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医馆,已经是下午时分。
和吴掌柜打了声招呼,得知朱医师还没从齐家回来,墨白也没有留在医馆坐堂。
如今接了齐老大的病,在他的病情没有痊愈之前,医馆也不可能再安排其他病人给他,打扰他为齐老大治疗。
回到何记酒楼吃完饭,便一人回了房间休息。
坐在椅子上,他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
今天这趟楚家之行,无疑是意外的。
他完全没想到,竟然会突然发生这种事。
原本今日过去,除了给楚老爷复诊之外,跟重要的是需要和楚老爷,再接着商量一下之后的安排。
已经进了齐家,和朱医师之间也终于要见真章了,还有些事需要楚老爷配合,才能一举拿下朱医师。
但很明显,发生这个意外之后,楚老爷的态度模糊了。
最终,墨白没有再开口多说一个字。
而直到他离开,楚老爷也始终也未主动问起。
就好像,他们之间的合作,从来就没存在过一般。
墨白如何能不明白,楚家估计是不会再主动配合他行事了。
眼神微微下沉,墨白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端在手中,却没有喝。
其实按道理来说,楚家答应帮他的一些事,和今天的事根本无关。
那是出于他为楚老爷治病的回馈,也出于并不伤害到楚家利益,甚至还对楚家有益的情况下,才会配合他。
如今,他不履行承诺了,却又那么理所当然。
而且仿佛并非是他们不义,他们才是受了委屈的一方。
可是墨白究竟做错了什么吗?
事实上,墨白其实什么都没有做过,更别谈做错,一切只是源于楚家自己的误会而已。
而如今,却变成了墨白的不对,因为他们的误会,而小心翼翼的赔礼道歉之后,依然得罪了他们。
不过对此,墨白却也只能沉默。
因为他心底很清楚,之所以会这样,最根本的原因,是他和楚家两方,根本就不对等。
对楚家来说,即使的确配合自己做事,对他们也是有利的,但无论如何在他们看来,依然是出于情分在帮助自己。
比如到齐家传话,他们得到了齐家的人情。
比如让铁雄进巡防司,然后借着支持铁雄到长刀会要人,也可以点一把火。
向外界宣告,他重新回到巡防司以后的威严不容挑战。
他并不怕这件事会引起青年社的反弹,因为有了齐老大做反冲,楚老爷可以很威风的做完这场秀,让外界看一看他的实力。
所以,实际上,他帮墨白,其实也是出于他自己的利益考虑。
所以,去为齐先生传话,他很主动去做了。
而这后面的事嘛,他却并不一定非得配合墨白才能达到目的。
毕竟如今已经有了齐先生的人情,完全可以发挥在更大的作用,而不是用在这等收拾一些青年社下面的小社团上来。
先前误会了,是将墨白当成了自己人,故而也就多尽心一些,出于情分,可以帮一帮,多帮墨白一些忙,大家的关系也能靠的更近一些嘛!
而如今,墨白既然都已经不是自己人,那又何必还如此用心,既然他不主动开口,便当不知道好了!
的确很现实,但这世界本来就没有那么天真。
“罢了,也好!”想着这些,墨白脸上慢慢恢复了平和,他的确没有主动开口。
如今虽然面临困难,但他一身傲骨还是有的。
说实话,若不是今天这事,曾经心中也的确是曾有过怦然,说不定以后,等他摆脱了如今的困境,若是有缘,会真的走到一起也说不定。
但夹杂了这些利益,却不再纯粹了,到最后即便走到了一起,还仿佛是贪图楚家的权势…
他还不至于靠着利用人家女儿的感情来做事,也不至于卑躬屈膝去低下头,恳求别人的怜悯。
既然事已至此,他摇了摇头,就这样吧,再多想无益。
如今他更需要考虑的是,没有了楚家的进一步支持,他该如何揭开这个盖子,又该从哪里揭开这个盖子。
微微闭了闭眼,站起身来走到窗口,望向对面的济世医馆,他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本来接了齐老爷的病之后,他已经可以和朱医师翻牌了。
别的不说,单单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和摆平长刀会,救出铁雄的师弟陈志奇,却应该是不难了,不论是长刀会,还是朱医师应该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和如今的他硬抗!
但是,自从那一日,他查得那批药材已经被打包存放,随时准备运走之后,他心里便更加谨慎起来。
他当时就怀疑,这两车药材,朱医师可能是想要送去道门的。
这让他越发不敢轻举妄动,这两车皇后亲自从宫里赐下来的药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其中的价值,不是值多少钱,而是对道门炼丹之人的价值。
墨白现在对道门中人的人品,已经不敢再抱有太大期望了。
对道门丹师来说,有时候,为了一味药材,要寻数月甚至数年而不可得,不是花多少钱就能从市场上买到的。
或许对一个山门来说,这点东西还不值得去大动干戈。
可对某位丹师个人来说,这批药材,恐怕还是难以忽视的。
一旦起了贪心,那么结果可想而知。
如今的他不过是这些高高在上的道人眼中的一毫无权势,随脚可踩死的凡人蝼蚁罢了。
墨白不想刚刚收拾了一个朱医师,却又和一个道门丹师,甚至道门杠上。
如今的他可不是明王,也不是宗师。
只是一个身体半废的废人而已,没有那么大的能力,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对付一个朱医师,都几经筹谋,很是艰难。
他不怕,但却深知,自己如今并不是那些山门的对手,一旦惹上了,那将是无尽的麻烦,更可怕的是,若真和道门闹起来了,吸引了关注,他的明王身份未必还能隐藏的住。
而他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需要一段安稳的时间来疗伤,来蓄力。
不能一直陷入争斗纠缠之中,不得安生!
如今,他猜测朱医师应该还没有将这批药材的具体名目,数量通知师门。
虽然他不知道原因,但若是朱医师师门已经得知这事,墨白不信这批药材至今还能握在朱医师手中,恐怕早就来人运走了。
但却并不敢肯定,因为朱医师已经打好包了,很明显的确是要送走的。
不过,自从得知朱医师是要为齐老爷请丹师过来之后,他却是有些想明白了。
恐怕还真是阴差阳错,若非自己恰好进了济世医馆,展现了本事,让朱医师看到了不用请丹师过来的希望,或许这批药材还真的早已经送走了。
定是这朱医师起了贪心,并不愿送去师门,今日向陈医师打探时就能听出来,这济世医馆开业多年,朱医师的长辈并未来过。
很明显,朱医师一介凡人俗家弟子,在师门那些神仙隐士眼中,或许也只是一个蝼蚁而已,不过每年得他一些孝敬罢了,并没有真的多么重要,他与师门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外界认为的那么深厚。
只不过是朱医师刻意营造出这种很有师门背景的形象罢了,就看他拿墨白的药材,却当着外界说是在师门特意求下来的东西,便能证明他的想法。
这种种情况,让墨白稍稍安心了些,但如今却仍然有一个最重要的难题,需要他思索。
那便是,一旦将朱医师逼的太紧,他会不会豁出去了,任由师门责怪他隐藏不报,也要将这批药材的事汇报师门,以求得到师门援手自保。
本来今日过去楚家,主要是想要借这事,让巡防司帮忙的。
最稳妥的办法,无异于让巡防司插手,自己暂时不露面,直接由铁雄进入巡防司,然后插手他师兄弟们的事,最终由巡防司来扣下这批货。
如今,自己已经替代朱医师成了齐家的医者,也不惧齐家在替朱医师出头。
无论朱医师再找哪里的关系,只要楚老爷肯助自己过这一关,不松口,那他再要收拾朱医师便放心多了。
毕竟巡防司可不是他墨白,一个无权无势随脚可踩死的废人,朱医师还能让他师门来找巡防司抢东西不成?
可如今,却是不一样了,这最后一个险,看来是非冒不可了。
“轰轰……”一阵轰鸣传来。
墨白回神,望向楼下,但见一辆汽车已经停稳。
望着那在吴掌柜迎接下,走下车的身影,墨白握了握拳头,眼中陡然一定。
抬起了头,他的目光一直延伸到了远处。
仿佛穿透了空间的制约,又看见了那远方的一座雄城,以及那气势辉煌的宫殿。
良久,他收回目光,又望向另一个方向,他并没有忘记,有一个在心底始终忘却不了的妹妹,就在不远处,等着他去寻找。
面色再无波动,转身下楼。
“罢了,一个小小医馆医师,却已经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准备了足够久,难道因为没了巡防司的助力,就真在这浅滩里淹死不成。”
诊室里。
刚刚回来的朱医师,满面寒冰,一双眼里满是阴沉,背着手在办公桌后面,来回踱步。
吴掌柜躬着身子站在一边,小心翼翼的秉着呼吸,深怕一个不小心便惹到了此时正满心怒火,随时都可能借机爆发的东家。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就是用屁股想也能明白,朱医师此番之怒,定然是与今日的齐府之行有关。
“白大夫呢?回来没有?”朱医师突然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吴掌柜。
声音太过突然,弄得吴掌柜下意识的一个哆嗦,连忙抬头回道:“回来了,白大夫中午就从楚家回来了,此时应该就在对面酒楼休息。曾吩咐我在您回来之后知会他一声,好像是要找您了解一下齐老爷的情况……”
话音刚刚到这里,他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对面朱医师的脸已经不知为何而铁青。
吴掌柜连忙又低下头去,不出声了。
好半晌,才又重新听到脚步声响起,吴掌柜微微抬眼用余光打量,只见朱医师又开始来回踱步。
而也就在这时,只听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并且一道年轻又带着虚弱的声音响起:“朱医师!”
朱医师的脚步当即一顿,目光看向门口。
“是白大夫!”吴掌柜微微抬头,小声提醒了一句。
其实哪用得着他提醒,朱医师能听不出来吗?
“嘶!”深深吸了一口气,吴掌柜便见朱医师的面色肉眼可见的和缓起来,刚刚的阴沉之色仿佛从没出现过一般,在椅子上坐下,对着吴掌柜轻轻点了点头道:“请他进来!”
吴掌柜
连忙转身,开了门,门外不是白大夫又有谁来,吴掌柜连忙躬身伸手示意道:“白大夫,您过来了,快请!”
墨白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眼,他的眼神何等敏锐,一眼便看出这吴掌柜脸上的笑容之中略带着僵硬,却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也没多说,拱了拱手,便点头进门。
还未等看向朱医师,便只听办公桌方向,传来了朱医师的笑声:“白大夫来了,快请进。”
“朱医师,听楼下人说您回来了,也没见吴掌柜,便直接上来了,没打扰您吧?”墨白笑着拱了拱手,寒暄道。
“哪里话,正准备让吴掌柜去请您过来叙话呢,您是来的正巧,快,快坐!”朱医师脸上笑吟吟的,说完又冲着吴掌柜道:“吴掌柜,去帮我们泡壶茶来!”
“是!”吴掌柜连忙应声出去。
目光却是不由在朱医师那满脸笑容上,微微定了定,再想想刚才面对自己时,他那阴沉的骇人的脸。
心下不由暗叹,这白大夫才来多久,便已是连朱医师都不敢怠慢,忍着脾气也得小心招呼的存在。
微微摇了摇头,更是坚定了,务必得和这白大夫搞好关系的念头。
吴掌柜的想法,自然没有人关注,诊室里,墨白和朱医师两人已经坐下。
“白大夫,听吴掌柜说,您中午便回来了,楚老爷的恢复情况可还好吧?”朱医师笑着问道。
“劳您挂心了,楚老爷已无大碍,从明日开始便无需药石相辅了,只差一套针法,待我身体恢复一些之后,再为他行针便可。”墨白又拱了拱手道,表示谢意。
“哦,这么快?”朱医师面露惊讶,随即也拱手笑道:“白大夫果然高明,楚老爷这病可复杂的狠,没想到这不过几日光景,便已有如斯近境,老夫佩服!”
“朱医师谬赞了,不过是恰巧曾有缘见过此症罢了。”墨白摆摆手,谦逊了一句,便扯开了话题,直接开口道:“朱医师,不知齐老爷今日的情况如何?”
朱医师眼中当即便有一抹阴沉忍不住闪过,但到底是有些城府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摇了摇头叹道:“白大夫,说来惭愧啊,本来是想去看看齐老爷的,但谁料,今日去的不巧,刚好齐府有贵客来探望齐老爷,不便打扰……”
墨白听的一愣,随即却是脱口而出道:“贵客?难道就因为有客人来,所以您等了一天,都没见到病人?”
此言一出,朱医师的眉头还是很明显的跳了跳。
的确,还从没有听说过这么个道理,谁家病人得了病,却因为有客人来探望,便不让医者看病人的?
就是皇帝至尊来了,估计也会先等在一边,让医者先看完病人再说。
这理由实在是奇葩。
朱医师微微低头,掩饰心底的波动,再抬头却是仍然保持风范,嘴角带着苦笑,好似提点墨白一般道:“白大夫,您是初来明珠,恐怕还不知道,这明珠省达官贵人多的狠,向齐府这等人家,他们自是与寻常人等不一样。家里来来往往的都是身份不凡之辈,有些客人,那更是怠慢不得的,这种事倒也并不稀奇。本来老夫倒是想再等一会的,但无奈今天晚上还有出诊,所以到了下午,见齐老爷还抽不出时间来,老夫也只得提前回来,还望您勿怪啊,有负您的托付了。不过白大夫也无需担心,想来齐老爷应该还好,否则当也不至于能见客许久!”
“朱医师这是哪里话,应该是我向您道歉才是,齐老爷是用了我的方子,本来我应该亲自去看看的,结果因为要为楚老爷出诊,却劳您在齐府等了一天,应该是我向您赔罪才是,着实是想不到,您百忙之中抽空过去,竟然会空等一日。”墨白连忙摆手。
楚老爷并非是医馆的病人,而是墨白未入医馆之前,自己接的病人,所以为楚老爷复诊实际上是占用了他在医馆的时间。
“您如今在济世医馆坐堂,齐老爷虽是用了您的药,那也等于是用了咱们医馆的药,老夫那自是应当负责的。不过还好,虽然老夫是空跑了一趟,没能见到齐老爷,但至少怎们也是去了人的。这样吧,今晚我还有事,嗯,明日早间,我便抽时间与您再同去一趟就是,到时候老夫就在边上,想必齐府也不至于再怪罪您今日没去之事。”朱医师很大气的将功劳一览,随即又一挥手便决定了明日的行程。
原本这时候,按照墨白一贯以来的性子,朱医师做了决定,那是必然不会拒绝的,当是立即站起身来,拱手表示万分感谢。
但这世界上,就是随时都会有意外发生。
比如,墨白此刻便是一反常态,却是摇头正色道:“多谢朱医师好意,不过您无需担心,今日已经让您空等了一日,怎能还麻烦您,明日便我自己过去便是了。倒要看看,齐府会不会也让在下也空等一日,还真是从未听说过,医者上门治病,却需为客人到来而让步的,治病救人乃是我等天职,但却也从来不是咱们医者一方的事,患者不配合,我等如何救人?”
“嗯?”朱医师微微一愣,看着墨白有些呆,他还从未见过墨白如此强硬。
但却只是瞬间,他却浑身一颤,面色突然发白,分辨清楚了墨白的意思。
似乎是要去齐府替他讨一份公道的意思,这是开什么玩笑,他如何敢承受?
要知道,今日他上了齐府,却是从未有过的被晾在客厅里一直到了午饭后,齐汉山才出来与他见了一面,言语间虽然未曾直接冒犯。
但那态度和之前相比,明显的冷淡许多,他如何能感知不到?
正心中惶恐之际,想要打探一番,究竟是哪里得罪了齐家之时,却不想齐汉山竟然不过几句话只见,便要起身送客。
朱医师怎愿意这样就走,他也不敢就这么走。
也不再拉架子,等着他们请自己去看齐老爷,而是连忙主动提出,要为齐老爷看一看用药之后的情况。
言语中,还故意贬低了几句墨白,说是墨白害怕自己开的方子会有什么问题,有些拿不准。
所以昨日回去之后曾又与他讨论了许久,想让他斟酌一下。
其实意思很明显,便是墨白再向他讨教。
齐汉山听他如此说,却好似才总算提起了一些兴趣,说了一句,是听白大夫说过,老爷子的病,朱医师也是颇有想法的。
朱医师一心担忧齐汉山会因为墨白,而瞧不起他,认为他不过如此,听齐汉山此言之后,顿时眼睛一亮,那是丝毫都不否认,反而还故意隐晦点明,墨白其实还年轻,只是恰巧曾见过此罕见之症,故而才能有些想法。
但到底还是年轻了,用药方案上还有些稚嫩,他朱医师虽然没能提前辩清此症,但医术与墨白相比,那自然还是老辣许多的。
甚至,他还将今日早间从墨白口中学到的那些东西,现学现卖的在齐汉山面前,故作高深的讲述了一番。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却是,在他的话说完之后,齐汉山却依然那么冷静,完全和以往一听他谈起病情,便全神关注的模样,完全不同。
只是淡笑着点点头,对他说了一句,有劳费心了,不过今日家里有贵客在,不方便打扰,而且齐老爷的情况也还好,等明日白大夫来了再看也不迟。
朱医师这下也算是看明白了,这齐家恐怕当真是已经对他冷淡了。
这倒无碍,可关键到底是哪里得罪了齐家,他实在搞不清楚,这让他揪心。
而且他很清楚一点,在这明珠省内一旦和齐家结了怨,恐怕他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有这么个疙瘩在,他如何敢不当回事?
所以说做了亏心事的人,自然就会心虚。
他倒是没往别的地方想,但却是第一时间想到了齐家让他请丹师的问题上来,怀疑莫非齐家是因为这事一再没有办妥而对他有了意见。
故而又连忙放低姿态,再次解释道,他师父是有多少年都未曾下山,此番却因他之请,而冒着炼丹失败的风险,加快了炼丹进度,一旦收功,立刻便会下山而来。
朱医师活了这么大年纪,又总和达官贵人打交道,他自然不可能是愣头青。
他很清楚,单纯的放低姿态是没有作用的,所以提起山门,一是为了表明自己对齐家的确非常用心,重视至极。
二也是为了告诉齐家,他并非无根之萍,山门丹师对他是极为重视的,多少年不出山,却因为他的请求而下山,可见一斑。
事实上,他说这番话本来以为,齐家如今有了墨白的法子,想必是用不上山门丹师了,故而这话也说的有底气的狠,按道理,齐家自然是不会再逼他去请丹师来的。
可令朱医师满头雾水的是,当他把这番话说完之后,一直静坐与他相谈的齐汉山,却是一反常态,突然哈哈大笑了几声。
随即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笑容满面道,那便辛苦朱医师了,等丹师来了,齐家必然大开中门迎接,绝不怠慢。
说完,便是再不耽搁,直接交代管家,要好生招待朱医师,然后便转身离去。
那一刻,朱医师看着齐汉山的背影,只觉得脊背发凉,但却找不到根由。
他当然不可能知道,他亲自跑到齐家对齐老爷的病,一阵夸夸奇谈,说的头头是道,简直就如早已对齐老爷的病成竹在心的模样,让齐汉山心底的怒火,那是一阵阵的在喷涌,当真是好大的毅力才忍下没有当场发作。
好嘛,之前你不是束手无策的吗?
老爷子都已经被折磨的死去活来,你现在这些话怎么一句不说?
反而让老子关窗,涂上那没用的药水,现在请了白大夫来,老爷子有办法了,你倒是跑来了,竟然还敢拿你师门来压老子,可以,老子便等着,倒要看看在这明珠省,你究竟能翻起多大的浪,敢在我爹头上动歪心思。
其实就在昨天晚上,齐汉山都没有这么硬气,可是今日眼看着他爹用药后的现状与白大夫一般无二,算是彻底对白大夫有了信心,哪里还会怕他朱医师请不请来丹师,不过是想看看,这朱医师到底是在搞什么,他背后又是不是有着什么……
可惜,朱医师虽然聪明的狠,但却始终难以想到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
“白大夫,您可千万莫要冲动,那齐家人可万万不能得罪,老夫等上些许时辰并无大碍,若您因此事而与齐家交恶,这让老夫如何能够心安,还请您一定三思。”朱医师反应过来,立马连连摆手,对墨白苦笑阻拦道。
他倒是并未多想,只当墨白这年轻人太过实诚,是在为他鸣不平。
不得不说,他心中还是有些欣慰的,但却着实没有胆子接受啊。
若墨白当真去齐家闹了个不愉快,那齐家还不得认为是他故意在中间挑事。
可墨白却仿佛吃了秤砣死了心一般,站起身来,对着朱医师一拱手道:“朱医师,您放心,齐家难惹在下自是省得,但凡事总得讲个理字,齐老爷病情凶险,用药后的情况需时刻关注情况,您亲自跑一趟,却因有客在,便空等一天,这简直视我等医者心血如无物。若如此这般,病人要是当真有个好歹,是否便不追究我等医者之责?恐怕不能吧!便是当真不追究我等责任,那我等恐怕也还是得背上一个庸医的恶名,既然如此,那我等又何必主动去招惹这麻烦事?明日在下便上齐府,定要向齐先生将此事说个分明,要问一问,今日您百忙之中代在下抽空过去探查,却空等一日,究竟是何意?”
一说完,根本不等朱医师反应过来,墨白便是站起身来,一步跨出,一张脸满是正气的一拱手:“朱医师,今日让您受了委屈,在下只能先行赔罪,且待明日,在下上了齐府,定将此事弄个分明,告辞!”
朱医师的脸已经完全煞白,一张嘴,张张合合,却硬是说不出话。
但眼看着墨白那绝非玩笑的模样,彻底慌了神,一把从椅子上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也不顾斯文直接便拉住墨白道:“息怒,白大夫,您千万息怒啊!”
“朱医师,您不必为在下担心!”墨白却仍是一脸正气,丝毫没有妥协。
“坐,坐,您先坐!”朱医师当真是有苦在心口难开,谁为你担心啊,关键是你找死,别害老夫一起啊!
一个硬要走,一个硬要留。
正拉拉扯扯,僵持不下,却正好门口传来声响,原来正是吴掌柜来奉茶。
见得这场面,无需说,那是当场惊愕,搞不懂状况,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
“吴掌柜,还傻站着作甚,还不快来扶白大夫坐下!”朱医师此时也顾不上威严了,冲着吴掌柜喊了一句之后,又立马拉着墨白,陪着一张笑脸,语气要多诚恳有多诚恳,仿若哀求道:“白大夫,息怒,您千万息怒,且坐下听老夫慢慢言……”
吴掌柜见得这一幕,那是眼睛骤然瞪大,心下大惊。
他还真从来没有见过朱医师在这医馆里有过如此低姿态,不由得目光一瞥那年轻大夫,却见那年轻大夫,冷着一张脸,仿佛丝毫不为所动般,不给面子的仍要出门而去。
吴掌柜搞不清楚状况,但却反应了过来,一个冷颤,连忙快跑几步,将茶具放在办公桌上,又折转回身,帮着朱医师一起将墨白拉回椅子上坐下。
一番折腾过后,几人甚至身上见了汗,尤其是墨白,更是面色显苍白,面上有虚汗,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仿若虚脱一般。
“还不快给白大夫上茶?”见得这一幕,朱医师那是心中砰砰跳,从不知这白大夫的脾气居然如此爆裂,一个不好,那便是当场暴起的节奏啊,擦着额头的汗,目光一瞟那一脸发懵的吴掌柜,又是一声冷喝。
“是!”吴掌柜也算是倒了霉,进来一趟,平白无故的就挨了朱医师两声呵斥。
更可悲的是,直到出门而去,他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心底却对这白大夫愈发敬畏了……
两人又冷静了下来。
喝着茶,等气氛稍稍和缓一些,朱医师才自又是开口,一声长叹道:“白大夫,想当初,老夫也是如你这般血气方刚啊。然而,悠悠岁月如流水飞逝,老夫这济世医馆也在明珠落户多年,这些年,风也来过,雨也走过,老夫也到了如今这把年纪,若说其他,老夫倒是不敢自夸,可有一点,老夫回头看看还是自豪的,您可知是什么?”
墨白似乎已经冷静了下来,手里端着茶杯,偏头看向朱医师,轻声道:“可是迎来一个个面色痛苦的病人,送走时却笑容满面?”
“啪……”朱医师顿时一拍手掌,然后连连抚须赞道:“白大夫一语中的,不错,我等医者悬壶,所求不过如此而已。”
“朱医师功德无量!”墨白嘴角一抹淡笑,轻声道了一句。
“不敢称功德,但求无愧于心耳!”朱医师站起身来,一手背于身后,抬头仰望天花板,满脸淡然。
墨白低头,又端起了茶杯,没有说话。
朱医师以四十五度角,仰望了一会,却见没有呼应,不得不回头瞥了一眼,却见墨白正在喝茶,并未看他光辉的背影,不由的轻咳了一声,继续道:“可您又可曾知道,老夫要将这济世医馆开到今日,这其中又需多少妥协?”
墨白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朱医师气量大如海,在下怕是难以体会!”
“过誉了,过誉了!”朱医师呵呵一笑,随即摇头道:“不是老夫大度啊,而是每当看到病人们离去时合家欣喜的模样,老夫便觉得再苦,再累那都是值得的,更何况只是受了些许委屈而已?”
墨白对他这句话,又是微微一笑,并不评价。
朱医师着实有些无奈,心道,刚才不应该让吴掌柜出去的,这煽情的事,没个跟着配合的当真是难以搞出气氛来。
但,此时当然也无心计较这些,只要赶快摆平了这愣头青就好。
很明显他选择的是用自己的光辉形象来感化这极为义气的白大夫,只听他很自然的将话题转了回来:“这人世间自古以来,便分三六九等,尊卑贵贱,各行其道。就说这齐家吧,他们在这明珠的势力之大,白大夫,您初来可能还不是很清楚。但老夫说句并不夸张的话,在这明珠省,只要当真恶了这齐家,他们一旦震怒,那别说是您,便是老夫在这里经营多年,恐怕也抵抗不了他们雷霆一怒,说寸步难行都是轻松的,便是危及生命,也都绝非虚言啊。”
说到这里,他目光深邃,仿佛历经无尽岁月,已看透一切一般叹道:“白大夫,我知道您一身正气,不惧这些魑魅魍魉,但老夫又岂能看着您这么一个如此优秀的大夫跌入危局?一间济世医馆,对老夫来说,不过外物而已。甚至老夫这条命,也已度过了六十年华,还能有今年光阴?说丢,也可丢得了,但是您不同啊,您还有大好青春,这世间还有多少病人等着您去为他们解除痛苦,咱们医者从了医道,岂能不怜悯世人,咱们可以不顾自己的荣辱兴衰,甚至生命,但必须为天下医患着想啊。听老夫一句吧,忍一忍,老夫相信,当您到了老夫的年纪,再回头来看,也定如老夫一般,不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当真是情深意切,令人感动。
不得不说,连墨白都有些佩服这老东西的急智。
竟然到了如今这种情况,他却硬是能够扯出一番道理来,并不说是自己害怕,而是一切为了墨白好。
为了墨白好都不说,还是为了天下病人好!
“朱医师!”墨白嘴角带笑,缓缓放下手中茶杯,也学着朱医师站起身来,此时的他仿佛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
再也不剩半点火气,背起手,从朱医师身前走过,一路走到窗口,望着楼下慢慢漆黑的夜空,轻声道:“朱医师,听了您一番话,让在下很是有些感悟啊!”
朱医师有些愣,望着墨白的背影,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但一时间又反应不过来,一时间依然寒暄道:“老夫不过是痴长几岁,见得多些而已,只要白大夫能够想明白,老夫便足以欣慰了!”
说着,他脑海中一闪,总算察觉到了哪儿不对,什么时候自己要仰望这年轻人的背影了?
这年轻人居然背对着自己说话,有些无礼吧!
不过,只是刹那间,便已经为墨白找好了理由,血气方刚嘛,一时被热血冲昏了头脑,心绪难平,故而礼数有些不周到,可以理解。
可以理解啊!
故而,他和大度的移动脚步,想要走到墨白身边去,与他共同欣赏这黄昏夕阳,不动声色的化解这尴尬。
“朱医师,可能您不知道,若不是您今日这番话点醒了在下,在下还真不知道自己这条命,居然如此重要,差点昨日齐府便任由那杜先生给杀了……”墨白的声音很轻。
“嗯,杜先生?”朱医师脚步陡然一顿,眼皮陡然开始暴跳不停,也不再着急和墨白站在一起了,就在他身后,便急不可耐的打断墨白问道:“昨日,您曾见到杜先生?”
“是啊,就像您说的,这世间贵人多啊,在下虽然初来明珠,在下也没想到,居然昨日便有幸见到了。”说到这里,墨白慢慢转身,嘴角带着恬淡的笑:“您知道吗?虽然听说过青年社杜先生的威名,但昨日才算真正见识到了,杜先生那当真是好大的威风,我被请去治病,却又要将我当贼人一样搜身。”
朱医师全神贯注,一直到此时,他都还未察觉眼前这年轻人,此时的态度似乎有什么不对。
仍然怀疑这年轻人可能仍然是心绪不平,嘴角抽动几下劝道:“白大夫,这搜身一事……”
“朱医师勿要着急,且听我说来,不错,齐府见我不愿,便对我说,便是朱医师您去了,那也是要搜身的,并非针对我一人。”墨白轻笑慢道。
朱医师连连点头。
墨白却又转回头看向窗外道:“可是,当时我就想啊,那又如何?能让您朱医师服软,难道就能让我服软吗?”
“嗯?”朱医师陡然一怔,看着墨白的背影,有些愣!
“就如刚才,您劝我那般,不能得罪齐家,因为他们发怒,我们就灰飞烟灭。您能够在明珠挣得今日这份声名富贵,也是来之不易的。怎能为了一时之原则荣辱而冲动而行,岂不是愚蠢?而且您还有着大愿呢,心怀大善,想要功德于世,普渡世间疾患。而且最重要的是,您交好了青年社齐家,对您,对济世医馆都是有利的啊,从此,在这明珠,有齐家撑腰,说不得可能连杜先生都会因为您对其敬重的叔父活命之恩,而对您怀有感激之情,今后在这明珠,您还怕什么,完全可以一心行医,既能声名远传,又能富贵一世,最后还顺带着实现自己的宏愿,这多有意义。所以忍辱苟活,卑躬屈膝,那都是能够做到的嘛,不算什么。”墨白的声音一直很轻。
但此时站在他身后的朱医师的眼神却是一点点的变了。
眼前这年轻人的话,总让他觉得别扭。
但却又很难分清,这年轻人究竟什么意思?
是恭维,还是讽刺?
又或者只是心中怨气难平,所以抱怨几句。
嘴角哆嗦了几下,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是朱医师,我不同啊。您说就我现在这副身子,就是想发下您这般宏愿,我也活不到您这般年纪啊。都已经今日不知明日事了,又何须去想那许多?活一天,算一天便好了。所以啊,在下的想法就和您不一样了,当然,在下也是有追求的。人活一世吧,总有些东西是看重的,比如您,选择了卑躬屈膝,来献身医道,当然很伟大。我做不到这么伟大,但也可以选择站直身体来维护医道尊严。其实对于什么时候死,死在哪里,对我来说真的不重要。昨日,杜先生要搜身,我不愿,数十把刀枪剑棍对准我,我依然不低头。若是当真能够为医道尊严,医者尊严而死,其实或许也还算值得吧,没有您那么伟大,但却也不算辜负医道了。”
朱医师依然觉得他的话有些刺耳和别扭,但此时却又是苦了脸,这时候他是真的怕了。
这年轻人连杜先生的面子都敢不给,他是真不怕死啊!
他很后悔,真的每看出来这年轻人居然如此暴脾气,怎么就当着他说出了今日没见齐老爷的事,也不知究竟引发了他哪根神经,让他如此执着,还硬要发作不可了。
关键是你不怕死,老夫怕啊!
“白大夫,您这是……唉,您也是医者,当知,千万不能如此悲观,老夫已经正准备去信师门,为您求丹师来问诊……”
“丹师?”墨白没让他说完,便已回头,冲着朱医师拱了拱手谢道:“朱医师,您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我也是医者,自然心中是分明得,无需如此安慰。”
说到这里,又突然一顿,开口问道:“对了,听齐先生说,您本来也准备请丹师来为齐老爷治病的对吗?”
“嗯,不错,正是如此啊。白大夫,您可千万不能自暴自弃,原本老夫便已有准备,待丹师来此,定要求丹师为您一探,定有良方续命,若不能,老夫说什么也要为您求得金丹……”
“呵呵!”墨白轻声笑笑,再一次打断了朱医师,面色依然淡然和善,却看着朱医师的眼睛,轻声慢语:“朱医师,咱们从医之人,其实心里应该清明才是啊。”
“白大夫,此言何意?”朱医师微愣。
墨白却是笑道:“丹师的本事,别人不知道,咱们难道还能不知道吗?或许在炼丹一道,以及急救病危方面,他们是很有一套的。但如果要说到治病,那就真的为难他们了。”
说到这儿,朱医师的面色终于开始有些变了。
再如何,他是丹师弟子,靠的就是这个名头吃饭,而如今这年轻人当着他的面,来上这么一句话,他如何能接受。
就算你心中悲观,也要注意场合啊,这么说让我如何下台?
而且说实话,他也不认可墨白这句话,最关键的是,他终于发现了异常:“白大夫,老夫有些不明白您的意思?您此来明珠可也是为了寻丹师续命的希望……”
墨白却是静静的看了他半晌,又慢慢背对了他:“这个,待会您就能明白了,不过,在下倒是并未妄语,丹师对付一般病症,自是足以,因为人体本来自成天地,自身便是循环。元气不足,自然抵御不了百病生,丹师恰恰习练木之生气,故而可凝自身木气以补病人内元,患者内元足,自然可驱百邪!病人,皆以不吃药石便自愈而传奇,故而也就将丹师神话。”
朱医师沉默不吭声,他是医者,岂能不懂这个,沉声道:“白大夫,您要知道,丹师并非只有丹气一项本领,欲成丹师,必通药性!”
“医道之深,深若海,病症之杂,杂若星!单凭识药性,便敢称医者,恕在下说句大不敬的话,天下丹师,十之八九乃欺世盗名之辈,不过在医道上得了些皮毛,也就能在人世间招摇撞骗一番罢了。”墨白依然轻声道。
“白大夫!”朱医师脸色彻底沉了,陡然提高音量。
墨白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声音依然继续:“朱医师勿用着急,有些事,咱们心里是清楚的,不止咱们,还有很多人也很清楚,比如皇宫大内,丹师不过一二,而御医却有数十,为何?”
朱医师抬头,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
“再说,杜先生出身名门,连其身边的护卫都乃是十大名府黄庭府的翘楚年轻辈,若当真丹师有用,杜先生真寻不到一个丹师,来为齐老爷治病?”
朱医师握紧了拳头,两只眼睛盯着墨白的背影,已再不似先前那般和善,而是其中各种情绪交织变幻,难以停歇。
话题说到这里,他心底已经开始翻起巨浪,这时,这年轻人在他眼中,再也不是那只小绵羊。
“你!”朱医师刚刚吐出一个字,又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缓缓道:“白大夫,您这番话,是否在齐府也曾说过?”
房间里有些安静。
朱医师的呼吸有些粗重,他此时心下在颤抖,齐府突然之间就对他有了意见,齐汉山的态度更是让他脊背发寒,听完这番话之后,只要他不是傻子,便不能不怀疑到,正是因为墨白这番话,所以齐府对他彻底冷淡了,再也不想着什么丹师之事,甚至会怀疑他在糊弄齐府。
开玩笑,拿齐老爷的命来开玩笑,他不能不颤抖。
然而,那面前的背影却只是轻声道:“倒是没有,当时在下确实已经准备好赴死了,其实也无心多说什么,再加上在下并非惹是非之人,若不是朱医师您,在下一般绝不言他人功过。”
朱医师盯着他的背影,并不太相信。
却又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希望他说的是真话。
但墨白紧接着又道:“只是当时心中却是有些可惜,毕竟没能为齐老爷治一治病,我基本上就已经能断定,在这世间能为齐老爷治病的人恐怕当真不多了,或许我这一死,恐怕齐老爷也就得跟着我陪葬了。作为医者,还是觉得有些不忍的,所以最后,在下还是说了一些话,告诉他们,齐老爷的病我已经和您研究过了,一致认为,若是不出意外,必然已经只在一两日之间了,两日内若还不确诊对症,那便神仙难救,最终将死相凄惨。这句话后,搜身也就免了,杀身之祸也没了,杜先生更是亲自请在下过去为齐老爷看病。故而,想必他们也并非愚昧之辈,真的就相信丹师能治,其实都只是在抱着最后的期望罢了,在下点明了病情,他们心底自然不能再有侥幸。”
朱医师豁然抬头,面色刹那狰狞起来,抬起手指指着墨白,颤抖道:“你,你……”
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一刻他眼睛都红了。
墨白却是缓缓转身,却根本没有看正红着眼浑身颤抖指着自己的朱医师,而是直接绕过了他,回到椅子上坐下,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轻声道了一句:“所以啊,朱医师,咱们不同,您卑躬屈膝来求普度众生,而我什么也不靠,只靠一身医术便可以光明正大站在世间,不惧魑魅魍魉。”
朱医师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墨白。
却见墨白放下茶杯抬起头,和他对视:“明日我便上齐府,为您讨一番公道,您就在医馆里等着便好,定为您讨回一个公道,说不得便得让齐先生亲自来为您道歉,否则,我如今都还靠您赊药给我活着呢,若是您一个不满意,说不得便停了我的药,要了我的命,那还得了,经您一番提点,如今我总算大彻大悟,我这条命还是要留着的,要积极向上,决不能轻易放弃。当然,您放心,昨日面对杜先生,我都不死,明日我定然也是无忧的,您就等着齐先生登门道歉便好。”
诊室内,已安静许久,墨白云淡风轻的静静饮茶。
而朱医师却仍然站在那儿,目光死死盯着墨白,变幻不定。
好半晌,他面色才慢慢恢复常态,仿似已经冷静了下来,又走回墨白旁边坐下,端起了茶杯,轻声道:“白大夫,老夫自下山那日起,便一心行医,处处与人为善,至今少有与人恩怨争执,更谈不上与您一少年郎结下深仇大怨。反而从认识您那天起,便一直礼遇有加,更是惜您之才,请您入医馆行医,并且毫无条件的提供各种珍药给您治病。”
说到这儿,他转头看向墨白,却见墨白毫无动容之色,嘴角那抹淡笑都未有半点变化。
朱医师不由深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仿若万分心痛般,颤抖道:“老夫实在是没有想到,结果,您却如此陷害老夫。”
他睁开眼睛,目视墨白,声音仿若泣血:“白大夫,您能否告诉老夫,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老夫难以置信,如此掏心掏肺的对待您,难道就换来了这个结果吗?天理何在啊?啊?”
“砰!”墨白将茶杯放下,慢慢回头,看着朱医师那颤抖的胡须,通红的眼睛,微微一笑道:“朱医师,您看,您这就误会了嘛。”
“老夫虽然年迈,但却还不至于糊涂到分不清是非黑白的地步,白大夫,既然您都已经如此居心叵测的做出了这种事,想必老夫如今便是千张嘴,也再难以辩衷肠,注定要含冤而死了。您又何须还遮遮掩掩,索性便让老夫死个明白吧,您如此这般,究竟图什么?”朱医师再次颤抖着闭上了眼,仿佛心灰意冷,再不愿看这人间黑暗。
这场面若是让外人看了,恐怕下意识的便会觉得这朱医师才是弱者,而墨白则是一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竟将一个如此和善的老者,欺负到如斯地步,简直禽兽!
墨白不由微微摇了摇头,心中感叹,这朱医师当真是越老越奸啊,到了这种地步,依然能够沉着做戏,能够有今天这份家业,看来确实并非浪得虚名。
不过,墨白既然准备到了今天,又怎会从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到了这时候还做戏,想翻盘?
“朱医师,您真的误会了。刚才您不是说了嘛,您这一生也不求其他,只愿献身医道,能够多为天下患者造福便已是这一世人间大愿了嘛?既然如此,又何须如此作态?”墨白微笑道。
“什么意思?这与老夫志向有何关系?”朱医师睁开了眼睛,望着墨白,他是真不懂。
墨白轻声一叹,目光正视朱医师:“朱医师,论医术,在下虽然不如您名头响亮,但您觉得咱们俩,究竟孰强孰弱?”
朱医师眼皮一跳,咬着嘴唇没有出声。
“再说说年纪,咱们俩又谁比较年轻,您刚才自己也说了,今年都已经六十好几了,就算无病无灾,那也没几年好活了,而我却还正年轻,您说说咱们俩将来谁行医的时间比较长?”墨白又一本正经的问道。
朱医师眼眸悲愤,你刚才还信誓旦旦说自己命不久矣,这就忘了吗?
仿佛回应朱医师的想法一般,墨白又一摊手道:“最后再说,您刚才也说了,在下不能悲观,要努力活下去。您看看,在下做这一切,不都是按照您的要求去做吗?既然如此,您何必还觉得心中怨愤,这实在是不该啊!”
“白大夫,您在戏耍老夫?”朱医师垂下了眼帘。
“何来戏耍之说?您让在下活下去,那么在下能如何?只能拼命赚钱,挣够药石费用,才能得一线生机,总不能永远找您赊药吧,就算您肯,在下也不是那厚脸皮的人不是。再说了,您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活几年,天有不测风云,您要是一年半载便一命呜呼了,在下还上哪里去赚钱续命?”墨白满面苦涩的解释着自己的无奈。
说到这里,更是站起身来,仰头望向天花板:“所以啊,在下必须得想办法啊,有什么办法最好,最快的解决在下如今的困境呢。首先伤天害理的事,在下是肯定不能做的,能靠的也只有自己的医术,可是偏偏在下又没有您那种本事,也做不出来将那一个银币成本的药材卖出十倍价格的事情。毕竟在下深有体会啊,当初本来剩下可以活六天的药钱,咱们医馆却偏偏只让在下活三天。那种艰难……想一想,若是在下没有几分本事,在那三天内找到了活计,若真就这么死了,这不就等于是被黑心医馆给杀了吗?”
“白大夫!”朱医师豁然睁眼,原来这白大夫竟然是因为当初吴掌柜高价卖他那几幅药,而记恨在心,才有了今日之报复,此时他心中恨不得立马将吴掌柜千刀万剐,为他惹来了这天大的麻烦,连忙一声低喝,想要解释:“当初的事,老夫并不知情,之后更是让吴掌柜给您道歉了,若是您仍然不满意,老夫可以……”
“哎,朱医师哪里话,在下岂是那般小肚鸡肠之人,这点事,早就已经不记得了。”墨白却是一挥手打断道。
朱医师顿时一口老血堵在心头。
不记得了?你这是不记得的样子吗?
还要不要脸了?
墨白却话题一转:“在下既然做不出这种黑心事,赚不得这种黑心钱,那想要赚够药石费,便只能另谋他途了。可在下能去做什么了?想来想去啊,最终还是觉得,也没什么其他手艺,还是得做个医者,可是光做医者赚钱少啊。”
墨白转身看着朱医师,眼神发亮:“朱医师,您知道吗?有一日,我突然便灵光一闪,光做医者不赚钱,可是开医馆赚钱啊,瞧瞧,瞧瞧您,车来车去,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事山珍海味,喝的是老酒新茶,结交的更是非富即贵,令人羡慕啊!”
而朱医师的脸却是彻底黑了,死死盯着墨白,胸脯起伏开始加剧,一字一句从牙齿缝隙蹦出来:“呵呵,没想到,您竟然是看上了老夫这济世医馆?”
墨白盯着他微微一笑,然后便在他的目光下,很自然的点了点头:“不错,朱医师果然明察秋毫,就是这济世医馆,您看,我不贪图您的那些享受,只想赚一份药石钱而已,想必就算是本分经营这济世医馆,想必也是足够的,您觉得呢?”
“呵呵,足够,当然足够!”朱医师目光中已经开始刀光剑影翻飞,一切伪装都没了必要:“老夫在这明珠落地多年,却当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引狼入室,落到这步田地!”
“砰!”说着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茶几上,然后缓缓站起,和墨白面对面,满面阴沉,眼中更是凌厉翻滚:“只是白大夫,老夫这济世医馆虽然看着不错,但却也未必那么好啃,就是老夫经营多年,都须得小心谨慎,不敢有一日懈怠,才勉强在这风波诡谲的明珠海岸维持住不倒。却不知道白大夫,您究竟有没有这副好牙口,能啃得动?”
两人面对面,气氛已然开始锋利,但就他这点威势,能惊到墨白?
只见墨白眼神丝毫不变,依然那么淡定,却笑着摇头道:“朱医师不用为我担心,年轻人嘛,有困难也要上,而且也确实没有其他办法啊,就在下这破烂身子,您说除了干本行,还能干什么?最关键的是,这世道,要想不做亏心事,找个正正经经的活计,实在是不容易啊。也只有做这济世医馆的老板,比较合适。”
“合适?”朱医师面上一抹冷笑。
“当然合适啊,您看我给您分析,一来,在下熟门熟路,又有几分本事,应该是可以不砸招牌的。”墨白伸出一根手指,在朱医师面前正经解释道。
说完,又伸出第二根手指:“二来,当初恩师也曾有遗愿,希望我能继续拉起我那天下第一医馆的招牌悬壶,嗯,没错,就是当初在您对面摆过的那杆招牌,您说,我这做后人的,总是得光宗耀宗不是,总摆摊也不是那么回事,收了您这济世医馆,再将我那招牌换上,您瞧瞧,这也算是给我师傅争气了不是?”
朱医师的面皮已经开始疯狂抽搐,也亏得他是六十好几了,有一股忍劲,否则恐怕非得操起拳头便干才行。
你当着老子的面想抢老子的医馆,还跟老子解释这是光宗耀祖?
墨白又伸出第三根手指:“再说三来,这也是您的心愿不是,您想想,我年纪比您轻,医术比您好,我做这医馆东家,将来能够造福的病人也更多,也算是在继续您的大愿,为天下患者度去苦难,功德于世,您瞧,现在是不是觉得心里好受多了,感觉欣慰了?”
朱医师感觉有些头晕眼花,他是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要应付这样的场面,他敢保证这一辈子,绝对没有经历过如此难受的时刻。
“所以啊,于情于理,我也只能这么做了,毕竟,我还是要体谅您的,也知道,您虽然心性豁达,但不管怎么说着济世医馆毕竟是您辛苦打下得家业,怎么着也是有感情的。若是好声好气的和您商量,让您就这么交出来,您说不得便会有些舍不得,这就不好了嘛,这对您发下的大愿是有影响的,对您的人品道德那是伤害呀。不管怎么说,您对我还是不错的,出于道义来讲,我是不能够让您陷入两难局面的,您看,如今一来,您也就不用选择了嘛,不交出来,您也没办法,想必您比我要清楚,在齐家看来,咱们这条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并不算什么,只要在下再稍稍用些功夫,您……恐怕下场将很悲惨呐,想想都让在下心中不忍!”墨白一脸愁容道。
朱医师站在原地,脸色从红到白,又到青,最后只剩下了黑色,再也出不了声。
“不用侥幸了吧,您今日去齐家这一通夸夸奇谈,想必齐先生心里已经恨您到了深处,若是您又去反水,说自己从未与我谈过齐老爷的病症,之前根本就是无能,是真的不识齐老爷的病症,而在我能治齐老爷之后,您突然就顿悟了……呃,我实在难以想象,齐先生那种威严赫赫的人,被人当面当傻子一般戏耍,会是怎样的恼怒,唉!”墨白又转身看着朱医师敦敦劝导。
朱医师低下了了头,他如何想不到这些,心里明白,自己当真是已经被逼到了墙角。
若是没有今天自己上齐家去那一番卖弄,还有转圜,然而,此时此刻……
再抬起头,看向墨白,声音已有些沙哑:“白大夫,你替老夫谋划的如此周全,想必不是一时兴起吧,莫不成从初来明珠,便瞧上了老夫这医馆?”
墨白却没有再回答,脸上的笑容也彻底收了起来,一转身,朝着门口走去:“和和气气交出来吧,您安安生生过个晚年,既兑现了自己的大愿,从此扬英名于杏林,为后人惦念,多好的事!而且您心里应该明白,若是不识相的后果会是如何,否则您也不至于先前如此坚决的阻拦在下。成王败寇,算了吧,别说我不给您体面,今晚您还有时间考虑,明日我出发之前,若您不给我个结果……”
墨白没有再说下去,也没有再回头,转身出门,下楼而去。
日已坠,一番长谈,墨白竟没有注意到天色已然昏暗。
出了门,才发现这医馆已经掌了灯。
回头看了一眼,那被自己带上的门,以及耳边传来的那一声茶杯破碎的声音,墨白缓缓吐出一口气,又微微皱了皱眉,沉默着站在原地。
顷刻之后,他舒展了眉头,轻轻摇头。
事已至此,接下来会如何走向,他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没了楚家的助力,他也只能兵行险招了。
就看朱医师如何抉择了。
是联系山门以图与齐家硬抗,还是要冒险一博了!
很明显,墨白根本就没想过,今日这一番说辞就真的能令这朱医师就范。
他没那么天真,朱医师何等人物,说视财如命都不为过,岂会如此甘心将自己辛苦创下的家业就这般交出去?
绝无可能!
墨白眼中一闪,转身下楼。
无需多想,很快便要见分晓了,
医馆里的人自然不可能知道楼上所发生的那一切,在他们眼里的白大夫,依然是需要尊敬的对象。
墨白也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笑吟吟的接过吴掌柜亲自端来的药汤,应付着他陪着笑脸,越发殷勤的恭维。
喝过药汤,寒暄了几句,又和准备收工的陈医师打了声招呼,墨白才拱手告辞。
吴掌柜一直将他送到门口才作罢。
一切,依然如旧!
墨白稳步前行,街上人烟已少,这秋日里的风,却仿佛越来越寒。
身后有目光正紧紧注视着自己,墨白是有感觉的,但他并没有回头,而是拱手与酒楼里已经看见他,正迎步而来的陈掌柜打了声招呼。
随即两人笑吟吟的站在门口说笑了两句,便并肩而入。
阁楼之上,朱医师诊室内,依然未掌灯。
朱医师就站在窗口,一直看着那人影走进对面酒楼,看着他笑的灿烂,看着他消失在眼前……
转身,他关上了窗子,脚步沉重的走到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坐下。
窗子关上了,这屋里的光线便越发黯淡了。
又过一会,便已漆黑一片。
朱医师便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唯有他的呼吸,始终那么粗重。
他在想许多,许多事。
这一次,真的被逼到了墙角,他感觉到头顶仿佛有层层阴霾压制,让他难以喘过气来。
“哈哈哈……”脑海里很纷杂,各种影像闪过。
特别是最后齐汉山在与他分别时,拍他肩膀的那几声大笑,越发刺耳。
之前在齐家,都只是心中感觉不妥,却根本找不到原由。
如今在墨白与他摊牌的一番话之后,他如何还能不知道其中究竟?
原来,在齐家,早已对自己有了敌意,而自己还不自知。
今日又偏偏掉入了那白眼狼的陷阱,在齐家有了那么一番表现。
或许在齐家眼中,自己就像一只蚂蚁,却挥舞着爪子,想将他们当傻子耍。
“呼……”一口浊气吐出,他闭上眼睛,胡须却在颤抖。
越想的深入,他便越觉得心中发寒。
齐汉山的每一个异常的表情,动作,言语,仿佛都变得无比恐怖。
他们都在不动声色的冷眼看着自己卖弄小聪明,就只看着自己还能跳到几何……
朱医师浑身一颤,睁开眼睛,脸上满是苦涩,他竟丝毫不知,不过短短两三日,自己竟然便与这齐家有了如此深的恩怨。
房间里很静,很黑。
朱医师竟莫名的讨厌这种环境,随手亮起了灯。
但当看着灯光下那只墨白用过的茶杯,他却又是陡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低喝道:“该死的白眼狼,狗仗人势的小人!”
朱医师面色一点点的通红,他是一个识相的人,面对明珠海岸上赫赫威名的青年社齐家,他很自然的卑躬屈膝,并且丝毫不觉得别扭,他觉得本该如此,换别人还没这个机会到齐家卑躬屈膝呢,这是荣耀。
可面对一个墨白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年轻人,他却愤怒了。
无尽的羞辱与愤恨齐上心头,终日打雁,却一不小心被麻雀啄了眼,那种感受岂能痛快?
胸口仿佛压着一团火,无尽的暴虐在奔涌,他恨到了极致!
良久,他还是平静了下来,开始静静思索着解开困局的办法。
将医馆交给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后生?
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当真以为他朱医师如此好吓唬不成?
仅凭这件事便能让他六神无主而投降?
“愚蠢!”朱医师嘴角愤恨。
骂过之后,却又凝眉,目光斜瞥向电话,他并不傻,已经想到这种局面中,最佳处置方案是什么。
那便是立刻与齐家解开误会。
没有齐家,那白眼狼又算的了什么?
只要将这一切解释分明,诚心赔礼道歉,不管怎么说,自己也并未当真做出什么伤害齐家的事来,还不至于就被齐家当成了必须分生死的仇人来对待。
大不了便是令齐家对自己心中不喜而已,以后再也借不了青年社的人情罢了,这也总比和齐家真正交恶要好。
但想到这里,他却又眯起眼睛,关键这事情,已被那白眼狼设计到了如此地步,又该如何解释?
首先,为何自己明知齐老爷的病拖不得了,却依然拖着不明言?
嗯,就说之前并未与墨白讨论过,这乃是他故意陷害,想要夺自己的医馆。
不行,今日自己过去清楚明白的告诉齐家,自己的确是与墨白讨论过的。
那就说墨白并未告诉过自己齐家老爷拖不得了,只是与自己讨论一番病情而已?若是早知齐老爷根本拖不得了,肯定立马将情况告诉齐家。
“不,这也不行!”朱医师烦躁的摇了摇头。
还是今日之故!
他今日已经明确对齐先生说了,自己已经对齐老爷的病有了分数,甚至比墨白还要强几分。
暗示齐家还是最好用自己作为主治医师,不用墨白。
可这很明显,如果说是因为墨白没有告诉自己,所以自己便不知道齐老爷拖不得两日,那自己主动上门要求主治,岂不是在拿齐老爷的性命不当回事。
你明明知道这白眼狼要比你朱医师强,他知道的你不知道,你不过在他那里学了一点点,便想让我齐家不用墨白,而用你。
你敢为了你那点争名夺利的小心思,不拿齐老大的命当回事,你活腻歪了吧!
想到这里,朱医师浑身又是一阵冰冷。
他可以想象的到,若是当真如此说,齐家恐怕当场便要暴怒,别提济世医馆,便是自己的命都搞不好得玩完!
最终,朱医师不得不承认,那年轻人真的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更可恶的是,今日自己竟然还主动往里面跳了,若是没有今日那趟齐家之行,他完全可以一推二五六,怎么也不至于陷入如今这种局面。
现在的情况是不管那白大夫如何,首先单单他自己就解释不清楚这其中自己的用心。
朱医师又站起身来,开始来回踱步,他强制自己静下心来,不能着急。
但思前想后,他却还是不得不发现,这就是一个怪圈,自己已经跳进去了,根本就出不来。
关键点在于这事关齐老爷的性命,太过敏感了,容不得半点渣滓。
他不能去赌,那为了父亲的病,已经苦恼多日的齐汉山能宽宏大量,原谅他那点小心思。
突然,他脚步一顿。
眼中有着惊悸闪烁。
他突然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自己单方面在琢磨。
怎能忘了,还有一条阴险的白眼狼在身边盯着自己,他会任由自己去解释?
而且,他不得不记起来,这条白眼狼如今在齐家比自己要重要的多。
想到这个,他心中开始大震!
就算一切顺利,就算什么都解释清楚了,齐家人面对自己与白大夫之间的矛盾又会如何做?
他们会不会根本不考虑,便直接做了他,理由只有一个,算是给为他爹治病的白大夫一个报酬,一个人情……
“啪!”朱医师没忍住,又是一巴掌拍在了桌上,一声轰鸣声响彻在黑暗的环境中。
他咬着牙齿,想的越深,各种可鞥性,却是越让他害怕。
“白眼狼,白眼狼……”他站在桌边,嘴里开始不停颤动,叫着这个名词。
有这条白眼狼在,他就感觉到血琳琳的大口正向自己张开。
这条白眼狼,如今得志了,就算齐家最终原谅了自己,这白眼狼却已经和自己结了仇,又如何会放过自己?
他的医术如此厉害,又有着齐家的人情,若死心针对自己,硬要夺我济世医馆,我能防到几时?
已经有了一个楚老爷,一个齐老爷,今后又会有谁?
“对,还有楚老爷!”朱医师眼中又是一沉,差点忘了这个同样影响力不小的人物,这白眼狼如此善于借势,这楚老爷也定会帮他,那么自己……
朱医师不由自主的摇头,他再次闭上眼,耳边全是刚才墨白那视他若无物一般的讽刺、嘲笑、威胁……
“咳咳咳……”胸口一阵发闷,他感觉呼吸有些吃力,连忙掏出手绢,捂住口鼻,一阵剧烈咳嗽声响彻。
良久,他感受着胸口的难受,坐了下来。
但突然,他却是一顿,缓缓放下手中的手绢,静静的看着……
他的眼中,波光鳞闪,一切的一切,都因这白眼狼而起。
或许,还有一条路走。
或许,只有这条路,才可以让一切回到正轨。
最终他抬起了头,面色一点点恢复默然,站起身来,又打开了窗子,看向对面。
窗外一片黑暗,朱医师心头的起伏,越来越平静,最后,他嘴角轻喃:“白眼狼,这明珠省的夜,黑的狠!”
ps:朱医师,值得赞叹,他聪明,多智,善筹谋,思虑周全,还有一身好医术……只可惜,他挡了路啊,最终,然并卵。不过还是感谢他的奉献,给他单独一章,应该算是精彩挽歌了。
天色已黑。
路灯昏黄,这时候宽广的长街上,人迹已不多。
就在墨白与陈老板走进何记酒楼的时候,斜对面不远处的一间裁缝铺门口,却有一个身着破烂棉衣,披头散发的中年人,犹如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般,正斜靠在门口屋檐下休息。
在这个时代,如他这种人,本来并不算特殊。
但今天这个流浪汉,却仿佛有些不同。
他看上去很安静,但实际上如果透过他那些披散的发丝,得见他那双眸子之中,似乎始终有着情绪在波动。
没错,他正是铁雄。
在夜色刚黑的时候,他就来到了这里等候。
等谁,当然是等墨白。
可当他终于看见墨白从济世医馆走出来,又安好的走进酒楼时,他却只能默默看着,不敢过去相见。
眼看着墨白与陈掌柜两人笑意盎然的消失在酒楼门前,似乎并未发现他时,铁雄还是不由握了握袖子里的拳头。
但他的目光又一扫周边几个方位之后,看着那黑暗处,影影错错的人影,最终却只能看着墨白消失而一动不动。
看得出,今天他有些焦虑。
没错,他不得不焦虑,本来今天应该是和楚家人接头的日子。
这几日,他并未再来墨白这儿,因为楚家人已经和他有过接触了,墨白有什么消息,可以直接通过楚家的人传递给他。
但今日一整天,他行走在约定的地点,却并未有人来与他招呼。
这种异常,他不得不上心,他不得不担忧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看到墨白安好,他悬着的心稍稍放下,盯着楼上墨白房间的那扇窗户良久,直到那里亮灯,却并未开窗来看一眼楼下之后,铁雄终于还是沉默着准备起身离开了。
他还是知道的,只要墨白没事,迟早还是会有机会联系的。
但正当他准备起身的时候,却突然见得何记酒楼里面走出来一个小二,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站在门口朝着两边打量了一眼之后,最后目光似乎定格在了他身上。
随即竟然朝着他走来了,铁雄眼中一亮,却是仍自不动。
“嘿!醒醒,醒醒!”小二还没走到他身边,就已经吆喝道。
铁雄慢慢坐起身来,将双手从袖子里拿出来,放在腿上,看着他也不出声。
“你是哪来的叫花子,不知道规矩么,竟敢躺到咱们这条街上来?”小二还站的很远就对他一顿教训,不过说着却是将手里的油纸包,仍在了他面前,露出两个已经被啃过一口的菜饼。
“外地来的吧,告诉你啊,咱们这可不准你们这些叫花子出现,今日是咱们这一片巡街的不在,要是在的话,可不得打断你的腿,扔海里去。诺,本来应该要叫人来赶走你的,这也就是咱们白大夫心肠善,看不得可怜人,赏你两块饼吃,可莫要以为日日都有啊,赶紧起来走,再不走……”小二骂骂咧咧的威胁着,转身而去。
铁雄有些愣,还有这规矩?
他来回打量了一下,嚯,还真是,一路走来到处都能看到流浪汉,却偏偏这条街上少见的狠。
但听到白大夫三个字,没说的,眼前当即一亮。
随即二话不说,抓起这两块饼,便往嘴里塞,然后手脚并用,转身就跑。
而那小二,仍然站在那里插着腰,威胁的喝骂着,让他莫要再来。
……
这条小巷越发清静了,铁雄到这里的时候,已经不再是叫花子。
又恢复了平时出现在这里的模样,他脚步并不急,但却是有些沉重,坚毅而又略显疲惫的脸上,一双眸子晦暗不明。
他似乎有些紧张。
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又出现了两个黑衣人。
那两人光明正大的吊在他身后十米左右,并不隐藏行踪。
铁雄低着头,也不理他们,一路朝着巷子口而去。
再远的路,也终究是会有终点的,这条熟悉的小巷,还是到了眼前。
毫无意外,巷子口依然有着两名黑衣人坐在长凳上磕着瓜子喝着酒,守着他们。
当初见到他时,这些人会有些忌惮。
但如今再见他身影归来,却根本没有半点大惊小怪。
反而其中一人站起身来,直接无视他,当着他的面便直接笑嘻嘻的与他身后跟踪的那两人,挥手打着招呼着。
若是平时,铁雄也只能忍了,并不理会他们。
但此时此刻,他却停下了脚步,目光看向了这些人。
他的异常,这几人自然是发觉了,但却并未有人理会他,那原本跟踪他的那两人,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便直接绕过他,来到桌子上坐下,嘴里骂骂咧咧道:“快,快给老子倒酒,真他妈犯贱,安安稳稳待在家里不久挺好,偏偏要出去乱窜,害老子也不得安生!”
“谁说不是啊,这帮家伙就是不长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会点把式,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不成?得罪了咱们,没直接弄死这几个乡巴佬,他们就该烧高香了,还他妈一个劲的不消停!真惹急了咱们,招呼弟兄们抄家伙上,分分钟干死他们。”
这侮辱喝骂声,并非今日才有,铁雄心底也明白,长刀这是在软硬兼施,上面人对他们客气,下面人却代表长刀会的威势。
这是在给他们心里增压,让他们识相,事实上,随着时日延长,这些人越来越无所顾忌了,甚至经常弄几条狗,在深夜里拿棍棒就在他们小院前打杀,那叫声凄厉,让人根本无法入睡。
若是平时,铁雄也便忍了,但此刻,铁雄眼中却逐渐危险起来,他沉默着朝着这四人走去。
“嗯?”那四人终于察觉了不对,话语声当即而止。
四人全部站起身来,与他对峙。
但铁雄仍然朝着他们走去,一步,一步,极稳。
“小子,你想干什么?”其中一人终于沉不住气了,开口喝道。
铁雄低着头,来到了他们面前站定,并不出声,却是拿起桌上的酒坛,喝了一口才道:“忍你们很久了!”
“嗯?”四人见他这番姿态,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却并不怕他动手,开玩笑,这些人也不是第一天来,都很清楚,这帮人早已被吃的死死的,不敢放肆。
“小子,你想找事?”其中一人先前跟踪铁雄的从腰间拿出了他那把标志性的长刀。
然而,才刚刚亮起,准备威风一下,胸口却陡然一股剧痛传来,人已飞起:“噗……”
一口鲜血飞溅。
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那三人有些呆愣的回头看了看那飞起撞到墙上又落地,借着昏暗路灯,只见其口鼻冒血的模样,愣是不知道如何反应。
“砰!”又是一声脆响,一人脑袋已经被酒坛开了瓢。
直挺挺的倒了下去,这一刻,剩下的两人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其中一人一声大喝:“你竟敢对咱们动手,不想活了?”
这句话,可能他说过许多次,顺畅极了,也许也曾震慑过许多人,但今日:“轰!”一声闷响,他人已飞起。
“驹……”一道号子声凄厉,最后那人疯狂逃跑,口中的口哨已经响彻这黑夜中。
铁雄目视他奔跑的背影,眼中泛起漆黑的凶芒,他性格一直沉稳,很少会有如此凶光乍现的时候,但此时,他脑海中回响的是,那夜里宁儿被凄厉的狗叫声吓得大哭的情景。
又或是,一声声爆竹在黑夜里炸响,让师兄弟们咬牙切齿却不得不忍耐的模样。
他缓缓蹲下身子,从那被酒坛砸晕的人腰间,拔出了他们长刀会的标志长刀,站起身来,看着那依然在奔跑的人影。
微微闭了闭眼,胸脯在起伏。
而也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了惊声:“师弟……”
原来师兄弟们,也已被刚才那声号子给惊动,一个个人影闪动间,便已出得门来,却正好只见,铁雄扬起了手中的长刀,在他们的惊呼声中,飞掷了出去。
刀光炫亮,犹如离弦之箭,一众师兄弟们,均是高手,眼力惊人。
但却是刹那间眸子暴增。
“噗!”一声脆响,在这黑暗中那么清晰。
那刚才不住传来的号子声,骤然停歇。
飞奔在最前面的大师兄刚好落在了铁雄的身前,却是骤然停滞了身形,目光盯着那滚落的头颅,没有出声。
一众师兄弟们,一个个的落在铁雄身边,目光均是盯着那颗头颅沉默。
一声声哨子作响。
在和黑夜里,仿佛响彻四面八方,不错,这是长刀会的地盘,这里也并不止这四个人。
一众师兄弟,便静静的站在此处,静静的看着远方传来的脚步声,很快第一个黑衣人赶到,当见到那具无头尸体,刹那僵硬身形。
倒退着吓到在地,口中喃喃的抬起头来看向这边一字排开的师兄弟们,呲目欲裂。
远方又传来大喝声:“阿威,发生什么事了。”
“谁敢炸刺?”
“敢在我们长刀会的地盘闹事,不想活了吗?”
“兄弟们,抄家伙!”
一声声威武的嚎叫声传来,一阵阵脚步声在靠近。
这黑夜,不太平了。
小巷里,还有着零星住户,孩子的哭声骤响,又骤然止住。
师兄弟们,没有出声,就静静的看着这一幕,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最爆裂的一刹那。
只有大师兄,慢慢转头看向铁雄:“带宁儿走!”
“师兄,一转眼已好多年不曾抬起过头了,今日咱们便出一口恶气如何?”铁雄眼眸随着刚才那一刀,慢慢平静,但他多年压抑的心仿佛也随着刚才那一刀,而彻底沸腾,铁打的筋骨,却在人世间卑微,从不惧死亡,却又日日受着威胁。
这一刻,他眼神清明,好多年未有过的清明,不再只是六爷的指令,而是身体每一处血液都在沸腾,真正置身于沙场,真正斩出第一刀,只要是铁血汉子,便不会再恐惧,不会再计较太多。
最恐怖的不是战场,而是上战场之前与下战场之后!
“带宁儿走!”二师兄陆寻义的声音响起,那么坚决与威严。
“一路走来数十战,每次皆是亡命逃窜,也每次都是我们兄妹先走,至今日,就剩下我们数人,不逃了,也不走了。”铁雄声音平静。
但他的身影却不平静,顷刻间,身形一矮,再直起身,手中长刀却已在手,正是那第一人手中掉落的那把长刀。
然而,当他欲冲出之时,大师兄的身形却已拦住去路:“我们可以死,你和宁儿不能死。”
“大师兄,逃不掉的,你回头看,全是他们的人,整个明珠海岸都是他们的人,我能逃哪儿去?拼吧,今日拼不出个太平,咱们便都倒在这里吧!”铁雄一笑,身形已绕过大师兄,飞奔而去。
“拼?怎么拼?不走必死,走了还有一线希望!”大师兄一声爆喝!
“希望在六爷!”铁雄身影已消失。
“大师兄,拦住他!”陆寻义一声大喝。
“希望在六爷?”然而大师兄却是微愣,随即立马转身,再看向前方,那已经咋呼起来的人影,以及那持刀笨出老远的铁雄。
“大师兄!”陆寻义闪身略过他身边,朝着铁雄追去,见他竟然愣然,不由气的怒声大喝。
“混账!”大师兄陡然眼睛红了,他骂的却是墨白,他明白了,铁雄并非忍不住了,而是被墨白挑唆了。
他也明白了,铁雄为何一言不发,根本不商量就动手,因为他知道,商量过后,没有人会让他动手。
“好胆,活腻味了,竟敢杀咱们的人!”前方有声音在咆哮。
“叫人,快叫人!”又有声音在黑暗中狂呼。
“杀了他们,杀!”还有人在怒啸。
但这些声音,很快却变成了惊呼。
“夏老大被杀了!”
“周哥也被杀了!”
“快救我,我腿被砍了……”
明珠海岸的社团很恐怖。
仅仅一声哨响,黑暗中便人头涌动。
但一路杀伐走来的江湖狠手,却是更恐怖。
社团干仗不少,但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的景象,却是真的见的不多。
那最能忍的铁雄,仿佛真的已经疯了,他出手之狠辣,让人心悸!
见惯生死的社团大佬吓破了胆。
一身铁胆的师兄弟们震慌了神。
他们还在留有余地,铁雄却下手便是杀招,他要捅破天吗?
无论何时,何地,人头滚滚的场面,均是要通天的。
“没了活路!”脾气最火爆的徐天成,手握着抢来的长刀,也不禁默默低语了一句。
的确,已经没了活路,无论官方,还是青年社,都注定不会再容他们走出这明珠。
刀已卷韧,铁雄浑身浴血,注视着四处奔逃的黑衣人。
没错,师兄弟们站在浴血场,身边却已没了敌人,全跑了,当流氓碰到了杀手,结果并不意外。
陆寻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目光有些死寂的看着身边躺着的不下五十人,其中至少有二十人已没了动静。
还有则是在一片狼藉的学场中,吓得哇哇大叫,或者痛苦哀嚎却仍然拼命在地上爬的黑衣人影。
“大师兄!”陆寻义轻声叫了一句。
大师兄回过头来,眼中已是通红。
陆寻义慢慢道:“咱们……逃吗?”
师兄弟们并未负伤,实在是铁雄的疯狂,太过凌厉,对方没有高层次的人在场,根本就没有真正抵抗,无不是一接触便逃窜了。
众人站在黑夜里的学场中,全部看向了大师兄,而大师兄却是手握刀柄,有些发颤的看向了那站在最前方的铁雄。
众人也跟随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铁雄一步步走到身边一个伤者身边,面色平静道:“我记得你!”
那人闻言,更是脸色煞白,口中只道:“别杀我,别杀我……”
“噗!”一声闷响,血色飞溅。
周边一阵大叫!
铁雄直起了身,没错,他记得这个人,师兄弟们也记得。
杀狗那晚,正有他在。
大师兄面色平静下来,仿佛在回应陆寻义:“不用逃了!”
铁雄转身,看向师兄弟们:“走,带上宁儿,去长刀会!”
师兄弟们默然,没有出声。
当铁雄转身,朝着小院而去,带着血的脚步声,一步步走远时,师兄弟们当中,突然一声哈哈大笑响起,是脾气最爆的徐天成。
他一把扯碎了自己的上衣,飞奔着朝着铁雄而去。
紧接着,其他人一个个跟随。
最后陆寻义与大师兄对视一眼,也笑了起来:“走!”
陆寻义点头,飞奔而去。
而大师兄则是并未进屋,而是看着远方天空,又朝着这小巷看去,突然朗声开口:“所有住在这条小巷的乡亲们,我等这些时日给诸位带来了麻烦,在此,我向诸位诚挚道歉,希望各位能够原谅!”
不知道有没有人听到,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原谅他们。
四周除了哀嚎,再没有反应。
大师兄到底是大师兄,为人稳重,即便是临死前,也不欠礼仪。
铁雄背着宁儿出来了,阿九颤抖着身子跟在他们身后。
没有行礼,没有车马,有的只是一人人手中握着的兵器。
“宁儿,不哭!”铁雄轻声道。
宁儿流着泪,相比阿九,她要坚强的多,因为在她幼小的年纪中,这样的场面并不少见。
她也怕,但伏在铁雄身上并不大喊大叫,只是紧紧抱住大哥的肩膀,喃喃道:“哥,六爷呢,我们去找他,找到他我们就安全了,他一定会保护我们的。”
铁雄笑了笑:“好,天亮了,就去找六爷,他在等你!”
一众人,手持着兵器,离开了这条受尽屈辱的小巷。
他们没有了顾忌,手持着刀兵,朝着那曾让他们低头的长刀会而去。
不得不惊奇。
这明珠海岸的黑夜,当真就没有秩序吗?
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却是在这夜里,并没有惊起波澜一般,只是一个个黑衣人被惊醒,拔出了长刀,开始从各处聚集而已。
……………………
……
墨白静静坐在客房中,不知何时他换了一身衣服。
白色的道袍,穿在他稍显瘦弱的身体上,有些不太合身。
但他的气质却足以驾驭。
此时他已经打开了窗子,盘膝坐在窗口,望着深夜的明珠,眼神淡然出尘。
手持着道家仪法,面色悲天悯人。
他目光似睁似闭,看向那流血厮杀的方向。
当然,他什么也看不到,但他却仿佛什么都知道。
心中并不愉快,他并不喜欢杀人,但在那两块饼中的夹杂的纸条上,却清晰明白的有着一个明确无误的字:“杀!”
厮杀的嚎叫,还在远方,并未影响这片街头的安宁。
墨白不知是在用功,还是在向天祈福。
也不知是在为那师兄弟祈福,还是为死去的人而祈福。
或许都有吧。
不知过去了多久,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墨白缓缓睁开了眼睛,转头看过去。
未出声,门却已开。
陈掌柜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他脸上有着紧张过后的疲惫,满头发丝已被汗水浸透,仿若已虚脱,面色复杂的看着眼前那静静盘腿坐在那儿的年轻人。
墨白收了功,站起身来,看着陈掌柜那受惊过度的脸,心中一抹歉意闪过,来到门边,欲扶着他。
陈掌柜却不动,他眼神复杂至极,望着墨白声音颤抖而嘶哑:“白……老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墨白看着他,并不躲闪:“陈老哥,您放心,小弟绝非穷凶极恶之辈。”
陈掌柜看着他,最终还是挪动了脚步,被墨白扶进门,坐在了桌旁,胸口却仍然在急剧起伏,呼吸如雷,头上的虚寒仍如雨下。
墨白从桌上给他倒了一杯水,他一口饮下。
墨白又从身上掏出几枚银针,轻声道:“陈老哥,放松!”
“老夫……”陈掌柜却是颤抖不停,他哪里能够放松。
墨白拉过他的手,几枚银针顷刻间闪落手背各个穴位,随即轻轻扭动银针,陈掌柜只觉身上莫名涌起一阵暖流,六神无主的心志,也仿佛再次回复脑海。
不再心悸至浑身发冷。
墨白见他脸色恢复红润,才收起银针,慢慢坐下:“陈老哥,可好些了?”
若是平时,陈掌柜定要探究一番,如此神奇的针术,然而此时,他却实在无心,眼望着这年轻人秀气而又苍白的脸,他心里却是莫名惊恐,复杂至极,又自己倒过一杯水,一口喝下,才缓缓道:“白老弟,二爷说,那条街上……至少被杀了二十个人!”
墨白微微低头,稍微沉默后,轻声道:“我并不想杀人!”
陈掌柜眼神陡然瞪大,死死盯着墨白,身形更是不稳。
墨白见到这一幕,却没有多说,只道:“您放心,无论如何,我不会牵连到您,我可以立刻搬走。”
陈掌柜头上再次虚汗如雨下,呼吸如雷,颤抖着嘴唇,半晌吐不出一个字,只得颤抖着再次想倒一杯水。
但哪里还拿得稳茶壶,墨白想伸手帮忙,陈掌柜却是骤然缩手。
墨白手一顿,最终苦笑了一声,收回了手。
然后站起身来到床边,将自己早已打好的包袱提起,又看向那药箱,微顿。
陈掌柜的目光也看向了那药箱,同样沉默着。
最终墨白将药箱拿过身边,打开,准备取出其中的诊具。
“白老弟!”陈掌柜却突然出声。
墨白回头,面色依然没有波澜,平静的过分。
“你不想问问,二爷的答复吗?”陈掌柜凝视墨白。
“陈老哥,我没想过要利用您。”墨白轻声道,他眼神清明:“二爷那边,无论他答不答应,都是我与他之间的事,只是我没有办法联系上他,不得已才只能求您代为传达而已,您放心,二爷身份特殊,还不至于被牵连,更不会影响到您身上,就算二爷怪罪,您也只需说是被我利用便好,如果因此连累您没了这份工作,您也不必担忧,我暂时还死不了,也定会补偿您,让您后半辈子无忧!”
陈掌柜凝视着他的眼睛,第一次见这年轻人就是这种眼神,清明的过分,不含杂质,一看便心生好感,实在无法将他归类为坏人。
也正是因为这印象,他与这年轻人结缘,成为了忘年交。
“白老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究竟是为什么?一个济世医馆,一个朱医师,用得着做出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来吗?”陈掌柜面色慢慢苦了下来,不再是惧怕墨白,而是惧怕墨白做出的事。
墨白心中有几分欣慰,他真的已经做好准备被陈掌柜扫地出门,他并不能怨陈掌柜,无论换做谁,也无法接受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挥手间,便造下无边杀孽的人。
又合上了药箱盖子,墨白站直身体,重新走到陈掌柜对面坐下,微微沉默之后却摇头道:“陈老哥,不是我不说,而是您什么都不知道,对您更好。”
一边说,又一边倒了一杯水,递给陈掌柜,陈掌柜这次没有拒绝,接过,再次一口饮尽,坐在原地沉默了下来,却似乎慢慢冷静了下来。
或者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也只能接受:“二爷答应了,他让我交代你,那块招牌的酬劳便算就此结清了!”
说到这里,他眼中再次闪过一道惊容:“白老弟,老夫实在不知道,你的胆子究竟有多大,本以为你只是求二爷办点小事,却没想到,竟然是如此惊天大事,你究竟是如何敢向二爷开这个口?”
陈掌柜确实不知究竟。
墨白跟他说,有朋友遇到了麻烦,他没有办法,所以希望陈掌柜能帮他向二爷求助。
这深夜时分,陈掌柜其实不敢打扰二爷,但见墨白神色严肃,陈掌柜只得问他是否真的着急,可否等明天。
但墨白表示确实着急,不得不说陈掌柜是真拿墨白当了忘年交,当了真朋友,为人也的确义气,竟然真的帮墨白联系了二爷。
可不联系不知道,一联系,差点当场吓趴下,这是一点小忙吗?
墨白怎么敢向二爷开这个口?
二爷又如何会答应?
但他没想到的是,二爷居然真的答应了,甚至意思很明显,说墨白这是找他还人情。
陈掌柜当然不懂,但墨白懂!
二爷出生皇家,岂是范范之辈?
即便是如今的皇朝,即便他在明珠无实权,但在这明珠海岸,他依然是权贵们永远不能忘却的存在。
只要皇朝一日不倒,他便永远尊贵。
墨白在给齐老大治病的事,只要他想知道,他就能知道。
他知道了便明白,墨白在青年社闹事,或许一时半会是死不了的。
有时候,有些人情能够一笑置之。
有时候,却重若泰山。
当墨白有能力让这份人情,在权贵圈流传的时候,这份人情就值钱。
皇家的人情又什么时候不值钱过?
皇家又害怕过什么威胁?
墨白找上了门,也足以证明墨白不是等闲之辈,是明白这份人情如何用的人物。
对二爷来说,在这种情况下,救下那么一两个人,其实并不难,而且他也有能力,让所有人都明白,他皇家的人情就是这么值钱。
“二爷何等人物?既然曾许诺,我有事可找他,自然不会食言!”墨白并不想和陈掌柜说太深,并没有好处,有时候有些游戏,从来便不是所有人都能玩的,什么都不知道,对陈掌柜来说就是最合适的。
陈掌柜倒是相信他这句话,可却还是无法理解,二爷答应是二爷的事,你怎么敢开口才是最重要的。
“那两个孩子,二爷说为了他们的安全,就先接走帮你安置!”陈掌柜又道。
墨白微微低头,眼中有光芒一闪,到底还是要查我的底了吗?
还好提前防备了。
但抬头却只是点点头,朝着北方拱拱手:“二爷恩德,在下没齿难忘!”
墨白什么也不说,陈掌柜虽然很想知道因果,但最终却还是被墨白送出了门,他知道墨白是好意,也只能长叹一声,回他自己房间,去继续承受惊吓了。
再次剩下一个人,墨白关了灯,再次来到窗口,黑暗中,谁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
……
这一夜,对明珠来说,惊动了太多人。
二十四条人命,实在太过骇人听闻。
明珠社团的确疯狂,时常火拼,但也真少有如此干脆的超过十条人命的案子。
而且关键是,来的突然,并且依然在继续,甚至是十分诡异的在继续。
不过,太多人在今晚是注定无法安睡的。
首当其冲的,自然便事长刀会。
长刀会,一个在青年社下辖社团中,已经不算是小派系了,在青年社的赫赫威名中,他们也曾立下过赫赫战功。
会首姓刘,名为刘芳!
虽然名字像女人,但实际上却是一个粗矿汉子,今年也已五十出头了。
他有一个江湖诨号,人称刘四街!
这说的乃是他年轻时,曾一人手持长刀,追着十几个人跑了四条街,最终将他们一一放倒的事迹。
也正是这一战,让他在社团中,威名大涨,之后又被龙堂大佬苏于龙看中,收了干儿子,至此平布青云,至今已是长刀会会首。
在这明珠海岸,像到了他这种地位的社团大佬,其实已经算得上是个人物了,平日里当然不会再执着于什么冲锋陷阵的事。
更多的是经营各方关系,以及协调各种生意,所以已经有数年,社团里争斗地盘之类的阵仗,已无需他再亲自过问了。
他的精力已经放在了继续向上爬的事情上,干爹苏于龙已经年迈,最近几年就已经开始准备他在龙堂上位的事了。
长刀会,在龙堂里的分量不轻,本来就强势,又有这么一个干爹帮他,呼声还是很高的,只是却也不是拿得稳的事。
毕竟,青年社组织结构很庞大,他有背景,人家也有背景,他有实力,人家照样有实力,所以还是需要争取的。
这几年,他的精力主要也放在这件事上,说实话,有关朱医师这件事,他还真的从未放在心上过,所以,当此时夜半三更之时,从姨太太床上被叫醒,得到这个消息时,他有些懵。
然而,却也只是刹那间便被彻底惊醒。
几乎想也没想,怒喝着一把砸了电话,穿上衣服就亲自前往长刀会总堂。
死二十四人,残四十余人,轻重伤更是暂时无法统计!
而且那些人,还在杀,要一路杀到他长刀会去。
别说他只是长刀会会首,别说长刀会有八百人,若当真要直接一晚上被砍死一百人,他长刀会也就散了!
便是龙堂堂主,估计都无法对这消息默然。
关键是这紧要关头,这种事,他能不冒火?
“人呢?”匆忙下车,他面色骇人,望着一众闹哄哄的长刀会领导,二话不说,劈脸无情就是一把长刀直接剁在了会议桌上:“半个小时之内,要是剁不了他们的脑袋,老子就剁了你们的脑袋!”
一声令下,长刀会彻底扬了旗,数百人手持长刀倾巢而出。
而且,刘芳在稍稍了解情况之后,更是直接下令,命长刀会中平时少有联合出动的好手,甚至他自身的几名护卫都一起派了出去。
长刀会虽大,但其实也多是凡人,当然不可能有宗师之说,没见杜先生都不过一个小刀贴身护卫?
小刀的师父都才只是宗师境界。
但也并非就没有好手,明珠海岸,各地武馆,其中照样很多武师都在会,身手超凡的狠。
长刀会总堂。
乌泱泱的会中头脑们,在刘芳寒着脸大发脾气之后,哪里还敢废话,当即便是亲自招呼人,气势汹汹的带队出发。
偌大的大厅顷刻之间,便空荡了下来,再不复刚才的沸沸扬扬。
唯有长桌上,刘芳剁上去的那把长刀依然晃晃荡荡,寒光骇人。
而此时,厅中却还剩一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并未跟着大伙一起离去,此刻他满脸冷汗流淌,面色显苍白,目光中带着不可抑制的不安,望着那仍然全身凝聚暴虐气息的刘芳背影,不敢出声。
眼望着手下人手尽出,气势雄浑,刘芳却依然怒火中烧,脸色难看。
倒不是担心他们解决不了,他已经知道了大概情况,对方人数其实并不多,却都是些硬茬子,但再如何,也不过只得七人而已。
如今会中倾巢而出,就是用人堆,也能堆死他们。
更别说还有会中好手数位,甚至连自己身边的护卫都派出去了,足以保证他们逃都没得逃,过不了多久,必然就能解决。
实际上派出这么多人去对付区区七人,的确有些大材小用。
但刘芳却很清楚,这一仗,收拾那七个毫无根基的外乡人事小,打出实力和气势来才事大。
出了这等大事,如今整个明珠无论白的黑的,上面的,下面的,不知道正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
就看你长刀会到底行不行?
还说不得,便会有些人暗地里伸脚使绊子,毕竟虽然真个明珠的社团都得对青年社称臣,但实际上却并非代表,青年社旗下的所有势力便都是手足。
其实虽然披着同一张皮,但平日里打生打死的事,却是多了去了。
一般青年社并不会去管这些事,反正不管是你长刀会胜,还是短刀会赢,最终也都还是只能挂在青年社旗下,依然得对青年社称臣,也依然得对青年社上供!
对青年社来说,地盘给谁管,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说白了,青年社其实只是一杆制定规则的大旗,也是大家为了自己的利益,主动维护用来共同对抗外部威胁的象征。
当有地头蛇过江,青年社便会成为聚拢大家共同抗敌的象征。
当有各种官方压制,青年社也能出面替他们摆平。
当有化解不了的恩怨,也能请青年社出来调和。
但青年社毕竟不是国家政府组织,他手下的人不是都老实守规矩的良民。
人家混社团,本身就是想不务正业,凭借一身胆气和拳头,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活个风光的事业。
你不可能有争斗,你给他按着不让打,有利益,你又给他按着,不让抢。
那他们还混个屁的社会啊,这还有个啥奔头?
难道发一张考卷,去他们提笔做文章,来给他们定前途?
这不笑话吗?
更何况,大家伙都变成规矩文明人了,那谁还会拼了命的去拉人手发展社团?
反正不用打打杀杀就已经能解决问题了,要那么多人手有什么用,还得白养他们吃喝!
可尼玛,这要是社团连底下兄弟都不养,就你一个光杆司令,你还当个屁的老大啊?还有个屁的风光?
你还真能凭着王八之气,虎躯一震,就让那些良民慑慑发抖,主动上来交保护费不成?
打不死你这装逼的……
……
所以,对刘芳来说,那七个找死的外乡人,他根本就一点不惧,收拾他们简单,他之所以如此雷霆大怒,倾巢而出,是不能受这个憋屈。
开什么玩笑,你长刀会这么横,结果人家八个外乡人就差点将你打残了,你还有脸狂?
谁还会将他刘芳当个数,你还想往上爬,想就此更上一层,真正脱离打打杀杀,上青年社去当西服笔挺,带着钢笔签文件的领导?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所以今晚,他必须要倾巢而出,搞出大动静来,让所有人都明白他长刀会究竟好不好惹。
但虽然,已经做出了安排,但刘芳的怒火却并没有平息,依然眼中喷着火。
就算砍了那几个外乡人,该发生的也已经发生了,这不是死伤个把人,草席一卷,往江里一扔便算了事的。
这是二十几条命,数十人死伤的大事,想要摆平下来,不是开玩笑的。
任何时候,黑都掩盖不了白。
光是官方那边,这一次就不知道得付出多大代价。
就算有青年社帮忙收拾局面,可摆平的费用却得你自己出吧!
这么大的案子,出钱能了事,你就烧高香了。
可这又岂是一笔小钱,长刀会即便拿的出,那也得元气大伤,社团没了钱,他们这些大佬凭什么吃香的喝辣的?
就不说他们,底下那些兄弟也是要出钱养的,没了待遇,真当人家傻啊,跟谁不是混,还非跟着你受苦不成?
影响之大,可想而知。
这还只是对长刀会而言,对刘芳来说,就更别提了。
这件事对他的打击之大,根本就无需多说,就是他干爹,也帮他盖不住这么大的事,估计青年社上层都得关注这事,你带一个长刀会,都出这么大的岔子,丢这么大人,还想带龙堂?
你能服众吗?
“呼……”刘芳长长吐出一口恶气,堂主的位置,恐怕是艰难了。
阴沉着脸,一个转身,那双满是杀意的眸子便直接锁定住了那仅剩当场并未离去的中年人身上。
中年人当即便是眼神一跳,吓的浑身一抖:“大哥,我,我也没想到……”
见他如此模样,刘芳心底更是怒火一阵阵的翻腾,一低头,眼神在桌子上一瞄,除了那把长刀之外,并无他物。
盯着那长刀,刘芳当真是恨不得一把拔出来,冲过去剁了这厮。
但总算是还有理智,目光移开,望向了那桌子边的椅子,二话不说,上前去抄起椅子,就是狠狠朝着那中年人砸去。
中年人当场受惊,口中大叫一声:“大哥,我错了,我错了……”
说着连忙蹲下身子,那椅子从他头顶飞过,砸到墙壁上,发出轰隆一声巨响,直接散了架。
可见这一下刘芳用力有多猛?
见没砸到人,刘芳更是愤怒,抄起袖子,便跳上桌子,又朝着那中年人而去,看来是要亲自动手。
不得不说,已经五十了,刘芳身手却还矫健,毕竟是打出来的江山,他平时还是没有落下功夫的。
中年人想比他还是差远了,再想跑,却刚刚站起来,就被刘芳一脚踹翻,在地上哀嚎求饶:“大哥,别打了,别打了,我也不想的,我只是想将他们招到手底下来,没想到会这样……”
“蠢货,你知道你惹了多大的祸,你这次算是把老子给坑惨了!招人,长刀会上千号兄弟,差了他们几个吗?老子为了你,费了多大的劲,才让你当副会首,就是让你来坑老子的?啊?要不是爹妈死的早,老子就你这么一个弟弟,老子今天非得把你剁了……”刘芳真是怒急了,一阵猛踹,将地上的中年人踹的满地乱滚。
听他话音,才知道原来这中年人,竟然是他弟弟。
难怪他如此怒火,却没有拔刀,而是上蹿下跳,却只是一顿猛揍。
好半晌,他才踹累了,大踏步的来到椅子上坐下,一把拿起茶杯,打开盖子却不见水,心里又是烦躁,一把将杯子砸个粉碎,坐在那里喘着粗气。
而那中年人,则是畏畏缩缩的蜷缩在墙角,不时哀嚎一两句。
“看你个熊样,爹妈让你叫刘虎,你说你有哪一点配的上这个名字?啊?这么些年,老子净是给你擦屁股了……说,给老子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个清楚!”刘芳对着弟弟刘虎又是一阵破口大骂之后,才问道。
说实话,他对他父母给他们两兄弟取名的事,也确实不太满意。
父母也都是土老帽,不识文化,第一个儿子的名字据说还是托人去请一个先生取的,只是却没有说清楚,那先生以为他是个女孩,刚好当时闻到一阵花香,便顺手取了个芳字。
这不,随着年纪大了,他的名字也总被伙伴们取笑,父母才意识到这名字不妥,后来又生了他弟弟,便觉得这次得取个霸气些的名字,不能家里尽是柔柔弱弱的。
这不,老二就叫刘虎,可没想到的是,这刘虎却生来不如老大蛮气,从小胆小懦弱。
爹妈死的早,刘芳自是对这弟弟多番照顾,原本他是没准备带弟弟混这口饭吃的,想供他当读书人。
谁曾想这小子,却斗大的字没认识几个,倒是很羡慕大哥的威风,又有大哥的名头照应,倒很快就成了一个标准混混。
一次,他与几个同龄人又闹事,却一不小心干死了人,当时秩序还是有的,这家伙没逃脱,被捞进去了,受了些苦头,却是将同伙全部供了出来。
好死不死,这些同伙,几乎都是他身边兄弟的家人,这下可好,其他人自然是不满意了。
刘芳没有办法,只得想办法将他捞出来,又担心他会不明不白的就死在外边,毕竟这家伙不成器,仗着他的威风很是得罪了些人。
最后也就只得把他带在了身边,算是正式入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