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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吕博又道:“不然我从外门弟子做起,步步修炼,等到能入前辈法眼之时,再拜师入门,如何?”凌冲一笑,说道:“我已说过,收徒之事须得掌教老师允准,无论是内门弟子或是外门弟子,皆是如此。老弟不必多想了,若我没看错,你修炼的是一门水行炼罡法门,体悟上善至柔之意,我这里有些太冥之气,采自九天之上,相逢算是有缘,便赠了给你罢!”

    一抬手,一道朦朦水汽现出,将吕博包裹在内。吕博满脸惊喜之色,顾不得道谢,忙盘膝坐下,苦苦炼化精气。他修炼的果是水行罡气的法门,只是品轶不高,炼化罡气效率极低,比不上名门大派所传上乘炼罡法门。

    凌冲眼光毒辣,又有太乙符阵在手,顷刻之间算出其根底,元神默运,自九天之上采了一缕太冥真水下来。这太冥真水位列三十六路天罡之气第八,乃是十分难得之物,更是修炼水行道法修士的心头好。就这一缕真气,抵得上吕博百日苦功,就算他蹈于九天之上,还未必能采集的到。

    凌冲也不着急,任由吕博修炼,过了一个时辰,吕博吐出一口浊气,周身太冥真水之气透过穴窍渗入体内,他只炼化了一半,其余留待日后再练。吕博也非是傻子,凌冲又送太冥真气,言辞又复谦卑,摆明了不欲将飞剑赊他,更不会引他拜入太玄剑派,纵使得了些好处,也不过是打发叫花子而已,想起满门血仇,蓦地悲从中来,居然就抽泣起来。

    吕博之事可怜,但比他更可怜的所在多有,太玄剑派也非是善堂,纵使有心相帮,也要讲前因后果,何况太乙符阵推算来看,吕博身后犹有一股势力虎视眈眈,非是血仇报仇那么简单,因此暂时袖手旁观,静等其变。凌冲叹了口气,转身便走。

    周遭散修见凌冲如此不近人情,喝骂的有之,打抱不平者有之,凌冲皆充耳不闻,径自回至静室之中。吕博哭了几声,面上通红,也不知是羞臊还是对太玄剑铺怒极,深深望了一眼清元道人几个,转身离去。

    清元道人一声长叹,回至剑铺,只觉胸中一团抑郁之气涌动不散。还清叹道:“师叔祖太过铁面无私,那飞剑赊他又能如何?”狄泽瞧了他一眼,冷笑走开。

    沙通双手抱臂,冷笑道:“赊他?那飞剑质地精良,就算金丹修士得了也要爱不释手、珍逾性命,你赊了给他,被人抢去怎么办?再者那吕博持剑去报仇,将仇人杀了,再引出背后的高手,剑是从太玄派借来,焉知别人不会迁怒于太玄派,你的郭祖师倒是不怕,仇敌若是专杀你这种初出茅庐的小辈,不出几年,太玄剑派的年轻弟子死绝,根也就断了。再者,你师叔祖心软些,真将他收归门下,那小子资质不成,修炼不到境界,定会三番五次撺掇凌冲出手助他报仇,凌冲收了徒弟,不好意思不管,一来二去,杀来杀去,哪有时间自己静修?闹不好自家的小命儿也搭了进去,到头来空自嗟叹,又有屁用?”

    还清万没想到其中竟还有如此多的曲折,一时张大了口,合不拢来,半晌才道:“前辈方才所言,不过是自家的臆测之辞。依我看吕博虽然失之柔弱,却非引火上身之人,就算拜入凌师叔祖门下,也不会祸及师门罢?”沙通冷笑道:“我是臆测之辞,你又何尝不是?吕博这等人物,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加之急于报仇,自家修为不够,极易受人蛊惑,一个不好还易堕入魔道。你不知你家凌师叔祖有个死对头唤作萧厉的,便是一般的出身经历,如今已是星宿魔宗入室弟子了!”

    还清嘴唇嗫嚅几下,终究说不出甚么,失魂落魄一般慢慢走开。沙通行若无事,依旧蹲在门口晒太阳,周围散修知道这矮小老头出手毒辣,又是元婴真君的修为,不敢招惹,远远避了开去。沙通耳边传来凌冲之声:“沙兄倒是好手段,借吕博之事,几句话引动还清的心魔,若能安然渡过此劫,金丹有望。若是渡不过……”

    沙通嘴唇一动,回道:“若是渡不过也没甚么,大不了一辈子停滞在炼罡之上,又不会少块肉!修道之辈,逆天而行,还清与他师傅一般,是个软心肠,却不如他师傅走遍万里山河,心头自有慈悲之意,能放能收。那小子缺少一份深沉之意,迟迟不能突破境界。我也是吃人嘴短,顺手为之,看他自家机缘了!”

    还清亦是炼罡境界,生性质朴,暗合道家清虚无为之旨,一身真气甚是浑厚,但也因性子软糯,迟迟不能淬炼道心。道心之物,惟精惟危,最是玄妙不可捉摸,每个人境遇不同,淬炼道心之法万别。凌冲当年是郭纯阳指点,从张守正学儒家心法,善养浩然之气充塞四方,以家国天下之法接济道心,而后由儒转道,如此这般还不算圆满,还差最后一步,还有最后一桩因果未结。

    清元道人淬炼道心则是行遍天下山川大泽,效仿佛门苦行之法,采周天灵草,化入丹炉,烹炼金丹,以外丹赋形内丹,行万里路观民间疾苦,虽是道徒,胸中自有一股慈悲之意,外丹既成,内丹自然瓜熟蒂落。

    还清宅心仁厚,不识人心险恶,沙通才借吕博之事点醒他,此刻还清道心混乱,正是心魔发端之时,若能自悟明澈,则金丹必成。反之若是过不去这个坎,只能停滞不前,终身做个炼罡的小高手。这其中生克之妙,凶险之处,凌冲深知,却不阻止,正如沙通所言,此是还清的道缘,外人插手不得,一切自求多福而已。

    吕博赊剑、拜师,皆被凌冲回绝,虽得了一缕太冥真气之助,功力更上层楼,心头却高兴不起来,失魂落魄走在坊市之间,脑中一幕一幕皆是家人惨死之状,心头天人交战:“我若不能为家人报仇,枉为人子!那凌冲不肯借剑,大不了我今夜去偷,就算被他捉住,瞧在我报仇心切的份上,必不会难为于我。说不定还会再赠我一桩机缘,若是他将我严惩一顿也是更好,正可用此苦肉计,投奔少阳剑派!听说少阳剑派与太玄派不对付,几乎要在明面上火并,我去投靠,只说受了凌冲欺侮,少阳派必肯收留!”

    他非是蠢笨之人,相反心思灵动,灵光电闪之间想出这一石二鸟的妙计,自觉柳暗花明,又复高兴起来,急匆匆而去,准备今夜去太玄剑铺盗取飞剑。却浑然未觉脑后不知何时有一缕幽光跟随,一扑钻入其后脑不见。

    坊市千里之外东南海面之上,一尊三头四臂,各持法器的狰狞法相,高有三丈,正自凝立海面之上。这尊魔相通体漆黑,表面不时有无数面孔浮现,挣扎欲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俱是痛苦不堪,惨哼号泣不已。

    此魔相正是噬魂道大行神君法相所化,当年太玄重光,群魔来袭。大行神君兴冲冲跑去打秋风,满拟与薛蟒、血幽子等辈联手,万无一失,谁知郭纯阳算无遗策,先是百炼道人强行冲破纯阳,又有惟庸老道祭炼诛魔宝镜出山,最后郭纯阳以庚金神剑为助,发挥出纯阳级数的战力,外有普渡神僧来援,一重重谋算打得众魔头摸不着头脑,血幽子失手被擒,至今下落不明,薛蟒损失了一尊修为最高的旱魃化身,仓皇而逃。他自家亦如丧家之犬,惶惶然逃命,沉寂这般时候,才敢再次露头。

    魔相身后又有一人畏首畏尾,遍体乌云裹身,有万千恶鬼呼号,正是大幽神君,师兄弟两个结伴来此,似是等候何人。灵江之中太清别府出世,大幽神君与赶来的随天道人大打出手,以至两败俱伤,其后又有夺魂道人与木清风隔空一记交手,此是太玄重光一役以来,玄魔两道老祖第二次全力出手,天下震动。

    大幽神君受伤极重,在噬魂道总坛将养经年,才算痊愈,受了师兄大行神君之命,随其出山,来至东海,不知有何差遣,心头嘀咕。木清风嫡子死于噬魂道之手,两家乃是世仇,噬魂道弟子等闲不敢在东海晃悠,遇上神木岛传人便是不死不休,若是要事,大行神君也不会甘冒奇险,尤其离坊市如此之近。

    过不多时,一道粉红遁光飞来,鼻中问道一股醉人花香,沁人心脾,大幽神君哼了一声,这等惑人心神的法门再也熟悉不过,正是天欲教的路子。果然一声娇笑之后,红云一收,现出一位妖艳女子,居然是佘玉华,她不在靖王军中,却赶来此处与噬魂道两大魔头会合。

    佘玉华盈盈一礼,娇笑道:“晚辈拜见两位神君!”大行魔相默然不语,大幽神君登时抖了起来,冷冷喝道:“在我等面前,莫要卖弄你的天欲神通,起来说话!”噬魂道法门夺人心魄,天生克制天欲教神通,天欲教弟子在噬魂道修士面前,凭空便矮了一头。

    佘玉华面色不变,笑道:“劳动两位神君玉趾,玉华实不敢当,但此事是教祖吩咐下来,不可怠慢,请两位神君鼎力相助。”大幽神君一肚子狐疑,只听大行神君缓缓道:“此事可曾查探明白,那水仙遗府开启的秘法,果然藏在鲛人一族宝藏之中?”他一开口,就似千百人齐声唱和,乱人心魄,纵然非是有心,但法相境界法力无意间发散开来,仍令佘玉华胸口作呕,难受之极。

    她强忍不适,说道:“此事确凿无疑。当初教祖临时起意,收了鲛人公主鲛娇为徒,传授上乘媚术,指望其祸乱大明内宫,助靖王起事。谁知鲛娇无用之极,被人击杀于京师之外,连星宿魔宗曹靖也来不及搭救。彼时鲛娇曾上报教祖,东海三太子将其父鲛兴掳走,逼问鲛人一族世传宝藏的下落,教祖一来练法甚急,无暇分心,二来打草惊蛇,轻易招惹东海龙宫,便将此事压下。”

    “等鲛娇一死,教祖无意中想起此事,运神推算,才知此事牵连甚深。正邪两道搜寻千年的水仙遗府的线索,居然就藏在鲛人宝藏之中。鲛娇甚是狡诈,她早知此事,却隐匿不报,想以此为筹码,要挟教祖,人算不天算,到底败露。教祖不惜耗费千年功力,推算来龙去脉,得知鲛兴未死,被关押在三太子敖意手中一艘怪鱼金船之上,宁死不肯吐露秘密。敖意动了毒心,近日要以搜魂之法,迫其开口,在此之前,请二位神君出手将其救出,以噬魂道的手段,自能从其口中撬出宝藏的所在,那时教祖也会亲自出山,与贵派夺魂老祖一同攻打水仙遗府,夺取其中至宝。”

    大幽神君对甚么上古水仙全然不知,不敢开口多问,只能默然不语。大行神君冷笑道:“天欲教主打得好主意,我师兄弟出力救出那鲛兴,拷问出宝藏所在,你们天欲教来捡便宜?倒是好算盘!你们天欲教这几年流年不利,先是精心培养的鲛娇被杀,连雪娘子也一并没了脑袋,之后又是两位元婴护法自不量力,跑去楞伽寺叫嚣,被普渡秃驴废了神通,而你本该辅佐靖王,搅乱世间,如今铩羽而归,连个毛也没捞到,如此还想让本门为你等前驱么!”

    佘玉华目中怒色一闪而逝,勉强笑道:“大行神君言之差矣,本门虽连受挫折,但根基仍在,教祖身边四位夫人,个个功参造化,小女子不过打个前站,如今宝玑娘娘已入坊市,等两位神君前去会合。”

    大幽神君浑身一震,惊道:“宝玑那、宝玑夫人竟然出山了么!”佘玉华瞧他一眼,微笑道:“自是如此,教祖有命,为显本门诚意,由宝玑娘娘出手劫夺鲛兴,两位神君只管施法迷乱其神魂,套出宝藏便可!”



    提起宝玑夫人,实是一代妖姬。其是天欲教主四位侍妾之一,风骚入骨,传闻之中面首无数。天欲教倡行阴阳采战之术,最是放荡多淫,宝玑夫人一面侍奉天欲教主,一面养了无数入幕之宾,对此天欲教主不以为忤,反而大肆鼓励,也算一桩奇事。

    宝玑入道极早,传闻已然度过几次天劫,法力远在大行、大幽二人之上,噬魂道法门虽然天生克制天欲教神通,但世间之事每每物极必反,倘若天欲教之人的道行法力远在噬魂道弟子之上,那么噬魂道的家伙遇上天欲教之辈,就是给人送菜了

    大行是法相境界,大幽更是不堪,仅是元婴真君,二人加在一起,也绝非宝玑夫人的对手,宝玑夫人的天欲媚术早已修炼到不必借用肉身肉欲,一个眼神之间,销魂荡魄之间已将精气采补了去。就算大行两个修炼噬魂劫法,灵肉分离,肉身毁去也无所谓,在宝玑夫人面前,依旧逃不脱被采补成人干的下场。天欲教这是实在无有能压得住场面的人物,天欲教主才会将宝玑夫人派遣出来。

    大行神君缓缓道:“宝玑夫人已经潜入坊市之中了么?果然不愧是脱劫级数的宗师人物。”东海坊市由神木岛管辖,对噬魂道等魔教大派向来严防死守,唯恐有奸细混了进去,毕竟坊市中价值连城之物甚多,被魔教之人闹了起来,便是损失惨重之局。

    神木岛视坊市为禁脔,为保周全,特意从先天乙木灵根上截下一段木枝,移植在坊市岛屿上,有先天乙木精气垂落,与龟甲上龙宫炼制的禁制相合,但有魔教中人潜入,所修玄阴之气便会露出破绽,自有正道高手群起而攻之。宝玑夫人能瞒过先天乙木分枝的探查,要么是自家修为当真出神入化,要么是身怀异宝,不畏探查。

    佘玉华对大行神君师兄弟畏如蛇蝎,天欲教弟子若是落在噬魂道手中,失身事小,往往落得一个生不如死的下场,前车之鉴太多,她只负责传话,越早离开越好,强颜欢笑道:“娘娘神通广大,自有手段避过先天乙木灵根的探查,娘娘吩咐请二位前往坊市与她会合,若是二位无有手段瞒过岛上禁制,那么……”微含冷笑,显然是存了考校之意。

    大行神君冷笑道:“不必了,我等自有妙计,咦?”忽然咦了一声,面有喜色。佘玉华立刻问道:“神君可是有甚么喜事?”大行神君魔相化身又恢复到漠然之色,淡淡道:“没甚么。你先去回禀宝玑娘娘,就说我师兄弟稍后便到。”

    方才他感到一丝噬魂魔念终于与一个少年元神相合,潜伏其中,此是十分重要的一记后手,因此欣喜溢于言表,险些露了马脚。坊市中虽有乙木精气垂落,监察魔道气象,终归无法事无巨细,大行神君事先以魔念潜伏于一人之身,并无发作,潜藏下来,果然骗过乙木精气筛查,方才趁着那人元神有一丝松动,猛然发作,将其生死攥于掌中,有了这张底牌,坊市之行成功的把握大增。

    佘玉华巴不得离这两人远些,轻轻一个万福,转身便走,场面话也懒得说了。大幽神君在雪娘子面前蛮横无匹,在这位师兄面前却乖巧如同鸡崽,连大气也不敢喘。噬魂劫法沾染的生灵越多,修为越高,反过来对道行底下的同门克制之力也越强,大行神君只比大幽高出一个境界,却能轻易将他捏圆捏扁。

    大行神君等佘玉华走远,冷冷说道:“宝玑那娘们没安好心,我等去坊市等若送死,就在坊市之外徘徊,等那娘们得手再说!”大幽神君不敢多言,乖乖跟着师兄御风而去。

    太玄剑铺之中,凌冲打发了吕博,忽然心弦一动,叹息一声,却是发觉吕博不知被谁下了噬魂魔念,如今与其元神合一,再也分拆不开,沦为魔道玩物。他也是阴神亲身修炼噬魂劫法,对这害人的法门知之甚深,才能有所察觉,换做其他人绝不会有丝毫怀疑。换言之暗中出手之人,必是噬魂道顶尖的高手。

    耳中忽然又嗡嗡之声响过,虽然十分细微,却瞒不过凌冲的耳目,他面色一变,五金飞剑瞬间飞出,化为一道剑轮,剑光轮动之间,发出三丈多长的剑芒,轰的一声,后院一座小小静室被剑光摧毁,砖瓦不存!

    凌冲身剑合一,剑芒抖动之间,在身周狠狠犁了一下,波波波几声细响,数十只虫豸的尸身落在地上,被剑光一斩两段。这些虫豸有婴儿拳头大小,口器锋锐,十分狰狞,一望便知十分难缠。

    嗡嗡之声大作,一大群飞虫震动翅膀,铺天盖地而来,在半空中形成一片浓厚云彩,俱是方才被杀的品种,这些虫子身形大小不一,有的大如拳头,有的大如人头,显然个头越大修为越高,也越凶横。

    剑铺里正有十几个散修围着伏斗定星盘猛瞧乱看,恨不得将此宝看在眼睛里带走,先有几只虫子飞进来,也无人留意,但随即大把虫豸抢入剑铺,逢人便咬,一经中人,死死不退,狠狠一撕就能撕下一大块血肉。

    众散修惨叫连连,有人放出剑光或是法宝抵御,但那些怪虫觑准了空子便钻入,着实难挡难防。清元道人顾不得其他,张口吐出一道火光,火光中又有一柄飞剑,火气绵延,将自家护住,接着剑光一转,又将还清与狄泽两个护住。

    还清被沙通几句话打击了道心,这几日还在神神叨叨,嘴里不知念叨甚么,被一只怪虫咬住,也只皱了一下眉头。清元道人知道还清正在拷问自家道心,不克分神,分出一缕真火轻轻一燎,那只怪虫吱得一声惨叫,被烧成了灰烬。

    霎时之间太玄剑铺中就被怪虫填满,除了先前几个见机的快,先逃了出去,余下十几个散修防备不及,逐渐被怪虫淹没,到最后连惨叫也发不出来,成了一堆枯骨。

    那些怪虫吞噬了散修的血肉,凶性大发,就要向外闯去,再到岛上祸害他人,但似乎有一重瞧不见的禁制布满四周,令那些怪虫十分忌惮,又转向剑铺之内冲来。清元道人奋起余力,护住了自家三人,至于沙通与凌冲两个,原也不必他管。



    清元道人修炼火系道法,最是克制虫豸之类,一把真火烧去,就是一堆灰烬,到后来怪虫群都不大敢围在其周边。沙通最是惬意,他的本体是龙鲸,本就食量巨大,在海中现了本体,往往不拘大小好赖,一口吞下万顷海水,在体内循环一遍,将水气排出,余下的生鲜活物便做了口中之食,这些怪虫看似狰狞可怖,还不过给他塞牙缝,一口就能吞吃干净,总算他不敢暴露身份,也懒得吃这些小虫子,只将玄鲸天音的神通遍布周身,一经有虫子靠近,便给生生震死,方圆一丈之地已成死域,虫尸堆积成山,倒比清元道人更加凶残。

    凌冲一跃而出,踏入剑铺之中,见了此景,松了口气,只要沙通与清元无碍,余下散修死活与他何干?只是这些虫群来的蹊跷,先尽数杀了,再寻幕后之人。五金飞剑到他手中,今日才是首次接仗,洞虚真界自然生出最合此景的杀法,他将五金飞剑一振,剑鸣铮铮,却是以道家大洞真音之法,催动儒家五字真言,分为:仁义礼信智!

    儒家真言一出,浩然正气四溢,百魔辟易,万邪不侵,真音所过之处,身前三尺之内的虫豸尽数爆成了一团团血肉,死的痛快无比。凌冲长剑再振,分别往上下四方连连发出剑波,剑铺内只似下了一场豪雨,虫尸散落如雨,七道剑波发出,剑铺中为之一清,虫尸堆积之下,将人脚踝都没了进去。

    来袭的怪虫总有数百万只,结成了阵势,暗中出手之人想要速战速决,一口气将剑铺之人屠杀干净,再去从容捡走伏斗定星盘,当凌冲破室而出时,那人还好整以暇的发声道:“甚么太玄剑派,不过是一群小孩子家家,你们若是识相,赶紧将伏斗定星盘交出,免去大爷亲自动……”一个手字还未发出,凌冲几剑挥洒,一气杀了百万虫豸,拄剑而立,恰好往声音发出之处望来。

    那人吓了一跳,东海坊市历来的规矩,绝不许人在岛上动手,更不可无故劫夺他人财货。但凌冲落了岳白石面子,岳白石负气而走,传出消息,太玄剑铺出售伏斗定星盘坊市,但有人前去劫夺,坊市一概不管。那人听了传言,兴冲冲的跑来,想要喝一口头汤,谁知一脚踢正了铁板。

    那人是苗疆五蛊神君的弟子,五蛊神君以养蛊之术成道,修成一只蛊王神,再将自家元神附于其上,以此成就玄阴。其在苗疆之地称王作祖,聚啸徒众,过的十分逍遥。此人为人亦正亦邪,行事但凭好恶,不以善恶为事。因他是苗人出身,门下也只收苗人,传授养蛊之术,门下不免良莠不齐,五蛊神君又最是护短,以至门下弟子骄纵蛮横,当年灵江金船出世,便有弟子前去争夺,被叶向天手起剑落宰了。

    五蛊神君弟子修炼蛊术,最终成就玄阴元神,但修炼之途与魔教不同,走的是身外化身之法,因此坊市乙木精气不以为意,放了其进来。那人叫做央波,年纪轻轻修成金丹,是五蛊神君最为宠爱的弟子,特意赐下一只蛊王。央波将蛊王炼化,自觉法力大进,才游历中原膏腴之地,一路上仗着蛊术高超,巧取横夺,也没少害人。听到伏斗定星盘的消息,心痒难耐,就想将此宝据为己有。

    凌冲杀上了瘾,剑心勃发之下,根本不假思索,五金飞剑化为一道五彩流光,用上了剑气雷音的无上剑术,直扑央波身处之地!央波立身于隔着太玄剑铺三条大街之外的一座小小客栈之内,岛上亦有客栈,供来往修士歇息。只是客栈不收金银,只收符钱,且各种享受受用皆是人间所无,央波出身苗疆,最恨别人骂他是蛮夷野人,出门带了许多符钱,特意来坊市装一把阔绰,包下了最大最阔的一间上房,此时正盘膝而坐,怀抱一只硕大红漆葫芦,正念念有词,那葫芦高有三尺,葫芦口中骨朵朵冒出黑气,黑气之中又有无数怪虫浮现,振翅磨牙,一出黑气便往剑铺飞去。

    五色剑光夹杂雷音,一瞬即至,坊市中多年不曾有私械争斗,因此客栈里头并无甚么大修士镇守,被剑光轻易突入,恍如一道天雷,一剑正正轰入房中!

    央波寒毛皆竖,大叫一声:“不好!”顾不得红漆葫芦,一翻身从窗口跳了出去。剑气轰鸣,剑光连闪,一座小小上房被轰的粉碎,但两旁的屋舍却安然无恙,显示出凌冲操控剑气之精微入妙。

    客栈中亦有符文禁制,但在凌厉剑气面前根本毫无用处,抵挡片刻也不能。屋舍坍塌之间,数位修士骂骂咧咧从另几间屋里跑了出来,尘土遮面,只能瞧见一个苗人汉子灰头土脸的立在半空,正在急急做法,从废墟中召唤了一只大红葫芦出来。

    央波长这么大小,从未吃过这么大亏,气得脸色发紫,忽然目光一凝,只见一人自空中从容而来,掌中托着一柄五色飞剑,瞧向自己的眼神中平平淡淡,就是这平淡眼神却令他心头一寒。

    来人正是凌冲,见了偷袭的正主,微微一笑,说道:“你就是方才放虫子之人了?正好杀你立威,免得其他家伙再来聒噪。”央波心头大骇,根本顾不得多说,一声尖叫,反手一把狠狠将大红葫芦拍得粉碎,登时有无穷黑云腾起,却是他拼着毁去一件养蛊的上佳法器,一气放出多年辛苦祭炼的怪虫!

    大红葫芦内中自成天地,有数十丈方圆,是五蛊神君赐给他养蛊的妙器,平时珍逾性命,今日感受到凌冲必杀之意,唯有毁去这件宝器,才有一线生机。无穷虫云飞起,央波口中发出尖啸之声,指挥虫豸往凌冲扑去,还嫌不够,再反手狠狠一锤自家丹田,张口吐出一只拳头大小的蛊王!

    那蛊王通体赤红,遍体生毛,长着三张面孔,八条粗腿,口器中满是利齿,根根如剑。迎风一晃,化为三丈大小,此是苗疆的一样异种,被五蛊神君精心培育了出来,长成之后就有金丹级数的战力,此虫培育不易,五蛊神君也舍不得分给门人,还是央波最讨他欢心,才勉强赐了一只给他。



    这只母虫气血充盈,肉身强横,所含法力也已到了金丹境界,但天生元神弱小,被央波以五蛊神君秘传法门,将自身元神注入其中,鸠占鹊巢,运用无数苦功,将此虫祭炼的能大能小,平时潜藏入丹田中,以自身血气精气温养。此又是五蛊神君法门的独到之处,将蛊虫当作另一副躯壳祭炼,等到法力贯通,更方便元神夺舍。因此五蛊神君一系的修士对于蛊虫的掌控更为得心应手,借用蛊虫天生强横的身躯,谋夺更高的道果也算水到渠成。

    这只母虫一出,凶煞之气横压当场,小小客栈中本来还有几个散修自恃神通不凡,站在一旁瞧热闹,被母虫三张面孔六只眼睛冷冷扫过,如冰水淋身,激灵灵打个冷战,二话不说转身便走,说甚么也不敢瞧热闹了。

    母虫三丈面孔皆是人形,倒与央波的面相有七八分相似,母虫破体而出,央波本尊的肉身反而干瘪了下去,生似浑身血气都用来供养母虫,本尊反倒不重要了。

    母虫口中利牙尖刺碰撞,如刀剑交错,瘆人的很,三只口器齐齐发声:“本来我只想抢了那件伏斗定星盘便走,谁知你不知好歹,今日惹了我的凶性,不管你是太玄剑派的狗屁弟子,都要……”死字还未出口,凌冲冷冷道:“聒噪!”已是抢先出手!

    伸手一点,一道剑光迸发如水,五色彩气飘洒,施展出剑气雷音的绝世剑术,央波话没说完,已挨了重重一击,庞大身躯生生被劈的倒退数十丈,连续撞塌了数间客房,掀起无数尘土。

    央波大怒,他以元神入住母虫,一副虫躯坚不可摧,连自家都不知是如何被劈的如此狼狈,八条粗腿一撑,刚要站起,凌冲五指如抹琴弦,轻拢复挑之间,剑诀变化连连,又有三道剑光错身飞起,瞬目之间接连劈中了硕大虫躯!

    剑气雷音要求剑修真气浑厚之极,能够催动剑气抵御大气阻挡,撕裂大气,世人只知太玄剑气以锋锐轻灵著称,并不以浑厚悠长见长,但洞虚剑诀却反其道而行之,洞虚真界一成,自可容纳无边剑气真气,尤其凌冲炼化了一枚虚空种子在其中,更是广阔无有限制,只恨自家修聚真气太慢,可不愁无有地方容纳这些真气剑气。

    有这等浑厚底子支撑,凌冲能一口气连放数十道剑气雷音的剑法,只是对付一个小小金丹还是靠外物修成的家伙,未免小题大做,还要将真正的“大菜”留给星宿魔宗的一干“老相好”们。

    央波被接二连三的剑气打蒙了,凌冲将剑修剑气横跨千里,摘取人头,一沾即离,随即远飏的手段发挥到了极致,配上剑气雷音的绝世剑术,正好将央波克制的死死的。母虫身躯狼犺,运转不易,正是最好不过的活靶子,被剑气劈的不知南北,尤其凌冲剑术之精,已到了随心而发、无有不中的境界,剑气劈斩的角度刁钻到了极点,只往母虫一颗小脑袋上招呼。

    起初央波还举起八条粗腿护住头颅,但被剑气狂风暴雨般一顿狠削,本来最是坚硬的腿甲竟被硬生生劈裂,露出细嫩的皮肉,接着剑气总能无孔不入,就在小脑袋上戳戳刺刺,不多时母虫偌大身躯已是遍体鳞伤。

    总算央波神智还有几分清明,将母虫身躯缩了一缩,变成丈许方圆,八条粗腿更是挥舞的风雨不透,果然稍有好转,剑气纷落如雨,劈在身上的要少一些。母虫口中发出一声尖啸,先前放出的百万只蛊虫得了命令,排列阵势,演化为一只漆黑大手,横空抓来!

    此是五蛊神君一脉秘传的炼蛊之法,能以蛊虫演化无穷阵势,法宝、拳印皆能信手拈来,央波被凌冲层出不穷的剑气杀寒了胆,不敢奢求蛊虫黑手能一把将之捏死,只求拖延凌冲片刻,他便有手段扳回劣势。

    凌冲此来打的就是立威的主意,速战速决,这些蛊虫他要杀尽也要费一番周折,毫不犹豫喝了一声:“晦明!”晦明童子在他身后显化,小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之色,小手一挥,一道巨大符印凭空生成,却是太清门最为寻常的一张真阳引火符,此符乃是太清弟子入门必修的一道符箓,只有几条符线,一道符眼,顷刻之间便可书就,寻常到不能再寻常。但在晦明童子手中使来,却有无穷妙用。

    凌冲只觉洞虚真界中一股太清玄始之气被晦明童子汲取,数量相当于一道剑气雷音所含真气,之前晦明童子极少出手,也就极少借用他的法力,今日一看,要操控晦明本体阴阳生死晦明符所需真气以洞虚真界的蕴藏倒也足够敷用,只是不知对上岳白石那等法相境界的宗师如何。

    真阳引火符一成,由虚转实,丝丝火光飞腾,化为无数火线。无数蛊虫只知听命行事,一只大手狠命往凌冲立身处抓来,根本不知回避,被晦明童子使了个袖里乾坤的功夫,引火符狠狠一兜,将百万蛊虫一网成擒,真阳之气爆发,引动符文禁制,化为窜天大火,只用了数息功夫,百万蛊虫尽数化为灰烬,余烟袅袅,成了一大堆灰尘黄土。

    百万蛊虫是央波毕生心血,一旦毁去,何止重伤吐血?母虫大叫一声,如杜鹃泣血,说不出的哀愤怨毒。凌冲的剑气无孔不入,趁他伤神伤情之时,一缕灰蒙蒙的剑气陡然转细,化为剑丝,在母虫小脑袋上轻轻一绕,一颗拳头大小的虫首冲天飞起。却是一剑之间将母虫斩杀!

    母虫既死,央波的元神无可依凭,就见一颗桃核大小的血色丹丸从母虫体内窜了出来,还想往央波肉身中附去。修士练成金丹,元神与金丹相容相抱,虽有神异,一旦肉身死去,还是难免成为孤魂野鬼的下场,除非有大法力之辈为其寻觅另一具肉身,或是干脆送其元神入轮回。央波只是附身的蛊虫被杀,自家肉身无碍,只要元神回归,不过是元气大伤,波及不到性命。



    靖王封地允州距离京师天京城有数万里之遥,虽属内陆,但博有大湖,水利丰沛,历来便是鱼米之乡,十分富庶。尤其允州距离北方诸蛮国也不算远,历史上几乎每隔几十年,便有蛮兵南下,抢掠烧杀,允州之民奋起反击,间或取得大胜,甚至还有蛮兵生生逼退击溃的例子。因此允州之人多习拳脚棍棒,民风强悍。

    靖王举兵造反,虽然围困京师不成,灰头土脸回来,但将惠帝气死,靖王再无顾忌,等到太子下诏即位,靖王在左怀仁等一干“文臣大将”数次“上表”乞请之下,“勉强”同意在允州登基称帝,年号新纪,与太子分庭抗礼。

    靖王登基之后,大兴土木,将先前所居王府推倒重建,要建出一座极尽奢华的皇宫出来。整日躲在后宫与一干嫔妃胡天胡地的鬼混,懒理政事,还是左怀仁上书,力主出兵南下,兵伐金陵,只有夺取金陵,才能占据龙气龙脉,真正与太子划江而治,分疆裂土。靖王深以为然,便命左怀仁为征南大元帅,领兵百万,向金陵进发。

    如今看来,靖王起事倒属星宿魔宗最是起劲,曹靖、萧厉乃至计都星君这些日子皆在允州,甚至连日月五行轮也未回去总坛,其是法宝级数,谁也掌控不住,也不知在何处游荡。

    曹靖几人各怀鬼胎,萧厉得了日月五行轮提点,整日心思就是打杀曹靖,炼化其功力,看向曹靖的眼神越加凶狠。计都星君神龙见首不见尾,踪迹全无,不知躲在何处修炼。天下大乱,正是计都、罗喉凶星星君大展宏图之时,战乱越广,凶星星君法力越大。

    几人之中,曹靖做了二十几年大明国师,深通政事之理,被逐出京城之后,索性全力辅佐靖王,靖王也知自家唯有依靠魔道修士,才能坐稳江山,投桃报李之下,册封曹靖为新的文渊阁大学士,总理阴阳。萧厉整日闭门不出,苦苦修炼,这一日忽然出府,径自来寻曹靖,张口便道:“太玄剑派凌冲得手本门一件伏斗定星盘,我师传下谕令,命你我前去东海坊市,将其打杀,取了定星盘回来。要世人知晓,纵使星帝不出,星宿魔宗亦不可轻侮!”

    曹靖一身官府,得靖王王朝气运垂青,身披紫气,望去倒比一般得道之士还要仙风道骨,闻言笑道:“正好我静极思动,就去坊市走一遭。”斜睨他一眼,又道:“萧师弟这些时日功力进步良多,倒是可喜可贺啊!”

    萧厉心头一突,他得了日月五行轮传授,每日苦修,静待良机,此事万万不能让曹靖知道,不然偷鸡不成,还要赔上自家的小命,勉强笑道:“我这点微末修为岂能入国师法眼?”

    曹靖似笑非笑,不再追问,肩头一晃,又有一个曹靖自身后走出,面目一般无二,说道:“我留化身在此,真身与你前去便了。乔星主可曾吩咐计都那厮?”

    计都星君独来独往,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曹靖与他不甚对付。萧厉摇头:“家师并未吩咐计都星君。”曹靖哼了一声,说道:“走罢!”真身与萧厉悄然出了允州,直扑东海。

    坊市之中,凌冲回至剑铺,就见满地的鲜血残肢,沙通一脸冷笑,才知他追杀央波,另有几波散修想浑水摸鱼,悄声杀来,被沙通一拳一个,都给送回了姥姥家。清元道人正与还清、狄泽两个打扫剑铺,后室崩坏,眼看不能用了。但用仙家法术修葺,不多时恢复如初。

    沙通冷笑道:“坊市这么多年来从未出过这样状况,岳白石那老小子太不要面皮了!”凌冲道:“无妨,他既然不管,我等也可放手施为,但有图谋不轨者,杀了便是。”

    还清这几日道心拷问,始终愣愣的,听到凌冲杀机充斥之言,忽然抬头问道:“师叔祖,人之性是善是恶?若我常怀慈悲之心,宽悯世人,却为恶人所杀,对我而言是得其所哉亦或是屈死往死?对恶人而言,是助恶还是为恶?”

    清元道人当即转头去看凌冲,满面紧张之色。还清到了道心惟危之境,能提出此问,说明这几日思维已略有所得,问道于凌冲,若凌冲能解答其心头疑问,自然功力大进,水到渠成。若凌冲的答案与还清道心本意大相径庭,又会造成其道心混乱。清元道人可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徒弟,可着紧的很。

    沙通微笑不语,狄泽皱了眉头,瞧瞧两人,心头隐约觉得凌冲的回答对自己而言亦十分重要,他修炼罡气多年,也隐约摸到了淬炼道心的门槛,还清今日之困是他明日之局,不由得不上心。

    凌冲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道心之物,说来玄妙,其实不过是你的本心本意而已,就如佛家所称本性真如,淬炼道心实则是认清自己,清楚明白你究竟想要甚么,究竟要做甚么样的人。我淬炼道心是得掌教老师指点,从大明学士张守正学习心学要旨,明了自心自性。我的经历未必适合你,但心学之中有四句话,是大明一位圣人所传,‘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或许对你有用。”

    还清细细咀嚼这四句非诗非偈的句子,只觉满口留香,竟是醉了。凌冲道:“儒家有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当年你师傅亦是行走天下,体会民生疾苦,才得凝结金丹。如今你也到了这个关口,何不学你师傅一般,云游四方,寻觅机缘?”

    一句话点醒还清,他大叫一声,向凌冲跪倒磕头,又向清元道人磕了三个头,说道:“恩师在上,弟子欲游历四方,寻找结丹之机缘,求恩师允准!”清元道人悲喜交加,说道:“痴儿!痴儿!你有这般志气,为师岂会拦阻?你就放心去罢!”还清又磕了三个头,起身大步而去,竟是孑然一身,毫无留恋。

    清元道人收了这个徒弟,调教多年,实则亲如父子,还清之意是不得金丹誓不回转,但金丹之境岂是那么好得?古往今来不知多少英雄豪杰、天资纵横之士被拦在门外,不得寸进,若是还清成不了金丹,师徒今日便是永诀,清元道人饶是心智如铁,依旧悲欣交加,不能自已。

    沙通凑了过来,低声道:“你何时学得那些秃驴舌灿莲花的本事了?几句话就将清元小徒弟带跑了!”凌冲淡淡说道:“是还清的机缘到了,我才指点他一句。依我看他的心性,其实更合佛家慈悲之旨。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谁也强扭不得。”

    沙通道:“岳白石虽然不要面皮,但我们这么杀下去,他也挂不住,想来不久便会再约束岛上散修,不要来招惹太玄剑铺了。”凌冲点头,说道:“此事我已有谋算,沙兄难得回来,左右无事,不如前去省亲。”沙通道:“我亦有此意,离家太久,总要回去听听老头子到底是和打算。等我见过老头子便回来为你压阵。”



    沙通十分洒脱,说走便走。转眼剑铺中只剩凌冲、清元道人、狄泽三个。剑铺修葺之后,清元道人将余下十几柄飞剑全部摆了出来,包括剩下两柄贺百川所铸飞剑。最后一柄飞剑的主人迟迟不曾现身,加上吕博家道中落,三柄上好飞剑,竟只售出一柄。

    凌冲肯拿出伏斗定星盘售卖,也有打算。贺百川虽有言在先,飞剑收益可借他暂用,求购延寿丹药,到底不如自家兜里有钱,伏斗定星盘随着他修为日高,渐渐用处不大,不如拿来换钱。有星宿魔宗这块金字招牌,还能大赚一笔。

    沙通说的不错,接下来几日太玄剑铺果然相安无事,一来是众散修被剑铺之人的铁血手腕杀的怕了,二来岳白石放出话来,不许人再去搅扰。凌冲全然不管琐事,只安心修炼。还清一去,苦了狄泽忙里忙外,幸好凌冲几人皆能辟谷,免去了他支起灶台烹煮之苦。

    凌冲想要将西方七宿星神合一,演化白虎星君之体,却总是差了一步。这一日忽有外客来访,指名要见凌冲。凌冲来至剑铺,见一矮小老翁,满面和气,笑眯眯说道:“老夫和事堂执事风清雅,见过太玄凌真人。”

    晦明童子悄声道:“此人道行不弱,已经修成婴儿。”凌冲见他生的白白胖胖,一团和气,名字也起的有趣,稽首一礼:“风先生客气了,不知寻贫道有何贵干?”

    那风清雅笑道:“不敢不敢,老夫不过是替人跑腿,今日来是想与真人做笔买卖。”凌冲眉头一挑:“可是为了伏斗定星盘?”风清雅笑道:“正是!我们和事堂乃是坊市中最大的一处商铺,却并非玄门七宗的产业,背后乃是太仓三子撑腰。不知真人可有耳闻?”见凌冲一愣,哈哈笑道:“真人年少有为,想来是枯坐深山,一意修持的性子,好生令人佩服。此方世界,除却玄、佛、魔三道之外,还有许多杂家散修,有大机缘者亦有修成长生之辈,譬如前几日死在真人手下的央波,其师五蛊神君便是散修之中的长生老祖。”

    “太仓三子为笑书生、毒手师太与销魂魔君三位老祖,笑书生与毒手师太得纯阳道果,销魂魔君得玄**果。三人意气相投,于太仓山结义,便以太仓三子为号。老夫此来,是奉命收购凌真人手中那一面伏斗定星盘。无论凌真人要价几何,我和事堂皆无二话。另外凌真人曾说此宝价高者得,也不必担心,之后无论谁来出价,和事堂皆会为真人补齐差价,绝不会令真人食言而肥。”

    凌冲闭门修炼,对甚么太仓三子当真一无所知。清元道人凑过来悄声道:“太仓三子为散修之首,极有声名。三人各有出身,行事略有偏激,其中笑书生曾败于星帝之手,勉强逃回性命,对此事念念不忘,想来是要研究伏斗定星盘,找出星宿魔宗道法的破绽。”

    凌冲曾放言伏斗定星盘价高者得,和事堂显是势在必得,风清雅之意是不论谁出了多高的价钱,和事堂出的的价钱总要比其高出一丝,不令凌冲食言难做。

    凌冲沉吟片刻,问道:“不知风先生处可有能为凡人延寿的丹药?”风清雅笑道:“有的,自然有的!哪个练气士无有家人朋友?这为凡人延寿的丹药总是不够,我和事堂中倒是略有存货。此药名为‘阎王敌’,以七十二味珍物药材熬炼,气性平和悠长,最合凡人之用。无论男女老少,服用一粒便可延寿十载,只是一人一生只可服用一粒,再吃多少也是无用。”

    凌冲道:“和事堂可还有其他延寿的丹药?”风清雅察言观色的本事着实一流,忙道:“真人可是嫌弃十年的寿数太短?实则不然,凡人不事修行,不知引导药力。若投以虎狼之药,反而有害无益。阎王敌若能以道家导引之法徐徐炼化,当能再增加数年寿元,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凌冲知他所言不差,想了想道:“阎王敌我要七粒,不知伏斗定星盘可值这个价钱?”风清雅笑道:“和事堂中共有八粒阎王敌,老夫便做主尽数与了真人,另外再加百枚金丹符钱,如何?”凌冲二话不说,取了伏斗定星盘交给风清雅,说道:“风先生十分公道,这笔买卖我做了!”

    风清雅付出的代价比伏斗定星盘的价值高出那么一二分,也唯有太仓三子这等人物,又与星帝有仇,才敢接下这烫手山芋。和事堂也想借此与凌冲攀交,这一二分的利益分寸拿捏的极好,不由得凌冲不上钩。

    他接过伏斗定星盘,心下畅快,说道:“真人果然爽快。那阎王敌就在敝堂之中存放,真人是随我去取,还是派人送到剑铺之中?”凌冲道:“我随风先生去取罢!”阎王敌关乎重大,凌冲不放心假手他人。风清雅点头:“也好!”先取了一方玉盒,打开看时整整齐齐摆满符钱,俱是金丹宝钱,“此是百枚金丹符钱,请真人笑纳。”

    凌冲接过玉盒,手掌一翻,玉盒已然不见。法宝级数大多有乾坤冬天之能,收纳万物,晦明童子的本体更是符中至尊,自成世界,何况区区百枚符钱?凌冲的洞虚真界亦有洞天之能,但他不欲在其中放置太多杂物,有碍修行,才交由晦明童子保管。

    晦明童子得了玉盒符钱,一对小眼笑成了月牙,小手一翻,将玉盒打开,翻来覆去的清点,怎么也瞧不够。忽然咦了一声,取出一枚符钱细细观瞧,那符钱是一张三角黄符纸叠成,微微透出丝丝赤光。

    晦明打量片刻,急急道:“快问他这符钱从何而来!其中竟有本门太清符法的法力残留,要么有人修炼太清符法,以此凝结符钱,要么便是有太清遗宝落在人手,被抽取了禁制法力,炼制符钱!”



    凌冲心头一动,故作不经意问道:“敢问风管事,这些符钱是外界收罗而来还是由和事堂修士自家凝练而来?”风清雅老眼一眯,笑道:“送给凌真人的符钱是本堂几位供奉闲来无事,以自身法力凝练。三位老祖立下规矩,倘若本堂供奉肯花费功夫凝练符钱,到了一定数量,便可向本堂兑换修炼所需的宝物或是功法道诀等等。凌真人法眼如炬,这些符钱可是有甚么不妥?”

    凌冲知他混迹坊市多年,经手无数珍宝,眉眼通透,骤然发问已引起其警觉,索性一五一十说道:“我游历天下时,无意中得了一件宝物,精研之后薄有心得,方才那些符钱中竟有一枚蕴含的灵气与我那件宝物同出一源,因此想要打听一番,若贵堂肯割爱,那便最好。”

    风清雅愣了一下,竖起大拇指道:“凌真人快人快语,就不怕老夫坐地起价?”凌冲道:“我是剑修,修道讲究直来直去,迅捷轻灵,不欲多费口舌。究竟如何,风管事可一言而决!”

    风清雅倒被凌冲单刀直入的手段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沉吟道:“实不相瞒,那几枚符钱是本堂供奉汲取了一件宝物的灵气炼制。那件宝物迭经流转,到了本堂手中已然十分残破,只依稀能瞧出是一尊丹炉的模样。那丹炉四面漏风,已炼不得丹药,但有一桩异处,时时散发出丝丝缕缕的灵气,虽然稀薄但胜在精纯,本堂供奉便将之炼化,倒也不无小补。”

    凌冲目中剑光一闪,问道:“那丹炉作价几何?不知风管事可否割爱?”风清雅为难道:“那丹炉收来时不过花费三十枚天罡符钱,但有灵气溢出这桩异象,能源源不断产生符钱,这价钱么……”

    凌冲摆手道:“无妨,在商言商,总不会令贵堂吃亏,我等还是先去瞧瞧那件丹炉再说。”当下二人出了剑铺,直奔和事堂。和事堂总铺离太玄剑铺不远,以二人脚力不过盏茶功夫而已,忽然迎面走来一位女子,腰悬短剑,生的眉目英挺,颇有几分男子气概。

    凌冲微微冷笑,当即停步,说道:“原来是方凝师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风清雅十分识趣儿,见二人剑拔弩张,早就跑到一旁,也不说话。

    那女子正是方凝,一身男气却丝毫不损英武之意,闻言笑道:“你不是对方胜说你我两家非是同门,不续班辈么?这师姐二字可不敢当!”凌冲冷笑:“那便不叫了。方凝,你半道堵路,可是想要动手么?”

    方凝俏脸上浮现惊诧之意,说道:“你一个金丹真人,就敢在我面前叫嚣?不怕我翻脸动手?当年赵乘风可是被我一通好杀,险些丢了命去!”

    凌冲道:“我瞧你弟弟十分不爽,早想宰了他。不过我对他动手是胜之不武,不如找你这个做姐姐的。赵乘风师兄当年败于你手,我正好为他找回场子,领教一番你的无形剑诀!”

    方凝面对凌冲霸气之意自始至终皆是微笑以对:“哦?看来方胜的未婚妻当真与你有过一段缘分,你才会如此大动肝火。不过方胜的婚事是我点头一力促成,如今齐家也反悔不得。你要抢回小媳妇儿,非要过我这一关不可。”

    从二人对面,凌冲步步紧逼,只求一战。方凝却连消带打,末了还用齐瑶儿之事揶揄凌冲,不知打的甚么主意。凌冲突然大喝一声,叫道:“恁多废话作甚!看剑!”五色飞剑锵然剑鸣,一剑直落,第一招便用上了剑气雷音的功夫!

    方凝目中一亮,她也是斗剑的狂人,早就手痒。她此来一是为弟弟出气,二是为了那面伏斗定星盘,事前浑未将凌冲放在心上,及至见面霍然发觉凌冲一身剑气之精纯,竟远在方胜之上,几乎到了金丹境界绝顶。见猎心喜之下,早想动手,先前双方言辞如剑,你来我往之间,都在观察对方的破绽之处。二人唇枪舌剑之间,发觉对方皆是无机可趁,因此凌冲抢先悍然发难!

    以金丹挑战元婴,修道界不是没有过,但大多是含恨收场,且死的惨不可言。尤其方凝修炼的是号称最难捉摸的无形剑诀,攻守兼备,凌冲声名不显,就要贸然挑战,连风清雅见了,也暗暗摇头:“这位凌真人还是太过冲动,看他飞剑也非甚么神兵利器,对上素来以诡异难测著称无形剑诀,对手又比他高出一大境界,怕是前景不妙。太仓三子命我前来收购伏斗定星盘,顺道结交这位太玄掌教弟子,意在日后联手对付星帝,一会他落败之时我便出手,免得方凝下毒手,正好卖个好与他!”

    凌冲一剑劈去,方凝眼中一亮,右手拇指食指扣个剑诀,腰间飞剑化为一道惊虹飞出,瞬息之间截住五金飞剑,两柄剑器如神龙闹海、灵蛇翻身,在空中交刺攒击,剑芒曳尾,不时洒落点点光点灵屑,如彩锦裂帛,好看之极。

    方凝施展的居然亦是剑气雷音的绝世剑术,二人各自催动剑气,已快打快,几个呼吸之间已拼斗了数十招!凌冲主动启衅,方凝亦是战斗狂人,斗至酣处,根本不管你修为几何,是不是占了便宜。

    剑气雷音的法门一旦练成,只在剑气之速上分出高下,有一音、二音等等之分,凌冲的剑气几经磨练,已入三音之境,隐隐有突破至四音的苗头,一经交战,令方凝大为惊诧!

    她被誉为七玄剑派年轻一代剑道天分最高者,数十年前便修成婴儿,之后一心打磨剑术根基,她要冲击法相,有七八分指望,但那样修成的法相,品相中下,因此不为她所取。前些时日七玄掌教传了一道法谕,命她十年之后以元婴真君的境界,参与一场争夺一件至宝之战。

    方凝便更定下心来,不求道行境界突破,只求打稳根基。她自负剑术一流,有些目无余子之意,自诩玄门三剑派中,能与其比肩者,不过太玄叶向天、少阳易靖之流而已。没想到今日竟与太玄派一个小小弟子斗剑斗得不分上下。



    凌冲出道以来,始终战绩不显,在天星界纵容晦明童子吞噬阴死气魔真身、地府中参与九幽祖师、方有德与诸魔祖之战,任一场皆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却是他阴神之身参与,与阳神之身无干。

    说起来阳神之身的确也没甚么显眼的战绩,方凝又是在门中一心练剑,只当他是一个区区金丹真人,只是见猎心喜,令其见识一番上乘剑术的境界,但双剑交接,方凝才猝然发觉,对面的小子剑术之精、剑气之纯,竟是超脱金丹之上,近乎入了一种神而明之之境!

    凌冲也极不好受,方凝未出全力,毕竟是元婴真君的修为,每一剑肆意挥洒之间,皆重逾山岳。论剑术招式变化之道,洞虚剑诀绝不弱于无形剑诀,但道行上的差距可非那么容易能够弥补。他接下数十剑,已然骨酸神疲,幸好将滚滚压力导入洞虚真界之中,有此方小小洞天分摊,才好过了些。

    风清雅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他在坊市中也对方凝之名如雷贯耳。此女在上次三派斗剑法会上大放异彩,剑压群雄。尤其修炼无形剑诀这等杀伐第一的剑术,更是目无余子。太仓三子遣他来,打算示好郭纯阳,对凌冲本身不甚看重,但今日看来,这位郭纯阳的关门弟子似乎潜力无尽,到有必要禀告太仓三子,今后对其多加留意了。

    方凝剑如其人,剑势开阖之间或如狂风骤雨,忽而犹如春日燕翔,一动一静、一阳一阴之间,尽显剑术大家之典范。但她遇上了凌冲,无论剑招如何变化,洞虚剑诀总能生出克制之法,洞虚真界中无数星光、剑光种子接连闪动,连尚未圆满的西方七宿也自调动起来,全力推演方凝的剑招变化。

    方凝斗了数十招,越斗越是憋屈,凌冲的剑术凌厉之处不在她之下,精微之处却犹有过之,不知他是怎么修炼的。此女亦是好强之辈,使发了性子,横剑叫道:“我要出无形剑气了,生死勿论!”飞剑凌空一转,嗤嗤嗤声响,数道波纹飞起,扎入虚空不见!

    剑气无形,剑意无痕,正是七玄剑派恃之横压天下的无形剑诀!凌冲心头起了丝丝警兆,未及反应,已有一道无形剑气临身,其速快到无以复加,凌冲哼了一声,居然不挡不防,任由剑气穿身!风清雅在一旁掠阵,若是他在场还令凌冲陨落,事后郭纯阳不会找七玄剑派的麻烦,却会来寻他的晦气,手指扣了一道法术刚要发出,就见凌冲形若无事,刷刷刷连出三道雷音剑气,虚空波纹抖动之间,竟然生生将一道无形剑气“揪”了出来!

    方凝一愣,喝道:“怪道你有恃无恐,原来藏有虚空宝贝!”无形剑气天下无双无对,除却以自身功力硬抗或是挪移虚空,使之不能为祸之外,再无别的破解法门,凌冲应对的举重若轻,方凝脑筋一转,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凌冲果然是将那道无形剑气吸入了洞虚真界之中,此亦是虚空道法的一桩妙用所在,能够任意挪移虚空,无论何等刚猛霸道的神通皆不加身,先天立于不败之地。但虚空道法难学难精,大多修士费尽一生之力,也只堪堪摸到此道门径,不得其门而入。凌冲得天独厚,洞虚剑诀本就是专以用来开辟虚空洞天的法门,又炼化了一枚虚空种子在内,玄妙之处还在一般的洞天法宝之上。

    只是凌冲限于功力,不能将洞虚真界的妙用尽数发挥,他引无形剑气入真界,这道剑气形体再也隐藏不住,化为一条数十丈长短的雪白剑气,纵横冲突,往来无间。可惜到了洞虚真界之内,生死破灭全在凌冲一念之间,晦明童子闲庭信步而来,伸手一招,那剑气落入他掌中,渐渐缩小,成了一尾游鱼,挣动不休。那童子满面含笑,两只小手轻轻一搓,将无形剑气搓的形神皆无。

    方凝感应到一道无形剑气猝然被灭,一丝痕迹也无,大惊之下,不由得使出七八分功力,数十道无形剑气如箭如枪,一发涌出,向凌冲刺去!

    凌冲依法施为,身形一转,将所有无形剑气尽数收入洞虚真界之中,晦明童子小手一挥,以他法宝元灵级数的法力,拿捏几道元婴剑气还是绰绰有余,数十道无形剑气被他捏成一道,轻轻一抹,现出一枚小小符箓,正是无形剑诀的根本符箓。晦明童子张口将无形剑符吞了下去,他体内另有一道残缺符箓游来,两道符箓合一,完整了不少,但还缺十之七八,喜道:“你逗引她发出无形剑气,我就能将无形剑诀根本剑符逐渐推演完全了!”

    凌冲与秋少鸣几次交手,暗中拓印了他的无形剑符,再与从方凝处偷来的剑符合一,逐渐得窥无形剑诀的奥秘。但所得无形剑符残缺不全,与正本剑符相差太远,还是不足敷用。凌冲没好气道:“你要得全版的无形剑诀,不如将方凝连人带剑一同炼化了罢!”也唯有晦明童子这般的长生老祖,又是符箓宗师,才能从区区剑气中提炼出无形剑符之真意,换了别人就算将方凝炼成灰烬,也绝无所得。

    晦明童子居然十分严肃的考虑了片刻,点头道:“此法可行!”凌冲哼了一声,不去理他。方凝连发数十道剑气,却如泥牛入海,被凌冲吸了个干干净净,面色一变,二话不说,转身便走。无论凌冲身怀何等宝物,总是克制无形剑诀,就算方凝道行比凌冲高出一大境界,也是无用。方凝也是身经百战,一见不好,先走为妙。

    凌冲嘿了一声,也不追击,依靠法宝之力,惊走方凝,不算甚么本事。等他修成元婴,再去寻其堂堂正正一战便是。风清雅也瞧出来凌冲必是借了一件洞天法宝之力,惊走方凝。太玄剑派铸剑之术天下无双,但其他层次的法宝却如凤毛麟角。凌冲有一件洞虚法宝随身,要么太玄剑派中又出了一位炼器大师,有么便是与其他擅长炼器的门派结盟。其中意味实在耐人寻味。



    凌冲缓步走来,对方才斗剑只字不提,只说:“惊扰风管事了,还请头前带路。”风清雅眉眼通透,自然不会去触这个忌讳,连连点头。不多时来至和事堂总铺,却是一座七层高楼,通体灰扑扑的毫不起眼,风清雅延客入内,凌冲还是头一次来这等贩卖仙家货物的商铺,忍不住细细打量。

    楼内十分宽敞,与太玄剑铺布置相当,皆是一座座木柜,其上陈列诸般珍奇之物,木柜之上不时有符文灵光闪过,显是有厉害符咒潜藏,显然要想抢夺木柜上货物,可非是一件易事。一楼中正有十几位修士各自挑挑拣拣,甄选宝物。

    那些修士奇形怪状,有的竟是妖物化形,凌冲也没见过几个正经的妖怪,不免多看了几眼。风清雅笑道:“和事堂以和气二字立身,和气生财,不拘是人修或是妖族,一概来者不拒。但若打着不甚良善的主意,本堂也不会手软便是。”

    “这座楼堂算是和事堂的本铺,共有七层,自下而上,分别贩卖法器、符器、法诀、药草、丹药等等,凌真人若是有暇,不妨挑选一番,说不定便有瞧上眼的好物,老夫做主再给你打些折扣便是!”

    凌冲搭眼一扫,这一层果然尽是些法器之类,大多是五金、五行之物炼制,他跟随贺百川学习铸剑之道,虽只几日,却已尽得真传,眼光已然不俗,粗看之下,倒有几件法器祭炼的禁制虽少,但堪称用心巧妙。只是有生死晦明符在手,这些法器再难入得凌冲法眼。

    凌冲瞧了几眼,抬步上楼,第二层却是售卖符器之所。符器之物与法器大同小异,乃是以种种秘传符箓烙印于器物之上,再加以组合,与法器相比祭炼不难,但成器之后所含禁制不多,威力比法器略逊。要祭炼符器必要有上乘符道传承,如今轮回世界中仅有正一道精通符箓之道,因此天下间流传的符器之物,十之八九出自正一道中。

    凌冲却知除正一道之外,另有一家门户亦精擅炼器,未必就比正一道差了,正是太清门。魔门之中噬魂道亦是炼器的祖庭,噬魂老人便是一位器修大宗师。说来也巧,一正一邪两道祖师,居然同时垂青于他,两派最高秘法皆落于他手。

    转眼之间,凌冲已上了五楼,直奔售卖丹药之处。对第三层的法诀、第四层的药草瞧也不瞧。这一层修士更为稀少,只有寥寥两三人而已,架上也不过摆放了数种丹药,有的殷红如火,亦有五色斑斓之物,耀目生缬。和事堂显然对丹药之物更为着紧,每一种丹药皆被一圈明亮光华包裹,显是藏有极厉害的禁制法力。

    风清雅紧跟其后,笑道:“玄门丹道分内丹外丹,内丹者以人身为鼎炉,精气神为药物,内用周天火候,外用成法,丹成之日鬼惊神泣,夺天地之造化。外丹者以炉鼎烧炼金石之物,君臣佐使配制成药饵,用有招无,把阴捉阳,丹成之日服之即可白日飞升。外丹之用,不外乎长生、延寿、明神、祛魔、疗伤之用,本堂所贩丹药,皆是上上之品,绝无瑕疵。”

    凌冲听他滔滔不绝,皱了眉头,打断道:“那阎王敌在何处?”风清雅笑道:“莫急莫急!请入静室一观。”正在挑选丹药的几个修士见和事堂风管事居然对一位少年毕恭毕敬,都觉奇怪,只是这些人物大多眉眼通挑,没有相当的利益绝不会随意挑衅,只多瞧了几眼便罢。

    凌冲随他入了一间静室,风清雅转身出去,再回来时手中捧着一方玉盒,揭开看时整整齐齐摆了七枚龙眼大小的药丸,俱以白蜡封裹,不透半丝气息。

    风清雅道:“这便是阎王敌了,共有七粒,凌真人可要开封验视一番?”凌冲道:“不必。”将玉盒收入晦明生死符中。风清雅见他转手之间,玉盒已然不见,眉心又是一跳:“此人手中果然有一件虚空法宝!”

    唯有法宝级数方能开辟洞天之境,余下法器纵然精妙,受大道所限,绝不能开辟偌大空间。法宝难得,能开辟洞天的法宝更是凤毛麟角,太仓三子纵是散修之首,手中也无一件洞天法宝。就算是玄门七大派中,洞天法宝也是稀罕到极点的物事。

    风清雅倒不以为凌冲能身配洞天法宝,只以为其有一件虚空类法器随身,这已是了不得了。虚空法器须得精通虚空道法的大修士精心祭炼,其能从容收取方凝的无形剑气,那件法器品轶不低,见微知著,太玄剑派封山两百年后,实力大涨,连稀罕的虚空法器也舍得给弟子配上了。

    风清雅笑得越发平和,毫无托大之意,若不经意说道:“太仓三子中的笑书生老祖不日要来坊市,凌真人若是有暇,不妨前来拜会。他老人家最喜提携后生少年,以凌真人风姿,必能得他老人家青眼。”

    凌冲想了想,说道:“我要回去金陵,助家人服用阎王敌,颇耗时日,若是笑书生前辈驾临,风管事可飞剑传书于金陵凌府,我必前来。若是家师另有差遣,只能叹息我没这份福缘亲见笑书生前辈的风采了。”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风清雅也挑不出错处,笑道:“好,如此便说定了!”凌冲道:“不知风管事可否让凌某见识一下那尊丹炉?”风清雅见他十分上心,当下道:“自然可以!请随我去顶楼罢!”

    七层宝楼之中,六层七层为和事堂自用,收藏宝贝财货。二人拾阶而上至七层顶楼,和事堂其他管事见了风清雅尽皆恭恭敬敬行礼,显是这位元婴真君权势非同一般。

    顶楼之上一间阔室之中,自有侍女奉上香茗,风清雅一声令下,不多时便有两位管事合力抬着一口丹炉而来,那丹炉不大,占地三尺,鼓腹三足,却是残破不堪,连炉盖也没了,炉身上坑坑洼洼,缺东少西,遍布锈蚀,还有几条裂痕,触目惊心,似是被人生生打裂之后又粘合起来。



    一股沧桑之意扑面而来,似乎这尊丹炉经历了无穷战火,才得以保全。凌冲瞧见它第一眼,心头一动,手掌轻轻覆在炉身之上,暗中度了一道太清玄始之气进去。果然这缕太清玄始之气入内,残破丹炉如久旱逢甘霖,瞬时吸收的干干净净。太清真气融于其中核心禁制之中,凌冲闭目片刻,忍不住叹息一声。

    一点点太清玄始之气还不足以使丹炉脱胎换骨,却足以证实凌冲先前之猜测,此宝果然与太清门有关,甚至就是出自太清门。晦明童子呆了呆,冥思苦想之下,忽然叫道:“我记起来了!这尊丹炉便是当年太清门用来炼丹的宝炉,叫、叫,是了,叫三昧心炉!”

    凌冲曾听晦明童子提过,太清门鼎盛之时亦有专司炼丹的长老,门中收罗了多尊妙用无穷的丹炉,甚至不乏法宝级数。只是那些丹炉要么被各长老破空飞升之时携走,要么在山门被破时流失无踪,数千年以将,想不到今日竟能得见一尊。暗中问道:“此炉当年是甚么级数,有何妙用?”

    晦明童子脑中有太清门历代掌教记忆,但涉及这尊三昧心炉,还是冥思苦想了一番,毕竟不是每个掌教都有闲情逸致去清点门中法宝法器的,小眼一亮,叫道:“有的!此炉甚是奇异,才被历代掌教所知。乃是一位精通炼器的长老亲手炼制,据说内中封禁了一道域外天魔精魂,被那长老遨游虚空时捕捉到手,以大法力将其神智抹去,炼成法宝元灵之类的物事。此炉有一桩异处,利用域外天魔吞噬修士神念的特性,以符箓之道将其转化为三昧真火,只要神念足够强大,炉中真火便无穷无尽,甚是便利!此宝最难得之处,是封禁了玄阴级数的域外天魔,无论玄魔两道修士皆可动用,你的阴神化身能用噬魂劫法收罗无穷魂力,有此宝在手,等若拥有无穷真火之力,乃是一等一的犀利法器,等你修为日高,未必没有机会将之炼成法宝级数,就算再残破对你而言也是量身打造的一般,一定要弄到手中!”

    域外天魔乃是对玄阴魔界中一种玄阴级数魔头的统称,此类魔头大多并无实体,乃是精魂之类,但却神通广大,来去如电,依凭修士本心心念演化,最善坏人道行。域外天魔算是大道孕育,应劫而生,无论玄魔两道修士,皆要面对其袭扰,若无专门克制的法门或是法宝,一个不好被引动了心魔不说,最为凄惨的是神智被夺,给天魔夺了舍去,连本我意识都灰飞烟灭。

    因此域外天魔对天下修士,不分正邪,皆是生死大敌,不可不慎。太清门的长老竟能于虚空中活捉天魔精魂,铸入丹炉,以之转化心念为三昧真火,法力神通着实匪夷所思。凌冲心知此人必是炼魔部翘楚,唯有炼魔部中方有克制诸般魔头的无上妙法。

    他以手摩挲三昧心炉,此宝鼎盛之时最少也是三十几重禁制圆满的神妙法器,却沦落至斯,不但核心禁制不能保全,还时时散佚出灵气,照此下去,不出二十年,就会失去一切灵异,只余一具空壳而已。

    凌冲道:“此物与我有缘,势在必得。请风管事开个价罢!”风清雅噎住一口气,此宝落到和事堂手中全无用处,只能利用散佚出的灵气凝练符钱,也没几个出产。他怎瞧不出凌冲实是爱极此物,必有精妙手段令其回春重光,按着商家规矩,正可趁机大敲竹杠,狠狠赚上一笔。只是太玄剑派素来睚眦必报,凌冲吃了亏,说不定哪一次就要找回场子,沉吟片刻,说道:“此宝在本堂手中也无大用,就按平价转给凌真人便是,只希望凌真人莫忘今日这一点香火情面。”

    凌冲点头:“风管事放心,凌冲必不会忘!”和事堂收购三昧心炉也不过花费二十枚金丹符钱,凌冲如数点出,交给风清雅,跟着伸手一招,那三昧心炉陡然缩小,钻入其袖中不见。

    风清雅瞧得眼皮一跳,和事堂诸位供奉没少花费心思研究,但用尽手段,也不能激发此炉一丝一毫之妙用,最后没奈何只能束之高楼。凌冲到手之后就能运用自如,能大能小,风清雅怎不知自家舍弃了一桩难得的机缘,终究按捺不住好奇,问道:“凌真人可否告知老夫,此物的来历,一解老夫的疑惑?”

    凌冲想了想,说道:“此物来历甚大,凌某不好明言。但此物须有独门祭炼的手段,方能催动,我也是机缘巧合,得了一部法诀,正好对路,才能将它收取。风管事可放宽心,此宝就算到了太仓三子手中,也是无用。”

    风清雅苦笑道:“凌真人必不会骗我,既然如此,老夫倒还好受了些。不知真人可还要瞧瞧别的物事么?”凌冲无意间得了太清遗宝,心情大好,对风清雅感官也极佳,笑道:“正好我出门时,贺师伯特意交代,要我采购些上乘草药,配制淬炼飞剑的灵药。”

    飞剑之物甚是娇贵,自出炉后,修士不但要日夕以本身真气祭炼不辍,还要用种种灵药灵草加以淬炼,如此剑锋方能锋锐,剑意通灵。都说剑修是吃金山银山的行当,便是为此,淬炼的灵药价值不菲,等闲修士绝供养不起。凌冲临行时,贺百川确有吩咐,要他设法采购些上乘的灵药,交由清元道人提炼配制,供山门淬炼飞剑之用。

    如此一来,花费要省去不少,毕竟配制灵药由清元道人出苦力。方才凌冲特地留意,和事堂中所卖药草品相极佳,正合所用。阎王敌与三昧心炉皆以到手,正可将此事也办妥。

    风清雅当即眉飞色舞,三昧心炉不明不白被凌冲占了便宜去,总要在药草上找补回来,笑道:“本堂的药草皆是上乘货色,必令凌真人满意!”拉了凌冲又下去五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