:“司马道友已拜入我神木岛于氏门下,举荐齐、常两位道友,不知二位愿否一同入于本门?”这一言将话题岔开,无形中解去了于沛尴尬境地。

    齐道人与常道人互望一眼,皆是犹疑不定,拜入神木岛有了靠山,自可活的滋润些,但亦要听人号令调遣,自家全无自由,但随天道人既然开口,若是不应,只怕下场堪忧,思索片刻,齐道人道:“两位前辈盛情,齐某感激非常,愿效犬马之劳!”常道人见他伏低,也自服软道:“我也愿意拜入神木岛!”

    随天道人冷冷道:“好!三位皆是一时英才,本门知人善用,定不会亏待三位。既然拜入本门,就在于师弟门下听调,须得令行禁止,不可再生别的心思,否则以门规论处,就地斩杀!勿谓贫道言之不预!且退在一旁!”

    元婴真君之威势,当真非同小可。若不听命,当真翻脸杀人,绝无犹豫,齐道人两个只能忍气吞声,退在一旁。随天道人又问凌冲道:“不知凌师弟要如何处置这尊前人遗蜕?”

    凌冲道:“这位太清前辈独自坐化于此,也无门人收敛法体,凌某欲将法蜕收拾安葬而已。”随天道人点头道:“原来如此,凌师弟有心了。此事甚易,我来助你一臂之力罢!”屈指一弹,一朵微弱火光飞出,落在修士遗蜕之上。

    这尊遗蜕生前至少也是元婴级数的大修士,玄门修行,形神双修,到了金丹级数,肉身庐舍被真气淬炼,已然堪比法器,何况元婴真君?凌冲不将遗蜕当场火化,就是自思自家法力不够,奈何这尊真气百炼遗蜕不得。

    随天道人亦是真君修为,所修又是神木岛嫡传道法,只是别出心裁,又有变化,由乙木生丁火,从木行法力化为火行神通,杀伐凌厉,更是一切五金飞剑的克星。这一朵火光乃是他功力所聚,非同小可,落在遗蜕之上,就见那尊法蜕腾起一道微弱火光,由外向内坍缩,片刻间已化为一小捧灰烬。

    凌冲见了那朵火光,忙即躲闪不迭。连沙通亦是如避蛇蝎,忌惮非常。练气士修道,本有无穷劫数,所谓天地人三劫。其中天劫与人劫中,俱有火劫之说。天劫之火乃是雷火,劈打修士形神,焚魂烧魄。人劫之火则起于修士自身,又云心火、内火、三昧真火,乃是练气士一点精纯心意引动,此火源于意念元神,不发作时为一点性明灵光,一旦发作,化为滔天火劫,五脏俱焚,六识成灰。

    无论天火人火,练气士皆谈之色变。随天道人这一朵丁火火苗,精气内蕴,火力引而不发,连太清修士那等境界,遗蜕经数千年不曾腐坏,见了此火亦自付之一炬,凌冲这点微末修为,沾染了一丝火力,还不当场自焚?沙通修成金丹,又是水行大妖,与丁火神通天生相克,功力不比随天,只得暂避锋芒。

    随天道人一朵丁火将遗蜕化为灰烬,一手控火之术实已臻至化境,连于沛瞧了,亦自赞叹不已。这位师兄果然于修道一途甚有天分,难怪父亲力排众议,收入门下,传以上乘道法,却无一丝嫉妒之意,师兄弟相交百年,早已心意相通,便算随天道人修成纯阳,于沛也只会欣喜不已。

    凌冲待得火力散尽,才敢小心上前,不防口中吸入一股丁火残息,立时五脏纠结,忙用玄剑灵光幻境将之镇压,呼出体外,这才松了口气,暗自惊骇。随天道人这一手火行法力端的非同小可。叶向天也终于修成婴儿,二人可说前脚后脚,却不知与随天相比,神通法力谁人更高?

    凌冲将遗蜕灰烬捧了,沙通伸手递过一只玉罐,却是在玉架之上寻到,并非甚么法器符宝之类,恰可盛装骨灰。凌冲骨灰装入玉罐,就在前殿太清尹济祖师像前供奉,又自拜了三拜。

    于沛忽然发问:“我听闻方才凌师弟居然与天欲教妖女走在一处,不知所为何事?”自古正邪不量力,玄门内部互相倾轧,但有弟子敢勾结魔教中人,处置方式却是一致,直接打杀了事。若是于沛借此大做文章,逼迫太玄剑派对凌冲问罪,可是一桩大麻烦。

    凌冲淡淡说道:“我与沙兄本是埋伏于师兄手下那三个,无意中撞见雪娘子,她手中有一枚玉符,乃是太清嫡传,能破解此间禁制。便与她虚与委蛇,欲查明玉符来路,谁知被两位师兄惊走,便是如此了。”

    齐道人忽叫道:“胡说八道!我等分明瞧见这厮与那妖女有说有笑,分明是恋奸情热!那妖女已然逃远,如今死无对证,当然由得他分说!”凌冲淡淡瞧他一眼,说道:“你那姘头桃红,不也是天欲教弃徒,与雪娘子暗中往来,这才泄密,你又怎么说?”

    齐道人冷笑道:“我已将桃红打杀,还需辩解甚么?”凌冲冷笑:“也是死无对证,任你分说喽!”却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于沛冷笑道:“那桃红不过区区丫鬟,又被打杀,不说也罢。那雪娘子恶名卓著,非是凌师弟三言两语,能摘得清的罢?”

    凌冲目视于沛,似笑非笑,说道:“于沛,你莫要卖弄算计。我称你一声师兄,乃是瞧在玄门七派同气连枝的份上,可不是叫你师祖。你若是怀疑我与魔道勾结,尽可去太玄峰,面见掌教告发,在此阴阳怪气,老子可不吃你这套!”

    于沛被凌冲一顿抢白,气的一佛出世而佛升天,欺他年少,先以言语挑唆,只要凌冲稍露怯懦之意,便可趁虚而入,在其道心之中种下一缕恶念种子,假以时日,不难将其操控在手。谁知凌冲全不理会,就似二人对战,于沛空耍了一趟花架子,却被凌冲一剑劈翻。

    沙通巴不得有个借口动手,乐得只挽袖子,他拙于言辞,哪能似凌冲般,几句话气的于沛要死要活,对凌冲也是越瞧越顺眼。

    凌冲对于沛这等只会挑拨算计之辈深恶痛绝,虽修为不济,就是算定了于沛不敢动手,神木岛虽有先天灵根镇压,但修行法诀单一,恰为剑修剑术克制,剑修三宗素来皆有些瞧不起。尤其太玄剑派底蕴惊人,更是不怕神木岛发难。郭纯阳之前言语之间,对神木岛木清风之辈颇多微词,不屑与交。凌冲记在心上,于沛敢动手伤他,以郭纯阳护短的性子,当即会提剑杀上神木岛去,因此有恃无恐。

    于沛生平自负计谋超人,将天下修士玩弄于鼓掌之中,吃凌冲两顿抢白,面上挂不住,心头火起,真要动手将这小子宰了。随天道人面色微沉,说道:“够了!两位师弟皆是我正道翘楚,何苦如此伶牙俐齿,言语交锋!没得令人耻笑!”

    凌冲有郭纯阳这根大粗腿抱着,还真不怕随天老道发难,只是这老道毕竟是元婴真君,总要给些面子,哼了一声,也不言语。于沛牙恨得痒痒的,随天道人暗中点他一句,只是咽不下这口恶气,暗道:“等我寻个机会,宰了这姓凌的小子,不然这口气咽不下去!可惜沙通在场,随天师兄又不肯听我之言出手,不然今日就令这两个家伙人头落地!”

    沙通忽然拍了拍手,说道:“无聊透顶!打又不敢打,骂又不过瘾,顶个屁用!既然此处也无甚么宝藏之类,还不如早些归去逍遥。凌师弟,你走不走?”这一句师弟出口,便代表了沙通终于认可凌冲,尤其那几句大骂于沛之言,更是深得我心。

    凌冲笑问随天道人:“随天师兄,不若我等一起离去如何?”随天摇头道:“真正的太清遗宝尚未出世,怎可便走?”举步来至那座尹济祖师像前,绕圈踱步良久。

    凌冲面色一滞,他修炼太清玄始之气,对太清门故物自有感应,早知那尊神像之下,别有洞天,丝丝太清法力波动自其中传来。凌冲本思随天等人瞧不出来,先将彼等诓出去,日后再回到此处,移开神像,瞧瞧其中究竟是何物事。谁知随天道人神觉灵敏之极,居然感应到太清法力气息,瞧出神像之下另有玄机。

    于沛也来了精神,他肯收司马龙这等居心叵测之辈,大半是为了将这座太清遗府到手,若是空走一趟,总是不甘,好在随天师兄居然发现了神像之秘,总算不虚此行,悄声道:“师兄,这神像有甚么玄机么?”

    随天道人举头望着太清祖师神像,这尊神像高有三丈,通体以美玉雕成,虽非万载温玉那等旷世之宝,却也十足惊人,也唯有数千年前那等玄门大教,方能有此手笔。他随口道:“神像倒是没甚么,玄机却在神像之下。”

    于沛满面笑容,目光望向祖师像之底。这尊神像雕的乃是尹济祖师足踏莲花,手结法印,正自说法之时。神像底座乃是一朵千叶白莲,层层盛放,精妙之极。以雕刻手法而言,已是技近乎道。定必出自太清修士之手,太清门修炼符术,门下弟子日常便是以手画符,雕符,久而久之,练就一双巧手。这尊神像神韵天成,形神俱佳,实是不可多得之上品。

    常道人性子粗鲁之极,听闻此事,立刻要动手将神像掀翻。随天道人眉头一皱,大袖挥处,常道人立时狠狠摔个跟头,一身法力全然无用,脑中晕眩之极。随天无意中展露一手真君级数法力,玩弄常道人这等凝真之辈,直若儿戏,瞧得齐道人与司马龙皆是心头一凛,一腔小心思不由收敛了七八分。

    随天道人淡淡道:“尔等既已入我神木岛门下,就当谨守门规,再有这等僭越之举,小心我法剑无情!”常道人真是怕了,唯唯诺诺,闪在一旁。

    随天道人向尹济祖师神像拜得三拜,口中喃喃祝祷,凌冲离着甚近,仔细一听,无外乎甚么弟子今日有此机缘得入太清遗府,欲求太清法门,若能到手,定为祖师另觅传人,使太清道统在此一方世界不绝,万祈祖师恕罪之类。

    尹济祖师早已飞升上界,并非陨落。这等上古大能,法力通天彻地,这尊神像受太清弟子香火供奉,说不得就与那位祖师冥冥之中有一丝丝感应,若是不敬,说不得就有劫数临头。随天道人心思缜密,字也不会犯这等小错。

    待他祝祷已毕,这才轻挥道袖,一缕清风过处,那尊祖师神像轻若鸿毛,悄然向后挪移了两丈。这一手举重若轻,不带丝毫烟火气息,只瞧得凌冲暗暗忌惮,这等法力比之叶向天当初修成婴儿之时,也不遑多让,这位随天道人当真不可小觑。

    神像挪开,登时露出一处一丈方圆之洞口,不料神像之下当真别有洞天。只是这处洞口自那位元婴修士坐化,想来数千年不曾开启,地下郁沉之气积蓄太久,这一重见天日,立时骨朵朵冒出重重黑气,络绎不绝。

    幸好常道人方才被随天道人一袖打翻,众人不敢向前聚拢,凌冲离得近些,更是机敏,一见不好,忙即后跃而出,总算不曾被黑气伤着。随天道人早有所料,大袖一挥,一股狂风过去,将地煞黑气尽数卷起,直直送出殿外,大殿之中这才重又清明起来。众人才敢聚拢一处,细细打量这处黑洞。

    却见神像之下,分明是一口深井模样,井壁皆以玉石打造,材质与神像所用一般,光滑之极,人在其旁,就有一股无形阴寒之力侵来。各人各放真气抵御,常道人是离魂刀气护体,齐道人则是剑气护身,司马龙只将五遁旗祭起。

    沙通起手一挥,一道水行光气将他与凌冲包裹,不受其害。于沛调动丹气护身,随天道人却一无异状,只是默默打量这口深井,说道:“这股隐含之力乃是打造深井的寒冰神玉所发,非是阴煞之类,不必担心。”

    凌冲惊道:“难不成这口深井竟是通体以寒玉打造而成的么?”叶向天曾传授他太玄剑派炼剑之术,讲述天下种种炼剑宝材。这寒玉便是其中上品,与温玉相对,天生发散阴寒之气,对修炼阴极功法或是魔道法诀之人大有裨益。

    随天道人点头:“正是寒玉,虽有数千年火候,但并无灵性,用来祭炼些小玩意还成,难堪大用。”这处深井当是打通地脉,寒玉吸取地气寒意,更是阴寒透骨,终究时日尚短,还未生出灵性。神木岛富甲一方,门中坊市可谓日进斗金,各种法诀、法器、灵药一应俱全。于沛身为坊市执事,上下其手,这些年着实贪墨了不少好物。大多用来供养于氏本族修士。尤其对乃父及师兄随天,更是倾尽全力。

    随天道人虽不问世事,一心修行,有于沛供养,见惯了好物,眼界之高,自是瞧不上这些寒玉。齐道人三个却眼热的紧,他们是散修出身,能搞到一部炼罡功法,已是要邀天之幸,其他一应修道外物皆要自家去抢去夺,比不得那些大派弟子,只要功力火候到了,自有师门为其打算。

    齐道人所用飞剑还是他接连截杀了数位修士,将所夺法器汇聚提炼,才勉强凑够祭炼一柄飞剑的宝材。常道人更是不堪,离魂刀索性便是抢来的,与自家根本道诀并不相合,只是离魂刀共有十四重禁制,乃是一件四阶法器,十分难得。常道人舍不得丢弃,这才沿用至今。

    一口深井居然全是寒玉打造,对常道人三个而言,乃是一笔横财,只看这些寒玉,便值回此次冒险前来探宝了。不过三人如今投靠了神木岛,方才随天道人一袖,着实将常道人打怕了,随天道人尚无明令,三人只能空自艳羡,不敢出手挖取寒玉。

    凌冲出身太玄剑派,虽非大富之辈,但连庚金神剑这等法宝都见识过,更与诛魔宝鉴元灵做了朋友,眼界之高,不在随天道人之下。何况身上尚有一方温玉玉玦,更是不知寒玉之珍贵。那方万载温玉玉匣是太玄祖师取自万载温玉矿脉炼成,郭纯阳到手之后,又以盖世法力将之提炼,化为一面小小玉玦,可说是万载温玉玉心精粹。其中那一抹氤氲紫气,便是随天道人所言之灵性,与其相比,这些寒玉的确算不得甚么。

    沙通望着寒玉深井双目放光,他被叶向天捉去太玄峰做苦力,仓促之间,东海洞府中历年积存的好物都未拿上,正是一穷二白之时,若能得到这些寒玉,足可祭炼一件威力极大的法器,提升三成战力。他可不怕随天道人,眼珠子咕噜噜直转,暗思如何将寒玉挖了出来。

    随天道人屈指一弹,一朵火苗飞入深井之中,初时还可见微弱火光,数息之后便消散不见,井中依旧深沉阴暗。那一朵火苗是他精修多年的本命真火,与其心神相连,闭目良久,似在感应甚么,面色豁然一变,启目道:“难道传言是真?”

    于沛低声问道:“师兄,甚么传言?井下有甚么物事?”随天道人叹息一声,说道:“多言无益,我等下井一观便知。不知两位师弟意下如何?”齐道人三个投入神木岛门下,与仆从无异,自不必问询。凌冲与沙通乃是外派之人,自是要问上一嘴。

    沙通机变不成,拿眼去瞟凌冲。凌冲笑道:“自是要见识一番!”随天道人笑道:“好!果然好胆色!”轻轻一拍顶门,一声雷响过处,一尊婴儿跳出,面目依稀便是随天道人模样,身披紫光道衣,手执一柄法剑,将剑尖一指,无穷真火自七窍烧出,火势联结,在婴儿头上结成一团罡云,旋转不定。

    凌冲还是头一次见到真君修士的元婴法身,不禁睁大了眼仔细观瞧。当初叶向天修成婴儿,法身一成即收,根本瞧不分明。沙通冷哼一声,他也有几分小脾气,最是瞧不得境界比他高的在他面前卖弄神通。

    元婴修士将金丹神魂交融一体,运炼婴儿,到了这层境界,已可抛却肉身,以元婴法身存活于世。有那玄门中的老怪物,与敌手斗法,被毁去肉身,索性也不投胎夺舍,只刻苦修炼元婴,练得通灵变化,与真身无疑。

    随天道人现了元神法身,又将苦练多年的一口本命真火发出,做出了准备。于沛素知这位师兄老成持重,非是井下有甚么奇异凶险,不至如此,也自周身丹气喷涌,暗暗戒备。

    齐道人三个各自放出法器护身,凌冲与沙通对望一眼,一个放出一道剑光逡巡周身,另一个依旧水行真气波动,化为一座光幢。随天道人道:“我等下去罢!”当先飞入井中,于沛示意一眼,齐道人三个依次跟上。凌冲见于沛有殿后之意,也不点破,与沙通径自下井。于沛留到最后,众人皆下井而去,这才慢悠悠飞入。

    井壁滑不留手,散发凛凛寒意,众人修为尽皆不弱,各自运用真气护身,这点寒气还奈何不得。遥见随天道人头顶那一抹火光摇曳,乱窜不止,照在众人面上忽明忽暗,又将众人身影拖得极长,映照井壁之上,舞动犹如鬼魅。

    凌冲放出破邪剑光,犹有心思去瞧井壁,但见光滑如镜,全无一丝雕琢之意,暗暗赞叹:“太清道法果然非同凡响,这深井全无一丝打磨痕迹,简直如天然生就一般。不知井下究竟有何玄妙,要花费如此功夫建造这一口深井?”

    井壁联通地底不知几许,随天道人先自引路,有他灵活烛照,自可全然无忧,众人只跟随其后便可。但这口深井实不知深入地下几许,凌冲初时还暗暗计算,下到数百丈后,也自没了算计,只能隐隐估算这口深井足有数千丈深浅,深入地心之中,只怕离传说中的灵江江眼也已不远了。

    众人越向下飞去,心头阴影越是浓郁。此处深临地下,太清门费尽心思,以寒玉打造这口深井,又建了一座道观掩盖,不知井中究竟有甚么物事,也许镇压着甚么上古妖魔也说不定。过得良久,只听随天道人道:“到了!”

    面前陡然一亮,众人心头阴霾这才稍有淡薄,出了井壁,却见处身一座大厅之内,厅中甚是空旷,整座大厅亦是以寒玉雕成,当真是罕见罕闻的大手笔。众人顾不得赞叹,目光不约而同,聚集在大厅中央之处。

    大厅中央处赫然又有一口深井,只不过这口深井非是以寒玉锻造,而是一道虚空旋流,一条粗有数十丈的锁链自虚空而来,直直扎入其中,仿佛锁住了甚么物事。

    大厅空旷,全无一丝声响,虚空旋流也自静悄悄,轮转不休,仿佛自亘古以来便是如此。但众人瞧见那一条粗大锁链,不由得呼吸都粗重了许多。

    那条锁链之上满布符文咒篆,凌冲一眼便可瞧出数十道符箓,皆是太清符经之上所载。只不过数道数十道符咒合在一处,又生出玄妙之极的变化,令人瞧不分明。凌冲只瞧了一眼,便觉头痛欲裂。锁链之上的符咒繁复之处,远超他胸中所学,当年布置此事的太清修士,想来最少也是元婴级数。

    随天道人面色如铁,于沛瞧了一眼锁链与虚空旋流,面色大变,颤声道:“难不成那天妖的传言是真的?”凌冲十分好奇天妖二字,问道:“何谓天妖传言?”随天道人道:“古老相传,数千年前,此方世界曾有天妖作乱。天妖者,乃是天地生成之妖魔,先天生灵,法力通天,先前的血神子便是此类。”

    “彼悲天妖天生神通,惊人之极,又是长生不死之辈,棘手之极。彼等视人族如牲畜,常自欺辱嚼吃。便有修道练气之士,群起攻之。数百年过去,终于将这些天妖或斩或杀,镇压了事。太清门祖师亦曾参与此事,传说还擒捉了一只天妖,亲手镇压,命后世弟子代代看守,勿令其再度出世,危害世人。”

    “传言之中,太清祖师本欲将天妖斩杀,只是仙都司法旨已下,命其即刻飞升,没奈何间,只得设下一座大阵,将天妖镇压,日夕炼化其根本元气,希冀千年之后,将之炼化。传闻那天妖便是被镇压在地心穴窍之中,不成想今日竟是亲眼得见。”

    沙通见了那口虚空旋流,也自张大了嘴,合不拢来,齐道人三个早就惊得呆了。于沛颤声道:“这则传闻已是万载之前的事情了,传说太清祖师亲自炼就了一条锁链,将天妖擒锁,又以符箓之术镇压其通灵变化,不令脱逃,只能乖乖受阵法炼化。”伸手去摸那条锁链。

    随天道人沉声道:“师弟!”于沛手一缩,终究不敢真的摸上去。离天妖被镇压,已有数千载岁月,便是法宝一流,数千年无人祭炼,也要跌落品级,成了法器。但天妖之辈,先天而生,受大道眷顾,着实不可以常理论处。

    这条锁链那一头也许真的镇锁了一头绝世天妖,仿佛碰一碰锁链,便会被惊扰到。众人心头如压了一块巨石,险些喘不过气来。即便天妖尚且在世,即便将之放了出来,凭借玄门七宗的势力,亦能将之擒捉斩杀,只是在场众人一个也别想生离这处道观。

    随天道人道:“怪不得太清门花费苦功,在这灵江水底建造了这样一处道观,原来便是为了镇压天妖之用。上面那位修士只怕是轮值看守这处禁制来的。只可惜太清门一夜之间分流云散,再也无人前来替换。那位前辈又不敢擅自离去,致使禁制不全,放走天妖,无奈在此苦守,终于坐化于此。此处深入地下数千张,只怕已是入了灵江江眼之中,太清门前辈当真好算计,借助灵江江眼之力,炼化天妖,不费吹灰之力。若非太清门忽然灭绝,只怕早将那头天妖炼化了。无论那头天妖是否活着,我等皆不可妄动,还是等我禀明掌教,请他来定夺罢!”

    于沛双眼放光,脑中疾速转动,思索最为妥当之策。一尊天妖价值无可估量,被镇压了数千载时光,无论是死是活,皆可任意摆弄,就算只剩尸体,亦是无上至宝,堪能与先天灵根媲美,若能得了到手,足可使于氏宗族势力一跃压过木、岳两家,掌控神木岛。

    隋天见他目中疯狂之色大盛,心知其野心滋长,再要这般下去,迟早沦为心魔万物,将一生苦功付诸流水,暗叹一声,伸手在他背上一拍,喝道:“师弟,醒来!”暗用神木岛镇定心神之法,于沛猛一激灵,登时野望消退,心地清明,暗叫一声:“好险!”

    隋天道人沉声道:“此处深临地心,有地煞阴气滋生,对我等纯阳修士大是不利,诸位还要谨守灵台清明,切勿被魔头趁隙侵入,那时悔之晚矣。”他说的十分郑重,众人皆是心下一凛,忙镇定道心,果觉先前一股压抑之意好了许多。

    凌冲阳神掐定法诀,口发喝天功玄门真言,诸邪不侵,沙通本有龙鲸天音之术,又得了喝天功法门,两相结合,功力还在凌冲之上,自也不必担忧。其实这处密室之中,并无甚么魔头存在,否则早被太清修士以符法屠戮一空,方才于沛是野心大盛,诱发自身心魔之劫,与旁人无干。

    隋天道人望向那条粗大锁链,忽然伸手一指,指尖一抹真气荡出,乃是一道真火气息,与锁链上符文交融,电光火石之间,符文光华大作,锁链之上层层符箓蓦地次第亮起,连带锁链也自轻轻抖动起来。那条锁链太过粗大,略一抖动,满厅皆闻风雷之声,声势猛恶之极,仿佛地下有一只绝世妖魔要挣扎枷锁,重现人间。

    齐道人三个面色发白,紧贴玉壁而立,唯恐有甚么物事脱开枷锁冲出,于沛问道:“师兄可是有甚么所得?”隋天道人摇头,静观锁链变化,他化出一缕真火气息终究十分微弱,只将锁链上符文激活了片刻,符箓光华边黯淡了下来,锁链自也住了抖动,厅中渐次恢复宁静。

    隋天道人默然良久,说道:“看来这条锁链虽以太清符术祭炼,已失效力,我以真火之力催动,只能激活片刻,想来其中镇压的天妖之辈,也自消亡了。”数千年乃是万年时光过去,就是天妖之辈也难保尚存于世,何况被镇压此处?就算有一息尚存,如今这条锁链已全无用处,早就逃了出来,这些年从未听闻有甚么厉害的妖魔入世,想来已然坐化在那处虚空旋流彼端了。

    于沛悄声道:“师兄,要不我们去那虚空旋流瞧瞧?”始终不肯死心,若是天妖坐化,自可任意摆弄,也不会留给神木岛其他人,自家独吞了便是。

    隋天道人漠然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处虚空旋流乃是大修士以大法力开辟,内中虚空乱流无数,若无异宝护身,被卷入其中,绝难回归,只能老死域外,又或为域外天魔发现,群起攻之而亡。”

    域外天魔在正道修士之中,可谓大名鼎鼎,专一坏人道行,诱人堕落,乃是修道人生平第一等大敌。域外天魔在域外群居,轻易不会下到此方世界中来。唯有此方世界有人修成道果,要历劫数,大道造化,阴阳消长之下,才会有一丝无形魔念降临下来,以无上魔道幻化无穷幻境,依心而变,演化无穷。

    历来大成修士,躲过雷火之劫,倒有七八成是倒在了天魔手上,过不去自家道心这一关,要么天魔引动心魔,就此堕入魔道,要么心火勃发,将形神烧了个一干二净。域外之中,环境恶劣,不似大千世界,有九天真罡之气守护,全无灵机,只有漫天星光,唯有金丹之上的修士,方能不借助真气,自足圆满,但也不能持久。若是一头扎进域外天魔巢穴,那可真是自寻死路了。

    于沛听到域外天魔四字,也自变了颜色,沉默不语。随天道人道:“如今寻到太清门当年镇压天妖之处,无论天妖是否坐化,皆非我等所能算计。还是及早赶回神木岛,请掌教定夺。”

    于沛颇不甘心,好容易寻到此处,若是被木清风知晓,只怕于家最后连汤都喝不上一口。随天道人瞧出他心有不甘,说道:“师弟,勿贪勿念,方是修道人的根本,莫要计较了。”转头向凌冲道:“我欲回转山门,将此事禀告掌教至尊定夺。不知凌师弟有何打算?

    凌冲明知他绝不会放任自家二人留在此处,索性光棍些,说道:“小弟亦要回禀恩师,请他老人家裁断,就与师兄一道走罢!”随天道人点头,太玄峰离此数十万里,凌冲不过是个凝真境的小辈,就算以飞剑传书告知门中此事,一来一回,也要十几日功夫,再到郭纯阳惊觉赶来,神木岛早就将此处攻下,取走天妖尸骸,连渣都不会剩下。

    凌冲心头亦是焦急的紧,心知以一己之力,绝难将此事传入门中,为今之计,只有先行返回玄天观,问清元子有何良策宝物,能尽快与门中沟通,莫要耽误了大事。沙通对天妖尸骸甚是眼热,自思打不过随天道人,又惧怕虚空涡流与域外虚空,唯有从长计议。

    众人正要原路返回,司马龙忽道:“好容易寻到此处,岂可入宝山而空回?司马不才,愿为前驱,身入虚空涡流,一探究竟!”于沛皱眉喝道:“你没听方才随天师兄之言么?以他元婴修为,尚且不敢身入彼处,你区区一个炼罡境界,就敢探究虚空涡流么?简直胡闹!”

    司马龙不以为意,上前一步,一躬到地,说道:“我早将生似置之度外,此生之愿,便是见识一番天妖神通,就算已然坐化,只瞧上一眼,也已心满意足。请随天真君成全!”

    随天道人面色不动,面上似笑非笑,说道:“这位道友不必如此,你欲探天妖遗骸,就请自便,贫道绝不敢拦阻。”于沛不料师兄如此好说话,正要反驳。就见司马龙抬起头来,面上露出一丝诡异之极的笑容,说道:“多谢道友!”身上蓦然腾起一层黑色火焰,片刻之间已将其身烧成灰烬,只留一线火光,色郁阴沉,嘶啸声中向于沛烧去!

    于沛万万不料变起顷刻,面上还有惊骇之色,却来不及运功抵御。那道魔火乃是司马龙毕生功力所聚,猝然爆发之下,又用上了类似剑修中剑气雷音之法门,火光之快,有三倍音速,几乎弹指间已至于沛眉间。

    随天道人蓦地大喝道:“鼠辈敢耳!”大袖挥动之间,真气澎湃而出,却是后发先至,在于沛面前结成一道禁制气墙,拦阻魔火去势。方才司马龙陡然开声,他便觉不对,其神态似极了身中一种魔道功法之人,早就暗暗戒备,本拟对方是要趁机偷袭于他,谁知竟然转而对于沛出手。

    于沛虽是金丹修为,但并非凭借自家道心法力修成,而是多用外物,因而道心不稳,斗法之力不强,被魔火欺身,定然有死无生,只好全力施展神通,救护这位师弟。

    一线魔火被随天道人法力所化禁制拦阻,就此争斗起来。却见齐道人面上亦自现出诡异之色,七窍中忽然流出血来,于身前虚空结成一道血色符篆,齐道人用手一指,将这道符篆打入飞剑之中,却是用上血祭之法,此法流传甚广,强行催动真气本源,加持宝物,使之威力暴涨,但自家却是道基毁伤,轻者元气大伤,重者境界跌落,甚至伤重而死,类似于魔教中碧血箭的功夫,非到万不得已,生死顷刻之间,不会轻易施展。

    齐道人以血祭之法,将随身配兵祭炼,那飞剑化为一道血光,直扑随天道人!随天道人冷冷一笑,喝道:“来得好!”头顶元婴法身将手中法剑一抛,化为一条天龙之形,鳞甲皆张,喷吐真气,与剑光斗在一处。

    随天道人乃是元婴真君的修为,以一敌二,齐道人与司马龙只是炼罡境界,便施展与敌谐亡之术,也奈何不得这位真君大修士。随天道人分出心神对付两个猝然发难之辈,大部分心思还在留意身遭动静。

    于沛此时也已反应过来,毕竟是金丹真人,手中宝物又多,手掌一摊,掌心中现出一枚拳头大小明珠,将之轻轻祭起,就见明珠含辉,悬于顶门,洒下无穷光华,将自家护持在内。这枚明珠也是一件异宝,有十六重禁制,四阶圆满,能抵御金丹级数真人倾力一击,于沛素来十分宝贵,今日恰好派上用场。

    随天道人见于沛祭起法器,自家暂且无碍,心下一宽,厉声喝道:“不知噬魂道哪一位道友大驾来此,随天道人有礼,还请现身一见!”齐道人与司马龙先后反水,司马龙甚至不惜一死,将自家毕生功力凝为一道法力,诡异可怖,正是噬魂道一贯的手笔,以妖法迷惑修士心神,使之甘受驱使,生死可以。因此可以断定,定是有噬魂道妖人混了进来,只是究竟何时给齐道人、司马龙种下了噬魂魔种,却是不知。

    凌冲自司马龙自燃己身,面色一变,暗中向沙通传音道:“沙兄,有噬魂道高手在此,快些运功护体,免得被噬魂魔种侵入!”沙通早闻噬魂道种种诡异之处,尤其木清风之子死于噬魂教之手,双方争斗了百年,死伤无数,对这一门操控人心的魔教深恶痛绝,却又忌惮之极,忙催动真气护持自家,想了想,又将凌冲包容在内。

    沙通早将龙鲸天音练到念动即发,闻言忙运气龙鲸天音,周身放出一圈圈光华,其间隐有巨鲸低鸣,天龙嘶吼。龙鲸是天龙与太古龙鲸交合而生,龙鲸天音自然夹杂鲸鸣龙吟之妙。沙通道行提升缓慢,便苦修法术神通,将龙鲸天音修至十六重圆满境界,与自身道行相合,恰能发挥极大威力。龙鲸天音化为音波道道,于光气掩映之下,更显神秘堂皇。

    凌冲受他庇护,躲在天音光华之中,冷眼瞧着随天道人与噬魂道妖人相斗。常道人见司马龙忽然自取灭亡,齐道人又自发疯,正不知如何是好,脑中忽然一晕,自家也不知做了甚么。

    凌冲目光恰好转在常道人身上,就见其突得一运刀光,将自家一颗六阳魁首横切了下来,颈腔中鲜血直喷,齐道人伸手一招,常道人遍体精血涌动,汇入自家飞剑之中,融合两位高手精血,那口飞剑通体赤红,发出声声嘶鸣,犹如鬼魅,两重血祭之下,这口飞剑威力已不下于一位金丹高手全力一击。

    飞剑闪得一闪,居然用上了类似剑气雷音的手段,已将随天道人所布禁制穿透,直往于沛前胸扎来。好在于沛那一颗明珠并非浪得虚名,涌起层层青光,居然将飞剑抵住。于沛吓得亡魂皆冒,忙纵起身形,往随天道人处飞来。

    随天道人面色阴沉,将手一挥,无数丁火化为火鸟、火马、火蛇之形,来回奔突,这些异象皆是他本命真火所化。神木岛与噬魂道仇怨极深,双方来回斗法,对彼此底蕴深悉,噬魂道神通长处在于操控人心,如司马龙与常道人,为噬魂魔种所迷,自戕自绝毫无犹疑,但弱点亦是显而易见,斗法之能不如其他练气士或是剑修来得犀利。

    这处大厅方圆不大,就算魔头魔念善于隐匿虚空,用无穷真火去烧,总能逼得其存身不住,现出身形。真火神通,至刚纯阳,恰能克制阴秽魔念。只要将那噬魂道修士逼出,随天道人就有办法斩杀其魔念。

    但暗处那人显是知晓利害,用齐道人与常道人精血血祭了飞剑,狠攻于沛,攻敌之所必救,随天道人绝不能瞧着于沛被杀,放出本命真火之后,头顶元婴法身忽然起身,抬步之间,使了一招移形换位神通,已来至于沛身旁,法剑一指,剑尖之上涌起无穷真火,化为一圈宝光,将二人圈在其中。那血色飞剑一与真火接触,便闻阵阵腥臭味道,却是其上附着的血祭妖法,被真火炼化,化为虚空。

    这一招移形换位,形似剑气雷音,是练气士独门秘法,以真气催动,非得真气浑厚,得有玄门正传之人不足以施展。随天道人以元婴法身施展此道,举重若轻,功力深厚惊人。

    他虽分心二用,但本命真火烧变厅中,终于逼得那位隐藏暗处的噬魂高手现出身形。就见虚空中一粒尘埃蹦出,陡然长大,化为一尊元婴法身,但见遍体黑气,身周有无数冤魂缠绕,各自嘶吼哀嚎,不得脱出,仿佛身受种种酷刑。这些冤魂被随天道人本命真火一炼,便即化为虚无,但随灭随生,仿佛无有穷尽。

    这尊元婴化身一出,登时笑道:“随天老儿,你偷偷离了神木岛,我道是为了何事?原来为此太清遗府而来。怪道雪娘子那婊子居然连移情丹也不要,跑来金陵,原来灵江之下别有洞天。幸好我棋高一着,在齐道人三个身上早已种下魔种,不然岂不被你们蒙混了过去?识相的速速滚开,这处遗府是我噬魂道囊中之物了!”

    凌冲一见那元婴相貌,心里打了个突:“大幽神君?几年不见,这厮居然也修成婴儿了?”当年灵江金船出世,大幽神君亦是有缘之人,曾参与争夺,不知取了甚么物事,当初只不过是金丹修为,不成想区区几年过去,居然也修成婴儿。

    大幽神君在金船中正是取了一枚移情丹,要挟雪娘子拿《六欲化情魔典》来换,雪娘子只是一味推脱,不肯下手偷盗。大幽神君起了疑心,暗中跟随,发觉她与天欲教弃徒尚有勾结,又寻到齐道人三个,当下也不客气,一人赏了一枚噬魂魔种,以他元婴真君级数的法力,摆弄三个小辈自是信手而为。

    三人果然按捺不住,前往灵江取宝。大幽神君将婴儿化为一粒魔念,暗中跟随,发觉这处太清遗府居然镇压了一只天妖,且已坐化,若能将天妖尸骸到手,将魔念寄托其上,那时形神合一,立可成就脱劫劫数,玄阴有望,由不得他不动心。

    大幽神君蛊惑司马龙与常道人自绝,先对于沛下手,随天果然忍耐不得,出手相助,本当于此时突出偷袭,将随天打伤,谁知其施展本命真火,逼得他不得不现形,正面交锋。

    噬魂道功法诡异绝伦,最重迷惑人心,操控灵台,所蛊惑的生灵越多,自家修为便也越强,练到极处,一念之间,抽取亿万生灵心念灵识,滋养自身,成就他化自在天魔真身,创立方寸魔国,身化魔主,乃是一门狠辣却不失精妙的魔教法术。

    大幽神君早就眼馋凌冲与沙通两个,暗中放出魔念侵染二人,谁知凌冲滑溜之极,早令沙通以龙鲸天音防护自身,魔念侵入便被龙鲸天音震得七荤八素,根本寻不到良机。噬魂魔念正被龙鲸天音克制,大幽神君空自愤恨,却也无法。

    随天道人冷冷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大幽神君!你不躲在噬魂道做那缩头乌龟,跑来此处却是找死了!”伸手一指,无穷火光化为一张火网,往大幽神君元婴兜去。

    大幽神君元婴脑后腾起一朵黑云,污秽腥臭,其间更是满布冤魂厉鬼,展布开来,足有数十丈方圆,几乎将整座大厅铺满,黑云之中陡闻厉吼之声,四尊鬼物站起,皆是高有数丈,周身魔火熊熊,手持兵器,四尊鬼王合力一击,已将火网击破。

    大幽神君哈哈大笑道:“随天老儿,让你见识一番你大幽爷爷的本命法器!”当年天机台上,大幽神君与三嗔和尚动手,用的便是一朵乌云,其中豢养无数魔头,皆是他历年苦心屠戮,将生灵生魂摄入其中,苦苦祭炼而成。如今修成真君法力,更将这朵魔云祭炼的大小由心,越发通灵。

    尤其那四尊鬼王,是他效仿苗疆养蛊之术,并众鬼自相残杀,吞噬而来,这四尊鬼王每一尊皆有金丹级数,可说他是横行天下的绝大臂助。随天道人见了一朵魔云、四尊鬼王,也自变了颜色,元婴伸手一指,于沛身不由主,落在其脑后之中,却是怕混战之下,不能护其周全。

    婴儿又自张口,喷出一面长幡,落地化为七八丈高下,幡面上描绘火蛇、火马、火蚁,最上端以绝妙笔触绘着一只神鸟,身青而独足,神火缠绕,正是神鸟毕方。这一面神幡是随天道人花费百年苦功祭炼,随身之物,所用材质皆极上乘,亦是二十重禁制圆满的法器,能发无量真火,大幽神君既然将本命法器亮了出来,他自也不能藏私。

    长幡一抖,无数火光化为火刀、火箭,又有诸般火蛇、火马来去奔腾,与四大鬼王斗在一处。四大鬼王各自挥舞刀枪,带动无穷魔气,每与真火碰撞,便是震天价一声大响。火光四溅,魔意纵横。

    魔气魔意被火光击破,除却烧炙成虚无者,皆被大幽神君以秘法收练了回来,随天道人的真火法力亦是随灭随生,双方神通层出不穷,一斗起来便是精彩纷呈,杀机暗藏。

    只是谁也不曾发觉,偶有火光落在那条锁链之上,就被吸收而去,隐约有一道符箓点亮,随天与大幽正是一正一邪,棋逢对手,谁也不肯让步,法力碰撞越多,便有越多火光落下,被锁链吸收,那条锁链本是阴沉沉的,却偶有光明放出,其上符箓亦辉耀不定。

    这条锁链是太清修士以海底沉金、寒铁混以太清符箓打造,专为锁拿天妖炼制,足见其威力。太清门在江底建造道观,便是为了令驻守修士能全力祭炼这条锁链,将之祭炼的通灵圆满。锁链由人催动,还能掠夺炼化天妖,如此一来,数千年后,天妖油尽灯枯,不杀自灭,锁链汲取了足够元气,也自能化为一件上佳法宝,太清门可谓一举两得。

    只是道观建成区区千年之后,太清门便即覆灭,先前那位在后殿坐化的修士,便是最后一位镇守此处的弟子。他与门中断了联络,本有数个随身弟子,一一派遣出去打探消息,却从无一人回来。他却不知,彼时正有玄魔两道搜杀太清传人,他派出的弟子除却一人机灵逃脱,其余尽被杀戮,好在他们死的痛快,还未来得及泄露其江底藏身的所在。

    那逃出去的弟子也不敢回转,寻了处隐秘之地终老,将一身所学与一枚师傅交付的玉符传下,这一支到了今时,与雪娘子勾搭,将玉符送出,雪娘子才能凭借玉符打开江底禁制,闯了进来。当年那位修士赐下玉符为了弟子出入方便,数千年后终有人手持玉符而来,可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那元婴修士等了百年,也无回音,自家还要祭炼锁链,唯恐一个疏忽被天妖逃出,又过数百年,他修为无有存进,真君阳寿已到,这才空怀悲愤坐化,连封遗书也未留下。幸好锁链之上已有历代太清高人祭炼印记,有此镇压,天妖也未生事,直至今日。

    这一番掌故在场之人,再无一人能够得知。随天与大幽斗法,真火法力散落,无意中激起锁链反应,就如以法力祭炼一般,这条锁链已有数千年不曾“开荤”,今日得了滋养,却是一发不可收拾。

    随天道人已知自家法力被锁链吸收,这条锁链乃是正道法宝,将之祭炼了本是好事,待得火候足够,还可一举偷袭,重创大幽,因此不曾声张。两位元婴修士斗法于波波及,沙通苦苦撑起法力,护着自家两个不被误伤。

    凌冲躲在沙通庇护之下,反而好整以暇瞧着双方激斗,他瞧惯了纯阳玄阴级数交手,对元婴真君斗法反不在意,也留意到那条锁链吸取随天火力神通的情形,心下忽然一动:“这条锁链既可吸取随天法力,想来业已通灵,本是太清门祭炼,我何不偷偷以太清符术试探一回?”想到便做,双手虚引,凌空画符。

    好在他自家亦修有太清玄始之气,以此气制符存真,正是相得益彰。所化乃是祈禳部中一道太真御神甘露神符,这道神符并无难学,却是一道太清门中少有的根本神符。所谓根本神符者,便是只要练气士功力雄厚,便可逐渐增强神符威力,不必每上一层境界,还要再去选学新的符箓。

    这枚神符其理一以贯之,纯阳高手与脱胎雏鸟,皆是一般画法,区别只在功力高低。凌冲以凝真境法力划来,却是有些得心应手,他有修炼大擒龙手功夫的底子,双手灵活之极,十指勾勒之间,不过数息之间,一枚灵符已然生就。

    沙通见凌冲忽然画起符来,大为不解,他自也知晓符箓之术,当今玄门之中,符箓之道便以正一道为正宗门庭。但凌冲所化,分明与正一道符箓大相径庭,反有一种古朴归真之意味,显是玄门正传,非是甚么野鸡传承。

    就见凌冲伸指在符上一点,一缕肉眼莫辩之真气输出,那道灵符华光微闪,又复暗淡下来。凌冲却面有喜色,轻轻喝道:“去罢!”那太真御神甘露神符飘飘荡荡飞起。沙通有心瞧他要做甚么,故意放开一丝法力禁制,那甘露神符穿过禁制,于两位真君法力碰撞余波中小心翼翼的前行。

    随天与大幽两个激斗正酣,谁也不曾留心这枚小小灵符。甘露灵符一路有惊无险,居然轻轻易易穿过两位元婴真君法力封锁,轻轻贴在锁链之上。这道灵符乃是太清门祈禳部中唯一一道一以贯之的灵符,凝真境所画线条灵机与纯阳境所画一般无二,只是随着功力日深,威力也大有不同。

    这道灵符本是为了聚敛灵机,运化神念,在炼罡境时妙用最大,此刻凌冲还用不着。但运化灵机之能此时却再也恰当不过,灵符与锁链相合,本是一本同源,锁链全无抗拒,任由灵符化为条条灵光渗入其中。凌冲一缕心念寄托灵符,与锁链炼化一体,惊觉这条锁链之中禁制竟有二十八重之多,乃是七阶大圆满的法器。只是久而无人祭炼,品级跌落,如今只相当于五阶法器的威力。

    甘露灵符一入其间,就开始将凌冲神念烙印其中,祭炼锁链禁制。可怜这条锁链当年亦是一件异宝,由太清门修士精心锻造,数千年得不到修士祭炼、真气滋养,还能保持禁制不曾崩溃,已算幸运之极了。

    那虚空锁链先前偶然吸取了随天道人点点真火之力,勉强激发其中禁制。甘露神符一出,虚空锁链立时躁动起来,禁制之力层层激发,鲸吞海吸一般,汲取周遭灵机真气。

    随天道人最先感觉不对,虚空锁链本是玄门之宝,自不会吸取大幽神君的噬魂真气,却将全副心思放在了他的真火之力上,不过数个呼吸,已将一小半法力吞的涓滴不剩。

    随天道人这等境界,斗法之时,每一份真气法力皆算计到了极处,不会多一分、亦不会少一分,被虚空锁链吞噬的太多,自然影响其法力运转,随天道人心头惊骇,立时将法力输出缓了一缓。

    这一下虚空锁链可不干了,如蛇般陡然一抖,锁链上生出无数符文,游走虚空,如一张张小嘴,张口吞噬残余的真火灵机。虚空锁链饥渴了千年,好容易有机会吸取真气,怎会轻易放弃?

    大幽神君见了这般异状,却不管不顾,四头鬼王各使兵刃,没头没脑向随天杀去。随天道人登时大怒,本欲静观其变,瞧瞧虚空锁链忽然暴动,究竟有何玄机,也好探知虚空涡流另一端究竟是何世界,如何能将天妖遗蜕取到手中。

    大怒之下,这些算计且抛在一边,将手中火灵幡一指,幡上那一头毕方神鸟登时活转过来,挥动双翅,一声厉鸣之中,双翼展布,围绕大幽神君那一朵魔云,放出百丈神火,焚烧起来。

    这头毕方还是随天道人无意之中,得到上古神鸟一根羽毛,花费数十年苦功,观想其形,体悟气息,这才祭炼了这一面火灵幡出来,他自家能由乙木生丁火,修成火行神通法力,亦是得益于那毕方灵羽甚多,这一发威,漫空皆是毕方灵火,此火与朱雀所生之南明离火不同,唯以光热横行,四大鬼王与其下那些冤魂厉鬼,被火光一照、热力一逼,惨不堪言,有的当场被炼为飞灰。

    这些冤魂皆是大幽神君历年好容易积攒下来,用以驱使,被毕方神火炼化,心痛之极,但神火正是噬魂道这等污秽魔念之克星,先天不利,大幽神君鬼啸一声,脑后一道剑光飞出,通体幽寒,正是他苦心祭炼的一柄通幽炼魂剑!

    当年他与三嗔和尚在天机台狭路相逢,就曾以此剑破去三嗔和尚佛光神通,可见此剑之犀利。这柄通幽炼魂剑是以冤魂为料铸就,比不得五金祭炼的飞剑犀利,但以噬魂魔道为核心禁制,自有一股摇魂荡魄的邪魅之意。

    此剑一出,地底大厅中满是鬼啸魂哭之音,倾荡魂魄,令人心神不属。沙通喝了一声,龙鲸天音全力发动,自有一股正阳正气生出,抵御魔音侵袭。凌冲手掐法诀,口中连颂玄门真言,喝天功发出,功力虽不如沙通深厚,但以太清玄始之气催动太清正宗法门,威力亦自不俗,加之通幽炼魂剑并非针对他两个,居然被其挡住魔音之力。

    炼魂剑一出,随天道人面上亦自凝重,将火灵幡连抖,催发毕方真形火力。玄门之中,如今并无专擅炼器之宗,似太玄剑派三大剑修门户,祭炼飞剑之术独步天下。清虚道宗这等气修宗门,亦有真气祭炼法宝之术传承。

    魔教中最擅长炼器者,却是噬魂道。盖因噬魂道所传魔法,需收容无量神魂、元神,以为己用,便需一件贯通阴阳之宝,平日滋养生魂,保养其灵性。传闻之中,噬魂道中共有十大炼器法门传承,每一道法门皆可炼就一件上佳法器,可做本命法器之用。

    只是噬魂道自创派鼻祖噬魂老人失踪以来,由其师弟夺魂道人执掌,不但不曾发扬光大,反有日薄西山,每况愈下之感。加之无意中杀了木清风之子,与神木岛结下深仇,双方百年以来攻伐不断,死伤枕籍,并无一人能将这十大炼器法门修至至高境界,因此外人几乎渐渐淡忘了噬魂道这般炼器大宗的风采。

    大幽神君贪心独得,自家炼了一柄炼魂剑、一件恶魂魔云,两件法器几乎吃光了其家底,逼得他不得不另辟希冀,以移情丹要挟雪娘子去盗化情魔典,只要魔典到手,未始不能参透其中法门,两者皆是操控心神、培育阴魔的无上妙法,若能合而修炼,定可突破当前桎梏。

    可惜念头虽好,却是遇到了随天道人这等难啃的骨头,将自家底牌全数逼了出来。火灵幡连发数道火光,化为真火涟漪,往炼魂剑上绕去。通幽炼魂剑亦自发出数道剑气,每一道皆是由冤魂神念炼化而来,无形有质,与真火碰撞,便是轰然一声炸响,这些炼魂剑气居然与太玄飞剑一般,锋锐非常,切割万物,又有蛊惑心神、污染神念之能,着实令人惊叹。

    凌冲见了这等独辟蹊径的剑术,兴奋的连连点头。当初叶向天曾教导他道:“万物无不可为剑!”他只做却不能理解其中深意,今日见了通幽炼魂剑,自觉见识又自增长了一分。当年噬魂老人参考天下正邪各派法门,苦心孤诣,创下十大炼器之法,又将噬魂道道法融汇其中,只要练成法器,就等如是修炼噬魂道神通一般。

    这柄炼魂剑更是别出心裁,以神魂代替五金之物,铸成剑身,神魂无形无质,但凝聚一处,却能发挥锋锐之性,变得无形有质,其中虚无相生,由无相至有相之变幻,着实匪夷所思。凌冲自思若能参透其中奥妙,自家剑术当可更上层楼。可惜这等炼剑之法,已属魔门心法,正邪相冲,除非他肯废去太玄、太清真气的修为,转修噬魂道法门方可。

    大幽神君并非剑修,剑术不成,比之叶向天之辈差的太远,就是赵乘风也略有不如,所依仗着无非那柄通幽炼魂剑之灵异,一剑劈出,必有魔音震啸,阴魂作锋,斗到此时,双方已是打出了真火。毕方神火与炼魂剑气每一碰撞,就如玄冰入火炭,滋滋啦啦响个不停,也不管甚么招法、剑术,只看谁人的功力深厚,谁能拼的起如此消耗。

    大幽神君冷笑一声,伸手一抓,司马龙与常道人所化血光,连带齐道人砰地一声炸为漫天血肉,三股血气、神魂扭在一处,尽数灌注于炼魂剑上。三人法力合在一起,也不过相当于一位金丹级数的修为,却也不无小补。

    通幽炼魂剑剑身腾起幽幽磷火,剑气亦自转为碧油油之色,拖芒曳尾,威力暴涨了何止三成?随天道人大感吃力,唯有全力相抗,为今之计,要破这柄炼魂剑,唯有假借毕方灵羽之功,但毕方灵羽本源有限,用一些便少一些,还够动用三次,俱是败中取胜,保护性命之时方可动用,心下还在犹疑。

    虚空锁链却是不干了,原本随天道人发觉它私自吸收真火气息,有意收敛法力,又与炼魂剑斗法,真火真气消散大半,哪有那么多可供其吸收的?虚空锁链历经数代太清修士祭炼,这些修士中修为最差的也是元婴级数,一代代祭炼下来,虽非开启灵识,却也甚是通灵,知晓此是自家重见天日的最后良机,迫不得已有所动作。

    凌冲正思索炼魂剑之秘,忽觉心头有了一层模糊之感,似乎发自那条虚空锁链,催促自己再多书画些太真御神甘露灵符,他不假思索,立时双手结印画符,这一次娴熟了许多,一气呵成,反手一拍,又一道甘露灵符飞出,贴在虚空锁链之上。

    如此接连画了八道灵符,两道为法力震荡余波所毁,六道叠压一处,与虚空锁链炼为了一体。六道灵符中皆有凌冲神念灵识,等如是他以自家心神之力祭炼这件法器。原本这条锁链为镇锁天妖之用,历代太清修士传承之时,皆有符印为证,方可在其中打下自家法力烙印,但太清门风流云散,虚空锁链数千年不得祭炼,正是禁制崩散,法力枯竭之时,对凌冲之祭炼也就丝毫不加抗拒,反有些急迫之意。

    凌冲终究不曾将太清符法当做根本道诀,太清玄始之气还是临时抱佛脚修炼了几日,不甚浑厚,书画灵符须得以玄始之气布线走符,八道甘露灵符已是极限,太清玄始之气已然告罄,再也画不出来。有了六道太真御神甘露灵符作为桥梁,勉强与虚空锁链建起了一丝联系,但也甚是微弱。毕竟凌冲功力太浅,若非形势紧迫,根本轮不到他来祭炼这等至宝。

    凌冲太清玄始之气告罄,但一缕心神勉强摄入虚空锁链之中,就在禁制之中遨游,骇然发觉这条锁链之中禁制竟然多达三千余道,且是由炼神、炼魔、祈禳三部修士联手祭炼,禁制符箓之间回环相扣,又有无数交叠,生出无穷奇异变化,只瞧了一会,就有心神疲惫之感。

    虚空锁链祭炼到了这等层次,有无五金之物等外物合炼,其实已不重要,只要符箓勾叠,自可化生神通,这也是太清门祭炼符器的正宗路数。凌冲心神摇荡,强忍眩晕之感,凭借半吊子的太清符箓造诣,勉强认出其中一道最为基础的符箓,乃是祈禳部中胎动境第一个要修习的聚气明灵符。

    此符藏风聚气,收敛灵机,专为辅助修炼太清玄始之气而用。凌冲心神勉强渡过最后一丝太清玄始之气,将这道聚气明灵符激发。这道灵符正是虚空锁链祭炼禁制最为根本亦是最为简单的一道符箓,激发之后,登时发出电芒惊火,先前只是依靠本能汲取真火之力,如今才算是真正激发了锁链中禁制妙用。

    虚空锁链禁制层层勾叠,一道符箓激发,便会勾引下一道符箓活络起来,如此层层交感,演化无穷,凌冲只用一丝太清真气,却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虚空锁链禁制启动,立时发出海量吸力,只凭空一卷,先将随天道人所发毕方神火尽数吞入腹中,犹不知足,连带大幽神君的炼魂剑气已被吞没无踪。

    太清门为玄门正宗,自是不会兼修魔道法门,但其符术之高明,却有无数镇压魔道、炼化魔气之法,虚空锁链中好巧不巧,恰恰祭炼了几道这等符箓进去。炼魂剑气在锁链中转的一转,登时化为虚无,被炼化了去。

    这一下变起仓促,两方都觉不对,各自跳开,大幽神君失声道:“虚空锁链怎会自家发动起来?难不成那天妖还未死,又要作乱么?”天妖一出,玄阴、纯阳老祖皆非敌手,唯有数位真仙级数高手联合,方可与之一斗,大幽神君这样货色根本只有送菜的份,由不得不怕。

    随天道人却瞧了凌冲一眼,方才他书画符箓情形皆瞧在眼中,心中有数,但非是深究之时,虚空锁链一经发动,已然不可收拾,粗大之身如蛇扭动,连带将虚空涡流也搅乱的动荡不休。炼化完随天与大幽的正邪真气,不知又从何处疯狂掠夺来无穷灵机,补益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