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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康身在彭泽,正当左怀仁大军所指,以他的脾气,怕是要殉城报国,凌冲既然来此,怎会不救?金陵城中凌府有碧霞和尚看顾,又有玄天观清元道人守护,可称无忧,拱手道:“劳烦师兄看顾,待我将胞兄救出,再来寻师兄说话。”长身而起,一团光华绕身,望空便走。

    碧霞和尚见他眨眼无踪,遁法精妙非常,非是剑修路数,摇了摇头。郭纯阳的算计非他所能窥破,既然凌冲甘心入魔,自有道理,也轮不到他来置喙,金身足下一顿,返回碧霞寺中。

    彭泽县距金陵有数千里之遥,但凌冲阴神驾驭噬魂幡,不过片刻即至。彭泽县毗邻彭泽湖,乃是一处极大水泊,湖中四季不冻,所产鱼米极丰,号称江南粮仓。平日湖上烟波浩渺,渔船往来极多,但此时叛军来袭,彭泽县早有准备,命渔民百姓入城避难。但还有许多百姓拖家带口,一路出城逃命而去。

    凌冲远来,但闻沿途哭嚎之声不绝,百姓流离失所,以他魔道阴神之心境,也不由心生感叹。遥望千里之外,狼烟四起,杀气升腾,正是左怀仁引大军而来,有三十万之众。凌冲临来时,金陵城中单信已尽起守军十万,遣徐玉为将,星夜驰援彭泽。那徐玉亦是将门之后,深谙兵法韬略,只是为人耿直,不受上官待见,打发到金陵大营之中做个闲散的将军。

    凌冲魔念沾染单信,遍阅其记忆,得知还有这等虎将,当即借单信之手,将之启用。徐玉已然四十有余,正是郁郁不得志,只道今生英雄无用武之地,谁知转眼被委以重任,大喜之下,当即披挂停当,率大军西来。

    凌冲目光扫过两处大军,默然估算,左怀仁之军再有两日便到,徐玉之军怕是还需三日方能赶至,他也懒得去管兵事之事,身化流光,直落彭泽城中。县门大开,任由百姓逃命,但只需出不许入,怕的是有叛军细作趁机混入城中作乱。

    县令府衙之中,凌康身披官府,正在处置公务。江南承平已久,城防年久失修,兵士疏于操练,这几日他率领城中官员,加固城防,统御兵马粮草,忙的不可开交。大明官制,县中设总兵之职,节制兵马。彭泽县乃江南重镇,兵制极高,城外循例驻扎有三万精兵,合有五万守军。

    说是精兵,其实大多是些老弱散勇,不堪大用。叛军未至,已有不少兵士畏难逃命。大明以文官节制武将,彭泽县一干军政之权握于县令之手,凌康亦有豪杰之气,命总兵余丰率一队亲卫,手持大刀,但有逃兵,一刀枭首,悬于城门之上。如此一来,人人畏怖,果然逃兵大减。

    凌康亦通兵法,心知此乃权宜之计,今日特意留于衙内,命老妈子将夫人与孩子请来。凌康这几年外放为官,面上颇有风尘之色,比当年在金陵城中富家少爷更多了几分干练沉稳,高家退婚之后,凌真又做主结了一门亲事,已成婚数年,膝下育有一子,方有四岁。

    母子立于堂下,凌氏挽着幼子,叫了一声:“夫君!”凌康收拾心情,下堂挽住妻子之手,柔声道:“这几日城中颇不太平,叛军不久将至,你立刻收拾细软,我派人护送你们母子回金陵老家。”

    凌氏是一位温婉女子,听夫君说完,心头一颤,摇头道:“不,我们母子就陪着你,不去金陵。”凌康攥住妻子之手,缓缓道:“我受皇恩,不可擅离职守。我已决意与彭泽共存亡。我弟凌冲离家求学未归,这孩子便是我凌家最后骨血,你们母子速归金陵,替我在堂前尽孝。”

    叛军势大,凌康生性迂腐,当次国难之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势与彭泽共存亡。他也知若留守此城,唯有玉石俱焚的下场。因此早作安排,命心腹之人护送妻子返回金陵,算是为凌家留下一点骨血。

    凌氏心如刀割,珠泪滚滚而落,嗫嚅着说不出话来。那孩子甚是懂事,见母亲流泪,伸出小手去擦。凌康将孩子抱在怀中,狠狠亲了几口,将孩子塞进夫人怀中,催促道:“事不宜迟,快走!”

    忽听一声冷笑,有人说道:“你们哪也去不了,乖乖到阴间去做一对苦命鸳鸯罢!”阴风四起,无数鬼号之声响彻。凌康一把将母子两个拉在身后,喝道:“何方妖人,胆敢冒犯朝廷命官!”靖王谋反十几年,手下网罗了一批左道之士,自起兵以来,派遣这些左道妖人四处刺杀官员,大军随后扑上。这些妖人受靖王供养多年,妖法诡异,着实杀了不少文官武将。靖王叛军能在短短数月之内,攻下大片疆土,便有这些左道妖人之功。

    左怀仁帐下有数位法力高强的左道之辈听用,彭泽乃是江南重镇,欲要不用刀兵将之拿下,特意派出高手,刺杀守城兵将。凌康自然深知此事,心头暗叹一声,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强做镇定,护着妻儿一步步退至大堂之上,自案上拔出一柄长剑,勉强镇定心神。

    阴风之中,一人缓缓走出,一身雪白,手持一杆长幡,无数阴风自幡中飞出。此人面色惨白,犹如鬼魅,声如夜枭,笑道:“山野散人白骷髅,见过县令大人。小道欲求大人项上首级,换取一场荣华富贵,请大人允准。”

    凌康喝道:“大胆妖人,为反贼张目,乃是死罪!速速退去,本官不追究此事,还可保你一条性命!”这白骷髅算是噬魂道弟子,心气颇高,一心要修成无边法力,噬魂道十大法器之首便是噬魂幡,特意搜罗材料,仿照噬魂幡的祭炼法门,炼制了这杆妖幡。但噬魂幡炼制之法连夺魂道人都不知晓,只能纵其想象,以噬魂劫法推演出一部法门。

    白骷髅费尽心机,炼成的这杆妖幡,跟脚上绝非噬魂幡正本,他也有几分自知之明,索性舍了噬魂幡的法门,炼成了一杆噬魂道十大法器中排行第八的冷焰搜魂幡。



    噬魂道十大法器,各有神通,运用的祭炼法门也大不相同。冷焰搜魂幡威力犹在排名第八的禁魂牌之上。禁魂牌能禁锢阴魂、元神,冷焰搜魂幡则更进一步,能收摄魂魄以为己用,更能发无穷搜魂冷焰,白骷髅见凌康不过是个凡人,两股战战,却兀自充作好汉,也懒得啰嗦,冷焰搜魂幡一摇,阴风吹荡,有缕缕摄魂魔音响起。

    白骷髅也不屑用甚么高深法门对付凌康,打算速战速决。魔道各派中大多有摄魂招魂的法术,凌康不过凡人一个,最多练过几年剑术,身体强健些,哪经得起这等摄魂夺魄的场面,只觉阴风及体,脑中一片昏沉。

    总算他曾跟凌冲学了几手剑法,对道家静坐内功之道亦有心得,丹田中一股热气涌出,头脑一清,回头见妻儿被阴气所袭,面色青紫,险些就要晕去,内心凄凉之极:“看来终究是晚了一步,我死不足惜,凌家一点骨血却要随我而去了……”

    正在昏沉之间,忽听一声断喝:“贼子敢尔!”忽然一道身影挡在身前,将手一挥,长风浩荡,搜魂幡所发阴风立刻消散,凌康恍惚之间,但觉那人背影甚是熟悉,随机晕了过去。

    来人正是凌冲,见县衙之中阴气滔天,正有魔道之人动手,当即赶来,若再迟片刻,只怕大哥一家就要遭了毒手。阴神乃是魔道修为凝聚,比之阳神多出一份冰冷杀伐之意,凌康与夫人孩子俱都晕倒在地,凌冲也不必瞧,便知是阴气入体,阳气不旺,信手一挥,一道阳和之风自三人七窍之中钻入,将寒气逼出。

    白骷髅自视甚高,根本不曾将凌冲放在眼里,任由他施为,凌康三个看似是阴气袭体,实则是神魂虚弱,险些被勾了魂去,此为噬魂道独门手段,外人根本解救不得。谁知凌冲手段精妙之极,以阳和之气催旺生机,安稳元神,正是针对噬魂道法的手段,这才有了几分重视,哼了一声,冷冷道:“你是谁?看你的修为也是魔道一脉,我奉了靖王之命,擒杀此三人。你若想横插一手,莫怪我将你元神抽出,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却是将他当做一般的魔道弟子,插手抢攻之辈。

    凌冲面色阴沉,怒极反笑,只喝了一声:“聒噪!”伸手一点,一抹剑光如梦若幻,如鬼如魅,绕向白骷髅。白骷髅面色大变:“通幽炼魂剑?不对!是太阴魅剑!你怎么会使这门剑术!”再无先前悠然之意,冷焰搜魂幡一抖,无数魔焰纷飞,团团如拳,挡在身前。先以为是噬魂道十大炼器法门之一的通幽炼魂剑,谁知不然,幸好白骷髅非是草包之辈,也曾下苦功研习噬魂一派道法,终于认出这门剑术竟是数百年无人问津的一门太阴魅剑!

    噬魂道法术亦有剑术,这门太阴魅剑甚至便是与通幽炼魂剑配合施展,凌冲有噬魂幡在手,足可统辖十大法宝,以噬魂幡施展剑术,更是相得益彰。他早已开始琢磨太阴魅剑。这门剑术的根基便是噬魂劫法,以元神作剑,以魔念为锋,纯以念头为剑,因此唤作魅剑。试想人之念头此去彼来,如电光火石,快到无以复加,便知此剑走的轻灵翔迅捷路数。

    剑术之道,有三大绝技。一为剑气雷音,二为炼剑成丝,三为大挪移剑术。剑气雷音迅快无伦,炼剑成丝无坚不摧,大挪移剑术则穿梭虚空。这门剑诀走的却是大挪移剑术的路子,以念头穿梭虚空。凌冲施展噬魂遁法,身形飘忽,便可见一斑。

    凌冲天生爱剑,得了噬魂老人真传,早将这部剑诀思量明白,他有噬魂劫法的根基,修炼此道可谓一蹴而就,轻而易举凝结出一团缥缈剑光,虚实不定,正如人之杂念明灭不定,闪烁不停。越是如此,此剑一出,便越是难挡难防。

    但太阴魅剑须有噬魂劫法的根基,再要祭炼一柄通幽炼魂剑,法、剑合一,方能发挥最大威力。噬魂劫法在夺魂道人手中就已残缺,还被噬魂老人偷偷改动了许多关键之处。夺魂道人亦是心机叵测,居然尽数传了门下,半点也不藏私。噬魂道弟子只道祖师慈悲,谁知却是一个陷阱,所练法门有极大隐患。

    通幽炼魂剑祭炼所费宝材仅在噬魂幡之下,大幽神君费尽辛苦才练成一柄。至于这部剑诀更是晦涩难懂,修炼七情魔意已是极难,何况还要将魔念炼化为剑?太阴魅剑本身便是噬魂老人穷极想象之作,欲以此与玄门剑术一较高下。凌冲在太玄九国求道,特意问道此法。噬魂老人笑道:“这部剑诀天下间唯有你能练成,连我也休想。你有玄门剑术的功底,只要将噬魂魔念当做太玄剑气一般,便无妨了。”凌冲潜心参悟,凝练出一道根本剑光,余下之事便水到渠成。这时便看出噬魂幡的妙用所在。



    噬魂幡此宝自成空间,有五件法器合璧,内中空间广大,能容纳的法力便多。噬魂老人创此法门的初衷便是代替肉身庐舍,与阴神化合一体,纵有反噬,以法器之身也能承受的更多。尤其他当年以噬魂劫法不知害了多少修士,炼化其元神,强夺其修为,穷凶极恶,乃至真气逆冲,诸神反噬。痛定思痛之下,以噬魂幡之内空间储存夺来的异种真气与外道元神。

    除却噬魂老人当年亲炼的一件,凌冲手中这杆妖幡可谓天下无双,自阴神分离开来,这几日赶路间隙,不断修炼,噬魂真气修为大涨,似乎没了阳神压制,全力修炼魔道功法更是事半功倍,噬魂幡中真气存储的便多了许多,施展太阴魅剑也不至捉襟见肘。

    这门魅剑功夫以魔念为引,噬魂真气为辅,自然比不得五金剑气能攻坚破锐,但胜在变化多端,如人心之动,心猿意马,行空无碍。因是七情魔念铸剑,更能引动对手心魔劫数,防不胜防。白骷髅也是识货之人,居然识得这门剑诀,惊出一身冷汗。修炼太阴魅剑要求太高,噬魂道中已数百年不曾有人问津,就算大幽神君炼成通幽炼魂剑,也未将这部剑诀参悟透彻,只能另寻取巧之法,祭炼剑气。

    白骷髅与吉达不同,对噬魂道中那些龌龊黑幕知晓甚多,一见此人施展出太阴魅剑,先想到的并非是噬魂道功法外传,而是噬魂道内部各位高手长老之间的角力。噬魂功法太过诡异,就算本门弟子得了传授,修炼起来也是如履薄冰。夺魂道人时常闭关,不见踪影,前次灵江水府出世,才将他惊动,还与木清风莫名其妙对拼一场。噬魂道中早有传闻,夺魂道人有意卸任掌教之位。

    噬魂道如今也有不少脱劫、待诏的长老,只是除却夺魂道人之外,并无一人修成玄阴。历代也有几位长老忍不住冲击玄阴境界,劫数临身,引动心魔反噬,魂飞魄散。就再无长老轻易敢冲击长生妙境了。大家都不敢拼命,就只能比一比门下弟子谁更出息,白骷髅所知就有不下三位长老频繁来往凡间,寻觅合适的传人。

    此人既能修炼太阴魅剑,说不得便是哪位长老偷摸收下的弟子,还未正式入门拜师而已。白骷髅心思一转,管是谁调教出的弟子,能修成太阴魅剑,说明资质超群,不若先下手为强,将其杀了,取元神练法,更能平添一种威力。

    冷焰搜魂幡上飞起团团焰光,森冷逼人。古坟聚集之处,常有惨白鬼火静燃,此法便是取义于彼,只不过换了一种手段,以念头为柴,以法器激发,专烧人神魂,歹毒无比。也唯有此法,才能克制以神念铸剑的太阴魅剑剑光。

    冷焰飘舞之间,落在剑光之上,发出滋滋声响,其中鬼火便去灼烧剑光中的魔念。白骷髅甚是狡诈,以冷焰鬼火部下层层防御,无论剑光自何处而来,总要受鬼火灼烧。御剑之术大同小异,皆靠修士心神激引,阴火焚烧之下,不啻于切割元神,痛苦无比,就不信对手能隐忍的住。

    凌冲眉头微皱,冷焰鬼火灼烧神念,当真不好禁受,人之念头由元神演化,灭去一点,便是无量损失,除非有仙丹妙药,再难自生回来。冷焰搜魂幡的犀利之处便在于此,冷焰搜魂,歹毒狠辣,便在于此。但白骷髅心思再狠毒,也万想不到凌冲修炼的正是噬魂劫法的正宗法门。

    有郭纯阳冷眼窥伺,噬魂老人也不敢造次,再者他转修佛法,也急于寻到一位传承噬魂衣钵之人,毕竟噬魂劫法是毕生心血,为魔道至高法门,若是失传太也可惜。难得凌冲自家送上门来,因此倾囊而授,绝无藏私。完整无缺的噬魂劫法虽仍有极大破绽,但对上几经变异的噬魂道现传法门,还是要精妙的太多。

    正本噬魂劫法恰能克制噬魂道现传法门,乃是正胜于残之意,凌冲根基雄厚,鬼火炼神虽痛彻心扉,但法门不全,冷焰十分威力,白骷髅发挥不足三分,倒也不是不能忍受。反倒激发了他对《噬魂真解》精义的理解。噬魂劫法亦是旷世神诀,不在太玄六大剑诀之下,只是剑走偏锋,修炼起来更易入魔而已。

    十大炼器法门,便对应十大道决,而噬魂劫法则统御其余九大道决,噬魂幡更是凌驾于其余九大法器之上。一道冷焰鬼火反倒助他想起了祭炼冷焰搜魂幡的道决法门,就叫做冷焰搜魂法,略一思忖,便即明晰,再看白骷髅运使冷焰搜魂幡,正如掌上观纹,纤毫毕现,种种疏漏破绽尽在眼中,“这杆冷焰搜魂幡虽然在十大法器中排名中下,但也不失一件上佳法器,我若到手,无论自用还是融入噬魂幡中,皆有无穷妙用。白骷髅竟敢谋害大哥一家,此仇不可解,就将他灭去罢!”

    白骷髅见太阴魅剑剑光被冷焰鬼火煅烧,越发光华暗淡,似乎其中灵性消亡殆尽,忍不住冷笑:“小子,学了几手蹩脚法门,就敢对本门前辈不敬么?趁着本座还未起杀念,还不跪下乞饶?不然本座这鬼火再发,管叫你元神尽灭,万劫不复!”太阴魅剑虽然难练,也是噬魂道不传法门,他手中也无有,起了贪念,正好拿下此人,逼问法诀,更可功力大进。

    凌冲摇头冷笑:“冢中枯骨,死到临头还不自知!”将身一抖,又飞起六道剑光,虚幻缥缈,挪移空间,杀向白骷髅!白骷髅面色狂变,止不住惊讶之意,叫道:“你竟能将七情魔念尽数凝练为剑光,究竟是谁传你的太阴魅剑法门!”能将七情魔念尽数演化为魅剑剑光,这份资质已是登峰绝顶,此人背后定有噬魂道待诏境界的老祖支持,给白骷髅十个胆子,也不敢再下杀手,这才出言“认亲”,免得大家下不来台。



    一点剑光如光迸发,穿破层层冷焰,其中魔念被不断炼化,等到了白骷髅面前,已是强弩之末,只在其面上一划,如清风拂面,了然无痕,白骷髅心下一定,此人纵然修成太阴魅剑,功力不曾精纯,还要被自家冷焰搜魂幡克制,见其毫不停手,也动了真怒,心下杀机大作,喝道:“你不顾同门之意,休怪我出手无情!”

    凌冲正沉浸于参悟太阴魅剑之中,哪管他怎么想?难得有这等功力高深的家伙给自己喂招,将身一抖,又有七道剑光飞起,却是将七情魔念尽数化为魅剑剑光,凌空一转,杀向白骷髅!

    白骷髅见七道剑光,五色斑斓,结成一座小小剑阵,不由吓了一跳,叫道:“你竟能降服七情魔念,尽数演化剑光,快些收手,随我回转总坛,掌教见了你定有重赏!”夺魂道人最喜提携后辈弟子,若是见凌冲修成太阴魅剑,定会大为高兴。白骷髅如此说,也是怕了凌冲的手段,太阴魅剑太过犀利,乃是魔道至高剑术,一不小心中招,可不是说笑。

    见凌冲专心御剑,没奈何只能再抖冷焰搜魂幡,放出无穷冷焰,抵挡剑光侵袭。这冷焰也非随手可得,是他历年害人之后,搜集残魂,以歹毒法门点燃,其中蕴含了无穷生灵之怨念,因此才威力奇大。

    魅剑剑光与冷焰碰撞,悄无声息,但七色斑斓与惨白焰光映照,说不出的诡异阴森。白骷髅越斗越是心惊,凌冲御使剑术的手段太过精妙,七道剑光此起彼落,竟无休止,他也看出此人境界不过是凝煞圆满,尚未凝结金丹,与自己相差一大境界,但就凭了这手魅剑剑术,却令自己缓不过气来,根本不能分出手来去攻击其本体。

    与剑修斗法,若是对手剑术犀利,最稳妥的法子是寻到其真身所在,将之斩杀,则飞剑不破而破,但凌冲偏偏剑术惊天地泣鬼神,七道剑光挪移虚空,如明月普照,竟无一丝破绽,白骷髅只能仗着手中法宝周旋一番,稍有不慎,被剑光杀进圈内,怕是一招之下就要身首异处!

    斗到分际,以白骷髅金丹级数的法力也有些吃不消,魅剑剑光最诡异处是剑光神出鬼没,且交手之间,每时每刻都在影响对手神志,引动对手心魔。偏生噬魂道修士毕生与心魔魔头打交道,虽有炼器法门降服心魔,却最怕反噬,常有噬魂道弟子被心魔反噬,下场凄惨无比。

    白骷髅将冷焰搜魂幡威力发挥到了极致,幡面抖开,无穷冷焰结成团团鬼火,上下翻飞,将自身护得风雨不透,饶是如此,被神出鬼没的七道剑光也自杀得汗流浃背。他是真身来此,并未舍弃庐舍,以元神入道,要是真身被斩,损失可就太大。好在凌冲剑术虽精,到底功力未足,剑光路数诡异,但碰到冷焰鬼火,就要被削弱一成威力,白骷髅防的辛苦,倒也还支持的住。

    凌冲拿白骷髅喂招,短短时日已悟出太阴魅剑的许多妙用,默默叹息:“可惜我的噬魂劫法还未凝结金丹,不然就这个货色,就是一剑了账的下场。反正杀他也难,不如耍个计策!”白骷髅被剑光杀得无计可施,愈来愈是焦躁,他分化出的魔念亦是镇压在搜魂幡中,全副心神用来抵挡魅剑剑光,镇压幡中魔念的力道自然变小,于是魔念渐渐作祟起来,不甘雌伏。

    白骷髅冷不防心神一震,没来由法力运转滞涩了一瞬,却是魔念反噬作乱起来,居然就被凌冲捉住战记,一道剑光绕开鬼火冷焰,往他头颅斩来!白骷髅大叫一声,当真是魂飞天外,总算他除却搜魂幡外还练就了几样小法器,忙不迭发动,一道乌光飞起,将剑光挡住,只觉面上微微一凉,总算保住了六阳魁首。

    一招之下,白骷髅信心尽丧,根本不敢再抖狠,起了退避之心,冷焰鬼火蓦地一收,整个人化为一团白惨惨光芒望空便走,连一句狠话也不敢留。七道魅剑剑光首尾相衔,却未追上,凌冲伸手一招,没入身中。遥望一道白光飞走,冷笑一声,官衙堂前一场大战,早将闲杂人等吓得四散奔逃。

    凌冲也懒得一一去寻,噬魂念头一撒,当下就有两个老妈子迷迷糊糊跑来,见了凌冲,面色大变,身子抖动如筛糠。凌冲喝道:“我乃县令亲弟,方才有妖人欲行不轨,已被我杀退。你们且先将夫人少爷扶入内堂歇息,我自有处置!”

    两个老妈子本就是伺候凌康妻儿所雇,见凌冲面相与县令大人果有七八分相似,都放下心来,急忙将夫人少爷扶起。凌冲将手一挥,凌康身子轻飘飘落在椅上。两个老妈子见凌冲如此神通,更是敬畏,好在她两个年纪虽老,力气却大,一人一个将夫人少爷抱走。

    凌冲摸了摸凌康脉象,却是被冷焰鬼火之气侵入脏腑,闭气过去,噬魂道的法门却难不倒他,噬魂幡正是一切噬魂法门的克星,用手在凌空面上虚虚一转,就有数道黑气自其七窍中飞出,被凌冲随手炼化。

    凌空咳了一声,当即醒来,迷糊之间见一人立在身旁,揉了揉眼,竟是多年不见的二弟,这一喜非同小可,一跃而起,但他旧伤初愈,足下无力,又自软倒,还是凌冲伸手扶住,叫道:“二弟,我这不是在梦中罢!那妖人呢?”

    凌冲多年不见兄长,久别重逢,亦自欣喜,笑道:“我将他打跑了,不过早晚取其性命。大哥受惊不小,先坐下说话。嫂夫人与侄儿无恙,我已人送入内堂休息。”早已分出一道念头,去往内堂将二人所受阴毒寒气拔除,不久即可苏醒。

    凌康慢慢坐下,攥住凌冲臂膀,一时还反应不来,叫道:“那妖道好不厉害,你是怎么将他打跑的?再说你不是去京师随张大人读书,怎么会有这般本?”问个不停。

    凌冲笑道:“过了这许多年,也不必隐瞒了。我当年非是去京师求学,而是拜入一家玄门道派修道,为了宽慰父亲心意,才求了张大人来了一封书信。若非如此,我也杀退不得那妖人。”当下将拜入太玄剑派之事拣紧要处说了。凌康如听天书,怔然半晌才道:“原来如此,你是特地来搭救我的?也亏得你学道有成,不然你我兄弟今日就要阴阳永隔了!”

    凌冲笑道:“我得知靖王造反,立时赶来,先去了金陵,家中无恙,这才动身来彭泽,恰好赶上你被那厮毒倒。左怀仁已引领大军而来,但金陵亦派遣援兵,不知大哥如何打算?”他见彭泽城中防守甚坚,已知凌康有誓死不降之意。果然凌康说道:“你来的正好,你有道术在身,就将你嫂子和侄儿护送回金陵罢。”

    凌冲眉头一皱:“大哥之意是要死守彭泽么?”凌康哈哈一笑,慨然道:“我受皇封,唯报国而已,又何惜此一身?”凌冲叹息一声,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就陪着你在此,别的不说,有我在,便是方才那妖人再来,也伤不得你与嫂夫人、侄儿分毫!”

    凌康为报国恩,已存死志,只是不忍妻儿一同送死,才安排心腹高手护送,见凌冲多年不见,居然修成一身道术。他为官多年,也见识过许多仙师的手段,凌冲既然能将妖人击退,自然就有办法护持一家安危,当下大笑:“有你在此,为兄无忧矣!”

    是夜县衙内堂大排宴席,弟兄二人长坐对饮。凌氏与儿子早已醒来,得知竟是未曾谋面的叔叔搭救,俱都大喜。凌康又说道不必骨肉分离,有兄弟在,自能保全一家性命。当下凌氏领着儿子凌岳出来,给凌冲见礼。

    凌冲与嫂夫人还礼,却见凌岳小脸红扑扑的,大眼睛忽闪,抱起酒壶颤巍巍为他斟满,奶声奶气道:“请叔叔饮酒!”凌冲哈哈大笑道:“侄儿的好意,岂能不饮?”仰头一饮而尽,又笑道:“凌家有后,吾亦不必挂怀矣!”凌家骨血有传,凌冲心思一定,心念空灵,放下一大块垒。



    心气平舒,噬魂真气运转亦自快上七八分,这具身体是噬魂幡演化,他的噬魂劫法也到了凝煞圆满,要淬炼道心,凝结魔道金丹。只是一直以来凌冲偏重修炼洞虚剑诀,有些抗拒修持噬魂劫法,毕竟是魔道法门,但今次机缘巧合,唯有阴神来此,得知凌家有后,道心修为更进一步,引动了噬魂劫法异变。

    天下法门,无论玄魔乃至佛门,皆以心神驾驭真气,金丹境界说来也无甚稀奇,不过是心念通达,能将真气凝结到极致而已。阴神断去一桩心念,元神之力大涨,噬魂真气运转加快,又去反哺噬魂幡,滋养七情魔念。不过数息之间,噬魂真气更加沉凝精进,连带噬魂幡中五件法器在血河真气勾连之下,结合的更为紧密。

    凌康见凌冲忽然若有所思,身上气息亦复缥缈起来,不知其瞬时功力大进,问道:“二弟怎么了?”凌冲回过神来,细细体味噬魂真气与噬魂幡之变化,口中答道:“没甚么。大哥既然打定主意死守彭泽,我自然留下保护,我已在方才那妖人身上做了手脚,只要他回去叛军大营,左怀仁一举一动,皆逃不过我之念头。”

    方才白骷髅被太阴魅剑剑光扫了一下,其实已中了暗算,被凌冲以魔念沾染,潜伏其元神之中。七情魔念发动,无形无质,鬼神难测。以白骷髅金丹法力,竟未能有丝毫察觉。这就是噬魂劫法正宗法门之威力。白骷髅在左怀仁帐下听令,只要回转叛军大营,凌冲便可通过魔念牵缠,将叛军动向一举掌握。

    兄弟俩又多饮了几杯,凌康有胞弟护持,放下心来,回去内堂歇息。酒席撤下,凌冲就在大堂中端坐运功,先前要监视白骷髅还有些难处,但如今功力大进,一念之起,白骷髅所思所想恰如掌上观纹,纤毫毕现。

    白骷髅一路不停,飞遁至叛军之处。左怀仁亲领大军三十万,日夜行军,要攻下彭泽城,半途得了消息,金陵遣援军十万而来。左怀仁命亲信将领率前锋十万,先期赶往彭泽,不得有误,自家率领二十万随后而行。

    白骷髅去擒杀凌康,乃是擅自出手,这些个魔道修士个个眼高于顶,名义上受靖王供奉,谁也不把这位造反王爷放在眼中,回至大军,径自来见左怀仁。左怀仁正雄踞一处小峰之上,居高临下,督军前行。此人生的隆鼻深目,正是西域血统,身高八尺,雄壮之极,气息粗野,见白骷髅灰头土脸回来,咧嘴笑道:“白仙长不是要抢头功,怎的双手空空?”

    白骷髅冷哼一声,先前被凌冲杀得鸡飞狗跳,此刻又恢复了魔门上尊的气派,冷冷道:“彭泽城中有玄门高手坐镇,共有三家门户遣出弟子,我险些中其埋伏。左将军要取彭泽,只怕非是容易。”存了私心,想将凌冲擒下,强夺其一身修为,有意隐瞒凌冲的存在,但话到嘴边,不知怎的,又鼓吹了一番,成了三家玄门大派出手。他自家也不自知。

    左怀仁十分诧异,问道:“彭泽不过是江南小镇,最多鱼米出产丰厚些,怎会被玄门大派瞧上?他们不是该在京师汇聚,抵挡魔教高手么?”靖王起兵之前,早已暗中联络北方蛮国,出兵相助,又通过北方蛮国,联络上了魔教六派,许诺之上魔教助他登基皇位,便排除玄门、释教,独尊魔道。如此一来,倒有几派魔尊动了念头,派遣弟子出世辅佐靖王。

    玄门素来只顾自家清修,绝不轻易插手世间王朝更迭,除非极大灾祸,才会偶有出手。譬如二百年前血河宗引发一场浩劫,玄门各派无法坐视,这才联手镇压。今次靖王作乱,本是寻常之事,玄门本不欲管,但魔教掺和进来,就不得不管。商奇与乔淮清便是奉命去诛杀潜藏在蛮国大军中的魔教妖孽,其余门派亦有高手入世,靖王举兵之后,亲率大军,杀奔京师。天京城已是风云汇聚,魔教、玄门两道无数高手亦隐匿其中。

    白骷髅也有些打算,料定若前往京师,高手云集,公然炼化生灵魂魄练法,说不定便被哪个玄门老祖瞧不上眼,顺手灭了。反不如跟随左怀仁大军,径取金陵,玄魔两道目光皆聚焦京师,这一路反倒危险极小,自可安心修炼。谁知出师不利,碰上凌冲这个硬茬。

    靖王的打算也是精明,麾下雄兵号称百万,若能攻下京师,自然大局定矣。若久攻不下,还可退而进取金陵,以为根基,与惠帝南北相望,划江而治。才派心腹大将前来攻打。

    左怀仁身旁一位怪客尖声笑道:“白骷髅你眼高于顶,这次吃瘪,倒也有趣。哈哈!”白骷髅大怒,见那人身有七尺,周身筋肉如铁,头顶无法,一张脸凹一块凸一块,野鬼也似,胸前挂着一串骷髅,白花花共有一十八个,凶睛连转,竟如生人,气息诡异非常。认得是天尸教的嗥月道人,亦是魔法精深,练就一座十八阴尸吞月大阵,亦是金丹修为,趁着乱世兵祸,前来收取人命尸身,修炼魔道。冷笑道:“原来是嗥月道人,前几年听说你遇上正一道的沈朝阳,被他追杀七日七夜,好容易捡回一条性命,这就敢又出来蹦跶了?”

    嗥月恶道被揭伤疤,勃然大怒,胸前十八个骷髅头各自口喷魔火,就要上前厮杀,左怀仁喝道:“住手!两位皆是魔道高手,何必为了一点小事坏了情义?大军即刻便至彭泽,那时任由你们收聚人命,只是玄门高手必须要杀得干净。”两人各自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左怀仁也非等闲之辈,亦有修行在身,只是深藏不露,又道:“星宿魔宗也有高手要来,分兵两路,一路去京师之中坐镇,另一路前来辅佐本将军夺取金陵,不知二位可知么?”白骷髅与嗥月道人各自一惊,星宿魔宗有弟子出世行走,必是同境翘楚,万不可等闲视之。左怀仁冷眼旁观,暗自冷笑。

    凌冲身在彭泽,心头一动,“原来星宿魔宗也来人,不知是不是萧厉?当年他父亲被杀,就是靖王诬告,若是他反来助其篡位,此人心性便算丧尽,沦落为魔头了。”



    萧厉之父萧远山本是大明镇北大将军,被靖王陷害,构陷下狱被杀,他与靖王有三江四海之恨,以其阴狠之性,绝不可能辅佐靖王夺取天下,反而会暴起杀人,将靖王一家杀得干干净净。星宿魔宗定然另有人前来。金陵援军未至,当务之急先要阻挡左怀仁大军。

    凌康清晨起身,凌冲眉头一动,亦自从定中醒来。弟兄二人草草一饱,上了彭泽城墙。凌康指挥兵士加固城防,忙的不可开交。凌冲瞑目而行,绝不插言,将念头遍布城中,提防有人刺杀捣乱。大战当头,要稳定民心军心,若是昨日被白骷髅得手,只怕彭泽立时崩溃,左怀仁大军长驱直入。

    凌冲阴神去掉一道块垒,真气修为大进,噬魂劫法修为更上层楼。只是他不曾出神驭念,外表全无异状。魔道修行与正道一般,要凝结金丹亦要道心圆满,真气极致生变。但魔道只求神通煊赫,倒有许多左道手段,强行提升真气质量,结成金丹。就凌冲所见的吉达、白骷髅等辈,道心不稳,却仍能修成金丹,便是如此。

    其实玄门中亦有取巧手段,但那都是为金丹无望的弟子准备,只能成丹下品,终身无望大道。凌冲修炼的洞虚剑诀本就讲求推陈出新,以易道之,总要自家勤苦修行,一步一个脚印,来的稳健自在。

    到了日上中天,城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远处尘烟四起,却是左怀仁的先锋大军到了。彭泽城中只有五万守军,平日军备废弛,还是凌康命人斩杀逃兵,才得以弹压,不然早就一哄散去。

    眼见大军袭来,不少人面上露出恐惧之色。凌冲瞧在眼中,暗暗摇头,将手一圈,暗中发出噬魂魔念之意。噬魂七情魔念,喜怒哀乐忧恐惊,操控生灵心神,以他如今修为,借助噬魂幡之力,能在瞬时将五万兵将神魂炼化,威能不下于当日吉达御使禁魂牌。此刻他当然不是要炼化兵将阴魂,而是以噬魂魔念改变将士士气,振奋其精神。

    城墙之上无数将士都觉心念潮涌,兴奋的满面通红,先前畏惧怯战的念头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穷征伐之气,纷纷鼓噪起来。凌冲略施小计,改易士气,却也暗自心惊这噬魂妖法之力,竟能于无知无觉之间,改易人之性情。此法为魔道至高法门,妙用无穷,道理便在于此了。

    十万先锋来势极快,战马奔腾之间,已来至城下,摆开阵势,为首一员大将立马横刀,大声叫阵。此人内功极强,丹田抖动,声音远播,连彭泽城中都听得一清二楚。所说无外乎是惠帝无道,靖王起兵顺应天理人心,劝诱凌康献城投降云云。此人能言善辩,当真是舌灿莲花,彭泽城中本就民心不稳,若非凌冲早施魔法,说不定还真被其说的军心浮动。

    凌康身为县丞,总揽军政大权,自然由他出面,就在城头上大声驳斥,以家国大义立言,倒也洋洋洒洒。凌冲有心造势,微露手段,凌康之声亦响彻两军。靖王叛乱本就不占大义,手下兵将除却心腹之人,要火中取栗,求那从龙之功,底层兵士大多懵懂无知,被裹挟起兵。被凌康一说,登时群情耸动。

    先锋大将见势头不好,哪敢再任凌康游说三军?大喝一声,传令攻城!三军闻势而动,当下就有上万精兵齐发,抢上前去,架设云梯。后军自有弓箭手齐射箭雨,城头上亦有弓箭手还以颜色,一时之间,箭雨脸面。双方所用皆是大明制式弓箭,有三石之力,能百步穿杨。

    箭雨之下,有大军强行攻城,城上将早已备好的滚木、热油浇下,时有叛军惨叫声中坠落云梯,生死不知。天下承平已久,军备废弛,就算靖王早有准备,所辖兵马也大多未见战阵,甚至大部分是起兵之后强行征召而来,彭泽守军也是一般,但都只有硬着头皮交战。

    凌冲冷眼旁观,世间战阵杀伐,修道练气之士轻易不肯掺和其中,唯恐沾染极大因果不好脱身。方才他以噬魂秘法暗提士气,已算不守规矩。好在此时身份为魔道修士,本就唯恐天下不乱,倒也无妨。千军万马之中,也只守护兄长安危,不肯轻易出手。偶有飞箭袭来,手也不必伸,真气勃动,便已拨落城下。

    凌康身披战甲,满面焦急,就在城楼上来回督战,凌冲自然跟在身后,穿着普通兵士的服色,也无人疑心。双方交战之下,不过极短时候,城下已有数百尸体。守军之中也多有伤亡。硝烟连天,两军军士反倒渐渐麻木,只知挥舞刀剑乱砍乱打,就算下一刻身首异处,也顾不得了。

    凌冲初历战阵,饶是道心坚毅,见了这等惨相也有些心惊。他也深入冥狱,斩杀恶鬼厉魄练法,但那些到底是异物鬼神,眼前是活生生的凡人厮杀,鲜血纷飞,残肢遍地,恍如修罗场一般。自然更加痛恨举兵作乱的靖王,忽然苦笑一声:“大道不算高,人心比天高。靖王要篡位称帝,乃是野心作祟。我要修成长生,万劫不磨,又何尝不是?”

    这般一想,再看兵将争斗,忽觉十分乏味,似是心境也变得沉寂起来,距离那虚无缥缈的大道又近了一步。噬魂道淬炼道心与太玄剑派十分不同,乃是讲求将心念炼制的坚硬似刚,不可转移,以此道心方能驾驭得住七情魔念,进窥上乘魔道,讲求的是出世之法。与凌冲阳神发下宏愿,救护苍生,为万世开太平的入世之法大相径庭。

    无意之中参破一层道心境界,凌冲心头却无悲喜之意,瞑目端想,以心念映照众生心相,战场之上十数万军士之心念息息之间,竟悉数映射于一颗道心之上。只是这颗道心却是魔道精义所化,略一运转,就有几分把握苍生,操控天地的意味。

    噬魂劫法正宗修炼路数本就是要以心念作入定观,观众生心意百态,以生灵之念为水火,锻造自身元神,合于玄阴大道。凌冲这一深观,恰好暗合噬魂劫法炼神之意,先是体内七情魔念急速涨大,继而阴神正神亦自修为暴涨,噬魂真气交流运转,又去反哺噬魂幡。

    噬魂真气流入噬魂幡中,化为滔滔长河,一气汇入聚血魔旗所化血河本源,周流五件法器,就等于是以自身气息法力祭炼此宝。噬魂老人所创器修之法,本就是要祭炼本命法器,反哺修为,无论修士自身道行精进或是法器禁制威力提升,皆能反哺彼此,两相受益。



    凌冲两日之内,功力接连大进,噬魂劫法道行境界虽未突破,但更加巩固,道基也自稳固许多。原本他并非魔道修士,修炼噬魂劫法不过为了平衡太玄真气,操控阴阳之气。心下还有几分抵触,如今道心坚凝,通透如琉璃,映照诸天之事,只觉气息豁然开朗。对《噬魂真解》上所载诸般法门的体悟也更精进一层。

    他本来不欲太过插手俗世之事,但一来父兄皆在朝中为官,若靖王登上大宝,必是抄家灭族的下场,不能坐视。二来自己为了磨炼道心,以儒门心法入道,立下大愿,要平定乱世,斩除靖王与曹靖,方能功德圆满,成就金丹。于公于私,不得不挺身入劫。这一功力大进,智慧通透,隐隐约约对未来之事有了几分把握,但都如白驹过隙,一闪即逝,瞧不分明。

    佛门之义,以智慧断烦恼,以般若求涅槃。玄门之道,以道德求超脱,以清净求逍遥。魔道之中,以无法为有法,以大乱求大治,亦追求神通智慧,那些个炼尸养鬼,夺人精气性命者,无形中便落了下乘。

    凌冲阴神境界大进,虽未突破,心头亦有智珠在握,先前他以噬魂魔念暗算了白骷髅,其虽毫无察觉,却不能完全将之操控。噬魂劫法至高境界便是以魔念演化心念,操弄人心,变幻无穷,修到极处,便是他化自在,无上心魔之道。

    凌冲现下境界差的太远,但心头光明一片,智慧衍生,自然而然有把握操控白骷髅心神元神,将之化为自家一具傀儡而不自知。几乎瞬息之间便知晓了白骷髅所思所想,暗暗点头:“原来如此,左怀仁大军明日即到,下了死令,必要攻破此城,斩杀城中将士立威。有我在此,岂能令你如愿?”

    叛军攻打了一个时辰,始终未能攻破城防,领军大将传令守军,留下一地尸体,就在城外驻扎。凌康面色凝重,收拢军士,清点伤亡,城中本有五万兵将,短短一个时辰死伤千余人,这还是仗着地利守城之便,不然死伤更重。凌康心神低落,却不得不振奋精神,鼓舞士气。好在凌冲暗中施法,蛊惑人心的法力还在,众将士历经一场铁血洗礼,倒也成长了不少,身上皆染了一层杀气。

    两军罢战,打扫战场,掩埋同袍,自不必提。凌康回转县衙,召集军中将领商议。如今十万大军已将彭泽团团围困,唯有坚守待援,好在在座将士皆誓死一战,有那心生逃念的早就被清理干净。

    凌康遣散众将,将凌冲唤来,苦笑一声,说道:“城中只有五万守军,军心不稳,今日一战,险些崩溃,若是左怀仁后军到来,如之奈何?”凌冲道:“左怀仁大军明日必至,但彼时金陵援军也要到来,虽是十五万对三十,若能内外夹攻,兵出奇策,未始不能取胜。”

    凌康精神一震,低声道:“二弟有何妙计?”凌冲神秘一笑,说道:“大哥不必过于忧虑,只静候佳音便是。”凌康将信将疑。当晚家宴之后,凌冲将侄儿凌岳拉在身边,暗暗考究其根骨。良久叹息一声,“这孩子根骨极佳,只可惜气海不畅,不能存储真气,修道练气怕是不成,只能存养形神,得享遐龄了。”

    他也有私心,想要引渡凌家后人入道,但凌岳这孩子天生经脉有缺,容存不得真气,修炼道家法门事倍功半。且他道行大进,隐隐对未来也有几分把握,只觉若是引此子入道,未来劫数重重,了无善终。修道人对这等未来之事,心血来潮甚是重视,既有此预兆,当然不敢轻易动手。冥冥之中,似乎凌家一门的气运尽落于他身,方能天生剑心通灵,修成剑术。此事暂且压下,等回山再向掌教恩师请教便是。

    次日未到五更,就觉大地震动,铁甲铁叶碰撞之声,凌康双目通红,披挂停当,面色凝重,说道:“左怀仁大军到了!”凌冲缓缓起身,道袍纤尘不染,伸手一摸,已化为一位红脸壮汉,十分粗犷。凌康甚是诧异,凌冲笑道:“不过是些许小道,我不欲外人窥知我出身凌家,免得有甚祸患。”

    兄弟二人上马疾驰,不一刻上了城墙,遥见西南方烟尘四起,旌旗蔽天,人马嘶吼,无数军马疾驰而来。凌康也只昨日算是上了战场,见了战阵厮杀,见了三十万大军奔腾之势,还是面色苍白,双目中却反而射出坚毅光芒,既已决心殉城报国,又有何惧?

    城上守军见了这等阵势,个个面色如土,凌康暗叹一声,自家决心以死报国,这满城兵士却不见得个个如此。凌冲笑了一笑,暗中传声道:“大哥不必忧虑,今日左怀仁必不会发兵攻城,只等今晚之时,便有异变。”

    凌康也有些看不透这位二弟,凌冲也未怎么显露法力修为,但身上自然便有一股凝然之气,道心坚定,似乎再无甚么事能令他动容,这一笑倒令他心头安定了不少,悄声问道:“此事当真么?”凌冲笑了笑:“大哥只静观其变便是!”

    凌康将信将疑,却见左怀仁大军与先锋大军汇合一处,却丝毫不乱,前军中军后军井井有条,居然就安营扎寨,布设岗哨,埋锅造饭,布置营帐,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并无立时攻城之意。

    凌康大喜,但又忧道:“左怀仁大军训练有素,又数倍于我,今日侥幸不曾攻城,来日攻打,这彭泽怕是守不住的。”左怀仁用兵有方,统帅兵马连战连捷,倒也带出一只精兵来,比起朝廷正军处优养尊,不知高明多少。凌冲道:“我算到明日金陵援兵便至,那时内外夹攻,定可一鼓克敌制胜。大哥且信我一回,传令兵士养精蓄锐,只待明日厮杀。”

    叛军大营之中,一众将领群情激奋,吵吵嚷嚷,力主趁大军士气正盛,一举攻破彭泽,抢夺财货。左怀仁身躯高大,身披铁甲,面容威严,喝道:“尔等不必多言,明日攻城,不必再说。再有多言,军法论处!”他治军素严,心狠手辣,一旦违反军法,立时枭首示众,绝无回旋余地,因此他动怒,底下大将登时噤若寒蝉,不敢多言。

    左怀仁冷哼一声,说道:“散了罢!”众将再有不甘,也只能行礼散去。左怀仁等了一会,起身往一处偏帐而去,在帐外恭恭敬敬道:“左某求见两位仙师。”玄魔两道修士法力高深,在俗世之中地位超然,就算左怀仁手握大军,也要恭恭敬敬,不敢失礼。

    只听帐内一人说道:“左将军不必客气,请进。”正是白骷髅之声。左怀仁应声而入,就见白骷髅与嗥月道人两个分拘一角,嗥月道人面色冷峻,白骷髅却面含微笑,开口道:“左将军可是要问为何我不令你立时攻城?”左怀仁点头道:“正是如此,还请仙师示下。”



    白骷髅哈哈一笑,说道:“那也没甚么,只是前日我去擒拿彭泽县令一家,被人坏了好事,颇为不爽,想要今夜再去,将那厮擒拿,炼成傀儡,算是报仇而已”嗥月道人胸前挂着十八个骷髅头,凶睛连眨,宛如活人。他出身天尸教,最是凶残不过,哈哈大笑:“居然还有白骷髅奈何不得的人物,倒要见识见识!”

    白骷髅之师为噬魂道长老,法力精深,轻易不问外事,噬魂道这几年在外行走者是大幽、大行之辈。大幽神君当年在灵江之底与随天道人动手,重伤逃遁,至今未出。因此门中又遣了白骷髅与吉达两个,协助靖王起兵。

    魔道各派皆是一个心思,难得靖王叛乱,自然鼎力相助,将天下搅得越乱越好,同时也在试探玄门各派的底线如何。果然玄门正宗对靖王本是不闻不问,顺其自然,但魔教弟子掺和其中,立时做出反应。如商奇与乔淮清联手去塞外击杀吉达便是此例。

    白骷髅阴笑道:“嗥月道友随我一起去,为我压阵如何?”魔道之中勾心斗角,噬魂道名声最是不堪,与其门下弟子打交道,还要时刻防备被其种下魔念,嗥月道人对白骷髅十分忌惮,表面却故意说道:“如此也好,我也趁机多搜罗些尸体尸气,祭炼我的十八阴尸。”

    左怀仁也是用兵大家,自知战机稍纵即逝,但白骷髅命他不可攻城,不敢违背,只能弹压手下大将,按兵不动。如今军中仅有这两位魔道修士坐镇,绝不能得罪。当下三十万大军将彭泽县城团团围困,连营数里,人声鼎沸,一直挨到深夜。

    白骷髅当即起身,冷焰搜魂幡一抖,化为一团精光往城中飞去。嗥月道人冷哼一声,也自跟上。彭泽城中守军明火执仗,监察各处,防备叛军趁夜偷袭。白骷髅刚要落入城中,就见县令府上飞起一道精芒,闪的一闪,已遁出城外。白骷髅当即追上,静夜之中,三道精光首尾相衔,极短时间内飞跃一处大湖。最前那道精光似乎有意引逗,往人迹罕至之地飞去。白骷髅与嚎月两个自然不惧。

    半个时辰之后,先前遁光落在一处深山之中,周遭怪石铁木,阴森非常。白骷髅大笑一声,团团冷焰飞出,笼罩数里之地,往那人身上落去。那人将手一招,飞起七道剑光,五色斑斓,如梦似幻,与冷焰绞杀在一处。

    那人正是凌冲阴神,操控白骷髅故意不令左怀仁攻城,此为缓兵之计,又将嗥月道人引出,趁机剪除,去掉靖王之臂助凶威。嗥月道人并不蠢笨,相反外粗内细,见两人动手施展神通,冷焰幽魂,皆是噬魂道一脉路数,叫道:“白骷髅,此人分明是你们噬魂道的弟子,为何相助彭泽,阻拦大军?”

    白骷髅被凌冲不知不觉种下魔念,虽是金丹高手,但完整的《噬魂真解》法门对噬魂道弟子克制极大,凌冲以凝砂境界也能暗算得了他,且毫无觉察,言行举止与平日无恙。此是噬魂劫法最阴狠神奇之处,中招之人绝无所察,却已生死操于人手,不能自已。

    凌冲心念一动,白骷髅不由答道:“此人是本门叛徒,我奉命追杀。不好,他竟修成了本门太阴魅剑剑诀,太过棘手。嗥月道友还请助我一臂之力,事成之后,必有厚报!”

    嗥月道人本来看热闹,却见噬魂道内讧,白骷髅抖开法宝,冷焰翻飞,居然奈何不得那人一手精妙剑术。噬魂道甚么时候有这等精妙剑诀传世了?他脑袋未转过弯来,却已插手了。将胸前十八个诡异骷髅一抛,口中念念有词,喝一声:“疾!”十八颗骷髅迎风便涨,眨眼化为栲栳大小,狰狞怪笑,口喷魔火毒烟,围着凌冲便是一场好杀。

    天尸教法门以炼尸为主,也有不少精妙道法,这十八颗骷髅头便是另辟蹊径,选取阴年阴日阴时出生之人,待到其长至六岁、十六岁、二十六岁、三十六岁,将之生生祭炼,取其怨气戾气,上应天星,才能炼成一颗骷髅。说是法宝,却还有自我意识,因戾气驱使,凶残之极,一经施展,若不饱啖血肉,绝不轻回。这等法门其实也是取自薛蟒祭炼分身之法门,只不过他无力收取旱魃,只能挑选生灵祭炼。

    嗥月道人为了此宝,花费一甲子功夫,寻遍四方,寻找合用的人物,杀之取骨,最后还求了本门一位长老出手,好容易凑齐了十八颗,多年祭炼,已炼的宝与心合,指挥如意。以他的修为,早该成就婴儿,就是为了此宝,才多有窒碍,但凭了此宝,就算对上三数个金丹人物,也可不落下风。

    魔火毒烟滚滚而来,此是十八阴尸自有神通,从无尽戾气怨念中化来,非但能销骨烁金,一不小心沾染上了,无论神魂肉身,皆要被戾气污秽,成了阴尸骷髅血食。嗥月道人在十八阴尸上下了苦功,除却为首的一颗骷髅,余下十七颗尽数祭炼到了四十重禁制圆满,与自家道行匹配。

    玄魔两道,无论纯阳玄阴,神通法力与道行境界极难匹配,玄门更重境界,如佛门一般,不求神通,体悟大道,则法力自成,神通自生,不求而得,无为而无不为。魔道恰好相反,几乎每一门魔法入手修炼便是赫赫之威,堂堂之力,对道行追求反不那么强烈。

    十八阴尸骷髅入场,便是十八位金丹高手联手进攻,尤其心念相应,自成阵势,威力更是大的异乎寻常。连凌冲也惊咦一声,顿感十分棘手。他侵夺白骷髅紫府,控其元神,自然得了其记忆,但白骷髅对嗥月道人的阴尸法器也所知不多,谁知一出手就是这般阵仗。

    “本想假意与白骷髅交手几招做戏,再将他们引回左怀仁大营之中,肆意破坏,正好嫁祸给这天尸教的家伙。谁知此人手下极硬,倒是不好留手了!”凌冲心念电转,伸手一拍,空中七道魅剑剑光光芒大放,一瞬间威力提升了近倍,尤其七道剑光合璧,化为一道光柱,看似有形无质,实则威力巨大,剑招精妙,竟将十八颗骷髅魔火毒烟全数抵挡!

    凌冲阴神依凭噬魂幡,此宝经噬魂老人炼过,还将残破聚血魔旗炼化其中,早已脱胎换骨,此宝最大用处是拿来当做身外化身,储存侵夺来的异种真气、元神。经由五件法器洗练之后,自然精纯,再用来修炼噬魂劫法,滋养七情魔念与正念。凌冲阴神境界才是凝煞,按理发挥不出此宝全部威力,但他偏偏选修了在噬魂道中也算冷门的太阴魅剑。

    这部剑诀自噬魂劫法中化出,继承了诡异阴损之道,剑游虚空,专伤元神,将七情魔念运炼成剑光,带着七情之意,每一剑扫过一颗阴尸骷髅,便会伤及其中残存意识。十八颗骷髅生前多是良善之人,无辜被杀,还要受那无尽痛苦,本我意识消磨殆尽,只剩无尽怨念。好巧不巧,七情魔念最善引动生灵心底魔头,尤其来去无影,中招也不自觉。

    一道魅剑剑光纵横来去,片刻间撩过十八阴尸骷髅,倒有十七颗骷髅魔火一滞,其中残暴戾气被七情魔念无限放大,凶睛连转,凶光四射,失却了耐心,忽然齐齐转过头来,森然盯住嗥月道人!



    嗥月道人被盯得背脊发寒,炼制这些阴尸骷髅时,为了增加其等死前之怨气,用了许多狠毒的手段,阴尸骷髅若是造反,第一个就要反噬他,好在天尸教亦有制服魔头之法,取出一个小鼓,二指掐诀,狠狠击在鼓上,有无声之声传出,十七颗阴尸骷髅齐齐发出痛苦嘶号,仿佛身受极大痛苦。嗥月道人祭炼十八阴尸大阵之初,各取其一缕阴神练成这面小鼓,其中禁法无数,只要狠狠敲打,便如千刀万剐,胜过世间万千酷刑,仗着此宝才能令这些骷髅阴尸俯首帖耳,不敢造次。

    嗥月道人狠狠敲了两遍,十七颗阴尸骷髅疼的漫空打滚,惨嘶之声不绝于耳,七窍中都喷出魔火来。唯有为首的一尊大骷髅稳若磐石,根本不为所动。这尊骷髅是天尸教中一位长老所赠,助嗥月道人镇压吞月大阵。

    嗥月道人用酷刑逼得阴尸骷髅惨嚎不休,忽然仰天张口,吐出一口碧血,化为血雨降下,十八颗骷髅如苍蝇逐血,疯了一样去抢,将血雨吞吃下去。这一口心头血大补元气,阴尸骷髅得了,法力暴涨,嗥月道人却面色灰败,用手一指凌冲,喝道:“杀!”

    为首骷髅也吞吃了不少精血,双目放出数丈长短的碧光,就在半空一滚,化为一具高有数丈,碧眼黑发,瘦骨干枯的恶尸来,其余十七颗骷髅也齐齐嚎叫,声音似哭似笑,纷纷化为一具具干尸,数十只大手伸开,往凌冲身上抓来!

    嗥月道人不知用了甚么方法,将阴尸祭炼为骷髅之态,一旦倾尽全力,便显现干尸真身,威力自然暴增。尤其十八位阴尸尸气连为一体,气机流转,联手威力远超十八位金丹高手,这才是一座十八阴尸吞月大阵真正的威力所在,十八阴尸化成本体,联手之下,足可击杀一位法相高手!

    十八阴尸一出,立时引动天上月华,无数太**气降落下来,落在阴尸身上,更添威能。凌冲也有些惊讶,不想这座阴尸大阵居然还有这等变化,虽经不乱,将身一转,先隐去身形。当年晦明童子曾趁他与秋少鸣斗剑,将其所修无形剑诀的根本符箓拓印了一份回来,事后反复琢磨,虽不能逆溯推算出真正的无形剑诀真本,但好歹也有了几分收获,这一门隐形之法便是其一。

    不过是隐形小道,但当下使来,却收不可思议之效。大阵之中尸气翻滚,月华处处,尸鸣鬼叫之声响彻,凌冲镇定心神,隐形便走,七道太阴魅剑剑光不隐反显,更加光华夺目,剑光之柱蓦地打散开来,依旧化为七道光华,游动不绝,在动辄数丈的阴尸真身面前当真算不得甚么。

    一头阴尸桀桀怪笑,伸手去抓,魅剑剑光宛如游鱼,结成一座小小剑阵,往来游走,大手落下。七道剑光不避反迎,轻巧之极,沿着干尸手笔之上,轻轻一闪,已穿过干尸头颅,如春燕舞柳,轻盈之极。太阴魅剑走的是穿梭虚空,挪移天地的路数,但在凌冲手中使来,却别有一番游刃有余之意,如人饮酒,微醺醇然,余味不绝。

    那头干尸被剑光穿过,又是一震,目光之中透出疑惑之色,似乎在考虑甚么。嗥月道人暗叫不好,方才便是这一招险些引动阴尸作乱反噬,但也没有甚么好法子,只有在用法器镇压。刚要再敲,七情剑光一个轮转,剑光飘摇,如风雨大作,由虚变实,狠狠击在另一只干尸之上。

    这一次剑光锋锐,嗤嗤嗤连响之下,那干尸周身现出无数创口,有一剑几乎将它头颅洞穿!剑光穿过,可见干尸粗糙干瘪的皮下全无一丝肌肉,只是铁骨钢筋包裹了一层死皮而已。

    嗥月道人大惊叫道:“这是甚么剑法!”噬魂道法术阴损毒辣,但从未听说有剑术流传,此人神通分明是噬魂道嫡传,但这一手鬼厌神憎的剑术却从未听闻。身后忽的有人笑道:“此是噬魂道太阴魅剑之术,专斩元神,已有千年不曾有人修炼成功,今日叫你见识一番!”

    嗥月道人本能觉得不妙,还未转头,只觉一只大手在后心之上狠狠一击,一股阴冷气息散布全身,直扑紫府,紫府中元神还未来得及运转,被这股阴邪气息沾染,脑中一晕,随即如常。转头望时,却见白骷髅立在身后,满面诡笑。

    嗥月道人心知中了暗算,但念头一转,不知怎的,居然见了白骷髅十分亲切,伸手一招,便要收回十八阴尸吞月大阵。原来凌冲借由白骷髅之手暗算了嗥月道人,将一缕心魔意念送入其体内,潜伏入了紫府。嗥月道人修为亦是金丹,但不似白骷髅天生受噬魂劫法正本的克制,只能以肌肤之触,给其种下魔念。魔念一经入脑,自然与其元神相合,嗥月道人不知不觉之间,已非原来,生死全在凌冲一念之间。

    阴尸大阵是嗥月亲手炼制,自然如臂使指,当下十七具干尸摇身一滚,依旧化为骷髅,往嗥月道人身上飞去。为首一具阴尸气息最是强横,却不受嗥月道人控制,双目反转之间,似有火光迸发,竟然口吐人言,说道:“你这厮竟敢以噬魂道术魔染我天尸教弟子!待本座将你擒下,看那夺魂老道有何话说!”

    这具阴尸本非嗥月道人亲手炼制,而是天尸教中另一位长老赏赐。那长老送出这件宝器也非安了好心思,是瞧中了嗥月道人历年搜集的十七具阴尸,毕竟阴尸吞月大阵对尸身要求太高,可遇不可求,嗥月竟能寻到十七具,实属异数。恰好手中这一具阴尸亦符合吞月大阵要求,经年祭炼,更能通灵变化,就半赠半送,交由嗥月道人使用。

    嗥月也知其中意思,不敢反抗,再者这具阴尸真是修为已是元婴境界,尸气强横,与自家阴尸放在一处,尸气交感,也能平白得不少好处,也就不曾拒绝。多年以来,仗着十八阴尸大阵,着实威风八面,没想到今日在彭泽城外中了凌冲暗算,元神被夺,万劫不复。

    那具元婴境界阴尸之中本有长老留下的心念印记,就是防备一旦嗥月道人遇上高手,要帮衬一把。毕竟十七具阴尸太过难得,就算以天尸教的底蕴,也难凑齐。要是被人斩杀或是夺走,损失太大。那长老早就垂涎这座阴尸大阵,早有打算,寻个由头,在嗥月道人头上安个大错,以门规处置,自然就能名正言顺将这座大阵到手。

    谁知噬魂劫法发动了无痕迹,炼化嗥月道人元神又太快,那长老所留法力印记根本来不及反应,直到嗥月道人伸手收回阴尸大阵,这才不得不发作。若是被凌冲收走阴尸,可谓鸡飞蛋打,根本忍不了!



    但他忌惮夺魂道人,毕竟凌冲一身实打实的噬魂道法,非是假象。噬魂道这几年颇有青黄不接之势,门中年轻一辈高手所产不多,夺魂道人常年闭关不出,也无暇理会门中俗务,但曾颁下法旨,只要有年轻弟子能修成金丹,定予重赏。若是谁敢杀害噬魂道年轻有为的弟子,也定要报复回来。

    那位长老真身藏于天尸教总坛练法,嗥月道人寻觅合用之人祭炼十八阴尸吞月大阵,他是知道的,也未想到嗥月竟真能寻到十七位合用之人,恰好手中另有一尊元婴级数的飞僵,便赐了给他,用意十分歹毒。嗥月道人明知内幕,贪图这尊飞僵威力,再者也委实再寻不到合用的尸身,便毅然手下。

    嗥月道人将自己一缕心神寄托飞僵之中,却不敢轻动那位长老所留下的元神烙印。好在平日运使倒也并无障碍,有飞僵引动吞月大阵,确实更添威力,也就如此了。但凌冲操控白骷髅暗算嗥月道人,炼化其本我意识,立时就被那位长老感知,哪里容得凌冲收取阴尸吞月大阵?飞僵分身登时发难,凌冲的真实修为不过凝煞,就算有白骷髅这位金丹傀儡,也绝非元婴境界的飞僵对手,那位长老略一转念,冷笑道:“也罢,本座就将你擒下,要那夺魂道人亲自来我天尸教中领人!”

    飞僵大手箕张,往凌冲阴神头顶抓下。僵尸之流,秉天地阴气、戾气而生,肉身强横之极,这一抓之下,虚空爆鸣,五指如山,凌冲阴神仰望,居然神思恍惚,连念头运转都慢了七成不止,心知此是飞僵肉身之力太强,挤破空间,自家元神运转跟不上,造成的异象。

    若是别的凝煞修士,被元婴级数的飞僵一抓之下,神魂为之夺,根本反抗不得。但凌冲还有白骷髅与嗥月道人两大金丹帮手,一念之下,十七颗阴尸骷髅忽然飞起,口喷毒火,蹡蹡蹡蹡,一时间都狠狠咬在飞僵身上,死死钳住其四肢运动,这一抓自然变得缓慢许多。

    白骷髅冷焰搜魂幡抖开,无穷冷焰汇聚为一朵火花,阴冷幽森,此是其毕生功力所聚,一经运炼出来,连飞僵都十分忌惮,眼见火花飞来,忙使个移形换位之术,迈步之间跨开数十丈距离。如此一来,攻势被牵制,凌冲之危自解,他当年也曾得手一尊旱魃,乃是薛蟒苦心祭炼,内中烙印无上符文,正是天尸教炼尸无上秘法。

    虽不曾苦心研读,到底还有几分印象,细细思量,便料到飞僵的弱处,最怕纯阳真火灼烧、九天雷霆击打,但他是阴神之身,一身的魔道法力,不得激发纯阳真火与九天雷霆,否则便是自寻死路,好在飞僵虽肉身强横,只有一缕元神潜伏其中主持,恰被噬魂劫法克制。

    凌冲抖擞精神,一声长啸,七情魔念所化魅剑剑光又自分分合合,变化无方,只在飞僵面前弄影。天尸教长老自知噬魂劫法的厉害,遇上这邪门道术,要么守定本心,不闻不问。要么运用法力劫火,烧去其中魔念,但飞僵中只有一缕元神分神,相当于金丹级数,面对魅剑剑光所带丝丝魔意魔境,却是有些抵挡不足。

    这具飞僵生前资质甚好,亦是修道之士,可惜中途陨落,被那长老到手,视若珍宝。飞僵深埋地下千年,本已修成婴儿,却成了累赘,被那长老生生打散,以婴儿真气反哺飞僵肉身。

    魅剑剑光虚实不定,每一道剑光之起,皆会搅动飞僵之中元神神念,幻境迭起,有几次险些迷失其中,不可自拔。加上白骷髅催动冷焰火光,嗥月道人的十七颗阴尸骷髅,三方战力叠加,居然硬生生抵住了飞僵攻势,长久之下,飞僵竟然还渐渐落了下风。

    魔念沾染的生灵越多,便有越多法力以为己用,此是噬魂劫法的最为诡异之处。白骷髅与嗥月道人思维念头一如前身,但已非生前,可谓活死人,又是一桩诡异之处。那长老瞧出始作俑者便是凌冲,只消将他擒杀,困局自解,但就是这数十丈之遥,中间却如隔天堑,丝毫挪动不得。

    凌冲暗暗感叹:“我的真实修为不过凝煞境界,那飞僵只要一掌便能将我拍死,但凭着噬魂劫法,炼化了白骷髅与嗥月道人神志,却能与之战个旗鼓相当,甚至略占上风。噬魂老人当年又是怎样的威风不可一世?”

    凌冲牛刀小试,已逼得飞僵进退不得,数千年前噬魂老人创出噬魂劫法,恃之横行天下,玄魔两道人人自危,唯恐被炼化了元神,成了傀儡,无数高手数次围杀,皆被其瓦解,就算其应劫堕落,今日亦已恢复了记忆,又不知要掀起多大风浪!

    飞僵肉身坚硬如钢,比之同级法宝更为凌厉,但冷焰火光却能将之烧伤,太阴魅剑引动其心中魔头,就连十七颗阴尸骷髅也死死咬住自家,拼命注射魔火毒烟,那长老元神思忖片刻,决意先行撤离,反正自家目的只为十七颗骷髅到手,嗥月道人的死活与他无干,等真身降临,这噬魂道的小辈还不是一指碾死的货色?长啸一声,声若鬼哭,忽然纵身上飞,十七颗骷髅尚还咬在身上。

    凌冲见其竟是打的逃命主意,本来不欲追去,但那十七颗阴尸骷髅却万不能让其带走,助长凶威。嗥月道人大喝一声:“疾!”十七颗骷髅松开钢牙,纷纷下落,竟是头也不回。

    飞僵登时急了,费尽心思,就是为了图谋阴尸骷髅大阵,怎肯干休?叫道:“小辈欺人太甚!唯有鱼死网破了!”转身折回,打定主意,拼尽法力,也要将凌冲打死,以泄心头之恨。

    凌冲另有打算,绝不能放任十七颗阴尸骷髅被飞僵带走,二人注定要分个你死我活,倒也怡然不惧,白骷髅与嗥月道人分列两旁,互为掎角之势,冷焰翻飞,骷髅乱舞,当真有几分盖世魔王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