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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复一挥手,将她送了出去。连姒上前来一步问我:“主子,她此番出去,若是遇到冥界的人,可是不好。”

    这个我自然是想过,所以才予她多了一道结界,如若说她口中的大哥哥说得没错,那么,应是有人真的想护着她这幽魂之身,免入轮回。只是不知那个为她布下结界的人,可有想过,留她这般的小姑娘一人,守着茫茫东海这久长的年月,可是会生不如死。

    想到这,我倒是越发疑惑起来,按说我的钟铃不应能够透过结界引渡人来的,青米曾说这千百年来只那银发男子一人途径陪伴,可见那结界修为不浅,如今,怎么会轻易放得她出来呢?头有些隐隐作痛,我这人呐,当真不是个能动脑的,但凡细想想,便有些吃不消。

    透过窗棂望着那已经长成明媚女子的青米,不觉莞尔,观那男子所为,定也是倾心于她吧,否则又怎会每每破界而入,守她千年喜乐。若我是青米,大概,也会想要那人看我一眼,再一眼,将自己最美的样子,牢牢钉于那人心间,哪怕,只是这最后一眼。

    “主子,怎么呆怔起来了?”连姒过来站了站,回身问道,“是那姑娘有什么不同么?不若让绿羽跟上去看看。”

    我摇摇头,有什么好看呢,不过又是一段伤情,遂收了镜子唤她:“瞧着日子也是差不多了,也是该去木府的时候了。你去问问卜定,明日出发可行。”

    “好。”

    幺火收拾着案上的茶水,嘟囔着:“主子近日里收的人越发多了,也没瞧见咱们韶光居的生意有多好来着……”

    我知道她这是有些小情绪了,便坐在她身边,看她卯着劲地擦那桌子:“幺火,虽是人多了些,可到底没什么吃喝用度不是。”我们这间的各位,又有谁是需要吃饭的?

    幺火一撂那抹布,竟是数落起来:“主子以前虽是懒散得很,没事就喝昏了睡下,倒是也没什么不妥,大抵幺火总能在旁见着的。只近日瞧着,主子不是晕倒就是伤着,不然就是和虫召一起没个影子。主子莫不是招了连姒来特意陪我的,准备以后不要幺火了吧!”

    我倒是真的没想到,她是这般想的,便用了掐指的功夫仔细检讨了自己,竟是发现确然最近是跟家里待得少了些,唉……我拉了她叫她看着我,逼得她看着我的眼睛:“幺火,你与虫召,可是一直跟着我的,对你们,我自是不同,怎么会丢了你们呢?只是近期确实是事情多了些,你瞧,我这不是也没什么空闲醉酒了不是。你该高兴啊!”

    “哼!”幺火吸溜着小鼻头,“主子说得轻巧,可你看,虫召都跟着受伤了。主子,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瞒着幺火呢!”

    “怎么可能,快别瞎说了!”我哄人是真的不在行,实在不知该怎么答,只能与她重复了一句,“你记得,本君是不会丢了你的。”

    “主子自然不会丢了你,不然连发髻都没人给打理,勿须担心。”身后珠帘丁玲,只是衬着这不讨喜的声音实在是不觉得好听。

    “虫召!”幺火站起来,瞬间展了笑颜挽起他的胳膊,“虫召说的是,主子离不开幺火的!”

    唉……我瞅着那挽得紧紧的姿态,觉得实在晃眼,说话便是说话,好生生的偏贴那么近,真是叫人受不得。

    叹着气站起来,准备往后边去,却见得连姒回来,后边还跟着应是还要人扶着的卜定,我分明瞧见他健步如飞,比连姒的步伐还快上好些呢。悠悠瞟了他一眼,他仿佛才意识到什么,忽而捂了心口处:“哎呦,跑得急了些,绿羽,快来扶着我,扶着我!”

    “绿羽一早便在园子里修炼呢,卜道人真的觉着他一个仙魄能扶得起你?”身后传来连姒的拆穿,我扯了扯嘴角,实在没法想象面前这个轻纱薄衣的男人曾是那天界万人之上的帝君。更不似那浮山上清淡无求的道人。难道说,重失了一魄,还能叫人变了性子不成?

    只一眨眼功夫,便见他面色如常,垂了双手低头问我:“连姒说,方才来了位姑娘。”

    不说还好,一说,我倒是又想起来了:“卜定,你可是改过容貌?”

    跟前的人面上一怔:“何来此问?”

    我没有在意,只复问他:“你这发色,可是一直如此?”

    “这是自然!”

    “那你……可有什么哥哥弟弟的?”

    卜定狐疑看着我:“你今日,魔怔了?”也是……他是神啊,怎么会轻易有那么多兄弟姐妹的。

    感觉连姒想要解释,我拦了一下:“没什么,不过是听见一个男子声音,与你一般。”

    “哦?有这事?”他俊朗的脸上甚是不信的样子,忽而皱了皱眉头瞧我,“你莫不是想我想的紧了,听着其他男子的也以为是我吧?”

    我看着他那张俊颜,实在是想不到世上还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这与那青米口里的大哥哥完全不似一人,那人身影清淡,温润如玉,相较于此时卜定……若非要给他一个形容,怕是更类一枚妖冶的琉璃珠吧。晃得人移不开眼来。

    思及此,不禁摇摇头,那银发男人,决计不会是他。卜定越发奇怪地瞅了瞅我,回身问连姒:“你不是说要来议事么,怎么我观你主子似是中了邪?”

    哼,有什么邪能比你更甚。我心里盘了盘,问他:“你此时这般赶着过来,可是知道了那蛇妖的去处?”

    他貌似有些不适我突然的转移话题,片刻才直了身子装模作样地答:“方才小道掐指一算,大致也就是这几天了。具体在哪里,倒是还不知道。”

    我眯起眼睛,正要发难却听他又添了一句:“不过,先去木府,左右是没有错的。”

    连姒听闻木府两个字,倒是镇静得很,我也稍稍心安了些:“好,那我们这便去吧。”

    “不急,小道又掐指算了算,这事儿,倒是急不得。还需要去冥界借些东西来。”

    “什么?”

    “索魂幡。”

    索魂幡?那是冥界的宝贝,不过是个蛇妖,怎么会到了这般严重的地步?一想,不对,卜定神色严肃,应不会是玩笑……那么……便是与那冤魔有关?

    见我明白了,卜定负着手站着,幽幽道:“我陪你去借。”

    我瞪了他一眼,这又不是去借个插花瓶子,哪容得他这般肆意!只是,如果当真需要……我神色复杂地看看卜定,不知他又有何方法。

    一直到临行前,我都觉得自己似是在梦里一般,我扪心自问,如果有人要问我借这玄昆镜,我答不答应,即便是斟酌再三,我想我仍是不会借的。

    眼见着卜定在前信心满满的样子,我仍旧是有些忐忑:“等等,这般空着双手去跟人要东西的事情,本君实是做不来的。”

    卜定回过身,看了我片刻,笑了:“你往日里去要东西,也没见你带些什么。”

    “嗯?我吗?”我点了点自己,遂一想,他口中的怕是以前的我了,与现今何干!便转头对还立在门口送我们的连姒道:“你去捧了那日鬼帝送来的沉仙酿,好歹手里不空。”

    见她应了往里走去,我才稍稍心安了些,躬身敲了敲黑道边的沙华,叶妖伸了伸懒腰出来,虽是男子,却比之曼珠无甚不同,那小蛮腰儿,我都想上去捏几把。

    “主子,怎么了?”叶妖打着哈哈瞅我,又瞟见了我身后的卜定,疑惑看我,“主子,几日不见,您都招了夫婿了?”

    卜定本不欲说话,闻言倒是来了趣味:“你家主子还招婿?”

    叶妖搔首弄姿了一会,斜了他一眼:“不成,你这模样是好,怎么是个道人,啧啧啧……主子,这招夫婿不比你招伙计,道人是万万不行的,你忘了?道人不是飞升就是应劫轮回啊。啧啧啧,不成不成。”

    我好笑地看他:“嗯嗯嗯,不成,不成。”

    卜定一步跨到我面前:“你方才说的什么?不成?哪里不成了?我与其他道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叶妖追问道。

    身前的人危险地眯起眼来,周身空气都开始凉薄起来,不好!这可是冥界口子呢!这人要干嘛!我忙挡了上去,拉了叶妖的手将他带到我身后来:“沙华!你误会了,今日要你出来是有事儿要办,其他的先不说。”

    哪料叶妖还未完全站好我的手就被拍了下来,气得我瞪向那罪魁祸首:“卜定!你发什么神经!本君是唤他问事情,你倒好!怎生这般幼稚!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吗?”

    他定是没想见我会突然发难,有些尴尬地收了周身真气,望了望我身后的叶妖,不甘道:“你方才拉了他手!”

    “他是我的人,我自是可以拉!”我不欲再理会他,转而问面上还浮着得意的叶妖,“把嘴巴给本君合上!牙花子都嗞出来了!曼珠知晓你这般么?”

    面前的妖颜瞬间正了神色,小子,治不了你了,我知道此时那曼珠定是听着热闹呢!他们两个,什么不怕,就是怕丑。

    见他也安稳了,我才问他:“你可瞧见一个小姑娘从这边走了?”

    “小姑娘?没有,倒是有个挺美的女子早些时候自这儿过,不过,似是有主子下的结界。”

    “她走后,冥界的人没过去吧?”

    “冥界?主子说的黑白小子么?倒是在我这儿站了一会,并未跟上。主子的结界,怕是一般人等不会瞧见的。”

    我放心地点点头,拍拍他:“嗯,你回去吧,。”

    “主子,那这道人可真是你招的夫君?”

    “你看像吗?!”我提高了声音,他抖了抖,瞬间便没了影。

    “韶光,你这般怕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吗?”卜定的声音带了委屈。

    “咳咳,”我已经能望见连姒的身影,“你这话好笑,我们什么关系啊,不过是本君收留了你嘛,莫要做得这般姿态,倒像是我负了你一般。”

    那卜定还要多说,刚巧连姒已经赶上,我没有接那酒坛子,只吩咐她:“你与我们一起去吧,毕竟也是与你有些关系,带上你,或许好借一些。”

    连姒有些狐疑地看看一边立着的一脸憋闷的卜定,点点头,收了酒,跟了上来。

    快到那沃焦石的时候,衣袖却被身后人拉住,我已然跨出去的身子被硬生生拽了回去,卜定指了指连姒:“那酒是从哪儿来得?”

    “鬼帝送的。”

    “鬼帝为何要送你酒?”

    “卜定!”我真的有些气了,说要来借东西的是他,此时不赶着时间还在这儿吃着飞醋,实在是叫人火大,“现在是问这些的时候吗!上次我与孟姑喝醉了酒,第二日桃止便奉命抬了酒来,你若是要问我为何,我还想问问鬼帝呢!”

    卜定却是直接抬起手,那酒便自行飞入他手中,他曲起另一指点了上去,须臾狠狠一握,那酒坛便不见了,“韶光,我们走吧。”

    “为何?!”

    他却是带着些撒娇地笑了:“想起来此番什么都没有准备,总是不好,下次再来玩吧!”

    玩?谁陪你来玩的!好生奇怪!我正欲再说,却觉身后寒气逼人,接着便是冷冷的问声:“韶光仙君来了,怎么不进来?”

    卜定和连姒低了头,我只得讪讪转身:“鬼帝近日可好?孟姑可好?”

    东鬼帝仍是那沉着脸的样子,刀刻般的面容轮廓分明,每每见他我都觉得冷的慌,顺便可惜得很,这般俊美不凡的男儿,却做得这般令人畏惧的神色,实在是遗憾啊,遗憾。

    “皆好。”他立在那奈何桥上,自是有点居高临下了些,“本帝不知,韶光仙人今日竟还带了新朋友来。可要进来坐坐?”

    “不坐啦不坐啦!”卜定摆摆手,“只是听主子说起孟庄是个绝美的地方,还想着来见见……”

    “进来便是。”鬼帝接的快,我都替卜定尴尬。

    “这不是没准备礼物吗,毕竟是头一遭,总不能空着手来嘛。”他回得也快。

    鬼帝看看我:“韶光仙君,竟会教出这般懂礼的手下来。”

    我咳了咳,上前一步道:“应该的,应该的。鬼帝今日怎么亲自来了外间。”

    那桥上男子看都未再看我,只道:“孟儿近日忙,你们莫要打搅太多。”话毕便倏然不见,也分不清他去了何处。

    我回身瞪向卜定,却见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天际,不知想些什么,天上能有些什么,这冥界的天,哪里都是黑沉沉一片,再看也看不出个彩头来,遂没好气地唤他:“人都走了,我们来也是白来了,回吧!”

    卜定回过神来,问我:“你今日说的小姑娘,可是自东海来?”

    我心中一震,莫不是……那银发男子,真的是他?见我不答,他复问了一句:“韶光,今日你说的小姑娘,可是自东海来?”

    “是……”

    “那东海之上,可是有结界的,等闲不得进去。你可知道?”

    “青米与我说了,”我看定他,他面色有些慌乱,难道……真的被我猜中了?我停了停方道,“是那钟铃引她而来,她心有所愿,才能来得我韶光居,无需我进去。”

    “即便是那钟铃,也不该穿得透那结界。”

    “你要说什么?”

    “韶光,那可是你……”像是想起来什么,他一抬手,将我一起裹进一片莹白之中,才说,“那可是你亲手下的结界!神的结界!”

    “我?我并不认识她。”

    “你又何曾记得过谁?”他忽而苦笑,“韶光,你将我们都忘记了。我寻了青米许久,也曾怀疑会否是在那东海结界,然则我仙身未归,你那神界又太过霸道,我始终未寻着突破口。今日,竟还是你引了她来。”

    我觉得奇异,这世间的事儿,怎么会这般离奇,什么都偏生与我有些纠葛,为神那一世,我究竟是想做些什么?青米是令我喜爱,可我怎么能够想到,那个要封印住她幽魂的人,会是我自己呢?早间我还曾想,那封印她的人,可曾明白她会何等孤寂,可谓生不如死,却是不知,那人,恰是我自己……

    “你欲带本君去哪里?”虽是觉得自己为神极其荒诞,我还是察觉出卜定已经开始往冥界外行去。

    “去看青米。”卜定似是很习惯于撑着结界行事。

    看着他专注的侧颜,我略有些晃神,只感觉这般与他共行,不止一次。细细想了想,似乎他飞升那日,也是这般带着我往浮山去,遂也就不作他想,望着那遥遥便在眼前的东海,问他:“我封了青米的幽魂,难道……是想要复活她么?”

    身旁的人顿了顿施法的手,并未看我:“哦?原来你是这般想的,难怪,将她封了这么多年月。”

    这话怎么说?难不成,当年我将那青米封印起来,并未做交待么?

    “韶光,你可知我为何去东海?”

    我站得有些累了,便蹲了下去,抬头看他:“为什么?将那青米接回来吗?”

    卜定似是有些忍耐,片刻才道:“因为,如若我们迟些过去,青米恐怕就危险了。”

    “什么危险?”

    “你送她回去的时候,定是施了结界吧?”

    “对呀,她此时是幽魂,若是被冥界看到了,可是不好。”

    “你可知道,正是你的结界,可能会害了她?”卜定神情严肃,不似吓唬我,“她原本一直在那结界当中,此番又因着你而今的结界,进去之时,定是会产生结界缝隙,若是有人这个时候跟着挤进去,那青米就危险了!“

    “结界缝隙?”

    卜定本是要再解释,却已是到了东海,然而此时的东海完全不似往日的风平浪静,竟是滔天的大浪卷起,那汹涌之中,似有银色闪动,卜定一个皱眉将结界降下,立于那波涛之上,我只觉此时场景甚是熟悉,仿若梦里,我也曾见过这滔天巨浪,只是彼时我每每会惊醒,空对着那门前黑道,此时,却是真真实实地见着!

    “大哥哥!“我听见那浪涛之中有青米的声音,不好!青米危险!

    不待我行动,那银色的光影已是消逝在巨浪之中。我也欲跳下,却被卜定拉住了:“你别下去,下边危险!”

    然则那青米的呼喊却似刀子般梭破了我的心口,只觉得隐隐生疼,心底有一个声音在提醒我,跳下去!跳下去!

    甩开他的手,我径自出了结界,追着那银白往下坠去,海水似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生生铸成了环形的高墙,绕成了漩涡,我俯身看去,那一头银白之人正拉着青米,只这漩涡竟似没有底一般,带着他们两个的身形都往下继续坠去。

    我撑起结界,祭出玄昆镜,向他们掷去,镜面飞旋,追向那二人,眼见着他们越坠越深,我有些慌,对着下边喊道:“抓住我的镜子!快!”

    那银发人似是有所感,仰头看着我那玄昆镜,眼神忽而一亮,抬起一只手拍向巨浪组成的环壁,止了些身形,复又蹬下一朵浪花,往上冲来,眼看便要攀住我的镜面,却又是一个浪潮打来。

    “刷”一道莹白直直射来,那浪头被直直打偏,莹白一转,将我那镜面往下一撞,银发男子眼疾手快地抓住,奈何往下的冲劲仍在,我一边控着结界,一边法术维持着镜面,有些吃力,身边忽而多了道人影,只见那莹白一卷,竟是将下边二人都拉了上来。然那上空却忽然阴沉起来,本是环形的水墙缓缓开始合拢。

    带着我们三人,莹白的光圈往外冲去,隐隐听得外间有些刺耳的笑声,似是个女子,眼见口子越来越小,银发男子忽而将怀中昏睡的青米交于我,纵身要往外去,卜定一个抬手将他丢了回来,声音冰冷:“这个时候了,莫要做出傻事来!”

    我虽不知他要做什么,然则想来恐怕是要用自己来救出我们,那确然是不妥的,说出去我韶光仙人还要一个称不上名号的小仙人救了,像个什么话,便助了卜定一把力对他吼道:“你好生护着青米便好,剩下的事情,本君来做!”

    他接了青米小小的身子,我将玄昆镜再次劈出,那镜面精光大盛,直冲顶上出口,“哎呦!”上边有呼痛之声,我与卜定对视一眼,加快了速度,一跃而上,瞬间破了那水墙,外边狂风大作,却片刻归于平静,那浪退的诡异,竟是悄无声息,仿佛刚才一切不过是我们的幻觉一般。

    我四下张望,却寻不见一丝人影,怎么可能!方才分明听见女声!缓缓落于沙滩之上,那银发男子缓缓给青米度着修为,我看向卜定,他面色晦暗,沉默不语。方才的惊险实在叫人奇怪,但是现下却又分明无迹可寻。

    我看向那银发男子,问道:“敢问这位仙人,可知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男子收回手,看着昏睡的青米那紧蹙的眉头慢慢和缓下来,才抬头看我,看得尤为仔细,良久才道:“那是一只水蛇妖,擅铸幻境,迷惑人心,囚禁他人,以此来偷得修为。”

    “水蛇妖?”我不禁要想起木府里的那只,不会这般巧吧?我见他还在看我,有些不明所以:“你这般看本君做什么?本君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你莫不是以为那蛇妖是我引来的?”

    “虽不尽然,却有干系。”卜定于周边走了走,回头应道。

    我忽想起来他曾说的结界缝隙一事,有些理亏,便不再答,只蹲在沙滩上,望着那海面出神。我不知道为何那水蛇妖会制出那般真实的场景,若如同这男子所言,方才一切皆是幻象,那……为何我们会进同一个幻象?我,青米,他,还有卜定,完全不同的人,不该在一个幻境里。

    虽是并不大懂这妖术,然则我听孟姑说起过,许久以前,确然是有人会得这摄人神魄,制造幻境的把式,每个人入了阵,便会有各自不同的幻境,因着这幻境,靠人心所念而幻化,每人皆是不同。如今,实在是奇怪了。

    见我未答话,卜定也不再说,只继续四面查看着。虽低着头,我却能感到身上不对劲了,猜想那银发男子还在看我,便抬眼瞪他。

    我自是不会惧他,左右救青米我也是出了力的,倒是他这般看我好生无礼。我多少看过些人界的戏曲儿,也懂得他这般看我已是越了分寸,口里也不客气地问道:“你是何方的仙人?”

    许是我本是在望呆,这般突然瞪过去,倒是叫他愣住,片刻才浅浅一笑,道:“仙君恐怕误会了什么,我并无冒犯仙君的意思,只是……仙君与我一个故人,甚是相似。”

    “哦?这话有趣。”我不在意地看着有些走远的卜定,故作轻松地试探,“天界倒是有人说过,本君看起来有些像那上古女神瑶姬,只是不知,你说的可是她?”

    他眼光一滞,摇摇头:“仙君说笑了,我不过是一介无名,怎能得见上古女神……”

    “那倒是不难,天界那些无趣的,也并非是活过这么久长的,不过也是在远古画卷里见过罢了,便也来与本君说些有的没的哄我开心了换些东西。”我斜靠着一方石岩,对他勾了勾手指,“本君倒是觉得你说的,更真挚些。可否告诉本君,你的故人,是谁?”

    他盯着我的手指,足足停顿了半盏茶的时间,才在我的逼视下尴尬地低了头,轻轻道:“那个人……已经离开很久很久了,怕是……已经不在了。”

    “还不说实话吗?”我冷哼一声,抬气手来,“既然你不说,我便自己去探!”

    指尖青蓝,直点他的眉心,想糊弄过去?也不看看我是谁人!然则神思所到,皆是一片血红,除了血红,什么都没有!我收回手,不愿相信自己竟然失手了!

    他!究竟是个什么?连元神都没有?就连绿羽一介仙魄都是有元神的,更何况是他这般血肉之躯呢?!

    “仙君,可是想探我的元神?”面前的男子并不慌张,亦无躲闪,“恐怕是叫仙君失望了……”

    “你没有元神!”我厉喝一声,“你难道是魔?”如果说那结界是我为神时所下,连卜定都不得进,那他,又如何能够强大到进出自如?

    “仙君放心,我对青米,并未坏心,只是瞧她可怜,便多来照顾。”他言辞恳切,不似作假,却分明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本君最后问一次,你是什么人?”

    “我……我并无元神,生来便是如此,我叫皿柒,仙君可以唤我小柒。”

    “怎么会无元神?天地三界,除了魔还有什么是没有元神的?皿柒?好,那你告诉本君,你如何进得这结界,莫要与我说,你自来便能进去?”

    他看着我,点了点头,果真如此!换一个理由不好么?他面容平静,仍是维持着半跪的姿势,我瞧着碍眼不欲再看。

    其实,我心里知晓,观他面相,虽是平淡却如清风,叫人觉得舒爽,自与那魔类不能比照。可不是魔,他又会是什么呢?我气的不过是他的吞吐做派,实在是叫人乏闷。

    “韶光!”卜定忽而闪现于我面前,“那水蛇妖,往人界去了,正是木府的方向,怕是不妥。”

    “木府?真是那蛇妖?那木善岂不是危险?”我转眼看看那仍旧昏睡的青米,“青米怎么办?”

    “别急,那蛇妖受了伤,此番应不会立马动作,我们先回去!”卜定挥手召出结界,我正欲去扶青米,却见那皿柒已经将她抱上,上前一步。

    “皿柒,将青米给我。”我有些着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此番耽搁你可知人界会有怎样的风浪?现下可由不得你乱来!给我!”

    “仙君!带上我吧!那蛇妖伤了青米,我也要去替她报仇。”

    “你这人……”

    然则我还未说出口,身旁的卜定却是一抬手将他一并带入,往韶光居疾驰而去。我不知卜定是如何想的,不明不白之人,为何要往我的地界带?

    “卜定。”一路沉默,只我实在是觉得要说明一下,不然,他岂非是当我韶光居为自己的天界寝殿?

    “韶光,信我。”

    原本满腹的牢骚,竟是全数褪去,他神情肃穆,他说,韶光,信我……

    我不知自己是否中了邪,终究是未再反对。

    落地的一瞬间,便见虫召上前来:“主子!方才,钟铃有些动荡,瞧着不似一般,可是客人有什么不妥?”

    “嗯。”我接过皿柒怀中的青米递给虫召,“你将她交于幺火照料,看护好她便可,不要被冥界之人发现!去唤连姒出来,要紧的事。”

    虫召不再问,往里间走去,想想仍是不妥,我追上前去,又下了道结界方安下心来。一回头,便见那皿柒呆怔看我,神情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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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撇撇嘴:“皿柒,你这般看本君,总要给我一个交待。”我不想继续与他兜圈子。

    他也没有推辞,认真道:“仙君的法术,与我那故人的确相似,只是……故人已去……”

    “他若是入了轮回,你也可去人界寻寻。”我好心建议。

    “不会的……”

    话未说完,连姒便走了出来,焦灼的神情难得出现在她面上:“主子说的急事,可是木善……”

    大概是刚发现店里站了这一众的人,她顿时收了声音,只靠将过来,盯着皿柒,我知道现下不是解释的时候,况且我自己都不清楚皿柒是个什么来路,便拍拍她:“嗯,方才我们在东海瞧见那蛇妖去了木府的方向。得快些动身了。”

    莹白乍现,卜定声音沉着:“蛇妖狡猾,又受了伤,我们见机行事。”

    倏然一转,便已经站在了木府的门前,比之那日我来,已是变了模样。看来木善是个有能力的,只这几日功夫,便是将这府邸起死回生。

    府门大开,几个小厮立在门外看着,连姒脚步已是跨出,却被卜定拉了一道:“如今他们见不到我们,你冒然出去,吓到了他们,难免打草惊蛇。”

    他说得有些道理,我随手给她施了隐身咒,如今她一介凡人之身,实在是有些行动不便。

    连姒轻咬了下唇,转而问我:“主子,木府看起来并未大乱,不然这些家丁也不会如此镇定,那蛇妖还未行动。”

    “没有行动,便是在暗处调养,毕竟玄昆镜不是等闲法器,她必是躲在了哪里。”皿柒忽然开口,“不知木府可有什么隐蔽的地方。”

    “你!”连姒指着他,“你是青米的大哥哥?”

    他的声音与卜定太过于想象,然则比对的对象却毫不关心,卜定只瞟了皿柒一眼:“你我一路,她们去寻木善,我们去后院的水塘看看。”

    去寻木善?寻他有何用?要找一起去找好了。却听卜定不容辩驳道:“韶光,听我的,带连姒去寻木善,而今木府不是你看见的样子,一定要找到木善!带上连姒!”

    直到我点头,他才放心地带了皿柒先行离去。我也隐去身形,领了连姒进去,人界分明已近深秋,这木府里,却是温暖如春,难怪,那蛇妖径直往这儿逃。

    头上有花瓣飘落,撒了一地的芳菲,踩上去温软,头顶有鸟雀的叫声,好一幅惬意的春居图,可这太过奇怪了些。

    “主子,这木府,不对。”连姒立在树下,声音隐隐带着忧虑,手里还捏着一枚飞落的花瓣。

    “你莫不是听它们说了什么?”我望了望那叽叽喳喳的鸟儿。

    她点点头:“主子可知道,它们来来去去说的,不过是两个字,回来。”

    回来?

    连姒又搓了搓手里的花瓣儿,凑在鼻翼嗅了嗅,若有所思:“主子,我们现今,怕是在一段回忆里。”

    “回忆?谁的回忆?”我也捡起一枚花瓣,粉色桃花,却分明有着丹桂之气,这……

    “不好,我们恐怕要赶紧找到木善了!”连姒慌张起来,为等我答话便往内院跑去。

    庭院深深深几许,我忽而想起这人界戏词,倒是真真写出了这宅子的样子,我从不知晓连姒能跑得如此之快,非要我捻了个随风诀才能跟上,内室的石凳上,坐着一位身形窈窕的女子,此时正嘻嘻笑着,轻轻锤了下立于他身旁的男子的手,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木善。

    女子背对着我们,连姒却生生刹住了脚,有些不稳,竟是带着些颤栗,我忽然明白,这回忆,是木善的!那坐着的女子,正是曾经的连姒!

    只听那女子说道:“夫君又打趣人家!我这日日在屋里待着,实在是闲得很,夫君不陪我就罢了,而今连个陪伴都不依人家。”

    “有为夫陪你,你怎么会无趣?”木善执着她手坐下,“你而今有了身孕,可莫要再顽皮。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要自己去那池塘边?”

    “不过是看见条受伤的小蛇,在草地里挣扎,向我求救,甚是可怜。我左右也无事,去给她送些药,又有何干系?”

    木善却声音有些冷下来:“蛇?你又乱听那些物什说话了?”

    “哎呀!夫君……”女子拉了拉身前的男子的衣袖,有些娇憨。

    木善终是软了语气:“你勿要忙活了,我去替你看护下就好。来,起风了,我扶你回去,你在里边待着,哪里都不要去,懂了没?”

    “好的。”女子很听话,低声应了,由着他扶起自己,进了内室。

    周身的纱衣清扬,木善说得没错,起风了……或者说……这里本身就是木善的意念,一切不过一句他愿意罢了。

    连姒站在我身侧,捏紧了拳头,直直盯着那内室的门:“那是我……他想做什么?想做什么?”

    我按住她:“那个真的是你?那她口中的小蛇……”

    “对,就是那蛇妖!”连姒愤愤道,“木善他疯了!”

    说话间,那木善走了出来,轻轻带上了门,嘴角仍是噙着笑意,转过身来。他稍稍拎起一侧的衣袍,下了台阶,准备往后边去。

    我拉上连姒预备跟上,他却突然停了下来,站住了,风渐渐止息,只余满院的桂花香气,他仰头闭眼闻了闻,须臾,缓缓转过身来。

    “韶光仙君,你来了?”

    我自认自己的隐身术施得不错,他竟能这般将我揪出,甚是叫人不愉,思索了片刻,才不情不愿地解了术法,现出身来。

    他本是一身轻松地看过来,却在见到连姒时,顿住了嘴角:“姒儿……”

    连姒一步步上前去,声声质问:“你我本已是缘尽一世,你又何必做到这般田地?!”

    “姒儿……我……我没想过,你……你会来……”

    “我不来?哼!我不来……你欲如何处置那蛇妖?!”

    “我……”

    “以命相抵?!”连姒声音凄厉,听来尖锐。

    木善面上有些不忍,有些挣扎,终是看定她:“姒儿,我不会……我……我并没有想过同归于尽……”

    “那你如何解释这个木府?!木善!你疯了?!你做了什么!你明白吗?!”

    男人抬起手,想要安抚住已经怒火中烧的连姒,却在她一个挥手下被拨开,维持着一个尴尬的姿势,他望着自己被挥开的手,竟慢慢牵起了嘴角:“姒儿,我只是想你回来!想你回来!我何错之有!”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何错之有?”连姒不可置信地往后退去,“你要见我,主子应了,予你金桂,助你重攒这木府气运。你呢?你现在在做什么?”

    “主子?韶光仙君吗?”木善转头看我,摇了摇头,“仙君能力非凡,分明可以叫这时光流转,让我们永不分离,她却只是叫我见了一眼。仙君明知我心中所愿,却也只肯给我一枝金桂气运。”

    这话说得稀奇,我倒是不依了:“你是在怪本君?谁与你道本君有那般本事?”

    “没有吗?仙君操控这时间流转,分明可以将一切时光倒流。”

    “哈哈哈哈!木善!你竟是这般想的本君!”我点着他,却实在是想不出词儿来形容他,“你原本来得我韶光居,可不似如今这光景。如若本君真的有那般通天本事,我还做得什么生意,分毫不取都可!”

    连姒将我护在身后,厉声道:“木善!且不说主子做不做得到你说的,便是能做到,又凭什么帮你!”

    木善如今确实不似那日的样子,整个人有些偏执起来,倒也只有连姒这句话听了进去,他低头看她,无奈摇头:“也罢,做得不做得,已经不重要了。姒儿,我没想过你会来。也没想过,你会这般抵触我。罢了,我有自己的姒儿,她不会走的……”

    自己的姒儿?他是说的屋里那位吗?可是,那分明不是连姒的性子,分明……只是他捏造的木偶般的存在罢了!这个木善,难道想将自己困在这回忆里永远不出去吗?

    然没有机会再与他废话,卜定他们,不知可已经找到那蛇妖,我余光一扫,那后庭上空竟是一片黑气!不好!

    连姒也发现了问题:“主子!是蛇妖!”

    “快走!”我拉上她便要冲过去,却见那木善仍是杵在门口,“木善,你让开!”

    他抬头也看向那黑气,笑得诡异:“终究是出来了,这是她欠我木府的,哈哈哈哈哈!”说话间他已经闪身不见,什么时候,他会的这般法术?!

    那后庭之上,半空里,一个女子嘴角染血,却笑得妖娆,她本应是木府的二夫人,周身黑气四散,全无第一次见到的乖顺。

    她对着我们赶来的方向,呵呵出声:“你们还真是执着,追到了这里。”

    木善上前一步:“孽障!你毁我木府,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她转过眼,仿佛才看见他似的:“是你呀,前些日子,你可还是奴家的夫君呢,怎么?忘了?”她挑起一只手指抚在唇边,复予他一个媚眼:“你不知道吗?我死了,你便也讨不得什么好处,何必呢?”

    “我木善,即便是舍了这条命,也要你血债血偿!”言罢他抽出那枝金桂,摆出了架势来。这金桂……我予他时,并未做什么,而今,上边却染着汹涌的真气,怎么回事?

    “皿柒!”卜定忽然唤道。身边银色一闪,那一白一绿两道光影便向着空中袭去。

    木善嘴角一牵,念念有词,忽而天色骤变,本是晴暖的天气刹那阴沉,空中电闪雷鸣,直直打向那人身蛇尾的妖孽,加之卜定与皿柒的联手绞杀,那半空里的妖物已然不敌,蛇尾扭曲,嘴唇里吐出猩红的舌尖,忽然转首对着连姒嘶嘶吼叫。

    “住手!”一个不察,连姒发了疯一般冲将上去,眉心的水滴紫光大盛,“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连姒!勿要听她蛊惑!你忘了?她曾如何赚得你的同情?!”卜定并未撤去力道,然则连姒冲的太快,那道术法终究是没入她的身体。

    “啊!——”她直直迎了这一招,痛呼之下,一口污血喷出,却固执地拦在了那蛇妖面前,一字一句地问她,“你说的可是真的?麟儿在哪里!在哪里!”

    木善接住摇摇欲坠的连姒,仍是被她甩开来。那蛇妖退居池边,盘起蛇尾,又是吃吃一笑,只是那满身的血染红了池水,甚是恐怖。

    卜定与皿柒也落于地上,立于连姒面前,双双皱起了眉头,我仍是未看清这形势,只觉得自己脑子终究是不大够用,分析不出,此番到底是何情形。

    “姒儿!不要信她!”

    “你知道?你竟然知道?”连姒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木善,“你竟早就知道,麟儿是我亲生的孩儿!你!你竟如此狠心!”

    “姒儿!我也是知道不久,便是那日自韶光居回来……”

    “先不说这些,这蛇妖,必须要除,连姒,你退后!”卜定声音已经带了些愤怒。

    蛇妖倚于池边的石阶,看着连姒:“可怜啊,我的姐姐。你们不要想了,姐姐对孩儿执念之深,自是会护着我的,对吧,姐姐?”

    连姒看定她的眼,一步一步,走了上去,这是……迷魂术?

    我祭出玄昆镜,唤她:“连姒!无论你的孩儿是哪一个,他已经死了!”

    然则她分明不再理我,另三人不敢贸然出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上前去,蛇妖还是在笑:“对,对,就该这般,你来,把你自己给我,我便还你麟儿。”

    “姒儿!不要!”

    这是要去送死!如果连姒被她吸了精元,她便会功力再进一层!麟儿?怕是连渣子都不剩!

    玄昆镜在空中飞旋,那蛇妖眼中精光一闪:“韶光仙君,还想故技重施吗?你以为,我还会被你的法器再伤一次?”

    她陡然伸手,将那连姒抓至胸前:“杀我,可以,先杀了她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这笑声,戛然而止,方才还大笑的蛇妖此时瞪大了双眼,似是认不出眼前之人可否是真的,连姒自她背后收手,一团黑气自蛇妖后脖颈跃出,向外串去。

    “绿羽!”卜定爆喝。

    “呼”一阵风过,一支绿箭直射那黑气,眨眼间,便见通透的绿羽已然将那黑气吞了下去,满脸邀功:“主子,绿羽这次是不是又救了你一次?”

    我转头看那原本还鲜活的蛇妖,却是突然灰飞烟灭,恶灵!竟又是恶灵!

    我正要夸上他几句,却见木善冲将上去,手执金桂,直点绿羽:“你!你吃了我的麟儿!”

    绿羽低头,正见一束光影自他身体穿过,生生将那青石震碎。木善面色铁青,已近狂暴:“你将麟儿还我!”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实在是叫人无法适应,可木善分明是不愿罢休,单手执桂,口中不停,整个庭院风沙逆走,绕成漩涡,竟是往我们所立之处袭来,他面上黑沉,目眦尽裂。

    卜定将我拉于身后,冷着嘴角:“哼,终于来了。”

    皿柒双手推开,身前展开一堵透明的赤墙,直直阻了那漩涡,两相冲突,火光四溅。待重烟散去,哪里还有什么木善,那身形暴涨的人分明已经伸出了獠牙来,冤魔!卜定说得没错,恶灵与冤魔,都出自一处,否则,又怎么会三番五次地同出现在一地?

    不对!连姒呢?我扭过头去,却见方才背对着我们的女子,缓缓转过身来,整个人都笼在一片紫光之中,天罚印!

    发丝纷飞,连姒悬身而立,手间捻出一朵紫莲,向着那已经面目全非之人,声音空灵:“木善。”

    已失了神智张牙舞爪而来的木善,哦不,是冤魔,笨拙地回过头去,视线由我们转到紫色的身影上,口中低吼着。

    我看住卜定:“木善呢?你一早便知晓他被冤魔占了神智?”

    “木善……怕是与冤魔做了什么契约。”

    “吱——”尖利的声音划破天际,整个木府都震动了一下,我一个不稳,跌进一个薄凉的怀里,卜定单手揽了我笑了笑:“学会投怀送抱了,甚好!”

    “你!”什么时候了,有这闲心!我站起来推开他,正见一朵紫莲升至那冤魔头顶,闪烁地将光影打在其身上,那冤魔抡起爪牙捂住耳朵,往连姒那边走去,地下都在震颤,伴着它的吼叫声。

    然那连姒却是磐石一般,岿然不动,只冷笑着望着近前的冤魔:“痛,是吗?这是丧子之痛,你可受得?”

    第二朵紫莲祭出,定在冤魔的胸前,那巨物撤回一只捂着耳朵的爪子想要抓向那紫莲,还未接近便怪叫一声,爪间黑血四溢,“吼——”

    狂风再次席卷而来,皿柒眼疾手快地重又撑起赤盾,四方震颤,卜定抱住我被震得连连后退,那冤魔周身卷起砂砾,近不得身,我被迷了右眼,只觉刺痛难忍,耳旁是簌簌风声,只连姒那清泠之音不散:“这是丧夫之痛,你又可忍得?”

    我疼得闭着眼,对着那声音唤她:“连姒!你不能杀他!木善还在体内!”

    我一直知晓连姒是个冷情内敛的,我不敢确定,她会不会罔顾那冤魔体内的人而直接动手。

    许是听闻我的声音,那妖物忽而停止了嘶吼,哼哧了一下,周遭突然安静了一瞬,我目不能视,伸手出去。

    “退后!皿柒!护住!”感觉身体被往后拉了一道,一股熟悉的气流护住了我的身形,这真气,与我自己的那般相似。是谁的?

    然情形并不容我思考,只听得外间术法碰撞之声,连姒的紫莲接连的拂照之音,冤魔的怒吼和什么东西撕裂的声音,我被禁锢在这无比熟悉的结界之中,抓不住各方来源,只能大声地喊着:“留下木善!留下来!”

    没有人应我,我仿佛独处一室,耳边的声音渐行渐远,右眼仿若灼烧,我单手捂着,伸出左手摸去,不对,不对!我不在木府,这里没有那金桂之气,鼻尖只有腐臭之气,我忍着恶心,用另一只手爬将起来,仿佛没有边界一般,我摸索了半天,也未触到一丝遮拦。

    身后有脚步声,那声音,“咯吱”直响,仿佛是踏着碎骨的地狱之源,可是这不可能,我觉得诡异,为何我会觉得那是碎骨之声,我分明,未曾踏过……

    “韶光仙君?”这声音嘶哑扭曲,别扭至极。

    我转过身去,想要睁开左眼,却是徒劳,只得继续摸索而上:“你是谁?”

    “我是谁?”嗤之以鼻的声音,分明带着戾气。

    “我是谁?韶光仙君不是很聪明吗?韶光无尽?这好处倒是叫你都占着了。”那声音一步步近前来,“你不是很不想要这大把的时光吗?不是觉得无聊么?你予本君好了,本君可不会嫌弃。”

    近前的人带来阴森之气,还有一股浓烈的腐臭,我疾退数丈:“你是魔?!”

    “魔?这个名字,本君喜欢……哈哈哈哈哈哈……”他一步一步再次逼近,“退?你的眼中打入的是我的真气,你逃不掉的,哈哈哈哈哈!你以为,我会让你一次又一次地逃走吗?可笑。”

    感到一只同样腥臭的手向我伸来,我想祭出那玄昆镜,却发现如今,它并不在身上!

    “玄昆镜?”他不急不缓,仿佛看着我惊慌失措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那玩意,也不过就是一个古旧的神器,唤它一句神器,倒是抬举了。韶光仙君……你伤不到本君的……”

    我的手已经缓缓抬起,我不知道点入眉间会有什么样的效果,然则我总听人说起,如此可提升修为,也不知真假,不过是会被反噬,总比在此被这恶心的人欺辱了好,抵抗一时定是可行。

    然而,那脚步声戛然而止,我听见他不敢置信的声音:“不可能!这不可能!血染砚?!”

    “啊——”

    忽然,耳边又重新有了风声,有一声异样的悲鸣大喝,整个地界天翻地覆般。

    “韶光!”有人护住我,这怀抱我识得,是卜定!我竟是从方才那腐朽的境界里出来了!难道是我做的梦?然右眼的痛楚告诉我,这绝不是梦!我方才,入了魔的结界!

    有墙壁倾倒的声音,也有冤魔的叫声,我被护在卜定的怀里良久,直待万物俱静……

    眼里的刺痛尽去,我试了试睁开眼来,只见残垣断壁之下,连姒的胸口一片赤红,倒在地上,我扑过去扶起她,她却对着一处笑着:“主子,你瞧连姒的这天罚印,可是淡了些?”

    “你杀了他?”我抬眼往四周望去,却不见冤魔身影,“木……木善呢?”

    她举起一只手,那手里,握着一枚小小的桂花,只那桂花,已经干枯,我这才注意到,四周已然毫无进来时的香气,这才是真正的木府,原已经衰败至如斯地步。

    她颓然摇头:“人类多傻?以为与冤魔做了交易,便能得享一切?呵呵……他以为,将蛇妖体内的恶灵放于他那人偶里,便可以生出第二个麟儿,他以为……从此便可以在这记忆里一辈子,哈哈哈哈啊哈……多可笑……”

    我怎么也没想到,为了重新与她在一起,木善傻到生生交出了自己的生命与身体,结成这虚幻的结界。以恶灵蛇妖引得我来此,为的,竟是那虚无缥缈的韶光。

    几次三番来袭,我忆起那阴森腐朽的气息,那不是一般的冤魔,他是实实在在的魔!他在操控一切!

    “连姒,你的仙力也恢复了许多,与我回去。我们从长计议!”卜定领着皿柒也走了过去,只那痴坐的女子,面上凄楚。

    “主子……木善的记忆,可是回来了?”

    “人已去,应是回来了。”

    她抱着那枯死的金桂,摇晃着站了起来,我欲再扶,她却是跌跌撞撞往外走去……

    “绿羽,你陪着她。”卜定一声吩咐,绿羽应声而出。我竟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已经可以这般联系,就像我根本不知绿羽是如何来得这里。

    只是现今,仿佛并不是我纠结这些的时候,那结界里的魔,那莫名其妙闯入的结界,这一切,分明是直冲我而来,皱眉回忆了许久,我终究理清楚他们要的,原是我这一身修为。是想如我这般生生世世地活着?

    “韶光。”卜定将我的肩膀转过去对着他,有些担忧,“你方才,元神去了哪里?”

    元神?这便……可以理解了。那蛇妖会幻境,连那凡人木善也能因结契约而做得这回忆之镜,可见那魔的术法了得,要在这幻境之中再营造出另一片天地,必不是难事。

    这到底该不该告诉卜定?如他曾经猜测的一般,他们,真的是因我而起。

    “韶光?”

    我终于下定了决定,仰起头来:“卜定,你认识魔吗?”

    “魔?”他不确定地看我,一时没有回话。我却观得身侧一缕银白,略微一颤。

    “皿柒,”我看向他,“我是如何出得那魔的结界?你可知道?”

    皿柒沉默了良久,才轻轻道:“皿柒不知是何结界,然我生来便有净化之力。仙君方才魔气入眼,我一直护着仙君,自然见得,便将那魔气溶蚀,如若仙君所言,恐怕,那入眼魔气便是进出结界的钥匙。”

    “世上而今,怎还会有魔?”卜定放开我,来回踱了几步,“所有的冤魔皆已封入极界,以它们的资质,入界成灰。此番所有,似是有人特意引你来此,韶光,你可是看到了什么?”

    我摇摇头,当时眼睛无法睁开,又能看见些什么,只是……

    “我问那人,可是魔,他反问于我,还说,他喜欢魔这个名字……”我突然忆起,惊呼,“啊!他自称本君……难道,是哪位仙君?”

    卜定沉眸:“不会,我并未算出什么异常。”

    “我还闻到腐朽之气,倒像是那人,死了许久,周身都溃烂一般。”只是,我并不能确认,是否是他身上的气息,“不过,当时周遭都是那恶心的味道,我似乎还听见他走近我时踩出的声音,像是踏着枯骨而来。”

    皿柒的眼神一闪,看着我的眼神多加了几分认真:“仙君说的,可是真的?”

    “当真,虽然,我并未真的听过,却无法形容那声响,只脑中提醒我应是这声音一般无二。”

    卜定不欲再说,不知从哪里抽出了那我许久未见的拂尘,那拂尘忽增百倍,停在我们脚下:“先回去吧,木府气数尽了,留连姒自己先想想吧。她而今恢复了大半仙力,有绿羽护着,可自行回来。”

    他先踏了上去,我拎起一侧的裙角,却见皿柒伸过手来,熟捻地扶起我另一只胳膊,虽是奇怪,然这借力的事情,确实舒服,再回头看他,也一跃而上,自然至极……

    方踏进韶光居,便听见一阵玲玲笑声,我掀帘进去,只见青米抱着一角被褥,幺火坐于床侧,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倒是嘻嘻哈哈地好不开心。

    “幺火。”我唤了一声。

    幺火噌的一下先跳了起来才回过身:“主子!主子!你们回来了?”她往我身后又瞧了瞧,奇怪道:“主子,连姒呢?虫召刚刚收了两段记忆,像是木善的呢,可是要先给连姒瞧瞧?”

    “嗯,你去跟虫召说,留着,先别动。”

    “幺火知道!那日我便听见连姒姐姐跟主子说要看看,早就跟虫召说过啦!”

    床上的青米也慌忙起身,凑了上来:“姐姐!”

    望着她我不禁笑了笑:“青米,可感到什么不舒服?”

    她摇摇头,已然长大的身形亭亭玉立,竟还有些顾盼生姿起来:“没有,幺火姐姐说是姐姐你救了青米,青米正要报答姐姐呢!”

    我噗嗤笑了:“你个小丫头,有什么可报答的?再说,救你的可不是我,是你的大哥哥呀。”

    “大哥哥?”青米亮晶晶的大眼睛转了转,往我身后瞄了瞄,“姐姐说的,是哪一个?”

    我本是要予自己倒杯茶水,却是被她这话引得停了手,转身看向后边的卜定与皿柒,他们两个立在那里,卜定只是看着我,而那皿柒,却是暗了神色。

    我回过神来:“幺火,你方才说,收了两段记忆?”

    “是的呀!”

    难怪……青米不记得皿柒了……

    我拉了青米坐了下去:“青米,你还记得姐姐?”

    “记得的,青米记得姐姐给我变了模样,瞧!”她摊开双手叫我看着她,“青米现在不是小丫头片子啦!姐姐还给了青米一枝花儿,怎么,姐姐不记得了?”

    她摸了摸口袋:“噫!我的花枝呢!”

    许是那场风波里,掉了吧,这倒是没什么,青米而今在我这里,也出不了什么差池,更何况,她是一介幽魂,自是与一般凡人不同。

    我看着她惊恐地摸来摸去,笑了笑:“别找了,你要是喜欢花,我可以叫幺火每天都带你去园子里看看,姐姐这里,什么不多,便是花最多。”

    “姐姐的意思……姐姐你要收留青米了?!”她喜出望外地看着我,恨不得跳起来,“姐姐!青米可以不回东海了吗!”

    “可以。”我指了指皿柒,“青米,这位是皿柒,你可以唤他柒哥哥。这位是卜定,你可以唤他定哥哥。”

    青米一脸陌生地瞧着他们,半晌,对着皿柒道:“我喜欢这个哥哥,我叫你大哥哥好不好?”

    皿柒面上似有挣扎,我使了好些眼色,他都未接受,只怔怔望着仰着头儿的青米,许久才道:“我与……卜定都是你的大哥哥。你还是依着仙君的意思吧。”

    青米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但只是片刻便又笑靥如花地唤:“柒哥哥!定哥哥!”

    卜定上前来揉了揉她的头:“嗯,青米真乖。”

    青米回头问我:“姐姐,可以叫这位大……叫柒哥哥带我去看看园子吗?”

    自是可以,我刚准备答,却听皿柒道:“我也是刚来此处,并不熟悉,还是请幺火仙人代为前去吧。”

    我叹了口气,不明白他到底是为何,只对幺火点点头,幺火聪明,知道我们要说事,拉着有些小委屈的青米往后去了。

    待看不见她们了,我复看向皿柒,他却仍旧是看着她们离去的方向,眼中缱绻,我终于是安心喝了杯茶水,放了茶盏叫他:“既然喜欢,为何放手?”

    皿柒收回眼神,低下头去。卜定在我面前的草席坐了下去,笑起来:“韶光,你看,上一次我来的时候,也是坐在这里,你可还记得?”

    我将目光从皿柒转到那坐着的人身上,他一脸期盼的样子,倒像是如若我说不记得他便能立马哭给我看的样子。

    “卜定,怎么说,你也是个帝……你也是个飞升的人了,我看你原本在浮山上的时候,倒是仙风道骨,有些姿色,如今怎么越发地……”我想了想,实在是想不出词语来形容他,停了稍久才终于搜肠刮肚出了一个,“嗯,越发的难以言说起来。”

    “浮山卫道,是为你。散魂失魄,也是为你。韶光,我而今是个不完整的仙人,这也也是为你……”

    “停停停,而今不是我们说这些的时候。”我拦了他一拦,怕是再不打住,他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皿柒,你也坐下吧。”

    “皿柒站着便好。”他竟是答得恭敬,叫我有些奇怪。

    卜定一弹指,荧光一闪,站立的男子忽一曲膝,跪坐了下来,皿柒有些纳闷看他,后者却是自顾自地端起我方才饮过的茶盏来:“小柒啊,你坐下吧,这般站着韶光抬头看着累的慌。”

    我一挥衣袖将那茶盏复接了回来:“卜定说得是,你且好生坐着吧,本君还有好些话要问于你。”

    卜定嘿嘿一笑,遂另取了一个杯子喝起茶来,右手对我一挥,意思是随我,他不插手。这般架势,皿柒自是推脱不过的,便端正地跪坐在我面前。

    想了想,我复问了他一句:“青米那般喜欢你,你对她,亦是有情,本君看得出来,方才你又何须装作不识?”

    “如果皿柒没有猜错,韶光仙君便是以记忆做得生意。既然青米而今欢喜自己的模样,便也甚好。难道说,仙君会将青米的记忆还回去么?”

    我倒是认真思考了下,摇了摇头:“不会。”

    他叹息一声,像是早已料到:“既然仙君并不会还回她的记忆,又缘何要多问皿柒这一句呢?”

    我眯了眯眼瞧他,觉得他嘴上虽是如此说,却到底还是有些失落的,便决计敲醒他:“本君不还给她,一来是韶光居的规矩,二来……这不是本君的意愿,而是你的选择。”

    不待他开口,我便站了起来,重新将手点上他的眉心,他正是不察,被我抓住,眼前仍旧是一片赤红,他仿佛是没有三魂七魄,内里一片空乏。

    我的手指顿住,如果说第一次可能是我的失误,那么这一次,同样的结果,我只能罢手。

    手下的人却忽然笑了:“仙君,如果说,注定没有结果,为何还要去做呢?”

    我皱眉看他,虽是知道他必是因为什么不可说的秘辛,有些为难,却仍旧不想认同与他:“注定无结果?我倒是不信,什么天生命定。不去做,什么也不会有。做了,即便后悔,那也是以后的事情,当不负韶光耳。”

    “啪啪啪——”身旁那不知饮了几杯茶水的人,忽而鼓起掌来:“说得对,我定是会记得你所言,不负韶光!”这个岔打得我接不上又下不来,只觉得哽了哽,便瞪了他一眼,卜定倒是毫不在意,笑眯眯瞧着我。

    皿柒并未在意到这边的场景,仍是低着头,轻声道:“仙君,不明白的。”

    如此油米不进,我也懒得再劝,便换了个话题:“皿柒,本君观那东海结界,不似一般。听青米说,这几千年来,只有你能进去陪她,可是真的?”

    他倒是没有迟疑,点点头:“是的,因为……那结界,是皿柒昔日的主人所下。”

    “你主人……可是上古瑶姬?”我没有想到他承认得这般快。

    他释然一笑:“对,确然是她。或者说,也便是仙君你。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仙君如今认不得我,自是无法知晓我的身份。待仙君记起我来,皿柒才能为仙君所用。”

    “为我所用?”我觉得自己似是挑应声虫一般,一句句跟着他反问,“什么意思?”

    皿柒却站了起来:“仙君,皿柒无法现在告知与你,只能等仙君自行想起。”

    “那你又是何人?”

    “我与主人,同生同体,主人归位了,便自能与我心意相通。”

    我望向卜定,他惬意地似乎并不好奇我们的谈话,那么只有一个理由,他早就知晓,还要隐瞒于我。我这才记起来他初次听见皿柒的声音,也是淡定得很,原是一丘之貉。

    许是我的眼神太过于危险了些,卜定献媚地对我笑了笑:“韶光这般看我做什么?叫人家好生惧怕。”

    皿柒眼神幽深,看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我突然明白,他们是互相认识的,而且,皿柒亦是明白卜定身份。原我才是傻子。

    “卜定,我本不欲这般早行那危险之事,只是,如若叫我这般活着,终究是不会踏实。”我望了望那门前黑道,只觉天地黯然,我一日日活着,实在是虚度,“如今,恶灵冤魔不知出处,却屡屡招惹于我,所图你我都已知晓。”

    “你欲何为?”他有些紧张看我。

    我觉得脑中浆糊,追究不得,只有一点我是清楚的,那是卜定没有告诉与我的:“我要想起来所有的事情。”

    “韶光……我们不是说好,这一世就这般好好的么?”

    “那是之前,你没有看见那些魔物都冲着我而来么?”

    卜定噤声,我逼近一步:“其他人不会知道,但你必是知晓,告诉我,怎么记起来?”

    他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却不说话,我继续凑近他:“你知道的,对吗?或者说……必是要我入一趟那极界?”

    他霍然瞪大了眼睛,眉头紧蹙:“韶光……”

    我洗耳恭听,他却不说了,我等得有些着急,终于听见:“再次集齐九大神器,启动无妄之阵。”

    这声音不是卜定,却是皿柒。卜定转头看他:“你疯了?”

    “那你便愿意,看主人这样不明不白地生生世世吗?!”

    “皿柒!”卜定的声音第一次这般严厉,“值得吗!”

    他眼神犀利,手指向我,不容皿柒辩驳:“毁天灭地,最后再入天罚,只为了想起来那前尘往事,值得吗!你便是这般对你的主子?!这便是你的侍主之道?!”

    皿柒语塞,连带我也醍醐灌顶,如冷雨瓢泼,浇了个通透。我怎么忘了,而今我这样子,便有赖那一世的疯狂,刚刚竟险些动摇起来。

    许是瞧我们都沉默下去,卜定才一甩袖子,放下茶盏,站了起来:“极界,必是去不得,你如今能够出得那鬼地方,已经是天罚开恩。若是你再要去集齐神器,造一样的孽,你以为,天罚还会允许么?一切皆是由你随心所欲的?!”

    他走近我,拂尘祭出,骤然一展:“你不明白是吗?想不记起来是吗?好,我让你看看!”

    面前场景忽变,天柱高耸,有小姑娘站在前边对我召唤:“姐姐!姐姐!快过来!你看那边的花!真的好美啊!”

    我不自觉往前走去,前边是整片的花海,妖娆纷飞,似是无边无际,我从不知道,天界会有这样的美景。口中喃喃:“是呀,好美。”

    “姐姐,你最喜欢什么花儿?”走近了些,才发现正是第一次入得我韶光居的青米,此时她笑靥如花,全然没有如今的哀愁。

    “我呀……我最喜欢茉莉。”我抚了抚她的头,发质绒绒,那般稚嫩,“青米喜欢什么?”

    “嗯……姐姐喜欢什么,我便也喜欢什么!”她抬手一挥,前边的茉莉便吐出了花蕊,芬芳扑鼻,“姐姐你看!青米的术法怎么样!”

    “你呀!”我看着她天真的笑颜,刮了刮她的鼻头,“勿要乱用韶光,免得以后后悔。”

    “才不会呢!”她娇俏地跺跺脚,“姐姐,你喜欢那个与你订婚的人吗?”

    我愣了下神,订婚?

    “姐姐不要骗青米,父神见他的时候,青米可听见了!”她神秘兮兮地贴着我耳朵吹气,“青米知道,姐姐定是喜欢得紧!不然怎么会让皿柒与他声音一般!”

    “你!”我推开她,“你莫要瞎说!”

    “哼!才没有呢!”她跳开了去,突然蹲下身,“姐姐,茉莉太过素雅了些,可不适合你们的婚典!青米瞧着这花就不错!”

    我随她眼神望去,竟是曼珠沙华!只是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曼珠沙华。自我种下它们起,花妖与叶妖,从来都是分时守道,永无相见之日,可是此时,他们分明花容叶茂,相映相辉。

    这实在是难得的景象,便伸手去摸,然时空斗转,我卧于一片菟丝草上,阳光恰好照在面上,我伸手遮了遮,远处青米唤我:“姐姐,快来快来啊!”这是我梦了多少遍的场景,我总想那个女孩是谁,原便是青米这个小丫头!

    我懒懒地起身来,被她温软的小手拉着,穿过一丛又一丛的花海,直直往那大殿奔去。

    “青米,你慢点,怎么了?”

    “姐姐!你怎么这般傻!你不知道吗!你的未婚夫,要退婚了!”

    我不知此时是梦是幻,只是胸口钝痛,不能自已,不禁问出了口:“你勿要瞎说!你说谁退婚了?!”

    “这天地三界,而今谁人不知你们的大婚在即?姐姐!你真的还要相信吗?”青米有些着急,扯着我的衣袖,“是少昊啊!你的少昊!来退婚了!”

    心中汹涌的酸楚涌将上来,我有些无力,只被她拉着,跑进那大殿,我瞥见殿中那一袭绿色的轻纱,不是卜定又是谁!只他漠然看我,仿佛从来都不曾认识于我,我有些不信,走上前去,想去质问一句,又不知道,有何立场。

    眼中也有些模糊,我抬手抹去,竟是哭了,这千年来,我从不知泪为何物,此时,手中的晶莹,却如此真实。

    再次抬眼,便已置身于东海之上,波涛汹涌,我悬于半空,刚刚,我分明听见青米模糊地唤我“姐姐”。大浪淘沙,我只觉心中焦灼,却觅不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天地黑沉,心中仿佛有魔气冲荡,“啊!——”撕心裂肺,便也是我此时的癫狂吧!

    奈何死一般的静谧,连波浪都不再起,我颓然倒在海边,泪眼婆娑,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离,这种离失之苦,我从未体验,如今倒叫我心神俱伤。

    突然,那东海之上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真气,来回徘徊,我爬起来再去看,却只见一只青鸟掠过海面,凄惨悲鸣。

    “青米!”我惊喜唤她,那青鸟俯身停在我肩上,却再也唤不出一声“姐姐”。

    “青米不怕,姐姐一定让你回来!”

    眼前一黑,只觉一股真力将我推将出来,我往后连退数步,直撞在身后的软榻上才缓住身形,有人扶住我,睁开眼,是皿柒。

    眼前还有些模糊,我松开手,那里,还有我握住的泪滴,浸润在手心里,心中一时震颤,我竟说不出话来。

    “主上!”惊呼之下,一阵凉风袭过,我听见谁倒下的声音。

    “主上!”绿羽跪在卜定身边,有些惊诧地抬头看我,“主子,他……”

    大概是我脸上未干的泪意叫他忘记了说话,只直直看我,我看着那倒下的卜定,此时,他唇边染血,一如那日他来我韶光居时为我所伤的样子,依旧是轻轻地无所谓地笑:“即便如此,你还要逆天而为吗?你想让青米这万年的等待重新化为虚无么?!”

    妹妹……她是我的妹妹……我记得她那如花笑靥,记得她为我打抱不平,记得她曾拉着我的手说东海有多么寂寞……

    “卜定……”我站起来,在他面前蹲下去,“你散了修为,予我看了这些……不悔么?”

    他一只胳膊撑着地,抬头看我:“如果,能叫你忘记那该死的神器,极界,我便无悔。”

    “擅涉他人前世,度生人而入,是会被反噬的,你是傻子吗?!”我拉住他,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只懂得质问,“你这未愈的破身体!还吃得消吗?!”

    “韶光,我说过,好好活着,你想做什么,我帮你做。”他嘿嘿一笑,“青米还在等着你让她转世,你答应我,不要做傻事。”

    “好。”我扶起他,然他手脚冰凉,身形发颤。皿柒上前将他送到了榻上。

    他撑着看我:“韶光,我还是很开心的。”

    “为何?”我抬手想要渡于他真气,并不明白他此言何意。

    手却被按了下去,他兀自笑着:“因你没有怪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