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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道脸色惨白,他一夜未曾合眼,此刻在几名弟子随侍下,杂乱着发丝站在房间中,眼里尽是不安。

    “悔不该受,悔不该受啊。”嘴角边颓然不已的不住念叨着这句话。

    一边数名弟子闻言,目光皆是瞟向正摆放在案几上那个装有丹丸的锦盒,没人敢出声。

    良久,才有一名弟子眸光抬起望了一眼老道,怯懦几下,很是艰难的开口:“师父,师门正等着咱们回复京城事后殿下的反应。”

    “反应?”老道闻言,嘴角似无意识的念叨了一声,随即慢走两步,拿起桌上的锦盒,回过头来,目光满布血丝的盯着那开口弟子,缓缓抬起手中的锦盒,盯着这锦盒良久,最终缓缓坐下,低下头道:“去吧,回复师门,就说咱们办砸了殿下的差事,殿下很高兴,特召我前去,欣慰嘉奖一番,又赏赐至宝九元丹一粒,以资鼓励。”

    话音落,房间里数名弟子对视一眼,没人真的去如此汇报,只得又低下头来不语。

    院外,有条不紊的脚步声渐渐变的宁静下来。

    逐渐,只有风声回荡在窗外,这院落人气慢慢消失。

    老道慢慢起身,走到窗前,望向窗外,却见不到一个人影。

    他知道,这院中就剩下他们了,一种被明王府所遗弃的感觉,如此清晰的袭来。

    老道微微闭眼,胡须微颤,心头一种欲疯狂嘶吼的冲动很剧烈。

    多少努力,他才让明王放下对道门的心结,对他们委以重任!

    多少辛苦,才终于得以融入明王府体系之内!

    终于雾散云开,看到光明希望之时,他的一切努力,就被师门如此轻易的毁掉,他一切心血就此付诸东流。

    “走吧!”老道深吸口气,又长叹一声,眼里带着几分茫然,转身对诸弟子道。

    ………………

    ……

    墨白要离开明珠,当然不算容易。

    毕竟他是蛮子在明珠的头号大敌,为了找到他,蛮子在明珠投入的力量实在惊人。

    可以这么说,如今整个明珠,已经没有多少人不知墨白模样了,若他出现在街头,无需顷刻,便必然会被蛮子打探到。

    想要通过高度戒备的明珠各个口岸,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虽然表面上,自从墨白斩了旗国宗师之后,蛮子并未征调修行界人士入明珠围剿墨白。

    可但凡只要稍有脑子的人,就绝对能够想到,为了对付明王,挽回丢掉的威望,旗国绝对会不计血本。

    这明珠省,不敢说有无真人紧急驻派,却可以肯定,他们暗中潜派的宗师境却是必然不少,毕竟就算不是明王对手,但起码明王一点出现,至少他们能够立刻感知到他的气机。

    要对付明王,可以靠千军万马,但想要找出他来,却得靠修行界人士。

    所以墨白要走,的确不易,相比杜先生离开时要难的太多,毕竟针对两者,蛮子所投入的力量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但,这铜墙铁壁,墨白就真的走不出去了吗?

    此刻,一艘前往粤州的客船,正缓缓远去。

    而在船舱二楼的一个包间之中,一身素色长衫的墨白,正负手而立站在窗口回望明珠。

    他面色清淡,气质从容,没有半点狼狈的离开。

    直到船行渐远,墨白才缓缓转身,在床头坐下,眸光抬起望向了床铺对面。

    包厢为双铺,此刻在他对面,原来还有一人。

    却是一女子,约二套白色洋装,带着一盯翘角半圆礼帽,整个一副新派大家小姐模样。

    观她相貌,不说美丑,却生的很是清丽,只是此刻微垂着头,手里剥着一个橘子,始终未曾抬头望对面的墨白一眼,倒是显得心情不佳。

    墨白望着她,眸光少见柔和,嘴唇翕动,道了一句:“不用担心,船离港,就不会再有事了!”

    那女子闻言,依然低着头剥着橘子,仿佛墨白并非是在与她说话一般。

    墨白见她沉默不答,却也似乎不知道再说些什么,眸光渐渐低垂,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还好,正在此时,隔壁包间之内,却隐隐有低声叙话传来,打破这份沉寂。

    “刚才口岸的动静瞧见了吧,城内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早就发现了,这次恐怕不是小事,你不知道我之前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可不止口岸这里,好像整个明珠的兵马都动了,一辆辆军车络绎不绝朝着西城去了。”

    “唉,多事之秋啊,只望不要又出血案才好啊!”

    “罢了,隔墙有耳,还是小心点为妙,咱们这总算是离开了,就是不知道哪一年才能再回来啊?”

    看得出蛮子的阴影在人们心中太深,即便此刻已经远离明珠,漂浮在这大海之上,人们心中的恐惧犹存,便连说话,也还是顾虑重重。

    墨白又抬首,望了一眼窗外无尽天空,嘴角再次轻声道:“明珠局势越来越复杂,蛮子为了对付我,只要有丝毫消息,便将立刻草木皆兵,这是非之地,还是早离的好!”

    对面女子闻言,终于抬起了头看向墨白,眸中闪动着难以琢磨的意味,这副眸子不符合她的年纪与着装。

    有着与之完全不相匹配的复杂,她盯着墨白良久:“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墨白闻言,眸光与女子对视,半晌,墨白收回眸光,低下头,脱掉靴子,盘膝而坐,闭上了眼睛。

    女子望着他陌生而又熟悉的脸,眼眶渐渐泛红。

    但终于,她还是低下了头,继续剥着手中的橘子,嘴里却低声道:“先生身份尊贵,我却只是一普通人而已,先生突然来寻我,怕才会让我惹上麻烦。”

    墨白闭眸打坐,闻言手指微微跳动,最终却并未睁眼。

    女子将橘子剥好,却没有吃,放在床头案几上,默默的拉开被子,将浑身连同脑袋一起包裹入内。

    良久,被子里传来声音:“我听传言说先生已经来到明珠很久了,不知真假……”

    墨白睁眼看向床铺,张口欲言,但目中所见,却只有覆盖的严实的被子,他慢慢闭上了嘴,缓缓移开视线,看向那剥好的橘子。

    一些很久远的记忆骤然浮上心头,沉默良久,墨白拿起桌上剥好的橘子,放入一瓣在口中,轻声道:“是很久了!”

    “那么……”女子埋在被子中,似乎想问什么,但却又怕问出口。

    墨白低头吃着橘子,眼神动了动,还是道:“我的情况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虽然来到明珠很久了,但一直以来却都并没有真正安全过。”

    话音落,被子里的人动了,她露出了脑袋,眼眶略红盯着墨白:“果然,你早就有了我的消息,一直都知道我在哪!”

    墨白抬起头看向她,这副面容,对他而言是熟悉的,只是面对这个问题,他却还是没有那么直接的承认。

    可最终,他还是点头了:“第一次有你的消息,是在三年前。”

    “三年前……”女子终于还是落泪了,她牙关略颤,再次将脑袋埋进了被子中。

    “那时我的处境不明朗,身边随时可能发生危险。”墨白解释了一句。

    “能比现在更危险吗?”被子里的声音明显有了激动。

    “不一样,之前你是安全的,可现在你不能再留在明珠了。”墨白摇摇头平静道。

    被子里未再有回应,墨白吃完橘子,又望向了窗外,他知道有些误会已经生成了。

    果然,待被子里的人停止颤抖,一道略显冷漠的质问,便已传来:“恐怕根本不是安不安全的问题,而是现在你需要一张船票,一个能掩护你安全离开明珠的人,所以你来找我了。”

    墨白慢慢闭上了眼睛,他无心去纠缠这些。

    客舱里,慢慢沉寂下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床上的女子,揭开被子,她再次看向墨白,盯了良久,她突然起床拿出自己的包包,对着小镜子给自己上妆。

    不一会,姿容已然恢复,情绪也已平静,声音也已恢复自然,平静道:“总算相识一场,我送你到苏北,到苏北后,我下船,你自己保重。”

    墨白睁眼,盯着女子:“明珠你不能再待下去了,必须离开,我会安排你去京城!”

    女子抬起头:“你刚才不是说了吗?在你身边才是不安全。再说我本来便只是个普通人,您身份尊贵,我也不敢与您攀亲带故。”

    “如今已经不同,蛮子为了对付我,无所不用其极,连与我毫无关系的普通人性命,他们都能拿来要挟我,一旦查到了你的身上,后果将难以想象,所以即便我身边也不安全,你也必须跟我离开。”墨白并不与她辩解,只是沉声道。

    “查到我?谁会查我?我只是一个孤儿而已,就算曾经和身份尊贵的你有些瓜葛,可那又算得什么?这些事情,连你自己都不再记得,其他人谁会在乎?”女子摇头,嘴角带着一抹嘲讽的轻笑道。

    墨白摇摇头:“你长大了,有你自己的思想,有些事情我没办法一两句和你说清楚,说了你也不会尽信,可有些误会真的没必要,徒增烦恼。”

    “我们没有什么误会!”女子神色平静。

    墨白低头:“我之所以能够离开明珠,不是你给了我船票,也不是你陪在我身边,就在我们刚刚离岸的码头,原本有能人镇守在那儿,只是在今天清晨,蛮子突然查到了我的住处,故而整个明珠的兵将为了此事紧急集结,如果不出意料,此刻他们应该已经突击了我的那处据点,也正是因为此事突发,他们的目光全部转移过去,所以我才能安然无恙的上船。”

    说到这里,墨白再次看向女子:“如果我真的落魄到要靠你的帮助,才能离开明珠的地步,蛮子又如何还会将我视作不死不休的大敌?”

    女子闻言,眸光颤动,难以分清意味。

    方才隔间的谈话,加上墨白此时的话,很难以去反驳,可墨白在明珠多年,并且竟然早知她下落的情况下,居然至今日才来寻她,并且一寻她,便是寻求帮助的情况下,她实在难以不多想。

    但就算撇下这个问题不谈,女子也依然难以释怀这突然的见面,她低下头:“如果我不跟你走呢?”

    “必须走!”墨白闭上眼。

    “你真的是担心我的生死吗?还是害怕将来别人会知道,你有个被卖国贼养大的妹妹?”女子望向窗外。

    墨白拳头紧握了一下,但又缓缓松开:“还是那句话,你已经长大了,有你的思想,你心中的结,随着时间,你自然能找到答案,但你现在既然还认我这个哥哥,那我就必须带你走!”

    “我没有认你!”女子回头看向闭眸的他。

    墨白未再出声,若真的不认,他们两人此刻不会在一条船上。8)

    青青!

    墨白入宫前养母所生之女,是他儿时一起长大的妹妹。

    虽然当时年纪还小,但毕竟整个童年都生活在一起,这个妹妹在墨白记忆中的印象很深刻,便是京中那些真正的血脉兄妹亦比不了青青在他心头亲近。

    甚至他之所以愿意救宁儿,并接她回府,让她跟随在自己身边,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心里对青青的牵挂。

    当初离京赴明珠时,他的确是准备立刻寻到她,将她寻到接回身边生活,但最终寻到了人,他却犹豫了,考虑再三,最终放弃了接她回身边。

    一来是他当时的情况并不好,二来也是当时青青的境遇并不算差,至少比跟在自己身边躲躲藏藏要好的多。

    而且他心中也担忧,会有人将目光盯着他这个妹妹,就等着销声匿迹的他自投罗网!

    所以最终他做了决定,安排人在暗中看顾她,并没有立刻相认,想着待将来自己的情况好转,再做打算。

    时光悠悠,转眼经年,墨白的处境仍旧没有摆脱困境,当年的小女孩却已经彻底长大成人。

    说实话,墨白从没想过,他们此次相认,竟会是如此这般景况。

    此时此刻,两者距离如此之近,心却离得万般之远,墨白才清晰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虽然自己从没忘记过她,但在她成长过程之中,最重要的那段时光,实际上根本就没有自己的存在。

    船在远行,墨白闭目打坐,心中却还是难免有些低落。

    并非青青心里那些冷漠的猜忌让他伤感,而是心底浮起了清晰的亏欠与自责。

    虽然他并非当年曾与这女孩一起长大的墨白,但多年来,心底那段始终不忘的记忆,却早已让他难分彼此。

    在这世界上,原先那个墨白的情感羁绊并不多,可或许正因为稀少,反而更为深刻。

    这个女孩,他始终视之为在这个世上难得的亲近家人,即便已是多年过去,这种深埋骨子里的亲情,却并未褪去。

    也或许是因为墨白本来便是孤独的吧,所以他不会忘记这个妹妹,也不愿淡漠这段亲情。

    一口浊气吐出,墨白睁眼,青青已经重新将自己藏进被子里。

    虽然不愿跟墨白走,但她却并未大闹,或许内心中无论如何怨责,可不管怎样,她也还是不见墨白出事,只是不愿妥协而已。

    墨白眸中深邃,最终摇头,解释不是三言两语的事,此刻也不是解释的时候,不管她愿不愿意,他也必须做主带她离开。

    ……

    天下战乱,早已难寻一处安宁之地。

    地处明珠周边的苏北,情况更是比明珠好不了几分,连绵的战乱让这里的百姓也同样难以在年节之时展露笑颜。

    不过半日多的光景,船舶便已停靠在苏北地界。

    在这里,船舶会短暂停留,自有客来客走。

    包厢里,墨白亦是早已睁眼,他凝眸望着低头不语的青青:“走吧!”

    青青半晌不语,最终抬头看向他:“我有家,不去京城!”

    “待太平了,你可以回来,现在,必须听我的!”墨白站起身来,背对着她看向窗外。

    “你别逼我!”青青看着他的背影,眼中发红。

    墨白没有回头,只是转身,率先走出了包厢。

    青青望着他背影离去,握紧了拳头,咬着嘴唇半晌,最终却还是走出了包厢。

    “小姐!”门口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两个青年,见她出来行礼道。

    “你们……”青青微征,凝眸望去,确定了这两人的确是在叫她,很快,她便反应过来,这是墨白带来的人,她抬头四望,却不见了墨白身影:“墨……他人呢?”、

    “小爷要事在身,已经先走一步,小姐这边请,接下来的行程,我们会护送小姐!”青年道。

    “走了?”青青顿时一慌,连忙快走两步,抛出走廊,向着四周望去……

    ……

    墨白的确下船了,却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去。

    一直到他眼望着青青坐上了早已安排好的马车,顺着京城的方向远去之后,他才轻叹一声,回望了一眼那依然停留在码头上的客船,转身消失在人潮之中,就此不见了踪影。

    他的船票的确是去粤州,但他却不可能当真让自己始终在这条船上。

    不是害怕青青当真会泄露他的行踪,而是于他而言,这茫茫天地,比那漂浮在海上的狭小空间要安全的多。

    苏北本乃历朝繁华之地,不但盛产豪富之家,亦多生名人墨客,故而此地原本乃是最为富足安宁之地,但很不幸,这里因为粮资丰富,亦是兵家必争之地。

    所以,明珠罹难后,这里最先成为此场国战的主战场。

    历经数月馨战,这座曾人烟鼎盛的繁华古城,终于还是只剩下满目疮痍。

    黄昏时分,墨白乘坐一辆马车,行走在前往主战场的路上。

    望着这被战火覆盖过的城市悲哀,墨白眼底闪过重重阴霾。

    “客家,前面又封道了,怕是又有大战在即,看样子短时间内怕是过不去了,这眼看着天色已晚,咱们还是先回城吧,再耽搁下去,怕是就来不及赶回去了。”车夫去前边看过情况,回来对墨白道。

    墨白眸光朝前远望,果然道路两边已被兵马守住,轻声问了一句:“不知此地可是已经到了方有群方大人镇守的辖区?”

    “正是,您瞧,前面那兵马就是方大人的常胜军!”说起方大人,那车夫立刻敬意深沉:“要是没有方大人在咱们这儿镇守,咱们恐怕早就没了活路啊!这杀千刀的蛮子,都过年了也不消停……”

    墨白眼里光芒一闪,不再多言,却是下了马车,掏出一枚银币递给车夫:“就到这里吧,有劳了!”

    客家一见墨白递过来的是银币,顿时哈腰道:“多了,多了,我这身上也没有找零,还是等回了城,客家再会账吧!”

    墨白微笑摇头:“我不回去了,前面军中我有熟人,待过两日,我从军中回来,说不得还要去雇您的车,这已是年节了,车马也不好找,这钱您先收着,只望到时我再要用车,还得麻烦您帮帮忙,可否?”

    “这使得,使得!客家放心,小老儿就住在城西胡同第三家,您随时来都行……”听墨白这么说,老汉才笑容满面的接过钱,这年头日子艰难,能赚到钱养家活口,哪里还过年不过年。

    打发走了车夫,墨白抬了抬帽檐,眸光看向了前方,还见不到军营所在,但已觉血气滚滚。

    微顿,抬头望了望天色,虽已黄昏,但终究还未黑,观那前方兵马,皆尽心职守,墨白想了想还是压低帽檐,嘴里轻声念叨了一句“方有群”后转身缓步离去。

    ……

    苏北的风,虽不如明珠那般酷烈,但在这血腥战场上,墨白还是心中不自禁悲戚。

    夜风中,那浓烈的血腥味,墨白感受的太过清晰。

    黑暗中,他已置身这片战场中心地带,站在高处,眼望着前方远处一片浓烟四起之地,墨白沉默无声。

    烟雾随风飘散,但那特有的焦灼味道,却足以让墨白明白,这是在焚烧战死的兵士遗体。

    这便是英雄,驰骋沙场后,最终的归宿……

    熊熊火焰,仿若也在烧灼男儿热血,便是心境已至墨白这般,他的眸光也还是不由远眺远方敌人营帐!

    不过,再难忍的冲动,最终也还是得忍。

    杀三五敌,溅一身血,无法改变大局!

    墨白闭眼,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

    夜色下,灯光仍亮,将军还未卸甲!

    巨大沙盘前,约莫五十上下,一身戎装,身形笔挺的男子手扶腰间佩刀,凝视着沙盘半晌不语。

    他身边立着数名将领,亦是皆面露凝重之态,有一人正手指着沙盘,语调沉重出声道:“将军,如今东面,胡帅已连失西江、云寿、山城三镇,如今只剩下苏河屏障还在坚守,若再失,不但我等将会面临蛮子双面夹击,届时我等危矣,我等只能出兵驰援!”

    话音方落,又有一将摇头立刻开口:“如何出兵?近几日蛮子兵马异动频繁,明显已扎好口袋,针对我等围点打援,好一口吃掉咱们援军,如今我兵力本就不足,若再失一大部,那蛮子也无需再等东西合围,便是强攻咱们恐怕也将凶多吉少。援兵绝不能出,胡帅此败已成定局,不能再将咱们也搭进去。”

    “可若不救,胡帅必定要将所败之责推于我部……”又有人开口。

    却在这时,那佩刀将军,突然抬手,顿时所有人收声,全部看向将军。

    “蛮子野心太大了,连胡番都还没能入嘴,就想着要吞下老子了!”将军终于开口,眼眸中不怒自威,话语略显粗俗,却杀气四溢:“老子倒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么好的胃口!众将都有!”

    “属下在!”一众将领闻言,立刻拱手待命。

    “明日清晨,全军整兵,西进六十里,于日落之前,我要看见蛮军崔武部的旗帜!”将军抬起头看向西方,眼中有血气燃烧。

    众将大惊:“西进?将军是想……”



    “没错,他们要打胡帅,就让他们去打。他们打东边,老子就打西边,他们灭胡番,老子就灭崔武,他杀老子多少人,老子就取他多少人头。”将军面色无丝毫惊惧。

    可余下将领却是面色数变,方大人已经摆明了态度,明摆着不救胡帅了,要打乱仗!

    不得不说这是个好办法,胡帅那边他们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同样打崔武部,蛮子主力也同样会陷入这个困境,是救还是不救!

    可问题不是这么算的,如此一来,不管结果如何,首先证明的态度,就是方有群不管胡帅所部死活了,这必然会让胡帅大怒,朝中怕是一番风波少不得了。

    有将领面色再次急变,开口:“将军,胡帅部已是蛮子嘴上肉,可崔武部,我等便是全力,却也未必就能在蛮子主力驰援前拿下,若万一,胡帅所部被蛮子吞了,我等又拿不下崔武部,朝中非议恐怕……”

    “怕甚,若真是蛮子主力不驰援崔武,咱们还打不下他门,那何须胡番那匹夫去陛下那儿告老子,老子没有他脸皮厚,若是败了,老子也没脸回京了。”将军一脸坦然,拔出佩刀一刀斩在沙盘中央,激起黄沙飞扬:“此事就此议定,诸将立刻下去准备!”

    众将对视一眼,最终躬身应命,鱼贯而出。

    待房间里独留将军一人,将军眼眸中的杀气略缓,又对着沙盘凝视良久,一声长叹。

    沙场铁将军,纵横天下,不惧死生,却惧于见不到赢的希望。

    苏北这半年,他费尽心力,却难见转机,勉强维持不失国土,便已万分艰难,沙场上他一辈子历经荣耀,这一次他却无法断定自己此生的结局,究竟如何?

    一场血战在即,沙场点兵的将军没有太多时间思想东西,很快,他便振作,再次推演沙盘。

    夜越发宁静,将军仍旧沉思不断,在他身边已无将领,却始终有一老者静静坐在门边一角,不言不语,闭眸盘膝。

    很明显,此人便是将军的贴身护卫道人。

    其实这活计真的不复杂,虽然战场铁血,但当真能深入这重兵把守的地方来行刺之人,毕竟太少了,所以这老道在将军身边日久,却还未真正出手一次。

    今日,对他而言,与往日亦无差别,但突冗的他内心一颤,一直闭着的眼眸豁然睁开,盯向了门外。

    似乎有那么一刹那的停顿,也似乎是他真的需要一刹那的反应时间,其实这短短一刹,于普通人而言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因为老道几乎就在睁眼那一刻,他的眸色瞬间几转,思绪还未完全清楚,甚至都来不及出言提醒一句,他便已长身而起,第一时间要直奔沙盘边上的将军而去。

    而直到这时,沙盘边上的将军,依然沉浸在兵力推演之中,毫无所觉。

    “砰!”一声闷响,并不剧烈,却很突然的在耳边响起,终于惊动了将军。

    将军抬头,望向声音来源处,下一刻,仿佛早已成了习惯,手中刀柄已握住,眼神急剧震动了一下后,又恢复平静。

    墨白一身黑衣,静静站在房间一角,准确的说,正是那老道盘膝而坐之地。

    此刻,老道依然盘膝坐在原地,只是嘴角却淌血,一双眸子惊骇的盯着那一只手搭在自己肩头的人影。

    “你……”老道喉头蠕动,声音微弱。

    墨白转头,眸光深邃与他对视,他并未遮掩容颜,老道眸中狂澜四起,那是震惊,是惊骇,还有着难以置信。

    “认出本王了吗?”墨白神色宁静,嘴角轻吐,没有管将军,而是对老道轻声语。

    这声音很轻,但毫无疑问,却让这房间中两人心中犹如重锤一击。

    墨白松开了手,那老道刚刚浑身被墨白一掌压制的劲力骤然一展,衣衫劲舞,但看着负手背对着他,向着沙盘而去的墨白,他却是再无勇气出手。

    或者更准确的说,他的手正在发抖,方才那一瞬间,他已经出了一掌,实实在在的打在墨白胸腹,然而,此刻墨白负手前行,安然无恙。

    宗师一掌,谁人可轻而受之,视若无物。

    老道心神难稳,但最终还是对着墨白躬身而下:“不知殿下驾临,老道贸然出手,请殿下息怒!”

    墨白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尔奉命护卫我军中主将,本王临至军帐,你却毫无所觉,你说,要你何用?”

    老道身形再是一颤,这种质问,他不习惯。

    将军眼里的震惊终于缓缓平息,他没有立刻行礼,盯着墨白的眼神却开始慢慢变的锋利起来,没有说话,只是盯着。

    “老道失职!”身后老道终于没敢犟嘴,再次躬身领罪。

    “念你数月来护卫方大人身边,无功劳亦有苦劳,今日便饶你不死,方才一掌算是小惩大诫,若再有下次,本王定取你性命!”说到这里,墨白抬手挥了挥:“出去候着,没有本王吩咐,任何人不得出入!”

    老道望着墨白随意挥起的手,脸色几经变化,但那不断颤抖的右手,却是在时刻提醒着他,那年轻身影究竟有多么恐怖,最终硬是没敢多说一个字,躬身出门。

    方有群纵横沙场,自早已恢复神思,他一直没有出声,却眼看着墨白举手投足之间,将那德高望重的宗师视若无物,以小厮驱使不说,更开口便言生死。

    盯着墨白那张脸的目光,不由越发锐利了。

    明王墨白,最近一段时间,但凡权势之人都忽视不了的名字,就连这铁血战场上,也因为他而惨烈了不少。

    方有群曾经是见过墨白的,但那已是多年前,当年的一个毛头小子,还入不了他的眼。

    可如今,他却不得不仔细打量这个突然的来客。

    自他进来后的一举一动,方有群都看在眼里,不得不说,他心里着实动容,传言果然不虚,此子气概早已不同当年。

    单论这世间谁敢视宗师如无物?

    墨白,一个王子,却如此从容,没有半点虚张声势。

    “方大人,本王冒昧深夜来访,还请见谅!”墨白抬眸,与方有群对视,率先开口。

    方有群眸光缓缓收敛,却未曾对明王行礼,只是收刀入鞘,口中淡然言道:“原来竟真是殿下亲至,老臣甲胄在身,不便行礼,还望殿下恕罪!”

    “大人不必多礼!”墨白道。

    方有群伸手示意,请墨白坐下,眸光再次落在墨白身上:“不知殿下深夜至我军帐,所来为何?”

    “只是途径此处,听闻方大人在此作战,故而特意前来一见!”墨白摇头。

    “哦?”方有群怎会相信这话,销声匿迹多年的明王,突然在明珠现身后,正为世人所窥探之时,却突然出现在他府上,只是途径此处,过来一见?

    “如今人已见到,夜色已深,方大人,本王便不在军中久留了!”未待他多虑,墨白却说走便要走,直接起身道。

    方有群眯了眯眼睛,眸光微顿,随即起身相送。

    待行至门口处,墨白却脚步停下,回头道:“方大人,不必相送,此番一见,本王总算心安不少,苏北能有大人在,想必蛮子终难成气候!”

    “本将军职责所在而已,不敢当殿下夸赞!”方有群拱了拱手道。

    墨白点头,又收敛姿容,正经抱拳道:“本王既生在皇家,便于国之兴亡有责,虽无权势,但好歹却也还是国朝亲王,对我国朝满载功勋之辈,本王自当尽力,绝不容其含冤,故而大人大可放心,只管放手沙场建功便是,若有小人作祟,本王定不会袖手旁观!”

    此言一出,方有群顿时有些发懵!

    实在没搞懂墨白的深意,这话的本意他当然听懂了,很明显,墨白是听到了之前众将议事的情况,在向他保证,定会站在他这一边。

    可是令方有群感觉莫名其妙的却是,墨白为什么突然来对他说这些?

    这明王深夜来临,便是为了向他示好?

    他想做什么?

    没等他琢磨清楚,墨白却已然真的飘然离去,独留方有群为他突然的到来,沉思良久,最终却望向墨白离去的方向,不由摇头:“国正蒙难,诸皇子却仍自争储不休……”

    墨白的突然到来,对方有群来说,不算什么大事。

    可对某些人来说,却被这个突然的消息惊的额头冷汗直冒。

    自国战起,京中权贵的日子,自然不可能完全不受影响,但要说真的为此日夜惶恐不安,却还不至于。

    战争毕竟还在远方,那血腥的伤亡也只是报告上面的一行行数字罢了,要说会亡国,那还太早了。

    事实上,更多的人还每日在朝堂上为了是战是和的选项而引经据典的争论。

    所以,总的来说,上至皇帝,下至臣工,其实大家的日子该怎么过,也就还怎么过,只不过相比从前,过的没那么惬意罢了。

    当然,这一切,只是在明王未曾重现世间之前。

    自从那一日明王横空现世,并将远方的血腥味,毫无遮掩的带到京城之后,所有人心头就突然被压上了一块巨石,无法再如之前般随意。

    他们已经预感到,京城将再难以如之前那般平静了,或许一场巨大风波,将会随着突然现身的明王而展开,所有人都开始小心提防,苦心思索,自己该如何才能保证在这场可能出现的巨大风波中安身立命!

    毫无疑问,他们都是聪明人,能够很清晰的感知到危机,但即便如此,他们也绝对没能想到,一切竟发生的如此之快,快到所有人在这普天同庆的除夕日,心底只剩下透骨的凉意。

    明王府与道门一战动静如此之大,自然不可能不引人注意。

    而当大战双方的身份被揭开的那一刻,整个京城各方势力,无不悚然而惊。

    明王府!

    道门!

    这两大京中最无法忽视的敏感势力,居然在青天白日里,大张旗鼓的就在京城爆发如此大战,这是要翻天吗?

    牵一发而动全身,当消息传开,没有人还能坐得住。

    无论是天下至尊定武帝,还是上清山等各大道门名山,甚至连林氏、旗蛮等势力,都第一时间下令用最快的速度查出事情具体。

    并且几乎同时,京城云动,各方势力,同时开始做紧张准备,宫里一道道命令传达至各部驻军,各部紧急待命!

    一家家道门名山,留着冷汗在立刻将消息传回山门的同时,又紧急召唤弟子回驻地,严密交代,任何人绝不能擅离,更不得有丝毫异动。

    京中各方权贵,同时关门谢客,躲在家里忍受着心底的寒意。

    之所以如此恐惧,是因为至此刻,看的最清楚的恐怕就是他们了。

    先是明王血杀旗蛮,不留一丝余地!

    之后又冒天下之大不韪,斩道门宗师门徒,让国朝与道门的敏感关系,一触即发!

    再之后,明王妃入京,再次让暂时稳定的林氏与国朝之间的关系面临随时突变的考验。

    这简直就是在尽一切努力,将国朝所有碰不得的症结,全部顶翻,所有人都在求安稳,而明王根本就是在不顾一切乱国啊。

    不得不惧,这种大乱,一旦真正爆发,那注定将波及所有人,真正的无人可以幸免。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紧张关注这件事,这场大战的真相,自然也就很快清晰。

    “杜薇薇?”

    当杜先生的名字传到各方耳里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为之惊愕,有刹那发懵!

    虽然京中可能知道有她这么个人存在的人,也有不少,但无疑,论身份,杜先生在京城并不起眼。

    不过很快,人们就不再纠结于杜先生是谁的话题,因为已经确认,的确是明王府与道门名山竹叶门之间爆发的大战。

    事情经过很快就被摊开,不得不说,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包括正沉着脸坐在宫里的定武帝,那紧握的拳头也不由缓缓松开,坐在椅子上,沉默良久后,才抬起头来对站在面前额头还渗着汗水的张邦立道:“这么说,道门方面从未起心要对抗明王府?这场冲突只是一个误会?”

    张邦立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事说是误会,明显牵强,可定武帝此刻居然已经将这事用冲突两个字来定性,足以说明定武帝也是偏向这个结论,而事实上,除了用误会来解释,又能如何?

    无论是国朝,还是道门,都不想撕破脸皮,所以只能用误会来解释,张邦立点头:“是,已经向黄庭府证实了,竹叶门的确是受他们请求,协助擒拿叛徒杜鹃,也已调查证实,杜鹃此人,的确曾为黄庭府弟子,在之前因与黄庭府生怨,而自逐黄庭府,被道门视为欺师灭祖的叛徒。”

    “那如何解释,明王府中人已经亮明身份,他们依然动手,难道这也是误会?”定武帝抬头,面色依然深沉的吓人。

    张邦立明白,这必须得有个合理的解释才行,他低头道:“道门方面的解释是,这杜鹃家中几代皆乃经营下九流的勾当,杜鹃本人更是明珠下九流之首,身边护卫竟敢称乃是明王府之人,殿下乃是天潢贵胄,身份何等尊贵,岂是杜鹃这等身份卑贱,亦敢欺师灭祖的无德之辈能够高攀的,故而当杜鹃身边护卫言道他们乃是明王府人时,竹叶门一众门徒难以置信,更是怀疑杜鹃竟敢攀诬明王,实乃罪大恶极……”

    “放肆!”话还未完,定武帝陡然一拍桌面,口中低喝出声。

    张邦立立刻收声,屏息而立,这话无疑是在侮辱明王,堂堂天潢贵胄,竟自甘堕落的意思。

    可话虽如此,但毫无疑问,这将是对此战爆发原因最好的解释。

    同样,也能成为定武帝息事宁人,不再深究的原因。

    毕竟天家丑事嘛,怎能不遮掩,这样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有了道理。

    “哼,岂有此理,简直荒谬!”定武帝一声冷哼,也不知道究竟在说谁岂有此理,最后一挥手:“敢在京城如此肆无忌惮动武,已乃藐视王法,去,将一众涉案之人全部缉拿,从重处置!”

    “是!”张邦立没有丝毫迟疑,拿下这些人是肯定的,道门若是知趣,绝不敢再生事端。

    不过退出门外之前,他却还是心中不安,道:“陛下,明王府那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定武眸光一厉,浑身一股煞气陡然爆发,但声音却还平静:“皇儿多年在外,身边诸人良莠不齐,当好好学学规矩才是!”

    张邦立是理解陛下的,定武帝对明王府已经足够宽容了,他们一再不顾上意,陛下均容忍之,可他们却一再变本加厉,丝毫不考虑陛下持国艰难,一再犯忌,陛下终是不能容忍了。

    “是,下臣这便去办!”张邦立躬身退下。

    宫里很快就有了动静,之前出手的竹叶门人,均第一时间被缉拿归案,就连那已被炸伤的宗师境也没放过,被带走关押。

    竹叶门方面,对此前所未有的配合,没有丝毫反抗,完全服从国朝律法。

    其他道门方面,也第一时间发声,表达对国朝处理此事的支持态度。

    到这时,京中多数人心中其实还不安,国朝和道门针对此事的处理态度,没人不理解,但所有人心里,此事却还有一个主角。

    明王府,明王府在大家心里,可不等同于国朝表现出来的意志。

    以他们一贯的强势,出了这么大的事,绝不可能就此善了,连上清山宗师明王都敢斩,旗国使臣他们也敢杀,一个竹叶门敢明目张胆与他放对,他会妥协?

    可能性实在不大,这事恐怕还没完!

    不过,紧接着,宫里又传来消息,进宫面圣的明王妃被皇后留在了宫中,她身边的护卫,包括陆寻义在内,亦都被留在宫中,暂时听用。

    而明王府中的护卫工作,则由宫里派人护卫,明王府门口亦增加兵马卫士!

    至此,大伙才算是稍稍安心了,看得出,国朝对明王府终于采取措施了,不再容他们在京城乱来了。

    很明显,在京城国朝真正用力了,明王府也就再难翻大浪。

    这件让所有人震惊的大事,就这般了结,也算是让无心过年的人们,终于能够松一口气。

    但事实上,这事真的就结局了吗?

    国朝方面,确实动静小了,但在道门那边,波澜其实才刚刚开始。

    当夜,道门人未敢随意聚集,一切宁静。

    但到得次日,待风收雨歇!

    上清山驻地,终于还是迎来了客人。

    竹叶门掌事宗师黄深,来到上清山驻地。

    黄深的来意,自然是那些被国朝缉拿的弟子,不可能就此放弃了,总得想办法将他们捞出来。

    这事太大,自然还是得有求于上清山帮忙。

    冲玄对此事,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可他怎么可能接这个烫手山芋,了解来意后,只得脸色沉重道:“黄师,你也不是外人,我也不说客套话,你很清楚,这件事能够如此处理,已是侥天之幸。”

    “冲玄师兄,我竹叶门此番遇难,究其因果,那也不是为了自己,出手擒拿杜鹃,这不止是在帮助黄庭府,也是在为上清山在明珠遇难的同道报仇雪恨,这是为了大家的事而出手,不能现在我竹叶门出了事,上清山就不闻不问了,这岂不让人寒心?”冲玄说的轻巧,黄深岂能就此了之。



    “黄师,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不错,杜鹃的确该擒,但事实具体,你我心中可都清楚的狠,莫非,你们贸然和明王府动手,也是为了大家好?”

    黄深闻言立刻变了脸色:“冲玄师兄,您这话,黄某可就不敢苟同了,不错,明王府的确强势,但我道门何时竟如此卑微,有血海深仇不敢报也就罢了,如今竟连清理门户,也必须得看人脸色了?冲玄师兄,若你上清山有真人阁下镇世,都已如此认为,那我竹叶门此次就算认栽了!”

    说罢,他豁然起身,直接一抱拳:“告辞!”

    他这却是将了冲玄一军,让冲玄脸色顷刻通红,心里大怒,这黄深揣着明白装糊涂,如今天下环境有多敏感他不知道吗?

    可没办法,有些事知道是知道,可却不能说出来。

    正如此时,借他个胆,他也不会承认说真人怕了明王,不敢与之作对。

    心里含怒,却只能站起身来挽留:“黄师莫怒,我不是这个意思!”

    “哼,冲玄师兄不必多说,黄某已然明白,这次是我竹叶门作茧自缚,不该来连累上清山,师兄大可放心,我这便回山去向掌教请罪,是我黄深愚钝,活该当有此劫!至此,黄某也算明白了,各人自扫门前雪,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道理。”黄深仍然一脸怒意。

    “哎,说远了,黄师这是说远了,坐,坐,坐下,我们慢慢聊!”冲玄嘴角直抽,却只能舔着脸强留,若真让他回去这么说,那麻烦就大了。

    如今的道门,大家就是捆绑着活,要真是分裂了,那结果……

    “黄师且冷静,莫说气话,你的着急我了解,可你扪心自问,出了这事,我上清山是不是第一时间便扛了下来,冒着巨大风险,第一时间给你们支持,去与国朝交涉?黄师,你当清楚,若我上清山当真袖手,这事会如何发展,想必你心中有数。”冲玄话很软,但意思却不软。

    黄深当然能听得出其中的强势,不过他本来也不是真心要与上清山决裂,只是做做姿态罢了,闻言,又苦着脸,放软姿态:“冲玄师兄,若非是知道上清山乃可以信任的道门魁首,我又怎会上门来求您?上清山的仗义出手,我竹叶门自是感激的,若是上清山有难,我竹叶门也定会倾力相助,我不是不知道上清山为难,可师兄也要体谅我等的难处啊,这一次,我诸多门人一起落难,甚至连我门中宗师亦没能幸免,作为师门,我等岂能见死不救,若是如此,山门岂不是人心丧尽!”

    冲玄眼里满是苦涩,人家明显是赖到头上来了。

    可这事岂是能够轻易触碰的,如今上清山本身就不安稳,和明王之间已是势同水火,稍有不慎,便真的要出大事。

    这时候,去帮竹叶门要人,先不说办不办得到,就是国朝肯松手,明王那边会如何反应?

    “这事啊,还是从长计议吧,现在不说明王如何,就说咱们与国朝之间的弦本来就已经崩到了极致,这次国朝能够容忍下来,已是大不易,这时候就算我上清山去帮你们斡旋,除了惹怒定武帝之外,也是于事无补啊!”冲玄只得使了拖字决。

    黄深闻言,也算松了口气,他怎会不知道这些,但他要的就是冲玄肯接手,这般一来,无论将来如何,至少有了个说法,就算那些人救不出来,上清山也得帮他分担责任:“哎,那就有劳贵山门了,冲玄师兄且放心,无论结果如何,贵山门之大义相助之情,我定亲自回禀掌教,亦会让各山门知晓,我等乃是同气连枝,为了大家的利益办事,便是有些风险,大家亦都会守望相助……”

    冲玄闻言,笑容更苦涩了,这烫手山芋就这般被扔到手里了?

    而且怕是还真得尽心去办!

    微微摇头,不是自己傻,而是有时候没办法,上清山承了魁首的位置,总不可能一点责任都不担,人家话说的明白,这是为了大家办的事,是在为上清山报仇,结果出了事,你拍拍屁股不管,这大义可就不在了,各山门恐怕从此以后便会心中生忌惮了。

    平常还无所谓,可如今上清山已是风雨飘摇,失不得人心,这亏也只能吃了。

    正自苦涩着,却不想门口处却突然多出了一道声音:“为大家办事?黄深,你可真敢说!”

    冲玄面色一顿,眸光偏向门口,只见一道人影豁然出现,还是熟人,连忙站起身来招呼道:“秦师也来了?快请坐!”

    而另一边,黄深也看向了来人,却是顷刻间面色大变。

    原来来人正是黄庭府掌事宗师秦泰之,此刻秦泰之黑着一张脸,浑身怒意盎然,一双眸子若铜铃,死死盯着黄深。

    冲玄眸光在两人之间一扫,察觉到了不对,但却不解,这是为何。

    “秦,秦兄也来了?”黄深眼神闪烁一下,略显尴尬的对秦泰之一抱拳。

    “怎么,莫非我还来不得不成?”秦泰之却丝毫不给面子,也不坐下,一步步直直朝着冲玄走去。

    看那模样,已然是怒急,要出手之态。

    “秦兄说的哪里话……哈哈,这个……”黄深见他姿态,不由脚步微移后退一步。

    这般剑拔弩张之态,冲玄自然看出来了,只是搞不懂,这两人究竟怎么回事。

    按道理说,竹叶门帮助黄庭府出了这么大事,也算是替黄庭府背了祸,如今上火的应该是黄深,而不是他秦泰之啊。

    不过,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任他们真的在这里打斗,连忙上前拦下秦泰之:“秦兄,这是怎么了,如此大的火气?”

    冲玄拦住,秦泰之只得停步,他不可能不给冲玄面子,但心中的火焰却没熄灭,眸光已然死死瞪着冲玄,最后伸手一指,直指黄深鼻尖:“你最好能给我个合理解释,否则,我黄庭府也不是好惹的,敢对我黄庭府施展手段,我黄庭府绝不妥协!”

    “秦兄,你这是哪里话……”黄深面色再变。

    冲玄却听出了猫腻,顿时回头,眸光一扫黄深,眯了眯眼。

    见冲玄看来,黄深气息明显一凝,冲玄终是没多说,一回头看向秦泰之,又道:“秦兄,如今咱们的处境都不太平,可不能自己先乱了,有话咱们坐下来好好说。”

    秦泰之闻言,稍稍收敛,最终还是坐下了,可眸中火焰却丝毫未灭,依然针对黄深:“说还是不说?”

    黄深慢慢镇定下来,脸色也沉了下来:“秦兄,黄某可是有对你不住之处,你今日这般,是为何?”

    “你还真当我秦泰之是傻子不成?本座告诉你,别以为本座在国朝那边没说,便是害怕厉害,你信不信,今日你要没个解释,出了这门,咱俩就只能活一个!”秦泰之见他不认,当场站起,手指着黄深疾言厉色!

    “你疯了不成……”黄深脸色再次变了。

    都提到生死相向了,冲玄也坐不住了,连忙相劝:“秦兄息怒,究竟发生什么事,且说来咱们好好商量!”

    “冲玄师兄大可放心,我黄庭府与竹叶门开战,想必国朝很乐意见到,不会因此而影响国朝与道门之间的局面!”秦泰之面色冷冽,语调明显决绝。

    黄深这下真的有些慌了,闻言连忙怒道:“秦泰之,我看你真是疯了,这种时候,你说这种话,可曾考虑过后果?”

    “后果?你竹叶门敢算计我黄庭府,有考虑过后果吗?真当我黄庭府是软柿子,惧了你竹叶门不成?”秦泰之见他还敢犟嘴,浑身气势轰然一展,须发劲舞间,已有剑气飞鸣!

    战斗一触即发,冲玄一个大步,站到二人中间,双手展开:“二位,这里是我上清山,不是你们斗武之地!”

    这话一出,秦泰之只得收敛下来,但语气里却仍自满是火气:“冲玄师兄,不是秦某今日上门来闹事,而是竹叶门实在欺人太甚!”

    “秦兄且息怒!”冲玄面色又放和缓,说罢,一转头看向黄深:“黄师,究竟怎么回事?秦宗师为何发如此大怒?”

    “师兄这话,我也正纳闷,出了这么大事,我哪里有时间去招惹他?谁知他是吃错了什么药?”已经到了这一步,黄深自是不会承认。

    秦泰之又要暴起,冲玄却先一步稳住他,大声道:“秦兄,冲玄知你为人,定是有事,你且说来,究竟为何?”

    秦泰之死死盯着黄深,终于还是深吸口气,慢慢冷静下来道:“师兄恐怕还不知道,昨日竹叶门对付杜鹃一事,我黄庭府上下,竟无一人知情!”

    “嗯?”冲玄一愣,又看了一眼同样沉着脸的黄深,再次回头看向秦泰之,皱眉道:“秦兄说不知情是何意?”

    说到这里,他又一顿,问道:“秦兄莫非是责怪竹叶门行事莽撞,以致出了这事?”

    很明显,他误会了,以为秦泰之是责怪竹叶门此行,让他们也牵连进去,怨竹叶门擅自做主与明王府动手了。

    却不想秦泰之冷笑一声:“师兄何不问问这黄深,昨日他们与明王府动手之前,他在什么地方?”

    冲玄更懵逼了,完全摸不到脉络,只得看向黄深,却见黄深一脸恍然的模样,道:“我说秦宗师今日如何这么大威风,竟指着我鼻子骂,原来秦宗师是说这件事。”

    说到这里,黄深眸光一转,不看秦泰之,却看向冲玄道:“冲玄师兄,是这么回事,昨日我曾去了黄庭府一趟,是为了林氏之女,贵山门之徒林素音入京来一事,想去与秦宗师商量一下如今形势的对策,可能是黄某那日在某些意见上,与秦宗师有些不同,惹得秦宗师不痛快了,故而今日想要教训黄某一番吧!”

    说到这里,黄深眸光又一转,这次对视秦泰之那张满布怒意的脸:“秦宗师,想必那日你我间的某些谈话,让你生气了吧!”

    “某些谈话!”四个字,他明显加重了语气。

    秦泰之却是怒极反笑,再次手指黄深,大笑道:“哈哈哈……黄深,你这小人莫非以为天下也英雄均与你一般满肚子阴谋算计?想威胁本座?你做梦吧!”

    “秦泰之,你最好想清楚在说话!莫要逞一时之气,莫以为黄某当真好欺负!”黄深眼见他犯浑,什么也不顾的样子,当即站了起来,语色凄厉,当头棒喝!

    却不想这秦泰之却是真的不惧,竟再次冷笑,面色越发不屑,直接开口道:“本座敢作敢当,说过的话,向来敢认,不错,那日我言谈间的确曾对上清山某些处事不满!”

    “你……”黄深见他竟真敢说,当场气的浑身发颤。

    而一旁冲玄却是眸光陡然一挑,瞥向了秦泰之:“秦兄,冲玄未能听懂,此言何意?莫非我上清山曾得罪过秦兄不成?”

    秦泰之还未开口,那黄深却是连忙道:“冲玄师兄,你莫要听这莽汉胡言乱语,他就是一浑人……”

    “黄宗师,你这又是何意?”冲玄陡然回头,直视黄深。

    黄深见他眸色,顿时一惊,很明显冲玄眸中已经有了戒备,也对,这二人私下竟对上清山多有微词,不论是不是秦泰之说了什么,这黄深却是当着上清山没有只言片语,也足以说明此人心思怕也诡异。

    秦泰之并不领黄深的情,反而冷笑道:“莫要作态了,本座可不是你,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没什么不敢认。”

    说到这里,他看向冲玄一抱拳:“冲玄师兄,秦某的确对贵山门某些处事有些不满,故而那日颇有微词,这黄深想借此威胁本座,却不知本座岂是能受他威胁的?简直不知所谓。”

    “哦?”冲玄不在乎他后面的话,只追究前面:“不知秦宗师所言乃是何事?”

    “师兄当知,我素来与洪师兄交好,而此次洪师兄于明珠罹难,秦某心中着实难以释怀,故而当日曾言道,贵山门处事不周,既当初便已与明王为敌,为何当年明王大婚时不直接下狠手,以至于有明王今日之害!再有之后林素音拜入上清山,又为何不果断与真人之孙修成正果,若真如此,又如何会有今日明王妃入京,恐林氏与国朝和解之势?以至于我等如今日日惶恐?不知归路?”秦泰之面色并无愧色,他并不觉得这些话说不得,事实上,真正说穿了,也并没多大关系,毕竟这其中,并无真正羞辱上清山的意思,只是他个人心中稍有不满罢了,所以,此刻他面色坦然,说完后,一抱拳:“冲玄师兄,秦某生平便属洪师兄最为知交,他的突然故去,着实令秦某心中伤感过甚,故而想法有些偏激,还望师兄海涵!”

    冲玄未立刻出声,一旁黄深看着秦泰之那一脸坦然样,心中却是直骂蠢货,你真当冲玄会认为这是你一家之言?

    你真当上清山会因为你敢仗义直言就认为你心中坦荡?简直愚蠢之至,上清山只会认为,连你这等黄庭府高层都有这种意思,恐怕其他人心里也早有此意,开始质疑上清山的处事能力。

    甚至责怨,如今局面,全是由上清山造成的,心中对上清山早已不满。

    黄深深吸口气,实在不愿再多看一眼秦泰之这蠢货,事已至此。

    只是他却不想想,若非他提起这事,秦泰之怎会心中一口怒气难平,直接将此事摊牌?

    究竟谁是蠢货,还真不好说。

    “原来是这事啊!”冲玄面色和缓下来,笑了笑道:“我知秦师性子,向来仗义直言,无妨,无妨,秦师提的这两点,其中其实还是多有缘故的,第一当年,明王大婚时,我上清山有弟子搅扰,的确误会,当初我等也不知明王修为的事,只是山门中有弟子气愤不过明王强抢我山门弟子为妻的行为,而不平之下出手,并非真正要伤人性命,我上清山虽为道门魁首,但绝非视凡人性命若无物之辈,怎可能随意出手取人性命,这简直无稽之谈嘛,所以秦宗师,你的想法还是有些偏激的,此话今后还是要注意的,莫要多说,徒惹祸端。”

    秦宗师闻言,心底并不接受这种说法,正待开口,却见冲玄抬手,又道:“至于第二点,林素音的确拜入我山门,当初她嫁于明王也多有缘故,但无论如何,她已嫁人家,我上清山又如何能够强娶他人妇,此如何有人伦之道?今日之局面,故而秦宗师所言不错,的确若当初照秦宗师所言般,如今怕是局面会好许多,但我辈中人,所行正道,有所为,有所不为,秦宗师以为然否?”

    秦泰之张嘴,他心里当然不信冲玄说的这般大义凛然,但却要如何反驳,说他不对?

    而且冲玄一脸真诚,并不似作假,秦泰之也不是傻子,真的要得罪上清山,只好拱手道:“是秦某因师兄罹难之故心胸狭隘了,还请师兄见谅!”

    “无妨,无妨,秦师还是且说说,今日你们这一出,究竟何故?我着实没看明白!”冲玄转移了话题。

    秦泰之被他提醒,再次怒目而视黄深,冷冽道:“师兄不知,当日这黄深就在我黄庭府做客,获知了杜鹃现身京城的消息,去故意隐瞒于我,然后秘密派人去擒拿杜鹃,最终以至于出了这等大事,师兄以为,这黄深究竟安的是什么心思?”

    “什么?”冲玄当真吃了一惊,看向黄深:“黄宗师,真有此事?”

    “师兄莫听他胡言,我若真知晓消息,又岂会不告知,擒拿杜鹃本就是为了协助黄庭府,之所以没有事先报之便动手了,是因为担忧这杜鹃随时逃脱,怕失去这机会,再有变故,而且毕竟杜鹃所害不止黄庭府与上清山门人,我竹叶门人亦遭残害,我门中弟子亦是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故而才义愤之下,主动出手。当时我虽在黄庭府,却根本不知此事,是事后回去才得知。”黄深一点不认,并做痛心疾首样:“我怎么也没料到,我竹叶门一片好心,如今居然换来这种回报,当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你个匹夫,还敢不认,真当我黄庭府好欺?你那动手的弟子中,便有一人去黄庭府找过你一趟,之后此人便出现在战场,你还敢不认此事?”秦泰之站起身来,再次手指黄深。

    “不错,是有弟子前来寻我,可却说的是王妃入宫觐见一事,你不是也派人盯着明王府动静吗?为何我就不能派人盯着,他们发现情况,前来寻我汇报,有何不可?”黄深打死不认。

    “哼,无需胡搅蛮缠,这么大的事,甚至连宗师都派出去了,没有你点头,他们敢做吗?你在想什么,以为我不知吗?秘密擒拿杜鹃,是在打青年社的主意吧,你们竹叶门还真是胆大包天,视我黄庭府如无物吗?青年社是我黄庭府的世俗渠道,你们也敢动心思,甚至打着我黄庭府的名声,去与明王府敌对,如此恶毒的心思,本座告诉你,我黄庭府绝不会善罢甘休!”说到这儿,秦泰之一转身,对冲玄抱拳:“冲玄师兄,此次我黄庭府之所以对国朝承认竹叶门的确是协助我等擒拿杜鹃,只是因担忧大局而已,不愿因我等一门之恨,祸及大家,故而才忍辱求全。但今日,还请师兄知晓,我黄庭府对此事,绝不罢休,竹叶门如此欺我,活该遭此一劫,若上清山因与竹叶门更为亲近,在此等情况下,不顾我黄庭府之感受,依然要为竹叶门被捉拿弟子相助,那我黄庭府也无话可说。”

    “混账!”黄深怒极,大骂道:“秦泰之,你个蠢货,黄庭府竟派你个老匹夫来主事,当真是失策,失策……”

    他不能不怒,秦泰之居然如此决绝拆他的台,难道不知道,这也是在拆自己的台吗?

    毕竟黄庭府,竹叶门都是上清山一系,若此时上清山不帮竹叶门,将来黄庭府有事,也恐怕指望不上上清山。

    让上清山承担责任,这对大家以后都有利!

    可他不想想,站在黄庭府的角度如何能够不报此仇,开玩笑,若这等事都能不在乎,今后还有谁将黄庭府看在眼里,岂不是谁想算计就算计?

    “哼,黄深,你最好别犯在本座手里,否则,本座定会让你知道后果!”秦泰之岂会惧他,闻言冷声道。

    说罢,对冲玄一拱手:“话已至此,全凭贵山门做主,秦某告辞!”

    说罢,脚下生风,告辞而去。

    显然,他的做派也与那黄深先前一模一样,根本就不容冲玄拒绝。

    摆明了,这一次必定让竹叶门得到教训才能罢休。

    冲玄抬手,却并未张口挽留,就这般眼睁睁看着秦泰之离去,很明显嘛,这个结果,他是可以接受的。

    一回头,摇头摆脑对黄深很是失望道:“黄宗师,你糊涂,糊涂啊!”

    黄深嘴角直抽,他岂能不知道冲玄此刻正好借机摆脱的心理,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尽最后的努力:“师兄明鉴,此事全乃秦泰之那老匹夫杜撰,此人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前便曾对贵山门也多有质疑,如今又对我竹叶门如此,足以说明此人之话不可信,师兄切莫信他之言,伤了各派和气!”

    冲玄此时自是不急了:“黄宗师,此事事关重大,说不得会引起咱们内部巨大矛盾,已非我冲玄可以度量,请黄宗师放心,我必将此事原原本本禀告山门,具体如何,自有山门掌事决定。”

    黄深无奈,只得含恨而去。

    冲玄眼看着他们两人相继离去,眸中一阵闪烁,秦泰之的怨言,黄深的算计,都让他感觉到了风雨飘摇。

    不止外部压力,这道门内部,怕是也要留心,不能太过指望大家齐心!

    不知觉间,经此一事,曾经共赴明珠因明王一事而越发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铁三角竟已就此离心。

    而这时候,这三派都没人能够想到,他们以为事件已经完结,再次开始内部勾心斗角的时候,明王却已经仗剑而行,要在这新年添上一抹注定震惊世人的血花。

    同时,也为他们三家的紧密友谊,彻底划上句号,为道门的团结,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疤。

    当然,在此时此刻,得知明王已有异动的只有国朝。

    然而,国朝却根本不可能想到明王的目的,他们正在为明王竟与方有群见面一事,而警惕万分。



    陆寻义此刻的心情,就如今日的天气一般阴霾。

    坐在张邦立办公的总务衙门,陆寻义看着面前那虽看似和颜悦色,但实际上却满是敷衍的官员,最后道了一句:“我有十万火急之要事,你给我句准话,我究竟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宗师大人息怒,张大人公务繁忙,究竟什么时候能回来,下官也着实不知……大人请喝茶,喝茶……”那官员又是要重复一遍套路。

    陆寻义已经在这里等了整整两个时辰,从黎明时分一直等到了中午。

    到了此刻,他怎会还不明了,若是之前他陆寻义肯主动过来寻张邦立,张邦立便是已经出了京城,恐怕也会立刻赶回来。

    如今,很明显了,张邦立这是故意躲着他不见。

    没有再多发一言,张邦立目光在那官员身上定了一会,直接起身,欲离去。

    但走到门口,却是又脚步一顿,回头再次看向那官员,微微沉默后,转身对着那官员一抱拳:“既然张大人公务繁忙,我也不多做打扰了,却还有一事陆某向大人请教,若是大人能够解惑,此恩,陆某必有后报!”

    “不敢,不敢!宗师大人言重了,您有话尽管问便是,本官若知,定是言无不尽!”那官员一怔,连忙拱手,客气的狠。

    陆寻义目光灼灼盯着他:“陆某也不为难大人,只请大人告知,昨日我明王府与道门一战之后,外面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那官员眼中一闪,随即立刻打起哈哈道:“宗师大人恕罪,下官昨夜轮值,直到此刻都还未下班,着实不知内情。”

    陆寻义没待他说完,就直接一抬手,盯着他的眸光顷刻变的锐利起来,声音也突然冷的吓人:“好,大人既然心意已决,定要与我明王府为难,那陆某告辞,却要教大人知晓,那位杜先生实乃明王殿下极为敬重的一位至交好友,若是此番当真有所不测……”

    说到这里,陆寻义声音停顿了一下,缓缓转身,背对那官员继续道:“只盼将来我家殿下爆发雷霆之怒时,大人不会追悔莫及!”

    “这……”此话一出,陆寻义背后那官员当即浑身一抖,面色大变,立刻道:“还请宗师大人明鉴,下官位卑职轻,这等大事与下官毫无干系,毫无干系啊!”

    陆寻义豁然转身,眼眸一瞪,宗师气势勃发:“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今我明王府人在外边正是性命之忧的紧要时刻,你却在此空耗陆某两个时辰,若我府上中人当真不测,你还敢说与你无关?陆某已是一忍再忍,你却真当我明王府好欺吗?也好,陆某如今是奈何不得你,但且待将来,当明王殿下亲至,倒要看看这衙门里位高权重的张大人能不能保得住你!”

    说罢,陆寻义一个转身,直接抬起脚步,转身便走。

    “且慢,大人且慢……”那官员脸色煞白,见陆寻义当真要走,连忙抬手叫道。

    ……

    从昨日下午得到杜先生那边出事的消息后,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宫里将王妃留下,并让他们一起留在宫中听用的命令就已经传来。

    与命令一同而至的是数十位宫廷侍卫,严密守卫在他们身边,名为听用,实为软禁!

    在这京城,帝王一令,任何人都反抗不了,更别说在这京中实际上根基浅薄的陆寻义了。

    一时间,他不但出不了宫,更是连外面的消息都断了。,

    好在是国朝总算是留了一线,没有彻底翻脸,他虽被软禁,但明面上却还可以宫中行走。

    其实就算如此,他又能去哪儿?

    除了去向皇后求助,他能找的也只有张邦立了。

    所以,他今日在总务衙门整整等了一个上午,结果是张邦立避而不见。

    不过,总算还是有了些许收获,从总务衙门的那位大人口中,威逼利诱之下,得知了外面一些大概的消息。

    出了衙门,陆寻义在身后数名侍卫的严密“保护”下,站在衙门门口举目四望!

    最终,他深吸口气,眼神还是望向了皇后宫中的方向。

    如果还有办法,他实在不想去向林素音求助!

    而且他也心知,就算林素音肯帮,也未必能帮得上什么忙,毕竟在这宫里,林素音的身份比他都还敏感尴尬。

    可如今,除了去找她之外,他已无人可寻!

    ……………………

    ……

    正是中午。

    林素音正陪着皇后进膳!

    席间很安静,林素音一直低头吃着东西,几乎不见抬头。

    而皇后则面色恬淡,坐于上首,不时抬眼看一眼低着头的林素音,竟也不多话。

    皇后身边那老宫女则端正站在一旁,目光不时在这对初初见面就安静的异常诡异的婆媳身上挪移。

    她是从这对婆媳相见,便始终在一旁看着的,可看到现在,她心头却越发看不明白了。

    皇后的对林素音不冷不热的态度,她还能够理解。

    毕竟说实话,皇后并不喜欢林素音,这很正常,不提林素音林家女儿的身份,单单说她身上的那些不洁之名,就没有任何一个婆婆会喜欢。

    老宫女知道,若非如今皇后只剩下墨白这么一个思念多年的亲子,又加上墨白给皇后写的求情信,让皇后不得不认了这个儿媳,恐怕皇后的态度还做不到如今这样。

    可让老宫女古怪的是林素音,她不懂,这林素音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虽说也不能说她哪儿错了,毕竟该有的礼节一样不缺,皇后开口问话,她也恭敬作答。

    可怎么说呢?

    按说她本身身份敏感,又污名在外,见到皇后,不说让你当场与自己父亲断绝关系,并咒骂你爹是谋反的逆贼,遭天打雷劈!

    至少应该明的暗的澄清一下自己贴近皇家的态度吧,就算是装的也好啊!

    可这位倒好,她就不言不语,皇后不开口,她绝不多说一个字,莫非你还指望着皇后能够对你热络万分,处处迁就你不成?

    这不,林素音安静,皇后也就越发不冷不热了,两人之间,就形成了这种说不出是熟悉还是陌生的局面。

    一顿饭无声,皇后并没吃多少,又看了一眼依然低着头的林素音,缓缓放下了筷子。

    老宫女眸光顿时移向林素音,果然,林素音虽未抬头,却也半点不敢耽误,同样放下手中餐具,站起身来,退后两步,站到一边。

    “收了吧!”皇后也不多说,轻声道了一句。

    老宫女立刻上前来,准备搀扶皇后起身。

    而皇后却是突然抬起了左手,老宫女顿时脚步一顿,眸光瞥向林素音。

    林素音也是微楞,她就站在皇后左手这边。

    不得不说这一刻,林素音紧张了,她不是不知道按照正理,自己当和皇后亲近,可她潜意识里,却不愿这么做,她没有办法去向皇后献媚,去争取她的喜欢。

    但,无论如何,却也只是片刻的僵硬,林素音还是抬起了脚步,低着头走到皇后身边,伸出手小心的扶起了她。

    老宫女提起的心松懈下来,刚才那一刻,她当真有担忧。

    扶着皇后在内厅坐下,林素音再次在一旁站好。

    皇后再次瞥她一眼,微默后轻声道:“你回了京城,皇儿却还留在明珠,一直这么下去是不行的,你怎么想?”

    林素音不知皇后问的什么,只得回道:“不知母后所言是指……”

    “看来你还不曾想过!”皇后轻轻抬首,瞥了林素音一眼,继续道:“皇儿与你成婚多年,却至今还未得子嗣,以前碍于形势也就不说了,如今怎还能不想?”

    子嗣?

    林素音面色顷刻间又红又白,一时间真可用那句外焦里嫩来形容。

    “这,我,他……”林素音张嘴,又闭嘴,最终还是没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皇后见她吱吱呜呜,却是当真不喜了,眉心一皱,看向林素音的眸光也突然变得不再淡然,而是有了几分严厉。

    却就在这时,只听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紧接着珠帘后面有宫人请示:“皇后娘娘,明王府陆寻义宗师求见!”

    “嗯?”皇后正欲开口训斥林素音的意图被打断了,眉心微微一松,终于是没再多说什么,但却又突然看向林素音:“本宫就不见他了,你去吧!”

    这时候,只要能够走开,无论干什么林素音都不会有意见,连忙行礼道:“是,母后!”

    说罢,快步退去,很快消失在珠帘外。

    待她身影不见,皇后才轻声道:“你说,她刚才那般慌乱是什么意思?”

    老宫女闻言,立刻走到皇后身边,微笑道:“怕是王妃面皮太薄,听娘娘您骤然发问,过于紧张了吧!”

    “我怎么觉得不是。”皇后似有些疑惑,随即又摇摇头:“身为女儿家,又已经二十好几了,这事不是早该考虑的吗?为何紧张至此?”

    “王妃毕竟不同,虽与殿下成婚多年,但直到近日才团聚,怕是还是女儿心态,二来王妃多年来又少在俗世走动,面对这种问题,欠了考虑,有些紧张,也不为怪……”老宫女开解道。



    “嗯!”这话皇后倒是认同,又有些伤感摇头道:“是本宫的错,若是当年本宫不应这婚事,皇儿又何须受如此多苦!怕是早如其他皇子,如今膝下早已子嗣环绕。”

    “娘娘切莫如此想,殿下生来人杰,自有天命在身,定是与众不同的,而且您想,若非林氏之乱,王妃也算出类拔萃的,能与殿下既成姻缘,也是般配!”老宫女连忙宽慰,不管如何,如今形势已然注定了,何必让皇后心中忧伤:“是娘娘您心急抱亲孙了吧,您就等着吧,恐怕用不了多久,您就做一个右一个,抱不过来呢!”

    果然,一番宽慰,皇后心思开朗起来,面上露出笑容,竟道:“若能当真如此,那自然是极好了!”

    老宫女见她高兴,心中突然一动,眼神落到皇后腿上,轻声道:“娘娘,如今天下皆传,殿下医道出神若化,可称天下第一,您何不将情况告诉殿下,想必殿下定能妙手回春,如此,将来殿下有了子嗣,您也可一手一个带着她们玩,那该多好!”

    “你呀!”皇后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的敛去,眸光一瞥老宫女:“莫要再提这事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日故意提前请膳,便是想让王妃知道我的腿疾,以后这等心思可莫要再有了。”

    老宫女被皇后说穿,当即面色赫然,低头带着几分哽咽道:“娘娘,老奴只是心疼您……”

    “好了!”皇后微微摇头,轻声道:“你该懂的,如今皇儿与陛下之间已是多有不睦,莫要为他再招事端!”

    老宫女却道:“可是娘娘,如今王妃已然见得您有腿疾,殿下那边就是想瞒怕也是瞒不住的。”

    皇后闻言,沉默片刻:“罢了,皇儿若是知道了,便说当年腿疾一直未愈便是!”

    “娘娘,这可不行,若不向殿下说清楚情况,便是殿下医术再高,却怕也难为娘娘诊治啊!”老宫女闻言却是面色一暗!

    “就这样吧!”皇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轻声道:“你也不要着急,反正已经这么多年了,如今皇儿有了消息,他总是要回来的!”

    老宫女心底发沉,等殿下回来,却不知是哪一年,又是何等光景的事?

    皇后却不再多言这事,反而看向了珠帘后面,眼眸微闪:“陆寻义此来,当是想要求助于我!”

    老宫女也抬头看向那边,点点头沉声道:“陛下已将他们软禁,不容出宫,如今他定是想要出宫。”

    说完又看向皇后:“娘娘,殿下已然已经被明王府一而再的行径所触怒,这一次怕是不会轻易收手!”

    皇后听得懂老宫女的意思,最好还是不要在这时候去求陛下,她笑笑道:“我能替皇儿护住他的王妃就已是知足了,其他事我想管也管不了!”

    老宫女却是撇撇嘴,您这话可真古怪。

    你让王妃去见陆寻义,这是让王妃去管,然后您再管王妃,这不还是您在管这事吗?

    不过她这一次还真错了,皇后让王妃去,其实倒是真想看看,这明王妃究竟会怎么做,是为了明王府去努力,还是如她在自己面前一般,只是沉默。

    不得不说,皇后终不可能什么都看不出来!

    ………………

    ……

    林素音高坐上首,听完了陆寻义的话,沉默下来,半晌不出声。

    陆寻义眉头微皱,眼眸又自低垂,再言道:“其他事可以暂缓,但有一事,务必马上想办法。”

    林素音眸光微抬,看向他,终于是开口了:“何事?”

    “杜先生也被国朝带走关押了,我们必须马上救援,此事要紧,万万不能再拖延,否则杜先生恐怕将凶多吉少!”陆寻义见她终于开口,也是心底微微松口气,他最清楚这位和明王的关系,就怕这位根本不闻不问。

    “杜先生?”林素音眉梢一抬:“她伤势很重吗?”

    “不是伤势的问题,而是国朝,我担忧国朝会对她下手,甚至可能已经下手了!”陆寻义声音沉重无比。

    “什么?国朝?”林素音站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陆寻义眉心浮起几道竖纹,忧心忡忡:“听闻道门这次是用杜先生的身份说事,才逼得国朝让步,大事化小,如此一来,陛下极有可能,为了皇家和殿下的声誉,直接秘密处置了下九流身份的杜先生。”

    林素音闻言眉头一皱,眼神瞬间波动,显然陆寻义这话,她也觉得有可能。

    “而且,杜先生毕竟是道门叛徒,国朝是不可能为了杜先生而承担包庇道门叛徒的责任的,同样,国朝也不可能将杜先生送还给道门堕了威风,如此一来,秘密处决杜先生,便解决了难题。成了最佳解决方案!”

    陆寻义抬头:“娘娘,杜先生绝不能死,殿下送她来京城是有大用的,她不能死!”

    此言一出,林素音眼神便立刻冒出一抹不悦,面色也淡漠下来:“她在你们眼中就只是有用和无用?”

    陆寻义听出了她的意思,却是不想和她多做辩解,只道:“我们也不希望她出事,所以还请王妃相助!”

    “我的身份你清楚,在这宫里,我还能做什么?这样吧,我去将此事告知皇后娘娘!”林素音没有拒绝,但却又低沉道。

    “若是娘娘肯救杜先生,那最好由您先出面,皇后贵为后宫之首,虽身份尊贵,但后宫干政总是会给娘娘带来负面影响。最好娘娘您先确定了杜先生如今是生是死,若是还活着,您去搭救,如果不成,再由您去求皇后娘娘,这样皇后娘娘再出面也名正言顺一些。”陆寻义摇头道:“而且这件事,娘娘您比皇后要更合适处理。”

    林素音抬头,很有几分疑惑,自己能做什么。

    陆寻义已经开口了:“请您立刻去寻张邦立,他是陛下身边的近人,同样也是处理此事的核心,只要说服了他,杜先生的命就很大机会可以保住!我之前已经去找过他,但他不肯见我,只能请您出面。”

    “他已经对你避而不见,又怎会见我?而且就算见了,他又怎会听我的?”林素音沉声问道

    “属下身份卑微,娘娘却贵为明王妃,在这天下,敢对您登门拒而不见者已少之又少。属下敢断定,张邦立绝无此胆。”陆寻义言辞肯定。

    搞了半天,还是明王妃的身份,林素音立刻垂首无语。

    陆寻义也不管她在想什么,继续道:“见了他之后,您可以告诉她,杜先生是明珠青年社的领袖,若真死在国朝手上,那青年社必将大乱,甚至被有心人利用投向蛮子也是大有可能,如此一来,明珠局势将彻底瘫痪!”

    “就说这些?”林素音沉声道:“难道他们会想不到这后果?”

    “娘娘须知,在国朝眼中,青年社算不得什么,根本不能和道门相比,明珠已经沦陷了,再乱一些,也影响不到大局,他们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扎根明珠,还没有放弃明珠,所以他们即使明白这个道理,也不会在乎。”陆寻义眸中不由闪过几丝火星:“所以还请娘娘告诉张邦立,在殿下眼中,一个杜先生比他十个张邦立还重要,若他当真敢杀杜先生,那便是置殿下多年辛苦于不顾,置殿下生死安危于不顾,如此大仇,殿下若侥幸不死,必将千里还朝诛他九族,鸡犬不留!”

    林素音嘴唇微张,就这么说?

    “可如此威胁依然不行呢?张邦立不见你,也同样可以对我推说是陛下的命令。”林素音道。

    “如果他当真死心与殿下作对,那请娘娘立刻去求见陛下。”陆寻义低头,声音低沉道。

    “什么,你让我去见陛下?”林素音一惊,说见张邦立还好,可这世上,她最不想见的绝对是当今天子。

    “是,只要娘娘去见陛下,定能改变陛下的意见!”陆寻义说的很肯定,说完,直接跪下:“请娘娘务必相助,殿下如今定然已知京城事,只要能稳住些许时间,殿下定有办法处理!”

    ……………………

    ………

    这皇宫对林素音来说,真的压抑。

    如果可以,她一辈子不愿走进这里,更别说如现在这般,主动行走在宫禁之间。

    即便是当朝乱世天子,他的后宫依然不小,莺莺燕燕,在这腊梅绽放之时,身影飘荡在这后宫的各个角落。

    当她的身影出现,总会立刻引起一阵古怪而又异样的注视。

    她修道,耳力非凡。

    甚至能够清晰听到当她走过后,后方某处会传来极其小声的关于她的讨论。

    其中有些话极其难听。

    什么反贼之女,竟还有脸在这宫中招摇?

    又或者,不过生的一副好皮囊,却不知自爱……

    更有着,关于她凤凰之命的各种揶揄。

    曾几何时,她便不愿嫁入天家,因她早知这宫禁之中的女子有多悲哀。

    今日,她只能领教了,还好,她姓林,终究是反贼之女,便是对她再感兴趣,也还没有人当真过来与她挑衅几句,总会害怕大庭广众之下与自己接触,引麻烦上身,都只是背后嘀咕而已。

    林素音只做未知,秉持心神,默默在宫人的带领下前行。

    但终于还是出了意外。

    前方再次出现一队人马,前方带路的宫人立刻身形靠边,躬身礼敬。

    如先前一般,林素音抬头看一眼前方来人,只见中间一人约三十上下年纪,雍容华贵至极,身边亦是宫人环绕,便知此人不是妃便是嫔,故而也自低头行礼,她在这宫中自是认不全人,但却还知看装扮辩身份。

    那妃嫔明显将目光投注在了自己身上,这一路走来已经发生过好几次,林素音也不以为意。

    原以为依然如先前一般,待她过去便可。

    谁曾想到,就在这人马要从自己身边过去的时候,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哟,这位莫不便是那天下闻名的明王妃,林氏素音?”

    这声音一出,林素音微愣,她没料到竟然会有人主动搭理自己,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开口的正是那贵人,此刻一双眸子正盯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

    她的目光很令林素音不喜,而且她的话,听起来没问题,可林素音不傻,天下闻名四个字,绝非褒扬,林氏两个字,也暗含攻击。

    但林素音自是不愿在这宫中多事,故而只是再行一礼:“娘娘吉祥!”

    “大胆,还有没有规矩,兰妃娘娘问话,岂敢不答!”那贵人未开口,她身边却突然一宫人开口喝道。

    林素音眉头一皱,抬起头来看了那宫人一眼,又收回眸光再次看向那贵人,那贵人眸光倒是柔和,不再在她身上寻摸,而是直接看向她脸蛋,嘴角微微一笑:“凤凰之命,果然名不虚传,不但模样倾国倾城,这贵气也当称绝寰宇!”

    林素音眉头再皱:“不敢当娘娘称赞!”

    “呵呵!当得,当得,论如今天下女子之贵,谁又敢在你之上?只是本宫多说一句,既便当真乃是凤凰之命,却也当谨言慎行,切不可再如从前般肆意妄为,凭白污了清白,这宫里呀,最重清白和规矩,明王妃还得千万牢记,莫要自误!”兰妃轻柔笑道。

    林素音眸光清澈,与那兰妃对视片刻,再次一行礼:“回娘娘,素音既为女儿身,倒也从未敢辱没这清白二字,不管过去还是如今,却不知娘娘所言从前肆意妄为,污了清白,究竟是什么意思?”

    “大胆,竟敢对娘娘无礼,该当……”兰妃脸上笑容微僵,似没想到这般情境的林素音竟然敢顶嘴,她身边宫人一看主子不高兴了,立刻再次站出来,大喝一声,指着林素音道。

    然而下一刻。

    “砰!”

    那宫人话未说完,便陡然飞起,跌落至远处花丛,不知死活。

    这一下,满场寂静,两方人马,以及一些在远处看热闹的人,全都惊呆。

    “啊!”

    “有刺客!”

    “娘娘小心!

    “侍卫呢,快捉拿刺客!”

    下一刻,现场乱了,满场狼狈!

    “你是谁,竟敢在本宫面前动武,好大的胆子?”兰妃那一瞬间也自华容失色,但到底多年浸养的贵气,倒也镇定很快,尤其眼望着一众侍卫闪出,护在身前,顿时面色一冷,威严至极道。

    是谁?

    自然是陆寻义!

    他站在当场,神色宁静,眸光直视兰妃,好半晌才行了个拱手礼:“兰妃娘娘,在下明王府陆寻义!”

    “陆寻义……”兰妃原本准备开口的话,竟瞬间收回,眼中一阵闪烁后,脸色难看道:“原来你就是那阵斩旗国宗师的陆寻义,本宫倒是听过阁下武勇超群,果然是好大的威风,但听说你自承明王府中一小将,莫非是明王教你在天子所居的龙气之所,如此不守规矩,肆意妄为不成?”

    陆寻义眸光淡然,轻声道:“陆某自然时刻牢记身份,莫非娘娘以为,陆某眼见主母被辱而无动于衷方才守规矩?那抱歉,我明王府还真没这规矩。陆某倒要提醒娘娘一声,明王乃是当朝圣明天子,国母凤后所出之子,更被封为国朝亲王,王妃乃是陛下亲自下旨为明亲王所赐姻缘,论身份,除天子、凤后外,当无人敢辱王妃分毫,却不知娘娘手下之人,今日究竟是仗着谁的势,竟敢在王妃面前放肆?”

    “你休要胡言!”兰妃娘娘眸中一怒!

    陆寻义却已转身,直接对着林素音单膝跪地:“娘娘,无礼宵小已斩之,但此处混乱,难保还有不知天高地厚之辈搅扰,请娘娘移步!”

    林素音看着面前单膝跪地的陆寻义,缓缓镇住自己起伏的心绪,终是点了点头,转身而去。

    无人敢拦!

    兰妃望着他们背影,死死咬着嘴唇,毫无疑问,今日这脸是丢大了。

    “娘娘,娘娘,孙福死了,死了……”远处突然传来慌张大叫。

    兰妃手下之人顿时大惊,这才想起方才陆寻义所说的“宵小已斩!”

    他竟当真敢出手杀人!

    所有人望着那背影,皆是寒颤。

    兰妃脸色也瞬间苍白了一下,然而目光一望四方,只见处处有人张望之后,又气得脸色通红,怒道:“走!”

    “过年咯,放鞭炮咯!”

    伴随着孩子们的沸腾欢呼,漆黑夜空中,第一道鞭炮炸响,随之漫天轰鸣!

    已然相距小镇很远的墨白,驻足一处高地,在寒风中,默默凝望漆黑夜空中,一缕缕火光绽放。

    他视力很好,伴随着火光,能看到孩子们在鞭炮炸响时兴奋四处奔跑,随之被女人们拉到怀里,捂住他们耳朵的情景!

    也看见有老人倚着门框,脸上被火光映出的道道皱纹!

    还看到壮年汉子们三无成群,面含笑容,或蹲或站就在鞭炮不远处,驻足观望。

    墨白的目光逐渐抬起,望向更远方,那里同样火光在空中雷武成舌,虽然已看不见那边人们的模样,但想必,也与前方小镇相差不远吧!

    “除夕夜了……”墨白冷峻的面孔逐渐放缓,寒风中原本锐利深沉的眸也逐渐温和,嘴角喃喃一声,他身形一纵,跃上半山腰一颗老树,坐了下来。

    眼前万家灯火,鞭炮轰鸣,墨白却独自一人处深山,坐老树,静静凝望。

    很奇怪,这一刻的墨白竟并不觉得孤独,嘴角边慢慢浮起的浅浅笑意,足以证明他此时心情可能并不差。

    鞭炮声渐渐放缓,孩子们的欢呼跑闹也逐渐平息,天地间再复宁静,就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幻觉一般。

    墨白却仍然没有离开老树,他依然静静凝望,因为鞭炮没了,孩子也不闹了,但那万家升起的灯火却依然让他舍不得离开。

    只是短短一年而已,但墨白却感觉自己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看到这万家灯火,阖家团圆的情景了。

    “会好的,一定会好的,我保证……”墨白不知道在这颗老树上坐了多久之后,嘴角突然轻语!

    然后,身形一跃,平稳落地,最后看了一眼远方灯火,嘴角那缕浅笑彻底划开,眸中竟不知何时,似有晶莹在闪烁。

    抬头望了望高天,随即转身,凝望面前的高山。

    嘴角的笑一点点收敛,眼底的晶莹也消失不见,身形一闪,人影消失不见。

    那祥和的万家灯火,被他留在了他的身后,心底越发炽烈的斗志,被他彻底绽放,凝聚在了身前。

    从未见墨白配剑,但此刻,那巍峨高山上,却似有一缕寒光,在伴随着一道凛冽身影电闪雷行!

    ……

    “竹叶门!”

    铁画银钩,尽显风骨的三个大字,便如凌空而立在竹林为柱,飞叶做匾的门户之上,端得是气势磅礴。

    即便此刻深夜,依然威严绽放。

    门柱之内,一排油灯从外之内,规则摆放,古朴而又神秘!

    此刻,正有两名青年弟子,盘膝坐在门柱油灯之下,似在闭目用功,虽有竹林做壁,可挡风寒,但这寒冬腊月里,两名弟子却衣衫单薄,安然若素,当真是令人一望便知其定不凡!

    果然是道家仙山,只是初一见这山门气象,便令人心中好生敬畏!

    不过很显然,再非凡的气象,也不可能惊住此刻已经站在山门前,静默而立的墨白。、

    寒风呼啸,一身黑衣的墨白,手中不知何时,竟已持三尺青锋,正随着油灯幽光散发寒意!

    当他的衣襟随风飘舞,发丝飞扬时,那山门前两名弟子,才似乎终于有所察觉。

    几乎同时睁眼,眸光中仍带着些许懵懂,看向竹林之外。

    “嗯?”见得眼前好似有一人持剑在手,无声无息的站在他们不远之处的山门之外,抬头望着山门牌匾,均是不自主的发出一声惊疑。

    很明显,他们有些发愣,既惊讶于这么晚还有人来,也惊讶于来人竟到了跟前还不自知。

    两人对视一眼,当从对方眼中确信了的确没有看错之后,立刻面色一变,立刻心知,能立于他们面前,他们却不知道,有这份修为,定乃高人驾临。

    急忙站起身来,同时朝着墨白躬身一礼:“不知哪位前辈驾临,弟子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声音清朗,恭敬!

    只是两人躬身,却无回音。

    二人不由抬头,这一次才总算看清了,前方竟似乎不是前辈,而是一青年而立,两人心中微松,但紧接着,两人的目光几乎同时落在了墨白手中的剑上。

    寒光闪烁,气势森冷!

    两人眼神同时眯起,再次对视一眼之后,直起了腰身,再次看向来人,却见那人微微仰首,依然盯着那块牌匾,一动不动,他们难以看清墨白容貌!

    “不知是哪位道友,竟敢在我山门之前持刃,莫不知此乃对我山门大不敬么?还请道友立刻卸剑!”已经可以确定是摆了乌龙,对方不是什么前辈,而是一名青年之后,二人的神色立刻变了,脸色都有些难看,但终是碍于墨白无声无息出现在这里的情况,还是不敢太放肆,只是正了面色,沉声道。

    墨白当然不会卸剑,闻言,他终于低头,看向了那两名弟子,嘴里轻语:“去,让你们掌教过来领死!”

    黑暗中,两人看到了墨白的脸,却明显并未认出墨白的身份,或者说这时候,他们也无心再细看这人是谁了。

    两人均被墨白的话弄的大惊,随之而来便是彻底的愤怒,他说什么,让掌教出来领死?

    “放肆!”其中一人反应快些,当场勃然大怒,顷刻间手中剑出鞘,指着墨白大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辱我掌教大人,不管你是谁,都必死无疑!”

    说罢,脚在地上一剁,身形便已闪烁而来,一剑直射墨白心口。

    直到这时,另一人才反应过来,也是霎时手中剑出鞘,便要杀来。

    都这时候了,还有什么好说?

    “轰!”

    然而,还未等他动作,便只听一声巨响传来,整个山门竹壁都轰然一震。

    然后,他下意识抬头,只见山门那已挂了百年的门匾,轰然断为数截,四散飞舞!

    这弟子仿佛顷刻间被收了魂,面色瞬间煞白,浑身颤抖不休。

    山门,门匾就在他眼前被人一剑斩碎……

    “有这么大威风?”墨白轻语:“本王都不得持剑,竹叶门确实当诛!”

    而此时,他前方那竹叶门弟子的剑已然到了他胸前,同样被这突然一幕吓懵的弟子,依然保持着惯性,手中剑刺向墨白。

    墨白此刻却仿若未知般,抬动了脚步,也在这一刻,他一身杀气轰然爆发,衣炔陡然一震,单只是透体而发的劲气,便让那袭来弟子一声惨叫,身形比来时速度更快,直接震飞。

    墨白并未与他交手,而是身形如箭,直接飞身而起,仿若瞬移般,消失在了原地。

    “轰隆!”

    又一声巨响,那弟子撞在竹壁之上,口喷鲜血,落地,直接人事不知。

    风依然在呼啸,那未出手的弟子,第一次觉得自己衣服穿少了,寒意早已遍布全身,他止不住自己颤抖的身形。

    偏头看了一眼不知死活的同门,再看一眼那已破破烂烂,摇摇欲坠的竹壁,最后看向了墨白刚才所立之地。

    下一刻,他摊到在地,眼中无神。

    ……

    竹山之鼎,气势辉煌的楼台殿宇之间,只见灯火辉煌!

    有仙乐飘飘,酒香四溢!

    平日里肃静威严的山顶金殿之内,此刻却人声鼎沸!

    只见宽广大殿之中,高台下案,到处皆是人迹。

    原来今夜除夕,道门虽乃清修之地,但终究是人道,千古习俗,亦难免俗!

    今夜聚集竹山之鼎金殿内的,均是门中重要之士,只可见高台之上,足有数十位高人垂坐,无不是仙风道骨,隐隐间不怒自威,宗师气象显露无疑!

    而殿宇下方,则只见有两器宇轩昂之青年,正在龙争虎斗,观其声势,竟是不弱,腾挪之间,均是自显威势。

    再下方,则还有上百名弟子,坐于横案之后,正聚精会神观看台前切磋,不时聆听上首宗门前辈的点评。

    只是初略一观,便知这竹叶门果然不凡,十大名门当之无愧,数十位可百人敌的宗师在案,上百位杰出后辈更显底蕴,这等气象,如何能不显贵!

    正坐于高台,威严无比的是一红脸老者,此刻眸光也正盯着下方弟子切磋,他身边亦有一老者,此刻正笑容满面同他低语:“恭喜掌教,怕是不出几年,君贤便要师者在望,我竹叶门恐怕真要出一四十之下的师者了!”

    没错,这红脸老者正是十大名府之一的竹叶门掌教,也是当朝宗师榜上名列前茅的常坤,此刻闻言,亦是心中欢喜,却依然摇头道:“君贤倒是成器,若不出意外,将来可登师者位,可能否四十之前,便是本座也难以断定,便是那梅云清,天资绝艳,却也得其父梅真人亲自教导,方才能有此造化,本座如何敢比真人?还是顺其自然吧!”

    “掌门无需妄自菲薄,若我竹叶门能有上清山那等福地,凭掌教的才情,也未必就没有逍遥之日,依我看,君贤说不定便能超越梅道师,若真如此,我竹叶门此世当兴!”又一老者面见喜色,不住点头道。



    掌教闻言,脸色越发红润,很明显,说到能超越梅真人的功绩,即便是他心情也不能不动容,但却又突然想到什么,轻声一叹:“君贤便是当真有此造化,也怕是生不逢时啊,如今青年一辈,却已不是那梅云清冠绝的时代了,便是超越了她,岂不闻那明王如今才二十几许,却已是修为怕已不弱我等,唉!君贤若何能争?”

    “师兄何以如此言道?那明王不过小儿也,定是使了什么邪门外道手段,才看似有能为,别看他现在逞凶,却怎能真与我等相比?但凡邪门外道,均不过徒有其表,虚张声势而已,恐怕用不了多久,他便要自食苦果,师兄无需将他放在心上。”最先开口说话之人,乃是山门刑律掌事胡天伦,此刻听闻明王,当即面色不悦道。

    “胡师兄所言极是,道门千年以来,也未曾听闻有二十几许,便成就大宗师之人,那明王必是入了邪魔外道。师兄何以瓷器比瓦片?我竹叶门底蕴深厚,人才济济,便是国朝仗着兵马为雄,也不得不视我以尊重。那明王不过孤家寡人一个,便是真有些凶威,那又如何?师兄不必将他放在心上,若有朝一日,掌教师兄能够登逍遥位,莫说区区明王,便是帝王,亦要对师兄礼敬之!”

    “不错,我竹叶门崛起百年,注定要在今遭兴盛,诸位,同饮!”有人端起酒杯,哈哈大笑道。

    “轰!”却不想正当其时,山门处突然一声爆响。

    此刻,高台上均是大能,耳力何其不弱,均是面色微鄂,山门刑律掌事胡天伦最先脸色不好看起来,口中道:“看来弟子们还是松懈不得,一松懈就没了规矩!”

    众人知他脾性,倒也只是笑笑,毕竟今夜除夕,正自高兴之时,也不想坏了气氛,依然举杯:“素知师兄严谨,却也不必过于责难,毕竟今夜除夕,凡间尚且百无禁忌,我等道人,亦可随俗嘛!”

    “有理,有理!”众人哈哈一笑,同举酒杯道:“请!”

    然也,这笑容也只是维持了一瞬间,下一刻,那红脸掌教常坤率先手中酒杯一顿,眸光顷刻抬起看向殿外。

    随之众长老依次变色,全部抬眼看向殿外,更有人惊呼一声:“是哪位师兄在释放威严?竟如此强横?”

    却不想此言一出,大伙面色越发紧了。

    胡天伦眸光顷刻在殿内一扫,随即豁然起身,与掌教常坤目光一对:“掌教师兄,怕是来者不善!”

    常坤红脸亦是已然沉到谷底,却还未大动干戈,只见他盯着门外,口中突然朗声道:“不知何方贵客驾临?竟在我竹叶门中如此大显威风,莫非是在提醒常某未曾远迎吗?

    这一刻,底下弟子还不知发生什么事,可坐在上首的高人们,却是一个个豁然起身,面色急变,他们已经察觉到来者不善。

    那是一股冲天的杀气在凝聚,胡天伦稳不住了,眼眸瞪大,满是怒意:“岂有此理,何人胆敢在我金殿之前放肆,竟敢欺上门来,简直不知死活,掌教且待我去将他拿下,莫以为我竹叶门无人么!”

    常坤眼中也开始厉色连闪,他已经开口,对方却不答,并且他已经感觉到对方正朝着金殿急速而来,气势一再升腾,凶气毕露。

    便是真人来了,也不敢如此欺他吧!

    这一刻,不论对方是谁,他都不会再客气。

    朝着胡天伦点了点头:“去吧,你且代我去迎一迎这贵客,莫要让人道我竹叶门不知礼数!!”

    “师兄且看我如何请之!”胡天伦浑身气势陡然一放,身形突然暴起,直奔门外。

    底下弟子终于察觉有事,那两名切磋的弟子,也立刻散开,其中那看似青年,其实已经三十几许的贺君贤,面色已变,冲着掌教一拱手:“师傅,何人竟敢如此无礼在我山门冲撞?”

    “且退一边,待你师叔将其请来便知!”常坤冷笑一声道。

    顿时一众年轻弟子,立刻起身,全部退向一旁,开始窃窃私语,看情况刑律掌事竟是出手了,这等大事,如何不能不兴奋。

    然而,却才不久之后,远方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巨吼声:“吼!贼子竟敢毁我山门,本座不将你千刀万剐,誓不罢休……啊!”

    众人初闻巨吼,皆是一愣,下一刻不止弟子们,连同上首高坐的大能们,几乎同时炸了锅。

    但还没等他们反应,那胡天伦就已然一声悲愤至极的惨叫声,骤然响彻山谷。

    弟子们还不敢猜测这声音意味什么,而常坤等人却是早已失色,几乎第一时间,一声怒喝:“不好,师弟有危险,来者大敌,诸位速速随我抗敌!”

    话音还在,人已飞身而出殿宇。

    众高人哪还有二话,几乎全部第一时间电闪,这一刻心中均是不安起来。

    才刚照面,胡天伦居然就已经不敌,这还得了,来者不善,来者不善……

    诸大能闪身而出,贺君贤也同时色变,口中急喝一声:“出大事了,所有人跟我出去迎战!”

    说罢毫不犹豫追了出去,其他弟子一见,心中立刻狂跳,哪里能不跟上,一时间竹叶门全宗戒备。

    他们自是没大能们那般快,但出乎意料,当他们追出去不久,竟然追上了一众大能。

    不,不是追上。

    而是前方一众大能不知为何竟已站定在前方,无一人动作,所有人都盯着前方。

    “怎么了?”

    “快,快过去看看!”

    弟子们立刻狂奔,当他们至一众长辈身边时,抬头朝着前方看去,这一眼,却注定让他们终生不忘。

    一个人,手中持着滴血之剑,正一步步朝着众人前行。

    没错,就一个人。

    这人不能让众人浑身冰冷无法移动,但他手中那颗首级,却足以让整个竹叶门,心神颤栗。

    不止他们,就连一众大能,甚至常坤,都死死的睁大眸子,不可置信的盯着墨白手中那颗首级无法移动视线。

    “啪,啪,啪……”

    墨白一步步前行,前方全是人,他却脚步没有丝毫震颤,每一步都那么稳!

    终于,人们的目光不得不从那颗首级上移到他身上。

    只见他黑发随风飘舞在身后,一张如此年轻的脸,就这般清晰显露。

    “明……”有大能率先忍不住颤抖,伸出手指,指着墨白,嘴唇乱颤,却难以吐出声音。

    “是你,明,明……”有人跟随。

    弟子们早已受惊,包括那杰出的可比梅云清的贺君贤,都在意脸色苍白,不敢细看墨白面色。

    此刻,耳边嗡嗡作响听着两位师叔伯口中的明,明……

    最终竹叶门掌教,常坤深吸一口气,陡然踏前一步,浑厚的劲气释放出来,直冲墨白而去,口中有压抑至极的愤怒:“竟是你,明王!”

    明王?

    所有青年辈弟子豁然抬头,直视前方那人。

    明王,一个比他们年纪还小,却早已在数年前就成为传奇,后被遗忘,再次出现更是惊艳到难以想象的同辈人。

    是他!

    “竟然是他,明王……”贺君贤这一刻好似如遭雷击,捂住了胸口,死死盯着明王那年轻的脸,面上血色一点点褪尽。

    他曾有大志,要做青年辈魁首,要带领竹叶门开创盛世,立志必超冠绝天下的第一青年师者梅云清,可明王出现了。

    这个人,让他绝望,他宁愿选择相信师门长辈所言,此人邪魔外道,或者虚有其表,他一再让自己相信,这个人不配与他相比。

    然而,此刻……

    墨白那么淡漠,除了手中的剑在滴血之外,他整个人从眼神到气势,均沉静的让人心慌。

    终于在人前百步站定,墨白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首级,再抬起头来,直视前方所有人,这里竹林遮挡,风不大,除了被他们气势所灭的油灯之外,此刻山门之内,光线还算明亮。

    他目光落在常坤身上,再移开到一众宗师身上,最后看了一眼他们身后的那些弟子,眸光淡漠下来看向常坤,向常坤问道:“五百年前,圣祖爷开国,有道门一百零八,随圣祖平天下,故圣祖恩赐一百零八山供尔等逍遥,彼时,道门凋零,有能为者不过二三,唯三山四门自古显贵,余者百余门,皆受圣祖大恩,方能逍遥于世外!至百年前,文帝心慈,念及三山四门虽功高,但余者百门亦不能忘,故再大加扶持,立十大名府!”

    除夕夜,墨白至,手提宗师头颅,站在竹叶门全部人等面前,持剑言及十大名府历史。

    众弟子其实未能听懂其意,但没人敢大声呼吸。

    众宗师目光终于从惊骇、愤怒、狂暴等诸多情绪中多了一丝复杂,常坤更是面色越加难看,只因他们听懂了。

    “三山四门受世人敬仰,靠的是自古以来的威望,本身能为显著,又有国朝重加恩泽方才有此威望,尔等所谓十大名府,初时,既无名望,又无功勋,更无实力,全凭本王祖辈大恩,才能有今日!”

    说到这里,墨白眉峰突然一厉,手中剑指诸人:“本王祖辈将你们养肥了,有了今日这数十宗师,弟子满园的气象,便以为翅膀硬了吗?一群养不熟的狼,就凭你们这些人,居然也敢忤逆到本王头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