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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见众修士中,一位少年目中忽然露出惊骇之极的神色,跟着整个身子轰然爆裂开来,化为漫天血肉,跟着一个个修士毫无反抗之力,自家引动自家真气,都爆裂成了团团血肉,数十团血肉化为条条血龙,往佛光之中扑去。

    弃道人被大旃檀佛光困入其中,不得脱出,佛光还去炼化他的噬魂真气,待到炼化完毕,就成了一个废人。数十条血龙饱含数十位修道人毕生功力真气,加之枉死之怨念、戾气,一与佛光相遇,正是正邪不能两立,大旃檀佛光镇压弃道人之余,就去炼化血污血龙。

    凌冲瞧得目瞪口呆,不料还有这般变化。数十名修士齐齐自爆而亡,玄天观上倒是寰宇一清,但情景太过诡异。沙通冷哼一声,说道:“噬魂道妖人之所以受人忌恨,并非只是侵占生灵神魂,奴役元神。还能操控人身真气,夺人精血元气。练气之士,无论正邪,不过体悟大道而已。若是法力足够,便道心不足,亦可强行触摸大道,问鼎至高境界,只是这样做法,隐患太多。噬魂道中,多有人贪图取巧,妄夺他人元气,融汇自身,想要强行证道,结果真气相冲,精血不调,自家倒先身死道消。”

    噬魂道魔种上身,神魂颠倒,身不由己,一身真气自然也成了别人囊中之物。玄魔两道练气士毕生都在打磨真气,增强修为,便凌冲这样剑术奇才,大多数修炼时间也花在了凝练周天星力上。

    噬魂道妖人有这条捷径,哪肯老老实实打熬真气?只需将魔种乱洒,自有人将辛苦一声修炼的真气双手奉上。但这样一来,隐患也大。修士有正邪,真气分玄魔,就只挑修炼魔道功法的修士强掠真气,也有不同门户之分,异种真气如体,靠着强横修为,初时还镇压得住,到后来真气越厚,镇压越吃力。

    修为越高,异种真气相冲也就越厉害,越需要再汲取他人真气镇压,如此饮鸩止渴,到了最后镇压不住,真气暴走,一发爆散了事,身死道消。这等修炼之法,可说是魔道中的魔道。有鉴于此,夺魂道人接掌掌教大位以来,颁下严令,不许弟子以此法修炼,否则以门规论处。

    但还是有人贪图近便,私下偷偷修炼。弃道人得了全套的噬魂法门在手,自是通晓这门秘法,眼见佛光一合,自家便要无幸,唯有铤而走险,以这门邪法汇聚修士真气,对抗大旃檀佛光。

    数十位修士修为参差不齐,但将真气汇聚起来,依旧堪比一位元婴修士之力,与大旃檀佛光一魔一佛,天生相克,斗了个不亦乐乎。旃檀佛光炼化异种真气所化血龙,对弃道人束缚就轻了些,弃道人趁机大喝一声,体内噬魂真气爆发,一伸一缩之间,已脱出了旃檀佛光困锁,他被碧霞和尚暗算,险些阴沟翻船,饶是神魂不清,也不敢再逗留,厉啸声中,化为一条鬼影,只在空中闪得一闪,已然不见。

    旃檀佛光失了弃道人踪影,也不追赶,反过来将异种真气所化血龙一包,急逾电闪,返回碧霞寺去了。数十修士来攻,到碧霞和尚出手,惊走弃道人,也不过两三个时辰,凌冲以两道根本剑光,力斗诸人,太玄真气告罄,连胸前大穴采集来的北方玄武星光也自用完。

    自从阴阳之气擒住了云文天篆,仿佛见了天敌,非要将之炼化,便不肯再为凌冲精炼周天星光。好在星斗元神剑不愧为上乘妙法,便无阴阳之气洗练,所修星光亦已精纯,足堪敷用。好在星斗元神剑星力不必再加洗练,可直接催动玄剑灵光幻境运转,凌冲斗剑之时,多了许多方便。

    此时天高日清,来犯之敌或死或逃,走了个干净。沙通甚至郁郁,居然轮不到他出手,实在过意不去,若不能帮些忙来,待会丹药炼成,哪有面皮讨要?说道:“你先回复真气,我来帮你护法。”

    凌冲不疑有他,忙勾动北方玄武七宿,吐纳星力。他功力日深,不必每次借助伏斗定星盘,沟通星辰,意念一动,便有丝丝缕缕星力垂落,汇于穴窍之中。

    玄天观山下,方胜等一干少年男女本是说说笑笑而来,打得好主意,只当是甚么散修在此炼丹,只要放出自家七玄剑派高徒的身份,再许以重利,灵丹自然唾手可得。还未到山脚,就见黑雾散布,阴晦难明,方胜总算有些功力,心志不好,忙令四人寻个地方躲藏起来。

    就见一道佛光凌空而来,与一位积年老魔斗在一处,又有数十道遁光落在一座小道观中,与一位少年厮杀。通意老妖早已跑的没了踪影,方胜一眼认出是噬魂道的妖人,且魔功深厚,自家绝非对手,勒令几人千万不可出生,惊动了那老魔可不是好耍子的。

    及至弃道人牺牲数十修士,以真气化龙之法,挣脱佛光束缚,逃逸无踪。颜茹颜青两个还算有些见识,只面色煞白,滕丽滕娇出身小户,何曾见过这等血腥场面?当即吓得晕死过去。

    方胜心头震颤,却面不改色。颜茹颤声道:“方胜哥哥,我们还是回金陵罢!”方胜冷哼一声,道:“你们要回便回,那老魔仓皇而逃,并未将灵丹到手。此刻香气正浓,怕是即将出炉。那佛光起自本地碧霞寺,乃是楞伽寺下院,既已出手,必不会再来。富贵险中求,我若能得了灵丹,修为自可大进一步,总要试上一试的!”

    他心性也算刚强,抛开四人,昂然上山。颜茹与颜青对望一眼,终究不敢跟去,只将滕丽滕娇两个救醒,默默等在原地。方胜一路上山,来至玄天观外,正要喊话,只听满空嗡嗡之声大作,无数虫豸如云飞来。

    方胜目力过人,瞧出这些虫豸有每只有黄豆大小,口器锋利,振翅而鸣,心念电闪,已知是十万大山中的妖人出世,一拍腰间剑匣,一道匹练剑光飞出,绕身三匝,剑光轻颤如水,凡有靠近的虫豸俱被剑光斩杀。

    方胜天分极高,自小得姐姐方凝亲炙,剑术超群,小试牛刀,一剑毙掉数十头蛊虫,正是志得意满,横剑当胸,还要做足了姿态。他杀了数十头蛊虫,又有无数头虫豸飞来,嗡嗡振翅,扰人心神。方胜抬眼一看,竟是黑压压一片黑云,全由虫豸组成,怕不有亿万之多,大骇之下,忙冲入玄天观中暂避。

    蛊虫杀不胜杀,就算他炼罡境界,剑术超群,每一挥剑,总要消耗真气,不得补充,迟早被虫海淹没,死无葬身之地。他破门而入,迎头见沙通与凌冲双双立在院中。

    沙通往后一望,见了那许多蛊虫,不惊反喜,大笑道:“来得好!正愁没甚功劳,不好分润丹药,就有人送上门来,好极!妙极!”忽然一瞪眼,向方胜道:“小子,你也是来抢夺丹药的么?”方胜眼珠一转,忙分辨道:“方某乃是七玄剑派弟子,因见前辈运使剑术,激斗宵小,心痒难搔,特来讨教的。哪敢抢夺灵丹,岂是我正道弟子所为?”

    方胜却也不傻,沙通摆明了是金丹级数的大修士,一只手便将他打死了,再说甚么以七玄剑派压人的话头,纯是嫌自家命长,忙改换说法。沙通笑道:“七玄剑派?那可是玄门大户啊,方才运剑的非是老子,而是这小子,你若要讨教,尽可冲他去,老子绝不插手便是!”

    往凌冲身上一指,方胜见那少年生的文弱,气息亦是忽高忽低,显然真气耗费颇剧,弄不清来路,便道:“这位道兄想来真气不调,晚辈这里有一枚丹药,乃是出门时长辈所赐,正可梳理气脉,可与这位道兄服下。”取了一枚丹药出来。

    沙通笑道:“不必,那小子没这般容易受人好处,你自家收着罢!”果然凌冲气息忽然高涨,气脉相衔,梳理通顺。方胜暗自惕凛,经历方才那等大战,回气还能如此之快,定是得了玄门正宗真传,这样弟子出门历练,必有高手长老一旁护持,想要占便宜,实在难比登天。

    方胜心头生了退意,凌冲长吁一口气,缓过神来,见方胜立在观中,目中神光一闪,问道:“你是七玄剑派弟子?”方胜身上剑气盎然,与当年秋少鸣修炼无形剑诀如出一辙,一眼便认了出来。

    方胜心下一惊,沙通大笑道:“先莫扯皮,且看沙通老爷如何降伏这些小虫子!”此时门外虫豸已然闯入观中,往三人袭去。凌冲勉强回复三成真气,见这些蛊虫铺天盖地,想要全数灭杀,绝无可能,唯有请沙通出手。

    沙通嘎嘎一笑,身前陡然显出一道真气漩涡,面盆大小,内中玄意流转,八维不测,发出一股绝大吸力,但有蛊虫靠近,一头扎了进去,丝毫反抗不得。凌冲瞧得眼前一亮,沙通所用正是玄鲸吞海功的一招变化,奥妙精深。可惜自家的玄鲸吞海功异变为吞星符,汲取周天星力倒是一绝,自家却丝毫分润不得,不知被甚么物事偷偷吞了。

    那些虫豸正是阿布西放将出来,他与方胜一般来的晚了些,有幸躲过了弃道人魔种控魂之厄,见弃道人仓皇而逃,碧霞寺佛光退回,自觉机会到了,不肯离去,躲在暗中,先放出一波蛊虫前来试探。阿布西是偷跑出来,盗取了五蛊神君三葫芦蛊虫,仗之横行霸道。五蛊神君成道之后,炼制了五种蛊虫,每一种尽皆威力惊人,狰狞凶残,平时珍若性命,随身携带,连亲传弟子等闲都见不着。

    阿布西所盗自非那五种毒蛊,而是五蛊神君采十万大山异种蛇虫,另行交配培育出的三种蛊虫,威力不大,但群起攻之,却也十分凌厉。他唯恐隐于玄天观之人法术高绝,一口气将一整只葫芦蛊虫尽数放了出来,这些蛊虫倒有些形似六足蛊王,只是并无寻宝探气异能,唯嗜生灵血肉,一经放出,要吞尽方圆百里生灵血肉,才会饱啖而归。

    只可惜他误算了一点,沙通也在玄天观中。若只有凌冲、方胜两个剑修,见了蛊虫唯有落荒而逃,这等杀不胜杀之物,最让剑修头疼,每一挥剑必要耗费真气,迟早被蛊虫拖死,但沙通不同,他的出身奇异,先天正是任何蛊虫之克星。

    龙鲸一族由天龙与太古巨鲸交合而生,天龙倒也罢了。太古巨鲸却是混沌异种,体型之巨堪比开天神兽鲲鹏,性喜游荡虚空,腹中饥渴之时,一口一吸之间,可将一座大千世界所有生灵、水木尽数吸入腹中,或挑肥拣瘦的吃掉,或是索性一口吞没,嚼也不嚼。玄鲸吞海功便是仿照了先祖巨鲸这等神通所创。

    沙通以龙鲸之身,催动玄鲸吞海功,身前生出一道涡流,如无底巨洞,天上本是黑压压一片蛊虫,有亿万之多,当真如玄鲸吞海一般,眨眼之间,飞蛾扑火,吞噬了一干二净,一只也不剩。

    这些蛊虫入了沙通法术中,只轻轻一震,全数震死,一口吞入腹中。沙通吐了口长气,连个饱嗝也不打,眼中忽然一亮,笑道:“在这里了!”身形一闪,已自无踪。

    凌冲知他是发觉暗中放蛊之人,前去捉拿,也不在意,目光只在方胜面上逡巡。方胜给他瞧得心中发毛,强笑道:“在下七玄剑派方胜,不知道兄出自何门?”凌冲笑道:“原来是七玄剑派的道友,在下凌冲,出身太玄剑派。听闻贵派中有一位方凝真人,不知方兄可识得么?”

    方胜听闻凌冲之名,心下便是一凛:“原来他便是太玄凌冲!秋少鸣便是败在这厮剑下!”秋少鸣剑败凌冲,落得灰头土脸,跑回七玄剑派,老祖宗大长老郑闻大发雷霆,险些将他一掌打死,还是段克邪求情,这才命秋少鸣戴罪立功,专修无形剑诀,待得剑术大成,定要战败凌冲,一雪前耻。

    方胜心头火热,他与秋少鸣正是新进弟子中风头最劲的二人,秋少鸣日日苦练,他欲登门挑战,也寻不到机会,这才出山散心,不料偶遇凌冲,若能在此处将其击败,回山之后略一吹嘘,自家地位自然不同,掌教长老自会青眼有加,着力培养,哪还用管甚么狗屁秋少鸣?

    观外忽然传来一声长笑,人影一闪,沙通已挪进观中,手中提着一人,重重一摔,那厮委顿在地,翻不起身,正是阿布西。以方胜眼力,竟不知沙通如何闯进观中,心头暗自惊骇。

    阿布西躲在暗中,发觉那群蛊虫失了感应,忍不住啊了一声,被沙通听闻,露了破绽,当即赶去。阿布西甚是凶悍,索性将余下两葫芦毒蛊尽数放出,要加害沙通。谁知被沙通施展玄鲸吞海功,一口一群,几下将蛊虫嚼吃了干净,还打了个饱嗝,连那头六足王蛊也不放过,祭了五脏庙。

    阿布西这才惊骇交加,但为时已晚,被沙通一拳打晕,提了回来。凌冲望了阿布西一眼,问道:“此人既会用蛊,沙师兄想来知晓他出身门户了?”沙通冷笑道:“除了五蛊神君那厮,也不会再有人使这等下作蛊毒之术了!只是五蛊神君自修成玄**果以来,轻易不出十万大山,只关起门来享受无边自在,连门下弟子也极力约束,不令其等轻易走出十万大山为恶。这小子想必是偷了五蛊神君的蛊毒,偷跑出来,不想撞正了铁板。”三言两语,将来由分说的丝毫不差。

    凌冲听闻五蛊神君乃是玄阴级数,又见那少年打扮粗野,适才又放蛊害人,想也不想,一道剑光飞去,斩去头颅,鲜血喷了一地。方胜惊道:“这凌冲好大的杀气!”沙通甚是可惜,说道:“可惜这小子只偷了三葫芦蛊虫,还不够塞牙缝的!”龙鲸食量甚大,他修成金丹,可以练气度日,但许久不食荤腥,今日吃了一大群蛊虫,倒把馋虫勾了出来。

    可怜阿布西自十万大山偷跑出来,本想见识一番中原繁华,哪知被玄晶丹药味吸引,意欲抢夺,遇上凌冲这个杀星,一剑就给杀了,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凌冲斩杀阿布西,正要说话,只听地下一声闷响,仿佛甚么东西炸裂开来,跟着一股比之前更香十倍的丹香飘洒出来,方胜见识广博,心下一动:“所炼灵丹出炉了!”果然地下密室大门打开,清元道人手托一方玉瓶,满面喜色,玉瓶中正有浓郁药香传来,方胜闻了几口,顿觉无形剑诀剑气运转都加快了几分,知是异宝,但有沙通、凌冲坐镇,不敢出手抢夺。

    清元道人用了四十九日苦功,终于将血阳花炼化,成就一炉大药玄晶丹。双手将玉瓶奉上,向凌冲施礼道:“凌师叔,弟子幸不辱命。一炉玄晶丹成药一十六枚,尽数在此,请师叔过目。”

    凌冲也有几分欣喜,接过玉瓶,打开瞧时,见其中十几枚指甲大小的丹药,圆滚滚聚在一处,药香扑鼻,十分好闻,知是好物。将丹药倾出六粒,递给清元道人,说道:“清元师侄辛苦,四十九日苦功无以为报,便就借花献佛,你且收下这六粒丹药。”

    清元道人大惊,两手乱摇,急道:“师叔,此药以血阳花入药,药力极强,太过珍贵,师侄万万不敢收下。请师叔收回成命!”凌冲将脸一板,说道:“此丹成药,全赖师侄妙手,还搭上不少珍惜药材,取六粒奉赠,理所应当。你也莫要推辞,长者赐,不敢辞,赵师兄不在,我之言便如师命。拿着!”

    太玄剑派门规森严,赵乘风不在,凌冲便为玄天观主事,一言一行,只要不违门规,清元道人胆敢违抗,便是欺师灭祖。他想了想,勉强收了六粒丹药,施礼道谢不止。他自家倒也罢了,还清再过几年也要过炼罡一关,若能有玄晶丹之助,能省却极大苦功。做师傅的不得不为徒儿打算,便再不推辞。

    凌冲转头又去了四粒玄晶丹奉送沙通,说道:“今日大半仰仗沙师兄妙手回天,这四粒丹药权作心意,请师兄笑纳。”沙通咧嘴一笑:“我知道你小子是当面损我,不过这玄晶丹于我亦有大用,就不与你客气,反正你去北冥炼罡,还要我充当苦力。四粒玄晶丹权作盘缠罢!”一把将四粒丹药抓去,一口吞入腹中,好似生怕凌冲反悔似的。

    凌冲哈哈一笑,全不在意。他修炼玄门剑道,只以心中之剑,斩破无明,于外物倒不怎么看中。叶向天曾言,玄晶丹能增厚真气修为,在他看来,留下六粒丹药,也够自家修炼之用。因此毫不犹豫,分赠有功之臣。

    方胜早已瞧得呆了,眼见灵丹被凌冲分糖豆似的分了大半,心痒难搔,又不敢出手强抢,面上神色精彩之极。凌冲忽然转过头来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说道:“此药名为玄晶丹,功能提振元气,补益真元,倒也十分好用。凌某愿以六粒玄晶丹作注,与方兄邀斗一场,若是我败在方兄剑下,六粒丹药任凭方兄取去,如何?”

    方胜眼中神光一闪,沉声道:“当真?”玄晶丹倒也非是甚么绝世灵丹,七玄剑派中便有丹方,但凌冲所炼,是以血阳花入药,药效非凡,方胜虽不知血阳花来路,但只凭药味就知此药乃绝世之宝,自家现下攒炼罡气,正需此药培本固元。凌冲胆敢以此药为注,确是一个极大诱惑。

    凌冲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况我忝为太玄掌教弟子,岂敢胡吹大气,落了掌教恩师名头?他老人家若知我随口诳语,定要飞剑来取我项上人头。只要方兄能以剑术胜我,六粒玄晶丹就此奉赠,绝无二话!”

    清元道人面色一变,见沙通面含冷笑,全不在意,就忍住不言。凌冲却也有自家打算,当年他与秋少鸣左道相逢,二人皆是修道雏儿,不通剑术,胡乱斗了一场。

    自家如今修炼的洞虚剑诀,本需于杀伐中,照见剑术本源,另辟乾坤,难得方胜亦是修炼无形剑诀之辈,恰是一块上佳的试剑石。至于其境界高出自家一重,倒也无妨,血河之中,凝煞级数的妖魔却也不曾少杀,还怕一个区区炼罡?

    剑术之道,首在剑心剑意,剑心通明,剑意浩然,方为上乘剑道。剑心剑意皆源于一股无敌信念,相信自己的剑术,相信手中长剑,这股无敌信念非是静坐观想得来,而是赤裸裸、血淋淋的杀将出来!凌冲也是今日截杀数十位修士之中,忽然悟通此道。

    修炼上乘剑术,就是要于杀伐中求一线清明,力争上游,凌冲欲那方胜做试剑石,磨练剑术。方胜眼神火热,着实贪图六枚玄精丹,思虑再三,自家是炼罡境界,超过凌冲一大境界,又修炼无形剑诀这等高深剑术,若还不能取胜,可以找一块豆腐撞死了。当下道:“好,我就与凌兄切磋一回!”

    凌冲一笑,道一声:“请!”吸取周天星力补益真气,片刻功夫他真气已恢复了五成。只这一点,星宿魔宗便不愧为魔道第一大派,道法之高明,绝非小门小户所能媲美。

    方胜袖中飞出一道剑光,凌空一转,往凌冲颈上绕去。无形剑诀为七玄剑派七大法门之一,精微奥妙,不在太玄剑诀之下,其中另有秘传铸剑之法,方胜得姐姐方凝之助,取海底沉金,并万年金母,铸成这柄白龙剑,以无形剑诀祭炼,最合自家路数,一剑之出,剑气森寒,剑术确然了得。

    凌冲双手一拉,一道剑光飞出,正是中平剑光,连消带打,将无形剑光抵住。无形剑诀练到最高境界,非但剑气、剑光隐去不见,连剑修身形也自无踪,当真无影无形。方胜离这等境界差的太远,便是乃姐方凝在此,也不敢说参透了无形剑诀全部奥妙。但这道剑气起落,表明其剑术并非徒有虚名。

    太玄剑派与七玄剑派素来齐名,两派剑诀孰强孰弱,总也没个定论。方胜心存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道剑气只是试探,见凌冲轻松抵挡,果然不是易与之辈,白龙剑化为一团剑光流转不定,连发八道剑气攻来。

    一般而言,剑修借助剑器之力,真气在剑中禁止一转,便生出一道剑气,因此修炼剑器之辈,所发大多是剑气之力。凌冲的洞虚剑诀纯是一道剑意支持,以真气化生剑气剑光,不依外物,剑气威力较弱,比不得五金飞剑,却别有一番妙用。

    方胜催动白龙剑八道剑气,纵横飞舞,交织成一道绵密剑网,将凌冲包裹在内。凌冲打点精神,不敢托大,放出中平、破邪两道剑光,中平剑堂堂正正,每于平淡处奇招突出,破邪剑大开大阖,用的一股降魔锐意,两道剑光合璧,居然堪堪抵住了方胜一轮攻势。

    无形剑诀的威力,当年凌冲便从球少鸣剑下领略过,彼时两人初入道门,未得剑中精妙,剑法粗糙之极。凌冲此刻剑术功力俱都大进,再来体悟无形剑诀之妙,又是一番感慨。

    岂不知方胜心中惊讶比他更甚,堂堂炼罡高手,又修炼的最上乘剑诀,居然连一个凝真境的小辈也拿不下,凌冲的两道剑光也不怎么稀奇,但变招奇速,往往自家招式发出,对方便如早已料知一般,早早变换了招式克制自己,越打越是烦闷。

    炼罡境界修士,一身真气汲取天罡大气菁英,非但更加精粹,还带有丝丝天罡纯阳之意,真气之性改变,经过罡气淬炼之真气质量堪比凝真境真气十倍不止。方胜一身真气修为实是超过凌冲真气良多。他却不知,凌冲修炼星斗元神剑诀,以周天星力催动洞虚剑术变化,尤其星力还经阴阳之气淬炼,更加精纯,几乎不亚于炼罡境的修士。

    两道根本剑光又都修炼到了凝真境界圆满,自然不怕与他的无形剑诀硬碰。郭纯阳当年便曾言道,洞虚剑诀要旨便在一个破字,破剑术、破道法、破真气、破婴儿、破纯阳、破玄阴!无招不破,凌冲以两道剑光抵挡无形剑气,丹田中玄剑灵光幻境运转开来,推演无形剑气变化,自家每一招剑术皆是响应若斯,每一招都能批亢捣虚,攻敌之所必救。

    方胜本来还待保留,凌冲剑术竟精妙如斯,大出意料之外,莫说取胜,打个平手都难,再难遮掩,长啸一声,动用全力。八道剑气一扭,迎着大日宝华,居然无形无踪!

    凌冲一惊,反应极快,两道剑光先护住自身。方胜多年苦练,炼罡之境便可尝试着手修炼剑气雷音之术,但无形剑诀并非以剑速见长,方胜资质也差了少许,到底不曾修成。却被他另辟蹊径,居然研究出使剑气扭曲无形的法门。

    依照无形剑诀正宗法门,要使剑气无形,需要练成无形剑诀中三大剑符,再将之合一,方能掩盖剑气之声、光、色诸般有形之意,方胜却想出一个折中之法,借大日宝光遮掩剑气光华,虽仍不免有剑气破空之声,到底算是一大进步。他又痛下苦功,屡屡试验,如今出手,剑气无形,连剑啸之声也降到了最低,直到贴临对手之身的那一刻,剑啸才会骤然响起。

    凌冲不见了八道剑气,背后微微一凉,三道剑气骤然现身,离他后心已然不远。转身已来不及,又有五道剑气飞掠,分袭前胸五处大穴。这一招八剑齐飞,乃是方胜操演许久的绝技,其中心神运化,操控剑气,又有剑气无形攻敌要害,可说变化精微,已是极上乘之剑术。

    沙通与清元道人一旁观战,清元道人低呼道:“不好!”沙通确实老神在在,说道:“这算甚么?那小子还有杀手锏未出,七玄剑派的小子必败无疑!”他是见过凌冲运转星斗元神剑诀,那般星力垂流的异象也瞒不过这位大妖。

    沙通自然知晓这门汲取星力的道诀只能来自何处,心下恐惧,不敢宣诸于口。他在太玄剑派呆的愈久,愈觉太玄峰上那群家伙疯疯癫癫,肆意妄为,偏生自家知晓的太多,绝难摘的干净,索性装聋作哑,免得郭纯阳哪一日忽觉他知道的隐秘太多,随手一剑杀了,岂不冤枉?

    沙通虽不知太玄剑派从何处得到星宿魔宗修炼法门,但星光道法之奥妙,犹在无形剑诀之上,凌冲既懂得星斗元神剑诀,自有办法破解无形剑气。果然三道剑气直插后心,忽有星芒点点,柔润若水,一卷之间,如布裹物,将三道剑气裹缠的结结实实,不令其再生变化。

    另外五道剑气只要显出身形,反倒不用在意,中平与破邪两道剑光横扫,尽可遮拦的住。方胜见八道剑气竟奈何不得凌冲,一咬牙,那口白龙剑终于飞处,剑鸣如雷,毕竟是五金之物铸炼的剑器,锋锐之处,与真气剑气不可同日而语。

    方胜又用上自创的无形手段,白龙剑化为一团剑光,外围一层绵密剑气凌厉,掩去真形,再出现时已在凌冲头顶。一隐一现之间,居然有几分剑气雷音的风采。

    凌冲不敢大意,剑器锋利,一个不好,就要吃亏,但自家两道剑光本质脆弱,根本不敢硬碰,一斩之下,必要崩溃,若用玄武七宿星力柔韧若水的异能,只怕也支撑不了片刻,这才显出飞剑的犀利之处,绝非真气凝聚的剑气所能匹敌。叶向天想来也看出这一点,才会特意指引凌冲往北冥之地,去寻还幽寒水铸剑。

    白龙剑锐不可当,唯有极力趋避,凌冲身形展动,倏忽无影,绕身而走。方胜微微冷笑,若是这么容易就被他躲过白龙剑一击,无形剑诀又凭甚么镇压天下?白龙剑凌空再转,又是四道剑气飞出,五道剑芒追在凌冲身后,只在他后心弄影。

    凌冲心头火起,方胜催动剑术一变再变,这五道剑芒可说是最后解数,若能破去,自可一举定鼎。两道种子剑光绝不敢与白龙剑硬碰,那是他成道的依仗所在,有个三长两短,数年苦功尽付流水,哭都没人看。想了又想,忽然灵机一动。

    紫府中阳神自语道:“养了你们这么久,总要给些租子罢!”伸手一指,紫府震动,那枚吞星符本在吞噬星力,十分逍遥,却被凭空挪移了出去,为凌冲顶缸。五道剑芒曳尾而飞,忽然一道光华闪过,隐隐有一枚符箓现行,横在凌冲身前,五道剑芒猝不及防,一头撞了上去。

    吞星符却与凌冲料想一致,既能吞星吸斗,对白龙剑这等小东西自是不在话下,五道剑芒一头钻入吞星符内,连个涟漪都不起。凌冲生怕吞星符不甚好用,被白龙剑穿了出来,特意等了几息功夫,见白龙剑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微微放心,又将吞星符挪回紫府。

    一来一去,纯熟非常。吞星符吞了白龙剑与四道剑气,不知是炼化了还是如何,绝无一丝异样。方胜正自高兴,眼看凌冲落败在即,谁知不知何处钻出一道符箓,一口将白龙剑吞了,本是心神相连,忽然断去联系,剑修之辈,一旦失去飞剑,受创尤重,忍不住一口鲜血当场喷了出来。

    沙通见了那道吞星符,感应到一股熟悉之极的气息,忍不住面色大变,沉吟不语。方胜那还不知自家飞剑被凌冲不知使了甚么法子收了去,两方对敌之时,绝无可能出言讨要,唯有回山苦练剑法,再来报仇,连嘴角鲜血也顾不得擦,惨笑道:“好!凌兄今日之赐,方某记下了。后会有期!”说了几句场面话,驾驭剑光便走。好在虽失了飞剑,还能蹈空而行。

    凌冲张了张口,到底不说话。用吞星符收了白龙剑,略有取巧之嫌,尤其他也未能炼化此符,自也不能归还飞剑,说些假惺惺的话语,反倒结仇更深。方胜飞出玄天观,在山下寻到了颜青兄妹与滕丽滕娇,二话不说,扭头便走。四人见他灰头土脸,颇有愤懑之意,不敢发问,闷声随他而去。

    沙通大笑道:“七玄剑派的小子,剑术倒也不错,可惜遇上了你。不过方才那道符箓大有玄鲸吞海之意境,为何又能吸纳星力?”凌冲苦笑道:“我也不知。沙兄传我玄鲸吞海功,我修成一道符诏,不知怎的,就生了异变,化为那样一张符箓。”他自然不会傻到对沙通和盘托出,只几句话敷衍过去。

    沙通也知他口不对心,也懒得再问。玄鲸吞海功换喝天功也算不亏,至于凌冲修炼成甚么模样,却也管不着。清元道人见一场人劫终于落幕,玄精丹安然炼成,可谓皆大欢喜,将还清小道叫了出来,命他打算观内,延请凌冲与沙通上座。

    还清修为低微,被清元道人藏了起来,不敢现身,这时蹦蹦跳跳出来,洒扫玄天观。两场大战之下,好好一座道观,给打的满目疮痍,幸好玄天大帝金身无恙,不然当真是罪过。

    凌冲在观中又呆了两日,沙通耐不住寂寞,跑回灵江带着。凌冲待真气调匀,便回转金陵,还请了清元道人随他归家,为家眷诊治。清元道人常年炼丹,精通黄岐之术,有他一双法眼在,也好放心。

    师叔之命,清元道人自然不敢怠慢,携了还清前往凌家。为老夫人与凌真夫妇一番诊治之后,凌家长辈并无疾病,只是年老力衰,精气不足,又有凌冲自太玄峰携来的补气丹药,可说二十年内并无大碍。

    凌冲这才放心,命王朝打赏了数百两银子,权作诊金。清元道人只得收了,小道童还清暗自咋舌:“这位凌师叔祖好生豪富!”清元道人携了还清飘然而去。

    凌冲想了想,又从余下六粒玄精丹中挑了两枚,亲自送上碧霞寺。于情于理,碧霞和尚数次相助,总要有些回礼才好。碧霞和尚手捻须髯你,口中推辞不迭,手上却比谁都快,早将灵丹揣在怀中,高颂佛号称谢。凌冲哭笑不得,盘桓了半日,便自告辞。

    凌冲夤夜之时,端坐房中,取出四粒玄精丹。本不欲借丹药外物之力,推动真气滋长。但叶向天一片好意,清元道人苦心炼制,总不好不识好歹。再者修道之事,过于执着,本就落了下乘,他只留四粒玄精丹,便是觉得四粒足矣。

    清元道人曾言道:“师叔,本门剑诀皆赖太玄真气催动,玄精丹功能补益元气,师叔服用之时,不需用意,只如平常般西修炼剑诀即可,药力自能化为太玄真气。我不知师叔洞虚剑诀修炼到甚么境界,但若觉真气满溢,切不可再服丹药,须缓缓平静丹田,安宁气息,自可无事。”

    凌冲取了一粒指甲大小的玄精丹在手,一口吞下,依清元所言,不去管丹药如何化开,只一如平常修炼洞虚剑诀。玄精丹入腹,化为一线暖流,侵入丹田,经由太玄心法运转,转变为太玄真气。清元道人不愧为太玄门中炼丹的大高手,虽修为不高,但炼丹手段硬是要得,一粒玄精丹给他炼的全无丹渣,全部化为药力。

    玄门炼丹之术,讲求君臣佐使,诸般配伍,难免有药渣残留,就看炼丹之人功力如何。清元道人常年钻研炼丹之术,已是大师的手段,也因如此,耽搁了修为境界。赵乘风几次耳提面命,也不能改,最后只得罢了。其实千万修道人中,最后能修成纯阳,证就长生者又有几人?连赵乘风自家也不敢说定能修成纯阳,自己都还只是一位金丹真人,弟子清元是炼罡境高手,已不算给师傅丢脸。

    清元是炼丹成瘾,手段高超,一心要以外丹之术成道,只是这方世界中以外丹法门成道者,着实少之又少,几乎无有可能。他自家也早息了雄心,每日醉心炼丹,只求有生之年,多炼几炉神丹出来,报效师门罢了。

    一粒玄精丹入腹,药力化为真气,绵绵汩汩,流入玄剑灵光幻境中。凌冲也是许久不曾好生打量玄剑幻境,心神沉浸其中。见承乾剑光如天柱高耸,巍巍凝立,托起玄剑幻境。有此一道剑光,玄剑幻境方能固若磐石。

    另有中平、破邪两道剑光矫矢不定,剑光吞吐伸缩。每人修炼洞虚剑诀,依据际遇不同,修炼出的剑光也自不一。凌冲这三道剑光皆有不同奥妙,依托玄剑幻境,整合一体,更具另一番妙用,乃是除却太玄四代老祖之后,从无人问津之境界。

    玄精丹药力所化真气之精纯,不亚于周天星光,玄剑幻境得其滋养,立时重新开拓空间。玄剑幻境之于丹田,不过是一团大如鸽卵的光华而已,内中却是别有天地,等若是另辟世界。洞虚剑诀之真意便在于此,修成一个剑光世界,不假外求,自然得道长生。

    一粒丹药药力似乎并非如清元所说那般强横,其实也是如此。洞虚剑诀从无人修炼到凌冲现下境界,连当年创出剑诀的老祖也与凌冲修炼情形绝不相同。清元道人以自家为引,估算凌冲体内所能容纳真气之数,毫无疑问是算的少了。

    一道玄剑灵光幻境本有数里方圆,得了精气滋养,又自扩充了数里,已有十里方圆。这一方幻境还未能演化真实乾坤,但已是凌冲日后证道之根本。三道根本剑光皆已祭炼到了凝真境顶峰八重禁制圆满,除非凌冲境界再有突破,否则再也祭炼不得。

    一粒丹药下肚,无有丝毫不适。凌冲想了想,索性将余下三粒玄精丹一口气全数吞了,原本按照清元道人计划,凌冲应当炼化一粒玄精丹,配以一粒大还元丹,如此一张一缩,一扩一炼,自可将真气打熬精纯。

    但凌冲素来不甚依赖丹药外力,玄精丹也是叶向天好心指点,才顺道请清元道人炼制,一粒毫无不适,胆子也大了些,至于大还元丹么,等到玄精丹药力全数炼化,再服不迟。

    三粒丹药入腹,与凌冲料想的大相径庭,药力蒸腾如火烧,与前一粒玄精丹残余药力结合,化为一团烈火,在玄剑幻境中灼烧起来!凌冲暗道失策,唯有极力补救,引领药力祭炼玄剑幻境。四颗玄精丹化生的真气相当于他十年苦修,强横真气将玄剑幻境一撑再撑,一扩再扩,直至发展为数十里方圆,比之前足足多了十倍有余。

    但药力尚有一半不曾发散开来,上策莫过于用来祭炼根本剑光,根本剑光祭炼的越多,禁制重数越高,玄剑灵光幻境威力便也越大。但承乾、破邪、中平三道剑光,早就淬炼的禁制圆满,炼无可炼。眼看真气药力冲突不断,几乎要将玄剑灵光幻境烧穿。

    凌冲情急之下,一眼瞧见玄剑幻境中高悬半空的周天星光剑术种子。这些剑光种子还是当年惟庸道人亲手赐下,与星斗元神剑诀配合。星斗元神剑诀说到底,只是修炼真气星光的法门,最高境界就是修成如星宿魔宗一般的先天星神法相,但太玄剑派的前辈祖师独辟蹊径,将先天星神法相硬生生扭转为先天星神剑,周天剑法便是为了配合先天星神剑所创。

    周天剑术种子共有三百六十道之多,上应周天群星。只是这些种子剑光只包含了周天剑术最基本的法门,禁制也只有一重,显是惟庸老道闲时信手而为,只为向凌冲传授周天剑术精要所在。凌冲自得了这些剑光种子,任其高悬玄剑幻境之中,也不去管。

    自家星斗元神剑诀并未练到星宿聚合,星神自生的上乘境界,空自仰望周天剑术,却有些好高骛远,远不如踏实修炼来的实在。但如今一招棋差,大势所迫,唯有将主意打到这些星斗剑光之中。

    星宿真法中,凌冲唯学过北方七宿玄武真法,即是玄武执明壬癸真诀,采北方七宿星力,凝练玄武真形,成就先天壬癸真水。他受道行境界所限,采炼的星光又大多供养洞虚剑诀之用,玄武执明壬癸真诀的修为始终不曾提升,此次借了海量真气之助,不用白不用,好容易找到一个宣泄之处。

    凌冲心神沉凝,玄武执明壬癸真诀缓缓运转,去炼化剩余的玄精丹药力真气。这一次他首次抛开了洞虚剑诀之事,专心修炼玄武执明壬癸真诀。太玄前辈创设星斗元神剑诀,最大的好处便是打通周天星力与太玄真气之藩篱。采炼的星力经由星斗元神剑诀运转,自然化为太玄真气。

    但太玄真气却不能反逆化为周天星力。玄精丹所生药力十分精纯,却可补充周天星力的损耗。凌冲放开修炼玄武执明壬癸真诀,北方七宿立时有数十道星光垂落,粗大之极,落入他胸前七处大穴,化为星力涡流旋转不定,又有玄精丹药力引出,接引至七处大穴之中。

    有了两股强横之极的星力真气补益,玄武执明壬癸真诀登时高速运转起来,禁制层层晋升,颇有一日千里之功。玄北方武分为斗、牛、女、虚、危、室、壁七宿。玄武者,谓龟蛇。位在北方,故曰玄。身有鳞甲,故曰武,乃是辟邪伏魔之神兽,形象为龟蛇相缠相绕。以凌冲现下修为,绝无可能练成玄武星相真身,但一举突破当前修为境界,还是有极大把握的。

    七处大穴中,本是星光丝丝缕缕,此是他修成的本命星光,接引周天星力,融汇自家精神意志,得了药力之助,丝丝缕缕星光渐趋融合,每一处大穴中,星光接引一处,渐渐凝结成一个个星光之团。星宿真法之中,并无凝真、炼罡、金丹、婴儿等境界划分,而是以凝练星光进度为准,其中炼成本命星光相当于凝真境,之上便是本命星团相当于玄门炼罡境,再往上便是星光种子,相当于玄门金丹真人。

    凌冲吞服玄精丹,本意是为了增强真气修为,好去攒炼罡气,谁知机缘巧合,海量真气支持之下,最先突破境界的,居然是星斗元神剑诀的修为。数个时辰之后,余下玄精丹药力终于消耗一空,他前胸七处大穴中,星光如团,每一团星光时时闪烁微光,五色斑斓,显得神秘之极。

    七团星光修成,标志着凌冲的星斗元神剑诀一跃化为炼罡级数的法力,不过区区五载,便修成本命星团,这等神速,在星宿魔宗本门中,也堪称首屈一指。只是凌冲却殊无欢喜之色,修炼星斗元神剑诀,本就为了催动洞虚剑诀之用,他要证道纯阳,最根本的还是要靠洞虚剑诀、玄剑灵光幻境,这条路是郭纯阳开始就为他定下的,再也移易不得,他自家也不曾有丝毫动摇。

    但今时今日,他所学已然颇为杂乱,除却星斗元神剑,尚有太清符法一系。太清符法以天地大道之理为脉络,以符文沟通鬼神万物,役而使之,所传炼魔、炼神、祈禳三部法门,博大精深之处,实是远在只专精剑道的太玄剑派之上。就是穷尽毕生之力,也难将太清符法尽数修成。

    无奈洞虚剑诀非要不断凝练根本剑光,才能修为精进,若能将太清门符剑之术吃透,说不定玄剑幻境中又有一道剑光生成,不练却也不行。凌冲修成本命星团,正自胡思乱想,忽然又有异变!

    玄武星宿本命星团生成,吸纳虚空星力之能大增,无尽遥远之处,玄武七宿忽然传递了一缕一念,瞬间跨越无穷虚空距离,与丹田玄剑灵光幻境中七道周天剑光种子取得了联系。那七道剑光种子正是代表了北方玄武七宿之意,被玄武真意交染,次第放出光华。

    他胸前七道大穴中本命星团亦自遥相呼应,分出七履本命星光射入玄剑幻境之中。七道剑光种子、七道本命星光、一缕神秘缥缈的玄武星宿真意,三道法力意念化合一处,登时生出无穷变化。

    七道剑光蓦然垂落,中途又化合为一,成为一道剑光,融入了玄武星宿真意,这道剑光落在破邪与中平两道剑光之旁,扭曲弯折,并非直直一条。其中隐隐有无穷水声流淌,又有龟叫蛇嘶,神秘之极。

    凌冲大喜之下啊,不料修炼了玄武真法,居然还能再凝练一道本命种子剑光出来,这道根本剑光一成,只要祭炼到八重禁制圆满,玄剑幻境威力定能暴增三成不止。照这样下去,只要将周天剑术尽数凝练为本命剑光,还要甚么太清符剑?周天剑术就足以将他洞虚剑诀修为鼓催到纯阳之境了!

    凌冲心痒难搔,忍不住先行试演新得的这一道玄武星光剑,剑光脱体而出,龟叫蛇嘶之间,隐隐有一尊身披鳞甲、龟蛇交缠的神相升腾而起,周遭无穷先天壬癸神水汹涌,浪花之声盈耳。北方玄武本是辟邪伏魔之神,先天壬癸神水自生两仪五行,滋养先后天万物,二者结合,妙用无穷。

    这道剑光绕梁而飞,如臂使指,终究是自家宅内,凌冲不敢太过放任,只试演了一回,依旧收入丹田之中温养。新练成的玄武星光剑,只有一重禁制,但气象已自不凡,上应玄武七宿之力,大气磅礴,压得破邪与中平两道剑光离得远远地,唯有承乾剑光依旧傲然挺立,支撑天地。

    凌冲一声低吟,一跃而起,玄武星神剑一成,玄剑幻境又自凝实了几分,功力大进,推门而出,但见朝霞满天,已是一夜过去。凌冲陪家人用罢早膳,将王朝唤入屋中,为他讲解太玄三十六剑之奥妙。囿于门规所限,只传了王朝十三招太玄守山剑,但王朝年老气衰,悟性不足,十三招剑法也未悟透。凌冲如今也算是剑术中的大修士、大行家,为王朝讲解剑招,可谓信手而来,全不费事。

    王朝听得如此上乘剑术,皆是之前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只觉自家这五十多年全活到了狗身上,一面强行记忆,遇有不懂,当即发问。凌冲耐着性子,为他一一解答,直到日落西山,一老一小连午饭都不吃,仍是意犹未尽。还是老夫人遣人叫二人用晚膳,方才如梦初醒。夤夜之中,凌冲独坐房中,云炼了一会玄武剑光。这道剑光初成,还得日夜温养,方能逐步精进。

    夤夜之中,凌冲独坐房中,运炼了一会玄武剑光。这道剑光初成,还得日夜温养,方能逐步精进。炼成玄武剑光乃是意外之喜,须要赶在修炼罡气之前,将这道根本剑光祭炼到禁制圆满。可惜吞星符不能为他所用,不然哪用靠一点点吸取虚空星力,凭吞星符吞纳星力的手段,不出百日便能祭炼完全。

    玄精丹炼成,大还元丹便不必服用,等炼罡之时再用不迟。离家五载,此次归家省亲,本打算待足百日,修道人山中不知岁月,修成金丹,就有五百岁寿元,元婴真君之上寿元更是以千年计。趁着家人身子都还硬朗,多陪伴一些总是好的。

    再者他尚有顾虑之处,入道虽只有几年,但得罪的仇家着实不少。萧厉那厮拜入星宿魔宗亦有五载之久,不知修成了甚么厉害神通,其人心胸狭窄,当年为了高玉莲之事,就要杀光凌冲全家,是一个极大祸害,必要除去。

    还有封寒其人,修炼天尸教道法,剑术诡异阴邪,当年在血河处还险些败于此人之手,凌冲的跟脚不难打听,若是起意来与凌府为难,也是一个祸胎。正道之中,七玄剑派的秋少鸣、方胜相继剑败凌冲之手,虽不至出甚么下作手段,但也不可不防。

    最可虑者,是半路杀出的一个弃道人,此人本是元婴修为,被打落境界,当日玄天观中企图以化魂魔种侵夺凌冲肉身,幸好沙通以龙鲸天音阻了他一下,又有碧霞和尚集全寺之力,以天龙禅唱将之惊走,不然要出大乱子。弃道人神魂受损,行事不可以道理计,一朝被挫,绝不会就此罢手,定是窥伺于何处。有碧霞和尚在,他不敢再来放肆,但若是凌冲离了金陵地界,去往北冥之地炼罡,说不定半路会出手暗算。

    但凌冲也非全无防备,为其留了后手。一来有沙通一旁互斥,二来便是靠了这一道吞星符。凌冲牛刀小试,与方胜比剑之时,特意用吞星符试演了一番,果然如他所料,吞星符吞噬的星力不知被甚么东西截留了去,但吞星符本身因以玄鲸吞海功根本符箓为根基,又在凌冲紫府中生成,对其尚有几分控制之力。

    操控吞星符将方胜的白龙剑吞噬便是其一,只是凌冲虽能操控吞星符,但神念始终透不进去,不知此符之中究竟有甚么玄妙。幸好方胜太要面皮,见随身佩剑被夺,转身便走,若是出言讨要,凌冲自家也取不出来,还要另生事端。

    这道吞星符既能吞噬星光,对弃道人的噬魂魔种自也有克制之力,只是噬魂道法门诡异非常,不到万不得已,还是莫要尝试来得好。凌冲有吞星符护身,底气便壮了些。一切算计完毕,运炼了一夜玄武剑光,又陪着祖母去了一趟碧霞寺进香,老夫人见凌冲如此孝顺,乐得合不拢嘴,趁着老妇人拜佛的当口,又与碧霞和尚攀谈起来。

    碧霞和尚收了两粒玄精丹,所谓吃人嘴短,倒是知无不言,提起弃道人,说道:“凌师弟担心,倒也不无道理。弃道人天资极好,当年噬魂老人未失踪前,曾亲自传授其噬魂法门。弃道人便以噬魂老人弟子自居。待噬魂老人失踪之后,夺魂道人接掌噬魂道大位,大肆清除异己,将噬魂老人当年余部或杀或招,大权独揽。唯有弃道人不肯降服,夺魂道人便寻了个理由,说道弃道人所练噬魂道法入了歧途,绝非真传,将之镇压。”

    “弃道人素来自诩为噬魂正宗,岂会服软?打杀了几个负责看守的噬魂弟子,逃将出来。夺魂道人等的便是此刻,当下发动噬魂魔引,险些将弃道人神魂炸碎,弃道人终究还是活了下来,但神魂分裂受损,行事也变得怪诞凶毒。前日我本欲借天龙禅唱,将之降服,做一尊佛门护法,谁知他到底魔功深厚,居然借了数十名修士性命精血,强行脱出佛光笼罩,倒是出乎我之预料。”

    噬魂老人乃是魔教中不世出的天才之士,创下噬魂道法,立下噬魂派道统。尤其噬魂神通诡秘绝伦,动辄夺人神魂,阴损毒辣,为玄魔两道所忌。噬魂老人失踪已有数百年时光,众说纷纭,有传言道噬魂老人夺人神魂,作孽太甚,有违天道,被天雷击顶,已然形神俱灭。亦有传言道,噬魂老人化身他人,潜伏于世间,甚至潜伏于玄魔两道之中。

    毕竟噬魂道功法,专门玩弄神魂,以噬魂老人玄阴级数的境界,装作任一门派的弟子,也绝无破绽。这也是为何无论玄魔两道,对噬魂道修士皆深恶痛绝的道理,自家门派若被噬魂道潜入,非但道诀功法被盗,搞不好连掌教长老的位置也要拱手相让,到最后成了噬魂道的分坛,岂不冤枉?

    当年太玄重光之时,也要安放一面宝镜,查验弟子有无被噬魂道魔种附体,可见各大门派对噬魂道的忌惮之意。幸好弃道人中了噬魂魔引反噬,不然天龙禅唱与大旃檀佛光也制不住他,纵有沙通在场,凌冲只能自求多福。

    凌冲又问:“噬魂道法门如此诡异,该当如何克制?”碧霞和尚抚须笑道:“噬魂道法门,以七情六欲入手,将魔种植入生灵神魂,但有情欲波动,魔种便与神魂结合越紧,最后侵夺其神。若要克制,其实说来简单,只要自性清净,三毒不起,妄念不生,一心灵明,魔种自然无机可趁。”

    凌冲苦笑道:“若当真能八风不动,明心见性,已是大菩萨境界,自是不惧噬魂道妖法,但世人心思浊染,又有几人能做得到?”碧霞和尚笑道:“不错,世人皆有佛性,惜乎后天蒙尘沾染,不得清明。若真能明心见性,离正果也不远了。师弟若要防备弃道人出手,还需修炼一门坚固神魂之道法,时时拂拭灵台,自可趋避噬魂妖法。”

    凌冲摇头苦笑,太玄剑派剑诀中并无这等法门,好在他另学了太清门符法,有喝天功傍身,又有吞星符护卫,才不算单枪匹马。忽又问道:“不知三嗔师兄寻到那位佛门心剑传人没有?”

    当年凌府之中,碧霞与三嗔师兄弟助凌冲力抗萧厉,三嗔出手之后,急匆匆离去,说是寻到了佛门心剑传人,前去接引,数年过去,也不知如何了。

    碧霞和尚笑道:“三嗔师弟早已寻到那位小师弟,数年以来悉心教导,不必多少时候,凌师弟便能见着了。”这位大和尚善能前知,说话总是吞吞吐吐,说一半留一半,十分不爽利,凌冲也不好多问。既然说不久可以得见,只需静候便是。

    老夫人拜佛已毕,凌冲捐了些香火钱,护送祖母回府。当晚兄长凌康归家,他本是外放做官,听闻二弟归家省亲,告了几天假,匆匆回来,兄弟见面,自又是一番热闹。

    晚膳之时,凌真忽道:“明日有几位国师弟子前来,冲儿就随我去瞧一瞧。”深知自家小儿子自小最喜这些佛道法术之类,难得这几年在京城随张阁老修习学问,还算勤勉,恰好有国师曹靖的几个徒儿又来金陵公干,让凌冲再开开眼,也算了却他一番心愿。

    凌冲暗暗一笑,当年他见了那几个假道士露了一手飞剑凌空的把戏,当时震惊到无以复加,今时今日,他自己也算玄门大修士,剑术更是登堂入室,再看那几个所谓仙师,另有一番感慨,反正闲来无事,只要身在金陵城中,便不需但有萧厉、弃道人之辈前来,大可放松心情。

    次日一早,凌冲随着乃父入宫。自成祖继承大位,迁都于天京,金陵城中一干大小官员大多随驾而去,但祖制不可废,金陵城中当年修建的皇宫依旧有皇族主持,城中大小官员每日亦要早朝点卯,叩拜天京圣上。

    凌冲并无官职在身,自也入不得皇宫,在外等候。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早朝已毕,凌真身着官服出宫,望着凌冲道:“冲儿,你好生读书,日后博取功名,未始不能似为父这般,身入朝堂,为民请命。”

    凌冲唯唯诺诺,凌真念念不忘者便是两个儿子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对此凌冲却是敬谢不敏。现下他一心求道,哪还有闲情逸致参加科举?再者若要做官,也不必费事,大明历代以来,皆设有仙官之职,只要修炼有成之辈,皆有封赏。听闻曹靖的几个徒弟皆是五品官职,凌冲如今修为怎么也不会比那几个家伙差了,一个五品官是妥妥跑不掉的。乃兄凌康如今也不过是个六品官衔,每日还要坐衙升殿,毫不辛苦。

    对凌冲而言,官职唾手可得,却又毫无兴致。唯有玄门之中,并无修道天分机缘,学了几手道术,下山糊弄个官职,享受人间富贵者,才会趋之若鹜。在正经修道人眼中,对此类人皆是嗤之以鼻。有鉴于此,凌冲对那位甚么国师曹靖及其弟子,先天就无甚么好印象,正好借机观察一番。

    凌真得空教训了儿子一顿,颇长尊父的威风,甚是满意,负手前行,凌冲紧随在后。出了皇宫,拐过一条大街,见一座别府矗立。凌真道:“此处便是圣上特谕为国师修建的别府,他的几个徒儿就在其中歇息。今日邀请了几位金陵城中大员,试演法力,你只在一旁静观即可,千万莫要弄出甚么响动。”

    凌真担忧自家儿子不知轻重,得罪了国师之徒,日后在朝堂上与他为难,那就大大不妙。凌冲点头答应,父子俩上前叫门,自有管事出来,凌真表明了身份,将二人延请入内。

    七拐八拐,来至一座宽阔花园,奇花修木,次第入目,假山流水,曲致情心。凌冲暗暗摇头:“为了个区区国师,耗费银钱建造别府,这是区区金陵一处,大明各地不知又有多少。这皇帝却也是个混账!”凌真笃信儒家君君臣臣那一套,便皇帝无道,也只劝谏,最后大不了一走了之,归隐田园。

    凌冲修炼玄门剑道,胸中自有一番见解,管他甚么皇帝圣上,惹恼了他,照样飞剑取其向上人头,大不了再换个皇帝。曲径通幽,却闻人声如浪,十分喧嚣,大煞园林风光之景。

    院中早有许多人驻足,或坐或站,总有数十位。凌冲目光一扫,瞧见七八位大员身着官服,高倨端坐,身后各有数人小心伺候。另有三人做道士装扮,皆背负长剑,正与众人交谈甚欢。

    凌真身为礼部侍郎,从二品的官衔,众人见他到来,纷纷起身寒暄,自有一份热闹。凌冲偷眼去瞧那三人,察觉其等修为平平,不过是胎动境界圆满,若是杀阵对敌,就是一道剑光,一剑一个的货色。

    一个武将打扮的大胡子将军笑道:“凌大人来了,金陵城中二品以上的官员就到齐了,三位仙师也可演练剑术,给我等开开眼界了!”大笑连连。凌冲认得此人是虎威将军朱春,为人粗豪,与当朝皇帝还有些亲眷关系,他的将军府就在凌府不远,两家时常走动。

    凌冲道心通明,暗忖:“不过是演练剑术,为何要将金陵城二品以上的官员全数聚齐?”三位道士中年级最大的一位笑道:“既然如此,小道就为诸位大人操演一番剑术,只是小道修为浅薄,只得了家师他老人家三分功力,若有差池,还请诸位大人见谅!”手捏剑诀,背后长剑铮的一声脱出剑鞘,剑光游动如龙,绕场纷飞。

    凌冲只瞧了一眼,剑术并无甚么可取之处,中规中矩,全无看头。便拿目光打量这三人。那道士以御剑术舞剑,剑光纷乱如花,煞是唬人,在座诸位也无甚机会瞧见玄门正宗剑术,被唬的一愣一愣,末了那道士收剑入鞘,博得满堂喝彩。

    凌真也自鼓掌,偷瞧自家儿子,见他面上全无喜色,似是毫无兴致,心下大慰:“果然读书能潜移默化,这孩子先前还非要修道学剑,今日见了这般剑术,全不动心,想来满腔心思都在学问上,功名有望了!”

    年长道士舞毕,另两人又自出剑,只是二人演练的乃是相对刺击,但见剑光菲菲如雨,摇曳不定,双剑相交,剑鸣清脆,倒有几分剑术真意在其中。

    凌冲瞧了几眼,三个道士施展剑术倒是有板有眼,只是根本道诀却未展露,瞧不出出自何门何派。以他如今眼里,只要是正道宗门出身,出手便可认出。三个道士所练可能只是粗浅的练气法门,并未生成独门真气。比如太玄剑派有太玄真气、太清门有太清玄始之气,皆是独一无二,门内秘传,但有泄露,必要收回,引起一场杀劫。

    玄魔两道修炼,必有相应法门,独门真气,与心法配合,才能修成那一派道术。三个小老道并未得真传,仅能御剑百步而已,便是王朝学全了太玄守山剑,未必就比他们差了,以凌冲如今眼光,自是嗤之以鼻。

    三人试演了一番剑术,年级最长的道士笑道:“我师兄弟三个奉了恩师之命,前来金陵,乃是替恩师择选有缘之人,前往京师,传授正宗道术。只是法不可轻传,恩师有命,唯有金陵二品之上诸位大人的子嗣,方有望拜入本门,得恩师真传。”

    另一个年级最小的道士续道:“本门乃玄门正宗,所传以雷法剑术为宗,诸位少爷若是有意,尽可上前来,由我师兄弟三个为其摸骨,瞧瞧是否生有仙骨。只要仙骨天生,便可拜入本门,即便学道中途,不肯再学,只要不为非作歹,恩师亦不会追究,依旧安然放回。”

    在场十几位大员,大多带了子嗣过来,有一子、二子、三子的,年岁俱都不大,见了仙家剑术早就心痒难搔,听闻有机会拜入国师门下,就算学不到甚么上乘道法,有国师亲传弟子的噱头,也足以独步青云,扶摇直上了。那少年道士话音一落,呼啦啦围上十几位官家少爷,嚷着抢着要拜入曹靖门下。

    凌冲微微冷笑,仙骨之说本就虚无缥缈,依道家之说看来,欲入仙门,要有仙缘遇合,当年他便是偶得王朝传授了太玄残谱,才被叶向天看中,收归门下。至于仙骨甚么的,总是些江湖术士用来骗骗凡夫俗子的桥段,身入道门,得了法诀,还要全力修持,淬炼道心。他现下手中每一部道诀,皆是惊天动地,也未练成纯阳,缺的是一步步印证之功,与坚凝不懈的道心淬炼。

    那小道士一说到仙骨,凌冲便知多半是糊弄这些纨绔子弟的了。朱春膝下生了三子,一股脑带来,三个半大小子钻头钻脑,想拜在曹靖门下。凌冲与朱春三子小时还在一起玩耍,有几分情谊,不忍他们受骗上当,正要提点几句。

    只见那位年长道士目光忽然向他望来,目中满是揶揄之色。他们组织这一场剑术大会,事先打过招呼,请诸位大员将自家子嗣带来,若有仙骨,当场便可收下。场中十几位少年,挤的不可开交,唯有凌冲老神在在,嘴角微有冷笑,显得甚是突兀,被他瞧在眼中。

    凌冲与那道士对望一眼,几乎要出手给他一个下马威,老父就在身边,若一出手,必要暴露修道之事,不好交代,想了想,隐忍不发。好在那道士以为凌冲是故意不肯上前,还有几分傲娇之气,看了一眼,就不加理会。

    那年长道士伸手在各位公子哥头顶一一摸过,十几位大小少爷,倒有七八位生有仙骨,选中者欢欣雀跃,落选者只得黯然神伤。有那心思敏锐的,偷偷塞了一沓银票过去,那道士不动声色收了,便改口说方才摸错了,还要再摸一遍。

    有人出招,自然有人效仿,一沓沓银票过去,十几位公子哥都成了生有仙骨之辈,可拜入曹靖门下。那年长道士装模作样念了几句经咒,每人传了一道法箓,命其等双手捧了,末了道:“诸位师弟如今受了法箓,便是本门弟子,七日之后,可随我等入京,拜见恩师。”

    那些公子哥想到自家能拜在国师门下,日后修行有成,飞天遁地,金枪不倒,杀得小红、小黄、小绿在床上娇吟一个个都露出傻笑。凌冲暗自摇头,这等心性,放在太玄剑派,就是个做杂役也不会要。要么这三个道士欲借机敛财,要么便是曹靖自家确实胸无点墨,招摇撞骗。但究竟如何,还要再探究一番。

    年长道士取出一只玉瓶,倾出十几粒火红丹丸,命两位师弟分发到每一位大员手中,笑道:“此丹名为极乐丹,乃是家师采三十六位名药,炉中运用日月五行,锻炼九九八十一日,虽不能长生不死,却可祛除顽疾,常保青春。以此奉赠诸位大人。”

    诸人听闻,立时睁大了眼去瞧那一颗小小丹药。玄门炼丹之术,举世莫及。听闻曹靖所以能坐上国师宝座,皆因炼的一手好丹药,圣上服用之后,甚是满意。国师出手,定然不同凡响,有人忍耐不得,当即一口将丹药吞了,连水都来不及喝。

    当下便有数人将丹药吞服,片刻之间药力发散,面色红润,精气倍增,大呼神奇不止。凌真也十分意外,见此药不似有假,却不服用,珍而重之包裹了起来,自语道:“回去给母亲大人服用罢!”凌冲隔着虽远,略一闻嗅,只觉这极乐丹非是好路数,见老父将药收起,不好强夺,唯有从长计议。

    收弟子、赠丹药,今日曹靖别府之会便告一段落,诸位大员各自归家。凌真十分开怀,没成想凌冲对三位道士的飞剑之术全然不感兴趣,也未贸然拜师,又得了一粒保养精气的灵丹,献与老母亲,也好让她老人家身子壮健,长命百岁。

    凌冲既知那丹药非是好路数,自有对策,趁着凌真归家更衣之时,暗中将那极乐丹掉包,用一粒太玄门中赐下的补气丹替换。又对凌真说道:“父亲,我听闻玄门外丹俱都药效猛烈,祖母年事已高,恐怕虚不受补,还是请来那位清元道长瞧瞧,再服不迟。”

    前几日清元携了还清来至凌府,为老夫人与凌真夫妇调理身子。凌真素闻这位道长的大名,清元道人于金陵城结庐修行数十年,闲时为百姓瞧病散药,一向不收诊金,慈悲之名播于乡野,凌真对其甚是信服,忙道:“不错,正是这个道理,你快些请清元道长前来。”

    凌冲点头,当下命王朝快马加鞭,前去延请清元道人。不过一个时辰过去,清元道人风尘仆仆而来,见了凌真父子。先前不敢挑明他与凌冲关系,只说是忘年之交,凌真对这个儿子种种奇异之处已然见怪不怪,当年便是不声不响练就了一身武功,才将萧厉赶跑,忙道:“惊扰道长着实惭愧,凌某新得了一粒丹药,还请道长品评一番。”

    清元早得凌冲暗中传音,笑道:“此事易耳。”取过那粒补气丹,假作沉吟道:“这只是一粒寻常丹药,药性倒也有些猛烈,须以清水调服,分七日服下便可。”凌真感激不尽,忙去张罗,命凌冲陪客。

    凌冲使个眼色,清元道人随他入了自家房中,取出那粒极乐丹与他观瞧,清元道人只闻得一闻,便惊道:“天粟花!”接着怒道:“该死!”凌冲道:“我只知此丹不妙,却说不出所以然来。那天粟花又是何物?”

    清元道人说道:“师叔有所不知,天粟花乃是一味大凶大毒之药。若是偶尔服食少许,可镇痛通神,但若服食的多了,就要上瘾,一日不可或缺,那时人就变得消瘦无神,非要天粟花解瘾不可,为了些许天粟花药膏,卖儿卖女、典当祖业也在所不惜。此药早在数百年前,被正道有识之士尽数捣毁,不想今日还能得见。不知师叔从何处到手?”

    凌冲将曹靖三位徒儿赠药之事说了,清元道人道:“此药若每人只有一颗,倒不妨事,反而有益,就怕那三个贼人以此为饵,只消再服食两次,便会上瘾。”

    凌冲冷冷说道:“我已知此药之凶毒,怎会放任他们再来祸害别人?今夜便去将三人杀了,以绝后患。曹靖既然炼出这极乐丹,想来也不是甚么好鸟,等我先去北冥凝练罡气,再去京城寻他晦气!”

    又道:“清元师侄,我尚有一事,欲请你代劳。”清元忙问:“师叔但请直言。”凌冲道:“我未入道时,得一位友人相赠一部道书,乃是以云文书就,托我将之译出。我求惟庸大师兄玉成此事。只是我还要前去北冥,不克分身,劳烦你将那部道书译本,送往襄阳城外三十里处齐家村,亲手交给一个叫齐瑶儿的姑娘。万万不可有失,你可能答应么?”

    他想的明白,既要斩断情丝,也不必太落痕迹,只托清元前去送还道书便好。那部《太清秘授重玄阳符经》也只记载了太清符术金丹之下的法门,其中三十六道炼神符符意,还被云文天篆吞噬一空,好在此事也非无法化解,待他修为日高,自可从云文天篆中将炼神符意提炼出来。现下还是先交还那册太清道书,以全当年诺言。

    清元道人笑道:“这有何不可?弟子每年必要外出云游几月,就替师叔去襄阳城走上一遭。”凌冲大喜,当下将太清符经原本与惟庸道人所赐译本,尽数交付,嘱托再三,命他定要亲手交到齐瑶儿手中方可。

    清元道人老于世故,见凌冲颇有扭捏之色,已知其中定有深意,不敢细问,凌冲命他不必即行动身,还是将天粟花之事弄个明白再说。当夜二人飞身前往曹靖别府,清元道人乃是炼罡级数,凌冲洞虚剑诀虽未突破,但无意间修成本命星团,星宿道法而言,亦已是炼罡级数的修士,这一动身,当真全无半点声响。

    片刻之间来至曹靖别府,到了后院之中,见一处厅堂高举明火,正有三人高座畅饮,不亦乐乎,正是曹靖的三个弟子。凌冲打个手势,二人隐身一旁暗中刺探。那三个道士不过是胎动级数,就算凌冲在面前现身,也瞧不通透,自顾自大嚼畅饮。最年少道士笑道:“师兄,师傅为何如此小心?只命我等将那些纨绔弟子引至京城,又赐下极乐丹来?若换了是我,早就一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年长道人饮了一口酒,笑道:“师弟,你这就不懂了。师傅欲助靖王起事,必要天下景从,各地响应方可。这金陵城亦是龙兴之地,龙气甚足,靖王若要登基,此地必要到手,因此才设计将金陵城中二品官员之上的子嗣尽数骗往京城,有这一班纨绔子弟在手,还愁大事不成?再者今日慨赠极乐丹,管保那些个大小狗官服用之后,屁滚尿流的来求我等再施舍几粒,如此一阴一阳,还愁金陵不到手么?”

    年少道士哈哈大小,说道:“师傅果然高明!有了极乐丹,保管那群狗官身不由己,乖乖听命。只是靖王起事筹备多年,到底是何时?”年长道士把眼一瞪,说道:“问那么多作甚?我等只管明日再送些极乐丹去,将这金陵城大小官员牢牢掌控在手,就是大功一件,敢多打听,是嫌命长么!”

    凌冲听到此处,已知曹靖与靖王勾结一处,图谋作乱,侵夺江山,曹靖更定下绝户计,要将金陵城大大小小官员尽数掌控,日后为靖王起事翼护,想也不想,当即现身闯入!

    三个道士喝的醉眼朦胧,一见凌冲大摇大摆进来,年少道士笑道:“咦?你不是白日那小子么?怎么,白日不曾拜师,如今后悔了?”凌冲更不答言,屈指一弹,一道剑光飞出,那道士反应不及,被剑光一绕,当即枭首而死。

    余下两个道士大叫一声,双双跳将起来,各自御使飞剑攻来。凌冲见剑光摇摆不定,冷笑道:“这点微末道行,也配称甚么仙师?”仍是一道剑光飞去,叮叮两声轻响,将两柄飞剑斩断,四截飞剑掉落在地,两位道士呆呆望着凌冲,如见鬼神。

    年级最大的道士面上满是冷汗,颤声道:“你、你是玄门剑修!”凌冲出手便是玄门正宗剑术,凌厉中见杀伐。曹靖也传了他们几手练气法门,只是散碎不全,见了凌冲身手,哪还不知其身份?当真是李鬼遇上了李逵。

    凌冲冷冷说道:“我问一句,你们答一句,还可留个全尸。若有半点隐瞒,我有一百种法子叫你们生不如死,信也不信?”清元道人沉默不语,暗自心惊:“这位师叔好重的杀气!”一直以来,凌冲皆以和善面孔示人,连清元都以为他是一位谦谦君子,却忘了光是性子温润如水,又怎能将剑术练得通透凌厉?

    其实凌冲一路行来,与萧厉激斗,望月楼上与大幽神君曲若海交手,参加癞仙金船出世,东海之上,大破八门锁神阵,斩杀无数龙宫妖兵妖将,又以剑鸣天音之术抗衡沙通的龙鲸天音,乃至战封寒、败秋少鸣。

    一桩桩一件件,皆是足以震撼人心之大事,他的心灵修养不知不觉之间,早已晋升到一个莫可名状的层次。虽离道心通透,明心见性的上乘境界相差还远,但到底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窝在金陵城一心苦练剑术的懵懂少年了。

    这三个假牛鼻子奉曹靖之命,要以极乐丹操控金陵大小官员,若非发现得早,老父凌真怕是要落入他们圈套,生死不能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凌冲修炼剑术,面色平和而心有雷霆手段,胸中养炼一颗无畏道心,将主意打到家人身上,便是玄阴级数来了,也要拔剑斗上一斗!

    凌冲问道:“曹靖究竟师承何门?”年长道士苦笑道:“师傅也不过传了我们几手粗浅的练气功夫,自己不肯轻易展露神通,就算展露,也非我等能够瞧破。”

    凌冲暗思:“这样藏头露尾,只怕不是魔教遣来祸乱天下的奸细,便是玄门中哪一门秘传弟子,借靖王之手,把持社稷神器。”曹靖的师承来历,素来十分神秘,平时显露的乃是玄门道法路数,但凌冲却怀疑其为魔教奸细,毕竟玄门之中素以清静无为为上,极少插手俗世朝廷之事,魔教却是唯恐天下不乱,无论天尸教、血河宗,修炼魔教法术,总要有无穷尸体、怨气才可,曹靖暗中助靖王起事,若是魔教出身,就说得通了。

    凌冲又问:“极乐丹曹靖炼制了多少!”另一个道士唯恐自家不说话,被凌冲顺手杀了,抢着道:“我就是炼丹伺候炉火的童子,师傅共开了三炉炼丹,只丹成三百粒,若要人上瘾,需连续服用三粒以上,因此只够百人之用,金陵城内二品以上官员就有数十人,赐了我等三十粒丹药,其余不知是另遣人往别处害人,还是自家留存了起来。”

    凌冲点头,天粟花早已绝迹,不知曹靖是用何手段得来,开炉只得三百粒丹药,只供百人之用,难怪要限定金陵城中二品以上官员,才肯奉送,金陵城中大小官吏足有七八百号,打死曹靖也拿不出那许多极乐丹来。

    凌冲又问了几句,两个道士甚无骨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清元道人悄悄退出,过了半晌,只听两声闷哼,凌冲迈出房来,面色阴沉,说道:“曹靖图谋甚大,欲扶持靖王上位,除却极乐丹外,十几年来还助靖王秘密训练死士、兵士,只等时机成熟,就要起兵谋反。”

    此乃天大之事,一国王爷谋反,蓄谋数十年,一朝发动,必定震动乾坤,天下不宁。凌冲身入道门,却还有济世之胸怀,思索此事该当如何处置,问道:“清元师侄,不知玄门中对俗世改朝换代,有无禁忌?”大明朝立国已然千载,当今皇帝惠帝在位数十年,性喜炼丹房中之术,召集了曹靖等一大批方士,为其炼丹。虽非十分昏庸,但已有十年不曾上朝理政,全靠张守正等一干内阁阁老操持政务。

    靖王处心积虑,要谋夺江山,已准备了十多年,平时以重金结交朝中官员,请其在惠帝面前大说好话,果然惠帝深信不疑,以为他忠君爱国,时常还有封赏。

    只是纸包不住火,靖王此人志大才疏,几次酒后失言,露了野心,再加暗中训练兵甲,亦是天下大忌,传到有心人耳中,就有人禀告了一干阁老。张守正早要将他擒拿正法,却被一干别有用心之辈,在惠帝面前搬弄是非,不得下手。

    如今虽捉了曹靖三个徒弟,到底并无真凭实据。三个道士虽知些隐秘,但涉及谋反的大事,曹靖定不会令其过问,算不得甚么人证,索性一剑杀了。凌冲思来想去,此事最好还是禀告张首辅,有张亦如那一层关系,想来不会费事。张首辅若早作准备,靖王便立即起事,也无甚大碍。另一个便是禀告老父,看他如何说法。

    凌冲屈指一弹,一缕火舌窜出,将曹靖别府引燃,与清元道人回转凌府。正思索间,只听一声狞笑,一道身影凝立半空,满面阴鸷之色,居然是通意老妖!

    凌冲不认得这厮,见其通体阴气缭绕,绝非好路数,先就存了七分戒心。通意老妖手持一只葫芦,将葫芦一摇,嘴口处骨朵朵冒出黑气,数十道生魂飞舞而出,发出凄厉鬼笑之声。

    凌冲心下大惊:“这老妖如此肆无忌惮,金陵城百姓危矣!”倒不怕通意老妖斗法,两人争斗起来,收不住手,怕是要牵连金陵百姓,多造杀孽,实所不愿!

    凌冲施展身形,往城外奔去,欲将通意老妖引出城外。他未练就罡气,驾驭不得剑遁,只凭双足发力,犹如驾风一般,比之日行千里的骏马还要快些。

    通意老妖目中放出两道妖光,桀桀怪笑,伸手一指,数十道生魂怪啸声中,向凌冲扑去。自家将身一摇,身后升起一道鬼影,这便是他残害了无数生灵,凝练的一道鬼王分身,已有金丹级数,比他本尊还要高出一大境界。

    这尊鬼王与当初大幽神君凝练的四尊鬼王境界不分高下,皆是金丹级数法力,只是大幽神君以婴儿境界凝练,丝毫不费吹灰之力,通意老妖却是凝煞修为,几乎耗尽了半生之力,为此还被金刚寺高手追杀,险些命丧黄泉。

    此刻通意老妖目中满是疯狂之色,鬼王分身一声低吼,无数阴火、鬼火纠缠,化为两道火索,往凌冲烧去!这鬼火甚是歹毒,用千年鬼磷合以地下阴煞之气凝练,一经中人,就去焚烧神魂,杀伤元神,比甚么刀砍斧剁,更要来的痛苦。可说是一门极歹毒的法术。

    火索去势快绝,弹指间离凌冲已是不远,凌冲见躲不过,玄武星神剑光飞出,比起承乾、破邪、中平三道剑光,新成的玄武星神剑神韵更高,意境更深,虽祭炼未足,但以北方壬癸神水破解碧磷鬼火,倒也绰绰有余。

    果然剑光起处,滔滔水浪之声盈耳,壬癸神水的意境便呼之欲出,鬼火火索被玄武星神剑光一荡,立时熄灭。通意老妖似是神志不清,法术被破,根本不管不顾,身后鬼王一步跨出,一拳横掠,直冲凌冲面门,居然施展出一套精妙的近身拳术。

    凌冲境界不高,但要论斗剑比拳,他又玄剑幻境在身,还真就未必怕了这尊鬼王。玄武星神剑光上下翻飞,见招拆招、见招破招。饶是鬼王将一双拳头施展的出神入化,神出鬼没,亦被玄武星神剑光克制的死死的,常常一拳变化尚未使尽,剑光轻颤之间,指向其空门之处,迫的不得不变招对应。

    这尊鬼王有金丹级数,拳术亦是天下无双,刚猛霸烈,但遇上玄武星神剑,本就以壬癸神水凝练,以水克火,以柔克刚,一身拳术威力居然发挥不到三成,正是天性相克,而凌冲剑术又以臻至化境之因。一人一鬼,一剑双拳,望去不过是寻常街边混混乱斗,但剑光森寒、拳风凛冽,一来一往,力道含而不发,偶有震荡,便是风起云涌,不过数息之间,周遭民房、官衙便倒塌了一片。好在此处乃是皇宫附近,曹靖别府,为达官贵人所居,并无百姓居住,人气不旺,倒塌的房屋中也没几个人在,倒也无甚伤亡。

    凌冲却暗自焦急,这般下去,迟早惊动皇城护卫,若他们赶了来,通意老妖定会一气杀死,更增邪法威力。便在此时,虚空中忽有一朵白莲钻出,眨眼化为数丈方圆,兜头一罩,将鬼王收在其中。那般厉害的一尊鬼王,在白莲之下,连还手也不能,乖乖落了进去。

    白莲开合之间,碧霞和尚的声音传来,冷冷道:“通意,你被弃道人魔种上身,身不由己,以致夜闯金陵,还不自知么!”通意老妖本是面色狂暴,闻言愣了一愣,似有所悟,面色一变,大笑道:“胡说!弃道人的噬魂魔种再厉害,老夫的六六归神法也不是吃素的!老夫不过是瞧这小子神魂坚凝,想要捉去修炼归神法而已。碧霞秃驴,你窝在金陵数十年,也敢管老子的闲事么!”

    通意老妖出言之时,一双目中忽发奇光,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偏生口气却时狂妄自大之极,凌冲见他模样,心头一寒,分明便是身中噬魂魔种而不自知,还以为是自家年头,来擒捉自己,实则是在无意之间,受了弃道人魔种潜移默化,充当了其鹰犬而已。

    凌冲心头发冷,噬魂道神通竟诡异若斯,即便中招也浑然不觉,还当是自家念头,不可自拔。中了这等法术,就是一具行尸走肉,简直生不如死。

    白莲之中碧霞和尚声音也有了几分怒意,说道:“看来老僧蜗居金陵数十载,你弃道人却是忘了我楞伽寺降魔妙法的厉害了!”通意老妖为弃道人所控,一番言语着实激怒了这位碧霞寺主持!

    通意老妖大笑道:“正要领教你楞伽寺七门秘传神通究竟有何神妙之处!”将葫芦摇动,又有数十条生魂飞出,与先前生魂汇合。通意老妖数十年来,又练就了许多生魂,使之相互吞噬,虽仅剩百余条,但个个有凝真级数的法力,他面上露出诡笑,通体炸裂开来,神魂出窍,一条赤条条神魂由血光包裹,与上百条生魂合作一处,鬼哭神嚎之中,冲向白莲!

    碧霞和尚喝一声:“不好!”通意老妖神魂与百条生魂眨眼已至,一举冲突白莲之中,但闻一声低沉鬼笑,碧霞和尚一道神通所化白莲被生生撑爆,方才那一尊鬼王升腾而起,三头十二臂六腿,周身鬼火熊熊,六条腿横踏天地,周身气息攀援之上,居然有突破金丹之意!

    六六归神法本就是到处采集生魂,凝练为一尊无上鬼王,最后再将施术者神魂与之合一,修成玄阴大道,玄妙之处倒与天尸教炼尸之法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通意老妖生性谨慎,每一道生魂凝练,皆要有无数生魂相互吞噬炼化,一个不好,就要双双魂飞魄散,苦功毁于一旦。

    因此空自练就一尊金丹级数鬼王,却始终不敢再用生魂喂养,更不敢将自家神魂飞出,附着其上。但被噬魂魔种侵蚀,沦为傀儡行尸,弃道人心狠手毒,连自家都不管不顾,岂会在意通意老妖的死活?魔种操控之下,非但强令鬼王吞噬了百余条生魂,连带通意老妖元神亦投入其中,居然一举奏功,鬼王与通意老妖元神合一,实力暴涨,隐隐有突破元婴境界之兆。

    弃道人被碧霞和尚纠结全寺之力,以天龙禅唱与大旃檀佛光两道佛门神通惊走,他瞧中了凌冲神魂坚凝,根骨佳妙,并非要以魔种将他操控,而是动了夺舍的心思。他被噬魂魔引所伤,神魂分裂,偶有清醒之时,苦思对策,最后想到再寻几个神魂修为深厚之辈,以彼之神魂弥补自家神魂,岂不两全其美?

    


    这等想法,在寻常人眼中可谓十分疯狂,以外人神魂弥补自家神魂,就算侥幸成功,也已非其人,但弃道人自家神魂缺损,哪里顾得上其他?通意老妖无意中遇见弃道人,已提起十二万分小心,玄天观外天龙禅唱响起,更是先一步惊逃无踪,就是要躲避弃道人下毒手。

    弃道人被大旃檀佛光所困,不惜牺牲在场数十位修士,以其精血怨气强行脱身,其实与通意老妖甫一见面之时,便已用魔种侵入其紫府,可怜通意老妖万分防备,还是没能逃脱弃道人之毒手。更为可怕的是,自家着了道,却丝毫不知,乐颠颠也为弃道人打头阵,擒捉凌冲。

    碧霞和尚奉楞伽寺方丈之命,驻守金陵数十载,不容魔道修士猖狂,通意老妖肆无忌惮,在城中施展六六归神法,立时被碧霞查知,以白莲化身赶来镇压。

    弃道人操控通意老妖神魂,不是自家魂魄肉身,索性孤注一掷,以通意老妖神魂为引,百年搜集的生魂、冤魂为柴,强行催动六六归神法,冲击婴儿境界。成了固然欢喜,不成也无伤大雅。

    通意老妖本身修为不足,但所炼一尊鬼王却有金丹级数,加上以自家神魂为引,居然化合为一。那尊鬼王强行破开碧霞和尚白莲镇压,周身鬼气森然,熊熊鬼火燃烧,那鬼火乃是鬼气所化,至阴至寒,专烧魂魄,极为歹毒。鬼王一身气息攀高之上,居然隐隐有了几分元婴境界大修士之意。

    只是鬼王面上时有无数冤魂面孔闪过,痛苦嘶号,又有通意老妖的面容,走马观花一般。当是这尊元婴级数的鬼王法身初成,但内中元神并未成熟,相互争夺厮杀,谁能占据上风,谁便能彻底将这尊鬼王纳入手中,重临人间。

    那些冤魂皆是被通意老妖残杀,平日身受魔法祭炼,苦不堪言,不敢反抗,今日趁着鬼王进阶,成就法身,通意老妖神魂被弃道人魔种占据,神思昏沉,一起发作反噬起来。

    但这些冤魂法力低微,比不得通意老妖神魂法力雄厚,渐渐被通意老妖压制,一个个发出不甘怒吼,却毫无办法。凌冲身在一旁,见了这等情形,哪还不知是何事?正要趁机给通意老妖一下,碧霞和尚却已先行出手了。

    虚空如波纹荡漾,佛光如水,禅唱隐闻,碧霞和尚真身跨步而出,面沉似水,手中托着一件小小钵盂。钵盂之物乃是和尚平时用来化缘,盛装食物,但这件钵盂显是一件异宝,通体紫金辉耀,无数梵文光字流转不休。

    凌冲学过道家云文,知道天地初开,有神魔创字,记述先天大道。其后三分而传,便是道家云文、佛门梵文,以及魔教域外魔文。传闻魔文之道,只在域外天魔之中流传,但无数岁月过去,亦有天魔将魔文传授给了魔教修士。大部魔教神通便是依据域外魔文创设而来。

    佛门梵文暗合先天大道,阐述佛门真意,奥义无穷。传闻有历代高僧,仅凭一枚梵字,终日枯守对坐,数十年如一日,一朝豁然开悟,悟通佛门寂灭虚无之妙旨,立地修成正果,有千般法力、万般神通。足见梵字之玄妙。

    凌冲跟随惟庸老道修习玄门云文,颇有根基,加之紫府中尚有一部神秘之极的云文天篆,对这等先天神魔创设的文字,兴趣极浓,见了那钵盂上游走的梵文,便挪不开眼。可惜云文、梵文、魔文,三种后天文字历经三教历代高人演化,已有不同含义,分野分际,饶是凌冲运足了目力观瞧,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碧霞和尚手托钵盂,只有巴掌大小,也不多言,将钵盂对着鬼王化身,手捏法诀,只在钵盂之上一抹,口诵咒文。那钵盂登时放出无量金光,如浪潮席卷,一下将鬼王化身罩定!

    鬼王化身中通意老妖神魂好容易占据上风,将其余冤魂尽数压下,正志得意满之时,就见碧霞和尚真身前来,将一只小小钵盂罩定自家。他眼光一闪,骇然叫道:“紫金钵!楞伽寺镇寺之宝居然在此!”那只紫金钵盂相传乃是楞伽寺开派祖师随身之物,经历代高僧佛法祭炼加持,早已通灵,为楞伽寺镇寺之宝。

    当今方丈普渡神僧手中那一座七宝浮屠便是楞伽寺中传承之宝,为方丈信物,就如庚金神剑一般,非是郭纯阳亲手祭炼,而是传自祖师。其实也是如此,祭炼法宝所费苦功,丝毫不亚于自家修炼到纯阳境界。名门大派之中,有那长老练成真仙,除却自家修行之外,还会亲手祭炼法宝,传承弟子。免得自家哪一日奉天诏飞升,门派中没了镇压门户的宝贝。

    这件紫金钵盂与七宝浮屠一般,俱都存于楞伽寺。谁知普渡神僧居然有如此气度,将此宝交由弟子碧霞和尚,带来碧霞寺供奉。有此宝镇压,除非玄阴老祖出手,真仙之下修士万难讨好。

    通意老妖惊叫一声,根本顾不得神魂尚未稳固坚凝,身化虚烟,就要逃走。弃道人无心插柳,控制了通意老妖,居然炼成一尊元婴级数的鬼王化身,有了这尊化身,也无需凌冲神魂,就有望恢复巅峰级数的法力,重回元婴修为,也不愿这尊化身折损此处。

    谁知那紫金钵盂不愧为楞伽寺开派祖师所留之宝,威力之大,几乎不可思议,金光罩定了鬼王化身,无数梵文卍字自钵盂上飞起,围着鬼王团团飘舞,从外望去,一尊通体乌黑,气色狰狞的鬼王,周身却有无数金色符文围绕,耳闻唱礼赞颂之音,一佛一魔,怪异到了极处。

    当此生死存亡之际,弃道人也顾不得藏头露尾,硬生生掌控了通意老妖神魂,操控法力,便要逃走。通意老妖面上露出惊骇之际的神色,只说了一句:“弃道人!原来当真是你!”便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