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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羞辱!

    毫无疑问,墨白的语调神态之中,完全就是视他们这帮享尽尊荣的世外高人如无物!

    这确实很难让这群早已自恃尊贵,早已跳出三界外,不受世间法的道门之人接受,便是普通弟子闻言都只觉无比刺耳!

    在明王口中,可视天下人为蝼蚁的他们,居然只是国朝圈养的一群狼而已,还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

    毫无疑问,若非此时此刻,换一个人敢在他们竹叶门内,如此羞辱他们,那他们必然会一怒而起,仗剑将那不知死活的狂妄之辈斩到彻底飞灰湮灭!

    可此时此刻,竹叶门满门青年弟子,望着就站在他们面前独对满门,眼神冰冷的墨白,却无一人敢妄动,甚至连吭声反驳都没有。

    即便他们再高傲,却也不得不再这时低头!

    因为他们可以视凡俗为蝼蚁,明王却也有着实实在在的资格,可以视他们为蝼蚁!

    不论是在凡俗,还是在道门成就,一个就在他们眼前手握他们刑律长老首级的明王墨白,他们已无法再平视,只能仰望!

    这一刻,墨白的羞辱,带给他们的有悲愤,但更多的却是越发的不安惊恐,不知今晚将会如何?

    他们压抑心跳,不敢放肆呼吸,一动不动的等待着他们的主心骨宗门掌教对这份羞辱,做出回应!

    这份羞辱,普通弟子不敢言,那一众师门长辈呢?

    此刻,包括掌教常坤在内,在墨白这番话后,均是脸色难看的吓人!

    他们不可能平静受之,虽然竹叶门在场的宗师高层,都不可能忍!

    若在这么多晚辈面前,生受这奇耻大辱,那传将出去,那他们满门今后还有何颜面在这世间立足?

    “轰!”几乎只在明王话音落下的一刹那,竹叶门掌教常坤便是浑身血气暴涨,骤然一步踏出,仿若有着雷光在闪烁,只待星火便一触即发的眸子,死死盯着墨白,声音中蕴含着无尽的狂怒与那无论如何,都不能完全掩饰的森然杀气,冲着面前持剑而立的墨白道:“明王,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十大名府的掌教,实力自非泛泛!

    只是一步踏出而已,却仿佛有血气直冲天际,令周边空气都不再那么自然,那远处烛火更是骤然摇摆,随时可能熄灭!

    他完全不理会墨白口中那十大名门如何称立的话题,也不答墨白口中的忤逆一事!

    都已经被墨白毁了山门,又在这除夕之夜,当着他们面杀了刑律长老,这就已经注定了,说再多都无益!

    今日之事不可能善了!

    说实话,如果现在对面站着的人不是墨白,只怕常坤早已暴起,无穷气势开始漫卷长天,将敌手撕成碎片!

    但,毕竟面前所站之人是明王,即便国朝再如何式微,一日未倒,竹叶门就没有胆子敢直接大庭广众对明王下手!

    所以即便心中早已狂怒,他却依然在克制!

    夜空下,手持青锋的墨白,在常坤踏出那一步时,便只觉一股浩然气势直冲自己而来,他眼眸微眯,手中长剑有一抹幽光一闪而逝!

    这抹幽光,常坤见到了,众长老也见到了,诸人面色皆是难看了一下。

    掌教气势全开,明王手中剑虽曾有幽光亮起,但却只是一瞬而已。

    这份实力不得不让他们吃惊,墨白眯起的眼神慢慢放松,在万众瞩目下,盯着常坤,口中吐出一句话:“你敢不服?”

    话音落,常坤豁然一握双拳,气势越凝,声音中已不再暗藏杀意:“墨白,今日你胆敢为了一个道门叛徒,下九流之辈仗着身份剑毁我山门,更仗着修为杀我刑律长老性命,莫非你真当我道门如猪狗般可以随意屠宰吗?常某一忍再忍,你真以为我竹叶门是怕了你强势吗?”

    无需他多言,只待他话音一落,他身边立刻便有一位宗师境,也如那常坤先前一般,一脚踏出,浑身气势暴涨,双眸闪着电光盯着墨白喝道:“简直欺人太甚,我竹叶门乃是随圣祖开国,南征北战,立过汗马功勋的道门一员,今日你毁我山门,杀我长老,真当我竹叶门是你可以逞威的地方吗?”

    “轰!”话音一落,他浑身气势便直冲墨白而来!

    “仗着修为高深,便可以肆意妄为,岂不知若论修为,我竹叶门惧过谁来?”又一位!

    “我竹叶门立足十大名府,便是真人阁下到来,也得依礼而行,你敢如此放肆,可曾想过后果?”再一位!

    一位位宗师站了出来,气势凛冽直冲墨白。

    很快数十位宗师齐齐而立常坤身边,庞大的气势在整片空间里扭曲。

    连他们身后的弟子也早已脸色苍白着一退再退,承受不住他们威压余波!

    那照明烛火更是早已在竹叶门冲天威势下熄灭殆尽,但此刻,墨白的身形,却是在所有人眼中看的那么分明。

    因为他手中的剑已经彻底亮起,不再是幽光,而是青红交加刺目耀眼的明亮!

    所有人都盯着依然持剑而立,面对所有宗师的身影。

    他身形并不高大,站在数十位宗师面前,显得那般弱小。

    可是他依然没有退步,身在众宗师身后的弟子中,贺君贤早已退了数十步之远,他目光远望那手持光芒绽放剑锋却一动不动的墨白,眼中神采一点点黯淡。

    再是自恃天才,在这一刻,他只是承受余波都退了数十步,而墨白却悚然而立,差距……

    不,已经不能对比了!

    “踏!”

    “踏!踏!”

    然而,突然一声闷响起,紧接着又是两声!

    失魂落魄的贺君贤眼中却骤然一亮,死死盯着前方那持剑身影,他睁大双眸,要看墨白的脸色。

    最终,他透过那刺目光芒,看到了那一直从容的青年脸上浮起的一抹苍白色。

    这让他心中好受了些,然而却也只是刹那而已,因为除了那张苍白的脸色,他还看见了一双越发冰冷凌厉的眸子。

    退了!

    墨白终究还是退了!

    退了三步!

    的确如竹叶门所傲气那般,便是真人来此,面对这数十宗师轰然爆发的气势也只能退!

    这世间,就没有人能够单枪匹马硬抗如此多的宗师!

    ……

    虽然只是气势交锋,不是真正对决厮杀,但对于宗师而言,气势交锋亦是一种战斗!

    眼见墨白居然只退了三步便稳住,常坤眼中骤然惊骇一闪。

    不止是他,此刻整个竹叶门内宗师,均是心中狂震!

    “好恐怖的实力,他才二十几岁啊……”

    有人在对视,有人看向了掌教。

    常坤的拳头也终于握紧,隐现光芒,他眸中疯狂闪烁,有一种气息开始在他身上蔓延。

    杀气!

    没错,杀意与杀气!

    很明显,他怕了,这一刻他真想杀人!

    不止是他,竹叶门内很多长老眼中都开始闪烁狠辣意味,先前他们曾想过将他拿下,但却并非是直接杀了,他们没那么大胆子,在这种时候对皇亲大庭广众下杀手!

    他们只是要拿下他,送往国朝要交代,挽回颜面,同时联合众山门,一起倒逼国朝处死墨白!

    这一点,他们相信可以做得到!

    但此刻如此实力的墨白,他们心惧了,若一旦墨白不死,恐怕用不了几年,他将恐怖到无法想象,已经结仇,大敌,身死大敌……

    可最终,骚动的心思却也只能放下,无论如何,他们也不能真的下死手。

    但他们按下了心思,墨白却是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声音清亮而又冷冽:“你们的确很强大,但,那又如何?”

    说罢,他一步步朝着山门口而去,浑身一直引而不发的气势,也在这一刻轰然冲天而起,同时声音传遍四方:半个时辰后,竹叶门除名,上天有好生之德,本王不欲乱杀无辜,故特赦门内师者境以下弟子可于天亮之前撤离,半个时辰后,本王血染满山,鸡犬不留!”

    半个时辰!

    鸡犬不留!

    轰隆!

    莫说普通弟子慌乱,便是宗师,掌教,此刻也豁然色变,一个个眼中雷霆电闪,杀意轰鸣!

    望着那一步步离去的背影,所有人浑身颤抖,最终他们一起看向那眼神彻底冰冷的掌教:“掌教……”

    “你太狂妄了!”常坤眼神死死定在墨白背影上,声音高抬,已经不需要掩饰,不死不休了!

    墨白不语,没有回应!

    “你在逼着我杀你!”常坤再道!

    随着他开口,整个竹叶门满门心中都是怦然一震!

    墨白依然在背对他朝山门而去,但这一次,他却开口了:“本王若心慈,今日就不会来,你若要拖着这些年轻人陪葬,本王杀了便是!”

    “莫要挑拨离间,我等深受山门大恩,定于山门共存亡!”贺君贤陡然站出来,声音高昂!

    “师兄所言不错,你如此滥杀,已是魔性,我辈正道,岂会受你所惑,便是当真死于你剑下,亦不辱此生!”

    “魔头,身为国朝明王,本当匡扶正道,却一再滥杀我德高望重,护佑苍生之道门宗师,此等行径,人神共愤……”

    “我师父刑律长老何等英雄,竟枉死于你剑下,我虽修为不如你,却定与你势不两立!”

    ……

    无论什么时候,总有聪明之辈站出来!

    竹叶门的弟子或许有些真的心神不安,但是大部分,尤其是有些地位的杰出弟子,他们深知没有人能单枪匹马灭了竹叶门,此时不开口立功,何时立功?

    或许也有些天才,心中也着实不愿与墨白这等人共立一个时代,眼见墨白将死,自是心神激荡!

    随着他们的声音,竹叶门安稳了下来,没有一个人要走。

    “呼!”墨白轻吐口气,抬头望天,他知道今夜怕是要真正大开杀戒了!

    不过,这天下,每天都在死人!

    凡人百姓能死,他们又如何不能?

    “毁我山门,杀我长老,竹叶门岂能容你来去,诸长老听令,随我一起拿下此人!”

    也正在这时,身后常坤的高声长啸响起,紧接着风声凛冽!

    墨白脚步一定,眼神淡漠,抬起了手中剑!



    竹叶门众长老之前在金殿之内曾对墨白传说中的实力表示极为不屑!

    可到得此时此刻,常坤一声令下,诸长老却无一人敢怠慢,均是瞬间气势爆发,浑身刺目光芒耀眼间,已是兵刃在手,全力朝着墨白冲去。

    到得这时,没有什么单打独斗,摆开阵势比划一番的说法,很明显,他们根本就没考虑什么颜面不颜面的问题。

    即便此刻身后无数后辈弟子正在眼睁睁的望着他们,也依然还是毫不犹豫的数十人已近乎偷袭的方式对一个年不过二十几许的青年动手围攻了。

    数十名宗师全力出手,便是竹叶门弟子修道多年,也从未见过如此一幕,整片空间都仿佛只在一瞬间被一股无形而又如此清晰的恐怖能量所笼罩。

    便是他们相隔上百步远,也依然在一瞬间如陷泥沼之内,浑身血液都有冻结凝固之势!

    “噗!”刚刚入门的弟子根本承受不住,有人狂喷一口鲜血,直接双眼翻白倒地!

    “哼!”更多人则是口中闷哼,面色苍白无比,眼神惶恐而又略显呆滞的望着前方。

    很明显,诸宗师长老太过忌惮墨白,一出手便是全力,连身后弟子会被他们狂暴散开的劲道余波所伤都已顾不及,只求能够一击而尽全功!

    当然,便是如此,这一刻竹叶门弟子也没人会怨责师门长辈,事实上,更多人眼中都身处震撼之中,心里不但不怨,反而无形之间一股强大的自豪感涌上心头!

    如此强大的宗门,如此强大的师长,如此强大的实力,竹叶门人岂能不振奋!

    便是贺君贤等杰出青年一辈,这一刻身形都在哆嗦!

    一个个强忍着那狂暴气息肆虐,大睁双眸,死死盯着那星空下被数十名宗师倾力一击的墨白所在处!

    “避不开,一定避不开。挡不住,不可能挡住!”贺君贤撰着手中剑,身形前倾颤抖,嘴唇不断开合,眼底光芒因激动而大盛!

    这并非妄语!

    不止是他,携浩大之威势,倾力一击而来的常坤当然也是这么想,他当先出手,只是一刹那,便已临近墨白身后,这一刻,他眼神狠辣,人还在空中,一双早已火红到刺眼的铁掌便已扬起,仿若沸水一般冒着灼热气息,带着惊天威势重重拍向墨白持剑的右臂!

    但凡听说过竹叶门掌教常坤名声的人,若能亲眼见到他此时一掌,必定会心神寒颤!

    铁掌常坤的名声绝非笑话,若他这一掌当真拍中墨白右臂,那墨白这条右臂,将毫无疑问的从此废了,他这一身修为也将就此化为流水!

    常坤速度太快,墨白到得此时都依然未曾转过身来,不过修为到了他这份上,又还哪需要眼睛看?

    只凭骤然临至的强烈威胁感,他便能断定常坤这一掌有多狠!

    这一刻,最合适的应对,已然不是转身,而是迅疾闪避。

    可在这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刹那,墨白却还是转身了,感受着那灼热气息已然到了耳边,他一双眸子却依然冰冷而又镇定,持剑的手已然扬起,却出乎预料的并未刺向常坤,而是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持剑的手臂正面临恐怖一击的威胁,反而一百八十度平伸出去,迅如闪电的一剑刺向侧面!

    “噗嗤!”利剑入体之身,就这般突然响起!

    数十位宗师齐齐出手之下,第一道血花无声绽放!

    滚烫的鲜血,从侧面直溅而来,染红了墨白的耳迹发丝,也让常坤那双如火烧的铁掌越发通红!

    常坤脸上不可置信的光芒一闪,铁掌不由微窒!

    众奔袭而来,瞬息便要临身的竹叶门大能,浑身光芒也突然一顿!

    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突然之间停顿了一瞬。

    “连师兄……明王,我杀了你!”直到一道悲声咆哮自身侧陡然而起,紧接着那声音之处所袭来的人影越发光芒璀璨,这世界才再次鲜活!

    墨白的面色如常,依然冰冷,至始至终他都未曾看过侧面他手中剑所没入的身体,他的眸光始终定在常坤身上。

    眼望着常坤原本凛冽的神色刹那震惊,随之暴怒,他眼中顷刻杀意狂澜,震怒到了极点的眸子让人不寒而栗!

    “喝!”一声咆哮之下,他那双铁掌也越发炽烈,血红的光芒甚至让周边一众宗师都花了视线。

    他暴怒了,被伤了心!

    他是谁,常坤!

    竹叶门掌教,连真人都需以礼相待的常坤,今日全力出手之下,眼前这不过二十几许的青年居然如此将他不放在眼中,在他如此恐怖的一击之下,墨白居然丝毫不挡,反而绝无可能的就如此简单的一剑便杀了竹叶门一位威名赫赫的宗师!

    常坤的眼都完全通红了,回视墨白那依然冰冷而又淡漠盯着他的眼神,他感觉到了极致嘲讽!

    “吼!”常坤一声爆喝,无比的愤怒让他彻底狂暴了,那依然临至墨白肩头的铁掌,忽然又是一震,血红的光芒彻底点亮了空间,带着无比狠辣的恐怖气息,微微太高了一寸之后,又重重拍下。

    这一掌,墨白已挡无可挡,他的剑还挂着人的尸体,已收不回!

    但就在在常坤眼前,墨白再次做出了他无法想象的举动,那静若处子的身影,突然之间动了。

    没错,墨白动了,但没有退,他右手持剑收不回,可他的左掌竟在这一刻抬起,就犹如常坤一掌袭来一般,他也一掌瞬息贴到常坤胸膛!

    “什么?”常坤眼神豁然瞪大,连那凶光都再也维持不住,不是恐惧,而是难以理解,盯着那镇定到了极点的墨白,这时候他心头只有一句话:“疯了吗?他疯了吗?”

    要知道,他这一掌下去,墨白如此惊艳的天赋可就彻底废了!

    莫说他这以伤换伤的一掌不能杀了自己,就算能,旁边还有数十位宗师已然袭来,废了的他如何能挡?

    是的,他从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若不是疯了,就凭墨白的天资和注定辉煌的前途,他怎么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举动,就这般任由自己一掌废了他?

    莫名的,他望着墨白那双丝毫不动容的眸子,还是心悸了,换位思考,他绝对做不到对自己也如此狠辣!

    但这一刻,已经不容他退去,甚至不容多想,他气势已竭,已然退不了,就算能,他也不可能退!

    “莫非以为我会惧你一掌,而放弃这一击吗?休想!”他心中越发发狠,如此可怕的敌人,必须彻底废了他,绝不能给他留一丝喘息!

    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他定会毫不犹豫下手杀了墨白!

    眼中狠厉之下,身形微移,避开墨白直击而来的胸口,口中再次大喝一声,铁掌轰然落下,重重拍击在墨白胸口:“轰!”

    也在这一刻,数十名宗师的全力一击也轰然袭来!

    狂暴的气劲,早已遍布墨白所在地,尘土飞扬而起,伴随着墨白飞扬的发丝,直上天空!

    如此恐怖一击之下,一直未发声的墨白,黑白分明的眼里,突然一抹金色光芒乍现,紧接着遍布全脸,伴随着发丝飞扬,闪动银光刺眼!

    同时也在这承受无比恐怖的一击刹那,脚步瞬息如老树盘根微蹲,浑身金光大放,一口还未完全凝形的金钟自他体内仿若突然弹出一般,笼罩全身!

    那直击常坤的一掌,也突然间,五指弯曲,由掌变爪,一声震天虎啸暴起!

    “吼……”

    这一刻,不止正面相对的常坤,也不止身周那无数尽力一击的宗师,就连那远方普通弟子,都豁然瞪大双眸,呆滞的看着那仿若爆炸的空间当场,一头威压九万里的猛虎仿若从远古蛮荒中撕裂空间,出现在常坤头顶,巨声咆哮着一爪对着常坤狠狠踩下!

    “不……”这一刻,常坤那张红脸,仿佛突然只见苍白,他举头望天,眼神里第一次透出了从未有过的惊悚恐惧,眼睁睁的看着那头猛虎,镇压而下!

    “轰!”

    “轰!”

    “轰隆!”

    青、红、白、金……

    这绝世一击彻底照亮了竹叶门的天空!

    就算相隔很远的远方小镇,也感觉到了地面轰然而镇!

    “谁家鞭炮这么爆……”有已经入睡的人,在睡梦中被惊醒,摇摇头小声道了一句,又安抚惊醒哭闹的孩子入眠!

    好在是过年!

    然而,对于竹叶门内现场来说,却早已一片死寂!

    那炽烈光芒已经熄灭!

    那恐怖声势已经了去无踪影!

    漂浮在空中的尘埃映照在一名名被浩瀚余波所击飞倒在各处的弟子眼中,让他们身体本能的慑慑发抖!

    贺君贤强撑着翻过身来,强忍着眼花耳鸣,咳嗽着爬起身来,捂住胸口看向了现场,下一刻,却又再次失魂落魄坐倒在地,眼中只剩下绝望!

    ……

    数十名宗师已然再次聚集在了一起,手中兵刃依然高举,指着前方!

    只是他们再如何克制,也抵挡不了心底的惊悚一阵阵的蔓延!

    竹壁早已破烂,有风袭来,便是宗师境也只觉遍体生寒!

    “咳咳咳……”

    突然,寂静仿若凝结的空间中,有痛苦的低咳声响起。

    “掌教!”

    “师兄……”

    众宗师持剑警惕倒退,声音中满是悲意!



    常坤右肩淌血,面色灰白的摊到在地上,有宗师境上前搀扶,赶紧拿出药丹喂其服下:“掌教师兄,您……”

    灰暗的面色再不见曾经的红润,只剩下一双悲哀的眸子,闪动着各种复杂神色,他喘着粗气,胸脯不时抖动,让那右肩的血洞不断深处鲜红血液!

    “扶……扶我……”常坤开口,却有血液不断自口鼻喷出,难说完整!

    “掌教……”数十宗师皆难以自抑,闭目辈语!

    有一宗师境,突然仰天咆哮:“吼!天欲灭我,天欲灭我啊……”

    “不……”常坤突然身形一震,左臂抬起。

    然而,却已来不及,那宗师已然身形飞起,一往无前,如利箭横空,直射那远方依然站立在远处,浑身光芒已收敛,右手之剑,仍插在一名宗师体内的墨白。

    没有招式,没有闪烁的身形,只有一往无前的悲壮气势!

    墨白静立,他的眸光依然如之前般淡漠而又冰冷,望着那奔袭而来的宗师境,他仍然如先前一动不动,静待那剑光袭来。

    只是眨眼,只是片刻!

    只有这不知名的宗师一人,没人跟随,他的剑刺在了墨白身上!

    “咚!”金铁交鸣!

    墨白胸前血液渗出,却面不改色,只是冰冷注视着身前那刺不进去,正长剑微颤,满脸绝望的宗师,缓缓抬起了手,抓住了胸前长剑,一点点自自己胸前小洞中取出。

    无数人眼望这一幕,只剩下绝望的气息在回旋!

    墨白一言不发,左掌放开长剑,缓缓抬起!

    “天欲灭我竹叶门……”袭来宗师没逃,他手中长剑落地,口中再次念叨一声,闭上了双眼。

    “手下留情……快救……”常坤最后的气力,红着双眼吼道!

    “砰!”然而,回应他的却是宗门数十宗师默默站在原地,没有一人冲上去,一起望着那只刚才震撼了他们心灵的手掌,覆盖在了那袭来宗师胸口。

    人影飞起,直射数十宗师眼前!

    有宗师飞身而起,接过,口中悲声大呼:“兰师弟!”

    然而,人已无回应,只望着天空,眼神绝望,嘴角咕噜两道血液,断断续续吐出一句话:“败了,败了……为何,为何,我竹叶……无……真人……”

    气绝!

    所有人无声抬眸,或眼含热泪,或眼含仇恨,或眼含惊悚,或眼含绝望,抬眸望着前方那一人静立,万夫莫挡的墨白。

    常坤气息越发微弱了,他左臂撑地,也在看着墨白,此刻的他,眼中已只剩下悔恨与绝望,或许还有那么一丝的不可置信:“不应该,不应该,便是……真人,也做不到……”

    被所有人注视的墨白,衣衫褴褛,一个个血洞昭示着刚才那一瞬间,他遭受过如何恐怖的袭击。

    面色同样有着苍白,浑身刺目的光芒亦早已不见,唯有那依然随风飞舞的发丝,依然展现着他方才的绝世气魄与风采!

    气息有些紊乱,心跳也有些稳不住,但他面色却始终没有过半点惶然。

    望着眼前数十依然无损而立的宗师,他似乎还和之前一般视若无物,这实力恐怖的竹叶山,他从来时起,就始终稳若泰山。

    众宗师盯着他,他也看着他们,双方静默,都在等候最后的结局。

    良久!

    还是墨白先动了,他手中的剑缓缓从身侧的尸体慢慢取出,他的眸光也第一次看向了这场围攻中第一个死去的宗师!

    一个很悲哀的宗师,一身实力未曾得展,便出乎意料的死在了墨白剑下。

    墨白看着他仍然睁着眼,知道他死不瞑目!

    不止墨白,其他人的目光也看向了这位被称为连师兄的存在,在那一刻,无论谁处于连师兄的位置都不会想到墨白居然不躲也不挡掌教的铁掌,反而一剑会刺向威胁并不如掌教大的连师兄。

    他们心底却是越发发寒,连师兄的确死的冤,但同样,映衬出的是墨白的气魄与实力!

    他们目光再次放在墨白身上,尤其是常坤,眼底慢慢只剩下灰暗,原来,不是墨白疯了,是自己无知!

    他……

    他竟然根本就不怕自己成名的铁掌,自己纵横天下的铁掌,根本……废不了他!

    常坤闭目,泪水从眼角滑落!

    心志彻底被击垮了!

    不是他不努力,而是敌人太强大啊!

    拔出了剑,即便天地漆黑,但就算没有那微弱星光,众宗师的目力也足以看清那剑上滴血寒光!

    这把剑,比之前越发渗人了,即便是宗师,也为之胆寒!

    墨白微微垂首,在星光下,他动了,并不快,只是一步,一步的走向前方宗师。

    “踏!”一步!

    “踏踏踏……”

    很滑稽,伴随着他一步,突然前方便是一阵风起!

    墨白抬首!

    那宗师们身后无数已经回过神来,慑慑发抖的弟子抬首,全部看向了当场,再度震撼非常!

    一步!

    墨白一步,数十宗师竟然齐齐退步!

    “你,你们……”墨白不言,弟子不言,却有人言。

    那正抱着掌教的那一位,眼睁睁的看着同门竟然齐齐退去,将他与掌教暴露在了前面,顿时怒火暴涨,急怒瞪着诸位!

    没人回应!

    既无脸回应,也不敢面对他的目光!

    常坤睁眼,却没看向他们,他眼底只剩下彻底的悲哀,他望向了墨白!

    墨白继续向前,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静静看着他,手中剑扬起。

    “你,你,你……”那抱着掌教的宗师脸色通红,盯着墨白,眼中愤怒而又复杂,但很明显,他最终也没敢说一句完整的话。

    “道有因果,你可认?”墨白声音不高。

    常坤一声惨笑,挣扎而起,颤颤巍巍摆脱身后宗师的搀扶,直视墨白,用尽最后的生命潜力,咳着血:“你还没赢!”

    墨白淡漠抬首,手中剑抬起,临至其咽喉。

    常坤没躲,也躲不了了,却还是笑道:“杀了本座,我竹叶门也还在,还有宗师四十,弟子上千……”

    墨白任他咳血续言,却目光瞟视一眼,看向他身后,常坤陡然身形一僵,最后的一口血气也只能退下。

    他不用回头,便知,最后一位陪着自己的宗师也退后了。

    他目光低垂,看向那先前冲向墨白被斩杀的宗师,然后抬首望天,双膝一软,朝着墨白跪下,头却依然望天:“败了……竹叶门,没了!”

    “掌教!”他身后终于还是有宗师忍不住了,眼含热泪踏前一步,口中辈呼!

    常坤却没有回头,只是抬手,阻止他过来。

    他缓缓冲着墨白艰难跪拜,三个大礼过后,他已奄奄一息,却挣扎着,用眼底最后光芒道:“殿下,罪在常坤,求殿下开恩,我竹叶门众子弟是无辜的,求殿下放他们一条生路!”

    “掌教!”

    众长老还是不得不动容了。

    然而,墨白的声音却依然那么冰冷:“百姓艰难,却仍对尔等敬奉有加!尔等却空图容享,一不建功于国,二不护持百姓,反而祸乱江山,为害众生!留之……又有何用?”

    “不!”常坤豁然抬首,声音却已微弱:“有用,有用,殿下开恩,他们能为殿下所用,能……赎……罪……”

    话未说完,他口中却是一口心头血喷溅,洒落墨白鞋底!

    看着他最后一口气,墨白不语。

    常坤嘴角用力吸着气,还想说话,但很显然已经做不到了,最后只得再是惨笑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扬起头,将自己喉头狠狠朝着墨白依然指着他的剑尖一顶……

    ……

    天色已然将明!

    常坤的首级,便在脚边!

    身前是一位位神色复杂的宗师境,悲哀无语!

    再后面是一位位跪在地上的年轻弟子,包括那天才贺君贤也同样跪倒在地。

    再没有人将目光放在墨白身上,因为不敢!

    他们在等,等墨白的决定!

    墨白闭目盘膝,身上有青光涌动,他就在这当场旁若无人的疗伤。

    一群宗师境不敢将目光投注于他身上,但随着天色渐渐明亮,他们眼中还是开始有诡异慢慢浮现,有人在对视,有人低头不语。

    终于,墨白始终不睁眼,气息却越来越盛的情况下,还是有人沉不住气了。

    多年修道梦长生!

    我不长生谁长生!

    道家在争,能有今日境界,谁又是得谁恩赐,没有一颗挣命的心,谁又能走到今日成就?

    谁又舍一遭倒下,多年梦断?

    从未有声,未见交流,但突然之间,在天空就要放明的最漆黑一刹,只闻数道风声响!

    所有人抬头,只见数道身影,突然横空,四面八方疾射!

    逃!

    不错,他们没想过再战,而是逃!

    墨白始终不松口的意志,让他们害怕错过这机会,再无机会!

    四名宗师逃走,余下宗师和弟子,却第一时间看向的是墨白方向。

    虽然其他人没逃,但不代表他们没这个心。

    可这一眼望去,却是让他们心冷,而又心热!

    果然,那身影已然在一瞬间就跃起,带着凛冽金光疾追向,逃亡山门外的一位!

    他的速度快到了连宗师境都心寒的地步,只是眨眼间,便已消失在人们视线之内,无需猜测,众人便已经明白那位的结果。

    可这一刻,却没人在乎,所有宗师境顷刻间目光碰到了一起,墨白已经追人而去,大家这时必须做决定,是逃是留……

    “走!”根本不用考虑,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但也只是脚步一动,便再也迈不开。

    前方有金光略过,提着首级的人影回来了!

    墨白没有再疗伤,也没有追其他三位,他提着首级慢慢走到当场,目光直视一众宗师。

    现场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宗师虽能,但本王要杀,天下之大,又有何处可逃,何人能庇护?”墨白轻声自语!

    现场众宗师脸色腾的难看起来,却当真未再有人敢异动,虽然逃走了三人,但墨白的话明显已经注定了他们的结局!

    最关键的是,就算一起逃,就算真能逃,也定然会有一些人被杀,谁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个倒霉鬼?

    很明显,不到墨白当真要动杀招之际,走投无路之际,他们不可能再冒动!

    墨白提着首级,目光盯着整个竹叶门看了许久,终于在天光彻底方明之际,他手中长剑在腰间一闪不见,转过身,背对一众竹叶门弟子:“天下纷乱,民不聊生,道门之中,有征战沙场为民征命之大德,亦有身居荣耀,却祸乱江山之鼠辈,本王因肩负天下之大,百姓安宁之责,故已对某些道门久久忍之,说到底,终究是我大夏之民,本王不欲在国战之时,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然而,容忍却被视为畏惧,久而久之,自今日,居然胆敢朝本王下手。尔等自恃清高,可谁敢站在本王面前说一说,究竟何德何能,敢以身试法?是有功于黎民,于皇家,于天下?可尔等可知,在京城,你竹叶门所杀之杜鹃,以及我明王府将,又曾在百姓罹难时流过多少血?救过多少人?在蛮子眼中,为了对付他们,不惜出动千军万马!而你们呢?法士、师者、甚至是真人,在蛮子眼中又重几何?你们自恃甚高,以为人家是惧你们实力,却不知人家从来没将你们放在心上,不过三言两语便可随意收拾的庸人罢了,犯不着对你们动兵!”

    “而就是你们这群庸人,享受着本王用命去守护的国朝百姓敬奉的红利,却吃里扒外,用你们自以为傲的实力,去对付蛮子不惜一切代价都要除掉的心头大患!”

    说到这里,他才终于转身,只见所有人的目光均放在了自己身上,他眸光中那冰冷杀意慢慢褪去,转为平和:“本王主修医道,本不重杀伐,但纵只是文弱书生,面对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国贼,本王便是再不忍见血腥,又如何能不持剑三千里,斩尽尔等这帮令天下英雄寒心之辈?”

    此言一出,众宗师弟子豁然神色大变!

    但终究,还是没人敢异动,其实主要是墨白收了剑,他们才还能在心头惊悚的同时强力保持镇静。

    墨白却仿佛没有看见他们的异动,低头又看向了常坤的首级,默立半晌,嘴角轻语:“死者已矣!有功当赏,有过亦当罚,当年圣祖念尔等有功故恩泽,今日尔等逆国,本王亦能镇之!”

    “本王亲令!自今日起,竹叶门除名!”墨白抬头,眸光再度锐利,一人注视全场,清晨的阳光凝在他脑后,声音果断而又干脆。

    竹叶门!

    十大名府!

    除名!

    再畏惧,这一刻,无论宗师还是弟子,依然眼现茫然与慌乱!

    可最终,又能怎样?

    众宗师望向墨白脚前的那几具首级,这竹叶门,经过今日一战,还能怎样?

    墨白眸光盯向了站在最中间的一人!

    他不知道名字,但不重要,他盯着这名宗师一动不动!

    这名宗师脸上难堪而又悲哀,他低着头,却知道自己被选中了!

    所有人不语,气氛却在凝固!

    “砰!”最终,他还是跪下了,没得选择,只能跪,被墨白盯上,别人或许能逃,他是定然逃不了的:“老道有罪,遵殿下旨,只请殿下开恩,念在我等长居山野无知,从轻发落!”

    满场寂静!

    本该哗然的场面,终究没有发生。

    墨白不语!

    那跪地宗师抬头,望向了身边一人,那是副掌教!

    副掌教眼中悲哀而又复杂,但没办法,他只能长叹一声,缓缓拜倒:“请殿下恕罪!”

    “请殿下恕罪!”

    “清点下恕罪……”

    ……

    阳光下,再无立者!

    墨白负手仰天,口中清淡道:“今日本王留你们一条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自今日起,本王不会再容你们逍遥世外,你们身负的罪孽,必须还!”

    一众人等抬眼望向墨白,那副掌教终还是开口:“殿下,我等……”

    “本王不是在和你们商量!”可话还未说完,墨白眼中已是冷意一闪,直射他视线深处,让他身形一颤,低头再不敢语:“谁若不服,站出来!”

    这一刻,谁又敢不服?

    “愿遵殿下旨!”

    墨白眼神依然淡漠:“本王不尚杀伐,但今日之天下,本王剑既已染血,就注定天下不平不收剑,尔等如何想,如何打算,忍辱也好,负重也罢,本王不强求,本王敢留你们性命,就也不在乎多杀一次!不过本王素知道门中多有传言,称本王因当年种种事早已自绝于道门,与天下道人皆乃陌路!”

    众宗师轰然抬首,眼皮微跳望着墨白!

    墨白垂首:“此言荒谬,天下乱世,本王岂能不愿我大夏能者辈出?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说罢,墨白转身而去!

    一众跪地之人,眼望着那身影独行,有些错愕。

    但修道之人,又岂有蠢笨之辈,众宗师心神大乱之下,突然,只见一人忽然冲着墨白背影大喝道:“殿下,老道张千道愿痛改前非,追随殿下身边听用,以赎半身罪孽,还请殿下恩泽!”

    说罢,骤然拜倒!

    他身边一众宗师,立马嘴角狂抽,但也来不及多想什么,立刻景从!

    根本没得选择的事!

    正如墨白所说,今后如何打算,也必须得先活着再说!

    十大名府!

    道门威严盛大的竹叶门,只墨白一人,千里仗剑,一夜除名!



    若是按照大夏开国时的祖制,这年初一,对朝廷百官和皇帝来说,都绝非一个什么轻松日子。

    在这一天,早上四点群臣就得入宫年会!

    数不尽的繁琐礼节,数不尽的歌功颂德,数不尽的漫天祥瑞,数不尽的美好预言,当然也不能少数不尽的赏赐……

    就这一项下来,本来就也一夜未睡的皇帝和百官就得累趴下!

    当然,搞这些东西,自然也不可能是故意折磨人,作用还是有的,可以昭示国朝的鼎盛、帝王的英明、群臣的忠贤嘛!

    可历史到了今天,不说时代在进步,就单说大夏已经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的情况下,再搞这些东西,恐怕就真的像个小丑一般在自取其辱了。

    再说国朝办这么一场盛会,也着实花费过巨,在鼎盛时期自然不算什么,但就现在而言,国朝四分五裂,国朝连年亏空,定武帝自己都是勒紧裤腰带过年,自然不可能再如此铺张!

    所以,这些东西也就能省则省了,百官不入宫,改递则子歌功颂德了,自然气氛也就不如从前般热闹了。

    不过不要紧啊,宫里自然不会弱了气势,百官不来,自己家里人总要来的,京中的皇子皇孙岂能少了,他们谁家也不穷?

    进宫时,一样车马云集,气势非凡!

    ……

    虽然不是从宫外来的,但这场皇家盛会,明王妃自然也不可能缺席!

    才清晨时分,林素音便已盛装在身,妆容精致。

    到底是有修为在身,虽然守岁一夜未眠,但她精神却并不显疲惫。

    不过自然,她也不可能神彩飞扬,依然是那副沉默对待一切的样子,低垂着头,行至皇后跟前行礼:“母后春安!”

    今日的皇后自然早已凤冠临首,一派尊贵气象,不过却与林素音一般,同样不显兴奋,眉眼间依然仿若寻常日子,眉眼间一片淡然之色。

    倒是此刻见得林素音过来,却是凤眸在她身上上下多打量了几眼,最后落在她盘起的一头乌黑发丝之上,微顿后,偏头从旁边桌上拿起一个首饰盒,打开取出一只簪子,递给老宫女道:“给她戴上!”

    老宫女接过,望了一眼簪子上那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又看看仍然还在低头行礼的林素音,眼神开始古怪起来。

    不由又看了一眼皇后,却见皇后目光清明,没有半点异状。

    “是!”老宫女眼中微闪,难怪娘娘今日尽然有兴趣让她将首饰盒拿出来亲自挑选,原来就是在寻这只簪子啊!

    说实话,此时她很惊讶,又有些欣喜。

    娘娘终于不再消沉隐忍了,她知道,这只玉簪是皇后在为林素音那日受兰妃所辱给予的反击!

    林素音感觉到头上被插了一只玉簪,但却并不知道那玉簪上有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她低着头也没有反抗,如她入宫以来一直保持的气质一样。

    “抬起头来!”待玉簪插好,皇后轻声道了一句。

    林素音抬头,垂眸不语,皇后盯着她看了两眼,收回了目光:“起来吧!”

    “谢母后!”林素音起身。

    皇后对老宫女又点了点头,老宫女便从桌上拿起一个锦盒递给皇后,皇后接过,递给林素音道:“皇家年贺上,众晚辈会向陛下献礼,虽说只代表一片孝心,礼物无关贵贱,但到底是天家,皇儿虽然不在京城,却也不能在一众兄弟姐妹面前脸上无光,我为你选了一件,你拿去献给陛下!”

    林素音之前的确不知道有这回事,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要参加这个年贺,但此刻,却是望着那个礼盒,轻声道:“回母后,明王府先前已经备了年贺礼!”

    “哦?”皇后眼中微微惊讶,随即立刻问道:“皇儿提前便有准备吗?”

    一旁老宫女却是眉头微扬,有些意外,便是明王准备好,可难道这王妃还一直将礼物带在身上不成?这几日她可未曾出宫。

    林素音倒不知是不是明王提前准备的,是昨日陆寻义才告知她有这么回事,但想了想还是点头道:“明王炼了一瓶药丹,一直由陆寻义随身携带!”

    “哦,药丹?皇儿炼的?”皇后神情一怔,随即立马露出笑意,显然心情大好,不过转瞬间又是摇摇头。

    “王妃娘娘,您说,是药丹?”一旁老宫女却是面色一窒,插嘴了一句:“不知是何丹丸?”

    “是明王自研,听陆寻义说,丹名续命!”林素音轻声道。

    “什么?”老宫女当场面色大变,竟惊呼出声。

    一旁皇后也是一愕,随之虽然没有如老宫女那般勃然变色,但笑容也慢慢收敛起来,微微摇头道:“皇儿胡闹,怎能如此乱取名讳?”

    林素音望着两人,心下微顿,这名字有问题?

    在道家,各种丹丸,各种名讳,虽然她也知道这丹名夸张了些,但道家药丹之中,更夸张的也不是没有。

    “娘娘……”老宫女却是突然伏在皇后耳边一阵耳语,神色极为小心。

    皇后面色的喜悦也一点点淡去,到得最后竟隐隐怒意散发,突然对着老宫女轻叱一声:“放肆,谁敢污我皇儿?”

    老宫女满脸无奈看着皇后,林素音眼见这一幕,还是第一次见皇后发怒,不知老宫女究竟说了什么竟惹皇后发怒,她站在一边不言不语。

    皇后眼中一阵火光闪烁,一直淡雅的她,突然发怒,神色间有着大威势!

    好一阵,皇后平息怒意,又看向林素音:“陆寻义可在殿外!”

    “在!”林素音点头。

    “让他进来!”皇后对身边老宫女沉声道,可话刚说完,皇后却又突然改口:“算了,不必了。”

    老宫女回头看向她不解。

    皇后却对林素音道:“既然已备礼物,那这就过去吧!”

    “是,素音告退!”林素音躬身而退,临走前却是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那一直盯着自己满是焦急之色的老宫女。

    “娘娘……”眼见林素音离开,老宫女立刻就要开口,却只见皇后一抬手:“不必多言!”

    说到这儿,皇后眸光中隐隐露出一抹厉色:“本宫什么都可以不争,可谁也别想在本宫面前动我皇儿!”

    老宫女嘴唇张合,最终颤抖了几下,终究没有出声,只是望着林素音离去的方向,眼神担忧。

    若是陛下也不信明王呢?

    老宫女不是害怕,而是担心娘娘更心伤。

    ……

    一路行来,林素音原本以为,之所以依然如此受注视,是因为身边自己的身份,和身边侍卫着实太多引起的。

    毕竟,她也意识到自己的架子确实大了,虽然身居皇后宫里,但此次侍卫却并未用皇后宫里的人。

    毕竟明王府又不是没有人,出席这等场合,不可能让人小瞧了。

    陆寻义一行人本来就被留居在宫中暂时听用,所以他们在宫中行走的身份是有的,自然可以随行,而他们身边又有着一众看管他们的带刀侍卫,这两相一合,人数自然就极为壮观了。

    至于这是不是出格了,陆寻义根本懒得管,他是明王府的侍卫,有责任护卫王妃,那些带刀侍卫,又不是他给叫来的,他们要跟着,陆寻义也没办法。

    林素音本来见一路行来的人,总盯着自己无比震惊的眼神,她也以为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后来还是察觉到了众人眼神都会盯着自己头顶那只钗子,她不傻,意识到了这只钗子可能有问题。

    大庭广众之下,她不好取下钗子,以致头发凌乱,直到经过一条观景塘,她看着水中倒影而出的那只凤凰,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一路行来,众人望着自己的目光会那么震惊。

    皇后居然给她戴上这样一只注定会引起风波的簪子。

    她太清楚,她配上这钗子会在这宫里引起这样的风波,会让多少人对自己越发看不顺眼,甚至会让今日会到场的诸位王子王妃如何视为眼中钉!

    自己的身份本就是众人的焦点,无论是凤凰之命,还是上清山门徒,亦或林家之女。

    她不想引起风波,只想安安静静的尽快离开这里。

    可现在,这只凤凰戴在头上……

    微微闭目,她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抬起了头,看着天空开始飘落的雪花,一言不发。

    没有办法,皇后给她戴上的她取不下来。

    既然如此,也只能什么都不想了。

    ……

    太和殿很大。

    可再大却也架不住人多。

    林素音到的时候,殿宇内外皆已到处是身着华贵之人。

    有琴声自一角悠扬!

    有舞乐自殿中回响!

    有高谈阔论四处张扬!

    亦有孩童聚在一起游戏。

    宫里难得热闹,在当今至尊和诸位贵人还未来之前,这里气氛很轻松,今日百无禁忌,当真是欢笑声不绝于耳!

    “明王妃到!”但这人声鼎沸,却随着殿外内侍一道高声而顷刻终止。

    殿内各个角落,仿佛突然被定住了时间,就连各个角落中嬉戏的孩子都突然间不敢嬉闹,快步朝着自己家中长辈跑去。

    林素音便在这种气氛中,一路走过庭院,出现在了内殿之中!

    抬眼一瞬,便是一双双眸光带着各种意味,正盯着自己头顶凤钗,然后从那只凤钗,转移到她的身上。

    没有人开口和她招呼,却都在盯着她。

    可以想象,一个本来祥和的气氛,却突然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刹那变的僵硬,那是一种怎样的压力。

    只一眼,林素音便认出了一些人,当年在京城就认识。

    比如名满京城的诸位皇子,也有一些旧时相熟如今却已成王妃的女子。

    当然还有更多的是她认不出的!

    不过没什么不同,无论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没有人会对她友好!

    就连牵引她而来的内侍,此刻都明显很不自在,低着头的脸上满脸是汗,只求快步将她送到。

    一张空桌!

    明王府位列亲王府,在这国朝,除陛下外,他们的位置自然最靠前的那一列,也是最受人瞩目的一列。

    她在一个个人的注视下,一步步来到这张桌子旁坐下。

    没有人出声!

    气氛依然在僵持!

    但林素音知道,就连这种气氛,对自己来说都算友好的。

    该来的一定会来。

    果然,终于还是有人开口了。

    也不出意外,出头的只会是女人!

    “六嫂,你这钗子上的凤凰真漂亮!”



    是为了储位也好,是因为自己出身林家也罢!

    林素音知道今日头上这只发钗,必然会成为别人的靶子。

    所以当这道最先开口的女声响起,她没有丝毫意外,甚至她没有回头,便知道开口之人,定是一位公主!

    不是因为她称呼自己六嫂,而是皇子们即便再嫉恨也不可能直接上阵。

    王妃们或许有这个冲动,但终究不是定武亲身,真在这里闹将起来了,她们未必不会给自家王爷惹麻烦。

    所以最合适主动找自己麻烦的人选自然就是公主了,就算闹出不愉快,陛下也不会重责公主,反而是林素音不识大体。

    林素音虽然不全心权谋,但也是朝臣之家长大的,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听着脚步声临近,林素音才抬眸,扫了一眼面前身着华贵,仪态端庄,约莫二八年华的少女面容。

    她认不出名字,毕竟定武子嗣延绵,光是如今成年的子嗣就已超过十个。

    她认得些年长些的,可一些当年她离京时还是孩子的皇子公主,她便无法通过面相认出来了。

    这一次进宫前,自然也不会再如当初出嫁时那般有专人一一教导,讲述方方面面。

    不过也无所谓对方是谁,林素音眸光一扫四周,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这里,但没有一双眼睛是真正友善的。

    也对,这墨家人怎么可能对自己这林家人友善?

    林素音回眸,看向女子含笑的脸,嘴角轻启淡淡道:“公主若是喜欢这只钗子,那便送给你好了!”

    林素音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伸手便取下了发钗,向那安平公主递过去。

    满场沉寂!

    这是在服软?

    还是……在挑衅?

    安平也没想到林素音居然如此干脆,直接就将这钗子递到她面前,要送给她。

    一时间,她就有些发懵了,不过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呵呵一笑道:“六嫂说笑了,这凤凰钗定是六哥送给你的,我怎敢要?”

    “哟,是什么贵重东西,居然连安平妹妹都稀罕了,说给我听听,让我也长长见识!”她的话音一落,立马便有一道声音响起。

    林素音没有回头去看,但却见安平抬眸望去,随即对林素音一笑,也不管林素音手中递给她的钗子,便直接朝着那声音奔去,同时口中叫道:“三嫂,你怎么才来?”

    三嫂?

    果然,身后一众行礼的声音响起。

    正是那平王妃!

    而且不止她一人,紧随其后,庸王妃、泰王妃也来了。

    当今国朝在封亲王,只有四位了,大皇子庸王、三皇子平王、六皇子明王、九皇子泰王!

    四位王妃,来到林素音这一排各自桌前落座。

    他们没有与林素音见礼,林素音也没主动招呼,四人坐在最前排,厅内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她们身上。

    林素音不语,但她知道事情才刚刚开始。

    “三嫂,你瞧,六哥送给六嫂的凤凰钗子,好漂亮啊。”还是那位安平公主开口。

    林素音抬头再次望了她一眼,却正好与那边的平王妃相对视,只见那位平王妃盯着她瞧了半晌,好一会,才低垂了眼睑,嘴里道:“是听说今年年会老六家也来人了,而且还是位数人,却不想竟然是真的?”

    说到这里,才眸光低垂,扫了一眼那凤凰钗子,脸上露出几分难分意味的神情,对着安平道:“哟,安平妹妹,你是说这凤钗?那你可还真要不得,这东西可不是普通人能戴的,那是凤凰之命,注定要当皇后的女人才敢戴!”

    “皇后?”安平惊疑一声,随即看向林素音满是震惊道:“六嫂要当皇后?”

    “呵呵,没见人家都将凤钗戴到咱们面前来了吗?司马昭之心,已是路人皆知,安平妹妹以后可千万记得在人家面前莫不能失了礼数!”安平话音一落,便只听身边又一张桌子上传来一道不悦女声:“没听说吗?之前连兰妃娘娘不过与其话语几句,便被其一怒当场斩了下人,咱们呐,还是小心着吧!”

    开口的是大皇子庸王府上的庸王妃!

    这句话一出,整个大殿中,火药味“砰”的一声开始剧烈弥漫。

    “哎呀,这可怎么好,大嫂,咱们方才进来时好像未曾给那位行礼呢,这可怎么是好,怕不是要惹上大祸了?”最后一位,泰王妃开口!

    “哈哈哈……”

    终于满殿之中随着泰王妃这句话开始哄堂大笑。

    紧接着便是一阵窃窃私语,在各处响起。

    女人之间的斗争,有时候真的会比男人之间让人难堪。

    “真是不知羞耻,家从国贼,居然还敢如此招摇!”

    “要是知羞耻,她还会回来吗?”

    “凤凰之命?她做梦去吧!”

    “嘘,小声点,这话可说不得。”

    “有什么说不得,就算明王还活着又怎样,他本来就是明间来的,总共在京里不过两年,根本没有可能……”

    “莫说明王不能成事,就算真有那一日,那后位上坐的也绝不可能是她。”

    “所以啊,就不知道这位嚣张什么?这种不知所谓的女人,瞧着吧,最后肯定下场凄惨!”

    ……

    林素音耳力太强了,有些话即便再小声,她也能听见。

    微微眯了眯眸子,她心跳还是加了速。

    她低头望着手中钗子,始终没有开口,但心里确实感觉到了有怒火在凝聚。

    不是愤怒那些话,而是她心底压抑的东西再次有压不住的迹象,她没办法给出自己一个解释,为何要在这里承受这些。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或许是这苍茫世界,她却真的找不到归处了吧。

    林家,上清山,她都回不去。

    她只想清静一些,能够有一个地方静一静,让她不受打扰的想明白,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

    低着头,她闭上了眸子,她不想发怒,也不想做任何反应。

    因为她觉得不值得,她不想做什么明王妃,这些人针对的只是明王妃而已,她不想因为明王妃这身份而反应!

    但终于,在耳边不断有关于她清白的质疑时,她终究还是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淡漠。

    事实上,只是她自己一直以为自己淡漠罢了。

    曾经在上清山,她不会亲耳听到,在明王府,没人会当面如此说她。

    真正说来,除了那日兰妃之时,也就属今日,她听着这些对女人而言的诛心之言,怎么也避不开!

    “谁不知道,她年少时就仗着有几分姿色勾引男人,在京城可谓是艳名远播,那什么凤凰之命,也就是她那反贼老爹利用她的艳名胡诌出来的,目的就是吸引皇子们的注意。你们不知道,当年那次宴会,也就是她与明王殿下那次,我就在场,外面说什么是明王轻薄他,呵,其实就是她主动勾引的明王,故意制造和明王单独见面……可惜,这位本来已经得逞了,却还不知收敛,后来又为了能修道,和那梅志峰搞在一起,让老六这辈子算是抬不起头来了!”

    “哼,人家说不定真的手段了得,没见明摆着梅志峰的事,她还是威风的进了明王府当主母吗?也不知道在明珠省,是怎么把明王伺候高兴的……”

    这些话就真的是这沸沸腾腾的场面中,极为微小的声音了。

    可惜凭借林素音的修为,这些话还是一字不少的进了她耳里。

    一直努力静心的她,面色终于还是白了。

    始终低垂的头颅也终于扬起,慢慢站了起来。

    现场陡然一静!

    其实所有人的视线始终都还是关注她的,就等着她的反应。

    也就在这时,门口处有脚步声传来。

    不过此时所有人的视线都盯着林素音,倒没人去看门口。

    林素音也没在意那门口已经冒出身形的一队人影,她目光直直看向身后十米开外的三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女人。

    “你们最好闭嘴!”林素音没有过去,她就站在原地眸光略带冰冷的盯着那三个女人。

    她竟然认得那几人,也不算奇怪,毕竟年纪相仿,当年京城她们都是贵女,也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当年的朋友,也真的曾一起出席当年那场宴会!

    几乎瞬间,所有目光随着她的眼神望向了那坐在边远处的三人。

    倒不是三人身份低微,只是他们不属于定武嫡出一系,而是定武兄弟辈的后人,身份上自然不如定武嫡出。

    其实吧,那三人身份放在外面还真不低,一个郡主,两个郡王妃!

    三人见状,众目睽睽之下,也是刹那惊慌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稳住了,左右看看,这么多人,到处都在讲她林素音,却偏偏拿她们开刀,这是故意柿子捡软的捏吗?

    “明王妃这是什么意思?”两个郡王妃还没开口,那郡主却是脸色不好看,觉得丢了颜面,直接顶道。

    林素音盯着她们:“我不想惹事,可你们别太过分了!”

    “怎么回事?”林素音话音落,门口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这才回望,只见门口不知何时,竟已站了数名青年,各个气度不凡,此时正在门口看着林素音。

    当先一人,年约三十上下,身形略宽,整个人很显深沉,此刻当先开口质问。

    林素音早就发现了他们,此刻偏头望了一眼,认出来了,是大皇子庸王,他身边则是平王和泰王,而他们身后还有一众皇子。

    很显然他们早就来了,只是先前没有进来,此刻是回殿准备恭迎圣上了。

    众人连忙对一众王爷皇子行礼。

    在庸王带领下,一众人走进来。

    林素音依然皱眉盯着那三人,但最终当诸皇子进来,这殿宇气氛转变之后,她也还是转身了。

    可谁曾想,这庸王居然还不放过这事,自有人在他面前说明情况后,他眉峰一挑看了一眼诸弟兄,问了一句:“诸位看如何处理?”

    “自有大哥处理就好!”平王和泰王对视一眼,皆点头道。

    庸王瞟了两个兄弟一眼,才缓缓道:“虽说老六是咱们自己弟兄,可闹出这么件事,咱们也不能让堂兄弟们生了想法,坏了宗人情谊。”

    “在理!”

    “说的是!”

    平王和泰王再次对视一眼,依然点头表示认可。

    “那好,父皇还未至,这事就咱们三兄弟处理了便好,莫要令父皇在这开年之日心生烦忧!”庸王拉着三人一块。

    对明王,大家是能够暂时结成同盟的,因为大家都与明王不熟。

    这事太简单了,很快三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带到林素音面前。

    “我们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明王妃,居然大庭广众之下这么羞辱我们,大皇兄、三皇兄、九皇弟,是不是我们身份低微就好欺负,可咱们身份再低微,今日也是来给陛下拜年的,明王妃如何能这般对我们?三位皇兄还请给妹妹一个说法!”那郡主依然气氛不已。

    这话一说,一众郡王顿时义愤起来,的确明王妃不找她身边的几位,却偏偏要挑他们郡王府下手,明显是看他们好欺负,这口气是如何也不能忍的。

    “为何要羞辱郡主?”庸王和平王泰王对视一眼后看向林素音,皱眉沉声道。

    林素音再次站了起来,眉头也同样皱了起来,盯着那位郡主:“你们说过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我不想多说,这事到此为止,莫要再让我听到那些话,哪怕一个字!”

    “我们说什么了?”

    “就是,我们什么都没说……”

    “皇兄,你看见了,她还在威胁我们!”

    那些话,林素音自然不会复述一遍,自己羞辱自己。

    庸王脸色也下沉了,这么多人在场,三位王爷主事,明王妃明显没给面子。

    “你……”庸王沉着脸要开口。

    然而林素音却是真的烦了,就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她陡然扬起了手,对着身前的三个女人,每人一耳光:“啪!”

    “啪!”

    “啪!”

    庸王愣住了!

    平王泰王愣住了!

    王妃公主目瞪口呆!

    就连被打的三人也都在这一刻没能反应过来。

    三声脆响,让整间大殿犹如寒冰笼罩。

    这气氛僵硬了很久,直到殿外传来:“陛下驾到!”



    便是手握一方天地的帝王,说到底也还是脱离不了人的范畴。

    平日里无论如何深沉冷酷,在今日这阖家团圆的年节之日,心底也总还是免不了浮起几分喜悦,领着皇后与一众妃嫔负手入殿的他,一向威严的面上,此刻都不由升起些许柔和。

    其实啊,此刻他之所以心情终于得以舒畅,除了即将享受父慈子孝的温馨场景之外,或许还有一层原因。

    定武贵为天子,富有天下,有降龙伏虎之心,欲穷尽一生之力,定鼎河山,有朝一日再复圣祖荣威。

    然而可悲的却是,他一生追求的帝王一言,可决万里兴衰的恢宏气魄,却好似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或许,也只有在这些皇家子嗣宗亲面前,他这个帝王,才能真正的体现那至高无上的威严,只有这些人,才会真正没有半点异心的视他为为天,敬畏臣服。

    在他们面前,定武可以真正展现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大气魄。

    当然,这可悲可叹的心思,定武永远不可能意识到,便是意识到了也绝不会承认。

    所以,便当他只是因今日团圆而略感舒畅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一声唱和,定武携一众妃嫔负手入殿,皇子宗亲们那绝对敬畏的熟悉三呼万岁声,在他耳边回荡,他龙行虎步间,踏上高台,龙椅前站定,眸光一扫殿内,只见满殿皆跪伏,恭敬参拜,三呼万岁。

    望着一众跪伏之人,他未出声,便无一人敢异动的场面,令他心里又是开朗几分,面上不由又多了一丝振奋。

    时代变迁之下,这曾最熟悉的体现帝王之威的场面,却是越来越少了,如今便是朝臣上殿,亦早已免了跪礼,更别说如此恭敬的三呼万岁了。

    他眼神从殿内子嗣宗亲身上一路远眺向外,这一刻,他仿佛能看到那万里江山,眼中残留的深沉与疲惫渐渐被愈发坚定的意志所代替!

    最后,他眸光上眺,仿佛望向诸天,在这新年初始承诺,终有一日,他必将再复万里河山,帝威一展,天下共拜!

    定武久不出声,一众皇子宗亲自是不敢妄动,而一众妃嫔,却是已至席前站定,眸光一瞥陛下,却见其不言不语,望着殿宇之外,只得静待。

    然,又过一会,见定武依然未出声,众妃嫔眸光便不由自主的朝着陛下身边,那在老宫女陪伴下,坐在一张椅子上默然无声的皇后望去,神色各异!

    整个大殿之中,此时唯一坐着的人便是皇后,这自然是因皇后腿疾无法立身的缘故,只能由人抬进来。

    这本不是稀奇事,大家也都知道,不过,皇后身有残缺毕竟不雅,于国体亦不好看,故而,一般国朝大事,皇后出席时,入场之后,第一时间便会由定武亲自搀扶,入风座,不会耽搁,免皇后为人话柄,丧了国母威严。

    可此时,定武竟将皇后晾在一边,半晌未有动静,这自然便让一众妃嫔面色有变,后宫中最是心思多,帝王做事,自然不可能无的放矢,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定都饱含深意,这一刻,众妃嫔望着皇后那无波的面色,但她身后那老宫女明显变化的神色,岂能不心生它意。

    一众妃嫔大都对视一眼,随即眸光开始望向定武身边另一侧正款款而立,满身华贵的兰妃,眼中波澜四溢。

    说起来,这兰贵妃能与皇后左右而立,其实在有夏一朝,还真是挺罕见的,倒不是说,这不行!

    事实上,在礼制上,有夏一朝,还真有除皇后外可立帝左右,出席大典的天妃位分,并且那位绝代天妃在皇后故去后,还成功母仪天下。

    不过,也正因此人成功以天妃晋后位,故此,有夏一朝,后宫再也无人敢居天妃位,毕竟有了先例存在,哪位在位皇后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有一个天妃在侧,随时取自己而代之。

    故而,有夏一朝,除此一位绝代佳人后,再无二例,然而,谁却能想到,到了定武朝,国母竟会身有残缺,尤其是在经受连番打击后,皇后开始性情寡淡,深居简出,少理它事,甚至非大典绝不露面,可许多场合,还是需后宫配合出面的,便是这般,不经意间,定武宠妃兰妃便出头了。

    也就这般,她便成了皇后不出面时定武选定的替代人选,久而久之,很多时候,宫中有活动,甚至内侍都直接安排兰贵妃出面。

    不过初时,皇后若出面,兰贵妃还是靠边站的,可有一回,亦是宫中聚会,皇后在场,却见定武突然头疾发作,兰贵妃当即上前,现场伺候,之后竟未退去一边,就随身伺候着……

    定武见之,未出声,皇后亦沉默,朝臣更因皇后已子嗣绝,又久不露面经营朝中人脉,便也默认了,众妃嫔心中当然有所不服,可眼见如此,又谁人敢多言一句。

    所以说,许多事造成了既定事实便是先手,自此,兰贵妃虽未又天妃位,但却坐实了天妃之尊,久而久之,皇后未反击,后宫之中,她当然便也为尊了。

    可不管怎么说,在后宫之中,皇后所坐的那把凤椅,却还是没人可动的,毕竟兰妃便是再独尊后宫,她的位分也不是天妃,还只是贵妃而已,没有可能直接一跃成为凤凰。

    当然,在之前,各种风声总是有的,后宫之人心里那久久不曾想过的“天妃”位分,也再次浮现在了众人心头,许多人都感觉到,兰妃怕是真有望一跃而上,登此朝只出过一位的“天妃”位!

    可谁曾想,就不再不久前,已经绝了子嗣的皇后,突然之间又冒出了一个名闻天下的皇子,耳闻着那曾经顽劣不堪,早已销声匿迹的明王,竟突然现身,并且开始在这天下间开始掀起一阵阵滔天骇浪时,众后妃是发懵的。

    当再看兰妃时,确实有人心中暗自琢磨,众是你机关算尽,到头来却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确实,那所谓的“天妃”之事,很多人心里头已是认为只怕是就此搁浅了,可今日这如此突然的一幕,却又让众妃嫔心头狂跳。

    陛下今日这般又是何意?

    便是往年,也定在人前与皇后相敬如宾,绝不怠慢,可今日虽非国典礼,却突然当着所有皇家人的面冷了皇后,这是信号吗?

    还是在试探?

    试探这消息传出宫外后,朝臣的反应,百姓的反应?

    众人目光在沉默不语的皇后,与那站的越发雍容的兰妃脸上来回扫过,心中皆是有如雷鸣,呼吸略显急促。

    有人已经一瞬间就想到了很多因素,为这件事提供论据。

    比如陛下要借助兰妃背后在宫中越发强盛的家族势力,更已对储位心有所属,欲扶持兰妃,将来助新君……

    也或者陛下是在为与蛮子休战和谈做准备,毕竟明王与蛮子已然不共戴天,陛下定然要打压明王给蛮子交代!

    还可能是因明王娶了国贼之女,辱没祖宗,陛下震怒……

    定武这一刻究竟在想什么,没人知道,他恐怕也没想到,自己这片刻的沉默会让后宫之人心中百转,就这一愣神的功夫,废立后位的禁忌话题便出现了。

    老宫女实在忍不住了,眼睑陛下半晌依然不动,任由皇后成为后宫众妃嫔目光焦急点,她绝不能容皇后受辱,当即心中一热,便什么也不顾的要跪倒出声。

    但她才刚要动作,却陡然只见皇后动了,她一直平视众人的眸光微微低垂,眼神定在了林素音所在的区域,望着那里东一个西一个跪倒在地的身影,眉头微皱,在定武帝还未出声的情况下,手掌轻拍椅背,口中轻叱道:“尔等为何不在自己该在的位置上迎圣,如此乱聚一团,身为天潢贵胄,竟如此不知规矩?莫非连礼数都忘了不成?”

    宁静的大殿中,没人想到定武还未开口,一向寡淡少语的皇后居然会突然率先开口出声,几乎所有人都当场一怔。

    但紧接着许多人便是面色急变,眸光极快的扫了一眼兰妃,果然只见兰妃面色豁然一变,那原本雍容的面色刹那僵硬一顿,随之又骤然一红,但片刻后,又恢复如常,可所有见到这一幕的人眼中都在变幻,无不知晓,这位此刻心中定是愤怒至极。

    同时众人心中更是砰砰直跳,连忙低头顺目,再不敢看皇后,深怕引火烧身。

    毫无疑问,大家都认为皇后这话就是冲着兰妃去的。

    好多年了,这还是大伙第一次见皇后发火反击,便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当着陛下的面,毫不顾忌的直接给了兰妃一巴掌。

    这对后宫而言,将是一件影响深远的大事,所有人心中难以宁静,皆大气不敢出,等着接下来陛下的反应。

    兰妃手指蜷缩起来,虽强做镇定,但心中可谓恨极,可再如何,她也不敢在这时和皇后硬顶分毫,只得余光阴沉的扫了一眼那坐在椅子上面色威严的皇后,眼中一闪后,余光开始扫视陛下的反应,很明显,她的一切都来源于陛下,她期望陛下能在这时为她说一句话,只要一句话,甚至简简单单一个维护她的语气,从此以后,她将真正独尊后宫,再也不是有实无名的后宫之主。



    然,定武此时却才回神,最先的反应是一愣,随之扭头看了身边皇后一眼,似在确认刚才的确是皇后开口说话了。

    望着皇后那张脸,这一刻,他有些恍然,真的,这些年,他见皇后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说此时皇后那许久未曾摆出“皇后”姿容。

    见定武未曾立马开口,并且神情未见怒意,兰妃坐不住了,她知道,今天这个辱绝不能受,否则将来再站到定武身边,定会留下诸多口舌,甚至……再无可能留在定武左右!

    必须找回这个场子,她还是有自信的,这么多年陪伴陛下身边,她还是了解定武的。

    故而,她突然一声啜泣,顿时吸引了众人目光,然后豁然上前一步,来到定武与皇后面前,在定武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定武与皇后面前,眼泪已断线一般颗颗滴落,面上更是伤心欲绝,冲着定武磕头。

    所有后妃见到这一幕,心中均是一紧,本来不敢抬起的头,也立刻还是忍不住将目光放在了兰妃身上,大家心知肚明,这位如此作为,是定不可能认输,宁愿自己主动接下皇后的指桑骂槐,也要力争而上了,后宫最大的争斗,将第一次白热化。

    不错,若是只求如今尊贵,兰妃肯定不会自己站出来主动应承下这不知礼数尊卑的帽子,就算吃个哑巴亏,也绝不会撕破脸,来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然而,兰妃志向高远,走到今天这一步,怎可能认输,尤其是她很清楚,明王活着复出后,自己所处的局面会很尴尬,她不能等,她必须要一个机会,速战速决,否则时日越长,她的胜算便会越小,趁着明王如今与陛下关系不睦,皇后又与陛下生疏多年的时机,她必须一战,若等到将来,他们父子缓和,帝后再次重温旧情,那她这么多年的野望将真的付诸流水。

    女人,尤其是后宫里的女人,她们的权利欲和战争欲,甚至比男人还要恐怖。

    “兰妃,你这是做何?”定武刚刚从自己的世界中缓过神来,一时间往日精明的他却还没有恢复思绪流转,眼望这一幕,皱起了眉头,竟下意识的伸出手去,要扶兰妃起来。

    众嫔妃眼见定武竟当着皇后的面对兰妃弯腰欲扶,无不眼神骤然一惊,面色微晃,睁大眼睛望着这一幕。

    皇后眸光略低,眼神也看向了跪在定武面前痛哭的兰妃,眼神中看不出情绪来,她身后的老宫女此时却是盯着兰妃,神色冰冷下来,一双眸子中同样闪动着难以琢磨的情绪,不过与皇后的眼神不同,她的眸中似乎隐隐有火光在绽放。

    众目睽睽之下,兰妃被定武扶了起来,可下一刻,她似乎侧头看了一眼皇后之后,又再次浑身一颤,咚的一声又跪倒在地,不,这一次应该说是被吓的瘫倒在地,再次磕头,口中泣道:“陛下,臣妾深知罪该万死,死不足惜……”

    她话还未说完,定武眉头更是皱紧,似乎不喜般,口中喝了一句:“今日开年,兰妃何以胡言乱语?不知吉利吗?有事,起来说话!”

    话语中明显不悦,显然对兰妃口中“死”字很忌讳,但他是定武,并非庸碌之君,先前有些愣神,但此时却已经反应过来,原本欲再次扶兰妃起来的手却是微微一顿,眉角微扬,头微微一侧,瞥了一眼皇后,神色明显微沉。

    只是略作思考,未在俯身扶兰妃起来,他已经想明白了皇后的意思,不得不说,此时他心中略显复杂,并不满意皇后如此当众发难。

    毕竟在他看来,这事并非兰妃一人的事,若无他同意,兰妃没有今天的地位,很明显,皇后这不止是在打兰妃的脸,同时也是在当众教训他!

    身为一国之君,帝王威严,此时此刻,在众宗亲子嗣面前,自然脸上过不去,帝王不可辱。

    众后妃始终在打量陛下的脸色,一见他如此,心中顿知,皇后怕是出了下策,此举即便能逼得陛下说不出什么,兰妃自是当受辱,但皇后也惹了陛下心中不悦。

    果然,只见定武负手,嘴角轻轻道了一句:“民间尚聚年节,天家亦是宗亲共聚,今日只祝新春,休谈其他!”

    此言一出,兰妃那双依然流泪的眼睛豁然光芒大亮,抬起头来,却很是感激的看了定武一眼,明显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为陛下对她的维护,万般感激。

    不得不说,在如今的定武看来,这种眼神让他心头很是欣慰,一个男人,一个做帝王的男人,一个乱世中极度需要无上威严的帝王,会很欣悦的接受这种温柔。

    后宫之中,在帝王面前,妃嫔无需尊严,帝王的喜怒,便是她们的荣辱,能令陛下喜,她们则尊贵无上,陛下怒,她们则尊严扫地!

    兰妃再次冲着定武磕头,口中为自己扫了陛下的兴致而请罪,再抬起头来时,却微微犹豫了一下,此刻,她心头知道有了陛下今日的态度,今后想必再无人敢说三道四,自找没趣的论她的位分,毕竟皇后亲自出手打脸,陛下也避而不答,未给皇后交代,这已经是对她兰妃无上的宠爱。

    她缓缓起身,本欲侧身而退,但突然眼角余光一扫,见得跪地之人中,林素音头上那顶凤钗,心头又是陡然一怒,刹那之间,她竟不退,眼中思绪一闪,陡然快走一步,正跪在皇后面前,就在众人诧异中,连定武也皱眉望来之时,她再次泪如雨下:“姐姐,妹妹深知姐姐今日之责罚,非是宫中些许闲言碎语挑拨所致,姐姐向来母仪天下,处事依法而行,大公无私,更时刻教导我等要诚心为陛下尽忠,为陛下之乐而乐,为陛下之忧而忧。宫中虽多有中伤妹妹之言,令妹妹名声污损,但妹妹坚信,姐姐明察秋毫,定会明辨是非,绝不会因妹妹对陛下的一片忠心而责难。”

    事情本已经平息,兰妃却又来这么一出,众后妃眼神明显紧了紧,心道,这兰妃今日是打定主意不放过皇后了。

    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其中意思清晰无误,皇后姐姐您腿脚有疾,有伤国体,平日里又无心为陛下分忧,妹妹宁愿被人中伤,声名狼藉,也只是为您分忧,为陛下分忧。

    平日里站在陛下左右,那也只是对陛下的一片忠心而已,您不体谅妹妹的难处不要紧,总应该为陛下考虑吧,总不能自己不干事,还不准别人为陛下尽忠,非令陛下难堪不舒服才好,而且今日这等场合,您当众发难,让陛下如此受辱,这就不止是气量太小,而是不识国体,不遵陛下,其心可诛了。

    这番话在定武听来,自然知道其中深意,但同时,这番话在他看来,也无疑是兰妃在替他解围,化解刚才的尴尬,毕竟刚才皇后打脸的除了兰妃,也还有身为皇帝的他。

    所以他并未出声。

    而皇后则是静静看着她,却半晌都未开口,好似无言以对。

    在场众人都不傻,皆知兰妃这是携定武之威,逼的皇后无话可说,毕竟皇后总不能在这时说,我就是看陛下独宠你不顺眼,我就是不准你为陛下分忧,更不可能说,陛下让你如此尊立身边,就是不对,我就是要让陛下当众颜面扫地。

    面对此情此景,宫里人自然不会对皇后被逼到如此境地有什么怜悯之心。

    毕竟说到底了,后宫就是这样,方才皇后一巴掌给了兰妃,若无陛下撑腰,此刻兰妃将比死还难受,可有了陛下撑腰,兰妃要给皇后找些不痛快,以消方才心头之怒,也是常态。

    不过众人还是清楚的,皇后始终是皇后,兰妃无论如何现在还是干不过皇后的,至少明面上如此。

    毕竟皇后可以当众骂她不知尊卑,她明面上还是只能跪在皇后面前,口中明面上也还是奉承之语,绝不敢当真指着皇后的鼻子开骂,甚至表面上一丝不恭敬都不能有。

    当然,没有人会因此瞧不起兰妃,反而对她更是忌惮,毕竟在这天下,敢于对皇后还以颜色的女人,就足以让世间任何女人不敢惹。不过,却也有人心中不解,兰妃这番话后,可算是把皇后得罪死了,这出气的几句话,怕是不值得。

    皇后盯着兰妃不语,却知道她话还没说完,若是平日,怕是不会理会了,然而今日,盯着兰妃半晌,在所有人都不出声的情况下,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应对的情况下,她却没有给陛下一个面子,让她起来。

    场面越发沉重了,这开年温馨的场面,僵持在了这一刻。

    兰妃余光可怜的扫了一眼定武,定武眉头紧皱,却未曾看向她们二人,很显然,他已经出不了面了,总不可能再出声维护兰妃,那便太过让皇后下不来台了,皇帝虽九五至尊,但在今日这家宴,皇后也自有祖宗规矩护之。



    见皇后始终不开口,定武眉头是越皱越紧,心头对兰妃的善解人意喜欢,又有些苦恼,何必要多此一举呢,如今僵持在此处,当然,对皇后,他心里自然还是有些不悦的,倒说不上怨愤,但对她在今日这场合,如此不顾全自己脸面,心头有些沉闷。

    若是其他人,他可以雷霆对之,但对皇后,他不行,不止是皇后的身份,更是因为当年送老六上路一事,他无法释怀,尤其是太子死后,他很难面对皇后,毕竟是人,对其他人可以无视,但对结发走来的发妻,他总不可能无视,很多时候,他宁愿逃避,不见。

    兰妃并不惊,她不止了解陛下,也同样了解皇后,皇后不出声,就任她跪着,她并不意外,她从来没有小视过这位的地位与威严,即使她多年不发声。

    所以她再次开口了,她的话本来就未完,之所以跪在这里一阵不开口,只是让陛下看到她的艰难处境,让陛下对她心中多一份愧意与怜惜,毕竟她是为了陛下在被皇后责罚。

    当然不可能长久僵持下去,所以她又道:“姐姐,妹妹知道,姐姐今日之罚,乃是出于妹妹当日与明王妃之间的些许误会……”

    此言一出,几乎满殿皆惊,所有人心中倒吸一口凉气,这兰妃太狠了,居然要将事闹大……

    这不止是针对皇后要报一箭之仇,这是剑柄对准了老六!

    就连定武也是刹那眸光一抬,眼中陡然威严数分!

    看来林素音这个名字,在他心头分量不轻,或者说,但凡与林老贼有关系的名字,都会刹那激起他的嗜血恨意。

    老宫女眼中也是陡然一厉,低下的头,再次死死盯着兰妃,这一次,她甚至难以掩饰眸中的火光,清晰可见,带着杀意。

    这目光太凌厉,兰妃一惊,看了一眼老宫女,却未再理会,这人身份她知道,她不可能分心去与她一般见识,只是可怜兮兮看着皇后,只见皇后一直静默的眸子,也终于焦距汇集,一刹那间兰妃不由身躯一颤,这一刹那,她在皇后眼中看到了与那老宫女一样的意味。

    她知道那是血光,是杀意,是的,这一刹那她心底恐惧了,从来只是忌惮皇后的她,这一刻她心里颤抖了一瞬,人的名,树的影,一朝皇后多年,即便兰妃敢与她争宠,但当真要分生死,她心中又怎会有底气能赢?

    但却只是片刻,皇后眸光又静默下来,她心中一松,才继续开口道:“还请姐姐一定相信,那日妹妹与明王妃初见,故不由多看了两眼,话语了几句,绝对不存丝毫为难之心,是却不想,那日见明王妃言行举止皆有异常之处,妹妹心忧乃是其在民间已久,而且家中长辈又……”

    说到这里,她一顿,似意识到了什么,连忙略过,但意思众人听的清楚,不就是说,家中长辈都是国贼,又哪里来的好家教,这一点满殿之人,肯定无人敢在定武面前反驳。

    兰妃继续道:“妹妹眼见于此,故而便多言了几句,语气或许太过严厉了些。”说到这儿,她抬头看向皇后,语调提高,并且有指天发誓的意思:“但请姐姐明察,妹妹真的只是出于我天家仪态,才少言了几句,绝没有冒犯姐姐之意,妹妹深知明王妃乃是居住姐姐宫中,自有姐姐亲身教导,妹妹岂敢擅自逾越分毫,不过妹妹也知罪,妹妹才疏学浅,不敢跟姐姐相比,不想妹妹宫中却有一宫人因见明王妃对妹妹说了几句有些,有些……不赞同,故而竟敢大胆冒犯明王妃,还请姐姐大量,千万恕罪,妹妹深知教导约束宫人不利,该当重罚,本应立刻便去姐姐宫中请罪,听候发落,可却不想妹妹在宫里从未见过血腥杀伐,当日亲眼看着明王妃手下护卫宗师就在妹妹面前仗剑斩杀那宫人于当场的可怕场面,一时惊吓过度,晕厥了过去。延误了去向姐姐请罪,今日妹妹便向姐姐请罪,妹妹真的知道错了,今后定当严格教导约束宫中之人,请姐姐万万开恩,妹妹定引以为戒,绝不敢再犯!”

    说到这儿,兰妃冲着皇后叩首,低伏不起。

    满殿中人眸光定在她身上,皆是心神激荡,没有人能提前下想到,皇后与兰妃这酝酿已久的争斗,竟会在今天爆开。

    更未想到,这兰妃居然当真敢赤膊上阵,这哪里只是报刚才那一耳光,众人绝对相信,这位恐怕准备已久,早就有心要与皇后彻底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没人不清楚,皇后真正的底气,不是后位,而是老六。

    有没有老留,她或许后位都不会动,但若没有老六,她便只是身居后位而已,就如从前,兰妃依然独尊后宫,皇后沉默不语。

    兰妃叩首,皇后依然没有回应,局面仿似又回到了先前。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不一样了,因为陛下的心态恐怕不一样了,不错,定武面上笑容早已收敛,他盯着下方林素音的方向,眸中似有海浪沉浮,这一次,他没有等下去,不用皇后开口,他便负手淡漠开口道:“兰妃,宫人无礼冒犯主上,杀之应当!”

    “陛下教训的是,臣妾谨记!”兰妃丝毫不辩解,立刻抬头冲着定武应罪。

    定武点点头,又看向皇后:“皇后,此事兰妃自有不妥之处,不过,民间尚知尊卑长幼,我天家更甚,应为天下表率,明王妃虽占据皇后处,但兰妃见之不妥,教导几句也是合乎情理,依朕看,其只是维护天家心切,并非当真有心冒犯你威仪,只是下人无礼,才至伤了体面,她既已诚心请罪,此事皇后便不予计较可好。”

    一直静默的皇后在定武这句话之后,才终于有了反应,眸光缓缓从啜泣的兰妃身上移开,看向了定武。

    依然是沉默。

    殿宇中后妃们,看着对视的两人,只觉心中绷紧。

    没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皇后会如何回应,今日一役,皇后输了,很多人都感觉心跳快到了嗓子眼,若皇后依然不给陛下面子,今日过后,后宫格局将从此变样!

    定武这一次没有避开皇后的眼神,他望着皇后那双熟悉却又陌生的平静眼眸,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但很明显,他的眼神中有明确的意志“到此为止!”

    不过在皇后看来,定武那双眼神里传递过来的意味还有很多。

    其中最让感受深刻的是,定武帝在告诉他,他是天下至尊,他至高无上,没有人能影响他的意志,包括他的儿子,她能是尊贵皇后,并非母凭子贵,而是他承认她是皇后。

    或许其中还有一种意思,是定武帝在说,他已经一忍再忍,对明王一忍再忍,明王不遵令,他压在心头,未有发作。

    国贼之女入京,他隐忍下来,未曾发作。

    甚至这女子敢在他的宫里如此放肆,他也隐忍,没有发作。

    够了,已经够了,他能隐忍这些,只是因为她是皇后,他是明王,他已经足够重视他们母子俩,莫要再挑战他的威严与耐心。

    所有人都在等着皇后的反应,皇后终于慢慢收回了与定武帝对视的目光,再次开口了。

    只是她的声音,却是让所有紧提心神的人一怔,只见她眸光略过兰妃,直射向底下跪在最前面的三位亲王:“庸王,你说,怎么回事?”

    定武愣住了!

    兰妃愣住了!

    整个殿内后妃,甚至陛下身边的内侍均是愣神!

    什么意思?

    这是所有人脑海里骤然浮现的问题,下一刻,众人眸光顺着皇后的视线向下望去,唯独还在跪着悲朝身后的兰妃无法回头。

    也正是这一刻,先前无比紧张的诸位,才突然发现了堂下似乎的确有些不妥……

    众人眸光收回,再次看向皇后,又看向堂下,几个来回后,众人有些发傻。

    兰妃不能回头,可却能打量一众看着下方之人的神色,只见众人目光都渐渐诡异起来,很快这种诡异的目光不时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有些抓狂,分辨不清这种诡异究竟是什么意思,她们到底在看什么,但心中着急,却又不敢回头去看,只是隐隐察觉到了有不妙的意味。

    她赶紧看向定武帝,却见定武帝的面色慢慢一点一点的变的深沉,那双眼睛开始阴沉的可以滴出水来,下一刻,陡然她发现定武帝眸光扫了一眼自己,却让她脸上刹那苍白。

    那一眼不再是温柔,她看得清楚,那似乎是恼怒,极度恼怒!

    “你……先起来!”定武帝再次看了一眼底下之后,又看向兰妃,眸中一抹不耐烦的神色闪过,声音低沉。

    兰妃浑身一颤,嘴唇颤抖着就要出声,却见定武眸光却已移开,同样阴沉的看了一眼那静坐望着底下的皇后之后,骤然一甩衣袖,转身直接坐上了龙椅,眸光盯着她背后,威严四溢。

    兰妃眼见气氛突变,再不敢有丝毫迟疑,便要爬起身来退开,观看身后情况。

    却也在这时,只听身后传来庸王明显带着惶恐的声音:“母后息怒!”

    皇后闻言,却是目光一转,突然又看向了兰妃,淡淡道:“便先跪着吧!”

    这句话一出,整个殿内的气氛,又再次急转直下,正要起身的兰妃也是豁然抬头看向皇后,对视一刹那,她刚刚要张开的嘴,以及那因为愤怒而隐隐冒火的眼神都刹那僵住,这一次,她看到了皇后那不容质疑的眼神。



    没错,不容质疑,如同定武平时时常展露的那种威仪一样。

    她双腿微颤,心中一遍遍重复,不要怕,不要怕,陛下已让她起来,谁也拦不住她。

    但双腿却不听使唤,心底的恐惧告诉她,不,不能起来……

    她惶恐无助的看向坐在上首的定武,却见定武神色愈发阴沉了,整个人身上都有无比恐怖的气息在沉浮。

    但任凭她求助的眼神,最终定武却未将目光在放到她身上,也未曾对皇后这句“先跪着吧!”有任何回应。

    反而是眼神中威压尽显的对着他背后,满是火气的喝道:“说,谁给你们的胆子,朕的面前居然敢如此放肆?”

    这句话不是对兰妃说的,可却令兰妃的脸再无人色,她知道麻烦了,原本想要起身的腿,彻底没了力气,顷刻间头埋在了地下,眼中急速闪动,该怎么办,怎么办?

    不止是她,帝王一怒,除了皇后之外,身边所有人,先前站着的一众后妃,全数跪了下去:“陛下息怒!”

    而那抬起头来正要开口的庸王,也是刹那再次跪倒,带领一众人等,口称:“陛下息怒!”

    定武如何息怒,今日好不容易好些的心情彻底坏了,这天下破碎,这后宫不宁,这群皇家后辈居然也敢对他不敬了吗?

    他这天下至尊,当真就杀不得人了吗?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定武陡然一拍桌子,浑身杀意顷刻爆发,一双若猛虎般的眸子死死盯着下方一众宗亲,他真的怒了。

    不过,正待他就要雷霆大怒的时候,皇后的声音又再次响了起来:“请陛下暂熄雷霆,我朝皇子宗亲向来礼孝行天下,为世人所赞誉,今日这般无礼,想来事出有因,还是让大家起来说话吧!”

    定武真的暴怒,但皇后开口后,他眼神中明暗几次之后,还是压住了火气,不是惧了皇后,而是方才兰妃搞出来的事情,让他在皇后面前明显太过尴尬,这时候有气也得压在心里。

    的确他贵为至尊,他可以暴怒,可以不满,但却不能一怒就将皇后拉出去砍了。还是那句话,不说他能否在天下悠悠之口面前砍得了皇后的脑袋,关键是他也是人,皇后与他结发而来,是这世上为数不多,让他不能忽视的家人之一,

    定武冷哼一声,大手一挥:“都起来!”

    随即,他负手背对一众人。

    包括林素音在内,众人这才慢慢起身,几乎大部分人在这寒冬里脸上都皆是汗水。

    林素音倒还好,说实话,此刻的她并未想太多,不是不知恐惧,而是她真的无所畏惧,这里发生的一切她都只能被牵着线走,改变不了,而且说实话,至今为止她都没想明白,自己为何要活着待在这里。

    或许只是不甘心自己了结自己,但绝不害怕死在这里。

    她眸光瞥了一眼定武的背影,相对皇后,和这宫内所有人对比,不得不说,定武帝的身形会让她心底感觉更为奇特和复杂一些。

    不管怎样,她是林家的女儿,她爹如今正在与这位争天下,如今,她看着这背影,连自己都无法说明白,自己该用怎样的心态去看待他。

    这位她年少时,心中最为敬畏的帝尊!

    众人全部起身,皇后身前跪着的兰妃眼神一晃,竟也准备借机站起身来。

    可皇后的声音竟又一次轻轻在她耳边响起:“你还是先跪着!”

    兰妃闻言,心中彻底冰凉,她伏在地上闭起了眼,等待片刻,却未曾听上首陛下开口,她死死将袖子中的拳头握紧,掐进肉里,心中已然恨极了皇后,心底发誓,有朝一日,定要报今日之辱。

    她自然没有看到,皇后说完那句话,曾回头看了一眼那背对众人的皇帝,定武似乎有转头的准备,但终究还是未曾转头对皇后执意让兰妃跪着发表反对。

    但就他那身形微动的迹象,却是令皇后眸光之中微微黯淡了一些,到底她还是看明白了,在定武心中,真的已经新人换旧人了。

    天下女子,谁人真的无心?

    皇后多年深居宫内,甚少出门,可这并不代表她的心已真如止水,曾一路多年相伴走来的人,她又岂能真的淡漠。

    然而,不知道何时起,不知道什么原因,她与定武之间好像慢慢就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出现,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知道那真实存在。

    从明王失踪开始,她们之间便一日日陌路,直到六年后,他们夫妻二人,都习惯了这种陌路。

    眸光微晃,有水润一闪,她转眼看向了站在面前一边孤零零的林素音,心头微转,轻轻吐出一口气,眸中水润消失,再复平静,看着站在面前那一众低头的人,最终再次看向林素音,轻声道了一句:“素音,过来!”

    林素音微顿,抬起头来,看向皇后,似乎在确认是在叫她,却见皇后眸子平静的看着她,她微微沉默,行了一礼:“是!”

    定武帝听到动静,也还是慢慢转过身来,目光定在林素音身上,这不是他初见了,前不久便曾见过,虽然未曾面对面,那是林素音主动上门来求见他,被他拒绝接见,但却曾站在窗口看她远去。

    他盯着林素音不语,没有人能从他神色上看出他在想什么,但却都可以看出一点,定武没有掩饰自己对此女的不喜。

    大家并不意外,若论这宫里最让定武不悦的人,定是无人能出林素音之右。

    庸王等人,皆在观察定武神色,见定武对林素音不加掩饰的冷淡,心头皆是一松,三人小心对视一眼,皆对待会应对心领神会。

    皇子们能够镇静,王妃们却不能,眸光扫着那后宫中独尊荣耀,风光不可一世的兰妃娘娘,此刻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的模样,心里无不发寒。

    再看皇后的眼神便都变得畏畏缩缩了。

    皇后并未管其他人如何看,待林素音走到她身边,皇后盯着她头上的发钗看了一眼,轻声道了一句:“不错!”

    所有人都注视着她们,自然顺着皇后的眼神看向那凤钗,听闻皇后的话,无不眉梢跳动,随即观察定武神色。

    定武也瞥了一眼那钗子,明显脸色又垮了一下,但眼神闪动了一下,最终竟是没有开口,眸光一扫庸王三人,陡然上前一步,脚步重重一剁高台,冷喝道:“尔等兄弟三人皆乃亲王之尊,莫非平日里朕的教导你们兄弟,便是如此吗?还不从实说来,究竟发生何事,令尔等连礼数都不要了?”

    三人哪里还敢怠慢,再次齐齐跪倒,庸王是老大,自然当仁不让,开口道:“父皇息怒,非是儿臣等不敬父皇,而是先前殿中曾发生冲突,儿臣与二位弟弟担忧此事会惊扰父皇兴致,故而才召集大家,正欲先暂且紧急处置,这才以致父皇入殿时,大家来不及归位,冲撞了父皇、母后,此事皆乃儿臣处事不利,请父皇降罪!”

    冲突?

    此言一出,上首诸位,皆是不解,竟有人敢在今日,在陛下面前放肆?

    想到此,众人不由看了一眼皇后以及跪着的兰妃,可心头却道,这两位可不是你们小辈可比的,这不是找死吗?

    谁如此大胆?

    “是谁?”果然,话音刚落,便见满肚子火正不得发的定武眼神一厉,倒要看看这天下,究竟何人不怕死!

    几乎在话音刚落之际,底下所有目光便落在了正在皇后身边的林素音身上。

    定武帝几乎顷刻间眼神锋利起来,本来就已经火冒三丈了,这下好嘛,又是她!

    毫无疑问,对收拾起林家人来说,他绝对不会有丝毫犹豫,说实话,若是能杀之,他怕是亲手提刀的打算都有。

    然而,也就在这时,那安坐的皇后却是突然伸出了手,递给林素音。

    这让整暴怒要开口的定武一顿,殿内所有人也都顿住了,林素音倒是看懂了皇后的意思,可此时此刻却是有些迟疑,不过皇后身后那老宫女,却是立马动了。

    绕到林素音对面,扶住了皇后另一只胳膊。

    林素音微微吸口气,她如何还不知道,皇后这是在替她解围,毫无疑问,皇后在先前便已猜到,问题怕是出在她的身上,故而才叫她到身边。

    微微沉默,说实话,这一刻她心中不能不起涟漪,皇后虽然平时对她态度冷淡,但真正来说,却的确对她已经不能再好了。

    看着递向自己的手臂,她不再管这正说到自己的大殿中人,微躬身扶起了皇后,同时真气微动,暗施巧力,令皇后双脚着地,虽被扶住,但却看似在缓慢行走。

    老宫女和皇后自然立刻感觉到了林素音的作为,皇后眸光瞥了一眼林素音,老宫女却是顷刻头冒冷汗,手微颤,似心中大急。

    但皇后的手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稍安勿躁,眸光却是轻轻抬起,看了陛下身后的侧帘一眼。



    老宫女见她动作,此刻却是手上都冒了汗,心中大骇,跟着皇后的眼光颤颤巍巍看去。

    林素音感觉到了老宫女的异常,但却不知发生了何时,又见皇后面色如常,便没有深究,只是陪着皇后一步步走向定武身边的风座。

    她自然不知道,在这大殿中,在定武面前,她居然敢妄动修为,是一件多么恐怖且危险的事,这一刻,若非皇后眸光望向那侧帘,她怕是下一刻便会遭遇雷霆之威。

    而她更不会知道,老宫女在一边有多么恐惧,虽然皇后娘娘在帮她,但那位能否容忍,却是未知数啊。

    不过还好,最终那侧帘没有动静,皇后缓缓垂过目光,看向了定武帝,定武帝见她回风座,一只手下意识的微扬,但紧接着面色几变,随之竟避开了皇后的目光,身上那蓬勃的火焰都刹那顿了几顿。

    似乎皇后这一个目光,打断了他浑身的气场,让他刹那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没错,他在今日这种种事情中忘了搀扶皇后入座,便是冷血帝王,这一瞬间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升起了愧意。

    已经到嘴边的愤怒,也不由压了下来,毕竟林素音正扶着皇后在一步步走,他便是滔天大怒,在这一刻也只能暂熄雷霆,稍后再追究,带着几分羞恼,他面色一转对着庸王就是厉喝一声:“还等什么,说,究竟怎么回事?”

    庸王哪还敢怠慢,三下五除二,将事情经过说了个通透。

    一众后妃原本没有丝毫意外的在听着事情起因,果然还是林素音的身份惹起的事,大家不由再看一眼那很是扎眼的凤钗,心头皆是冷笑,这是自找的。

    但冷笑刚完,却是心头又一凛,皇后今日表现明显在给她撑腰,甚至在告诉大家,再敢欺负她试一试。

    榜样还在跪着呢!

    所以,几乎在庸王介绍事情经过的时候,没有一人插话一句。

    但当最后,说起林素音竟然暴起,打了郡王家眷三个耳光时,整个殿中顿时一片大惊,后妃们盯着林素音还是止不住开始窃窃私语了。

    便是刚刚被搀扶落座的皇后也是身体略微一僵,看了林素音一眼,显然也没想到她居然会动手。

    和老宫女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无言以对。

    当真未曾听说过,有王妃敢在宫中动手打宗亲的,这一次便是连皇后都头疼了。

    没错,她可以压制皇帝,让皇帝无法暴起,但这事就不一样了,打了宗亲不要紧,可关键时节不对,今日是各府来为皇帝拜年,你嫡系王妃,居然动手打了他们后辈,这就不是能开玩笑的。

    此事棘手了,宫里必然要给交代,否则岂能让皇亲国戚不生异心?

    在国难面前,最心系国朝的必定是皇室宗亲,无论他们有多么贪婪,多么庸碌,可在乱世,却有一件事,强过许多人,那便是他们在乱世,会更加紧靠国朝,不生异心,毕竟国朝若破,他们无一例外,皆会惨淡收场,便是想要变节,新势力也不会留他们。

    所以他们根本没得选择,只能紧靠国朝。他们却会是国朝最放心的人。

    在这敏感关头,林素音这几巴掌,明显就会让事情变的难办起来,尤其是林素音的身份本身就是一个大把柄,皇后不用想便知道,今日这事怕是不得善了,一旦这事传回宗亲府上,下一刻宗亲们就将抱团,拿林素音的身份说事,会说林素音是林贼派来故意挑拨皇室宗亲和睦的,此用心之险恶,必不能上当。

    宗亲们如此一来,虽然看似好像给皇帝台阶下,但实际上用心之险恶这几个字却是摆明了态度,若是如此用心险恶之人,皇家都不处置,而坐视自家人受委屈,那还有将诸位宗亲放在心中吗?大家还如何能不离心?

    在场没有傻子,所以在先前大家会震惊到,皇帝入场都忽视了的地步,实在是林素音这简直就是在自寻死路啊。

    都在忌惮老六,谁曾想老六家的居然会做出如此蠢事来,简直不敢想象她居然根本不用大家下手,便直接自杀了。

    定武帝刚刚压抑的火气,再次暴涨,只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再怒形于色,只是很明显,他的气场开始变的冰冷。

    他对林贼已然成了心魔,这事根本不用宗亲来闹,他第一时间就已经给林素音定了性,便是林老贼派他来祸害他定武的江山的。

    那三位挨打的女子也在此时跪倒在地,脸上的巴掌印仍在,她们悲愤痛哭,那位小郡主也非省油的灯,此刻见势,更是手中握着一副刺绣,凄惨哭诉道:“陛下,安华为了今日来给陛下恭贺新年,奉上新春愿景,故而提前一个月便在家里,为陛下绣这副锦绣河山,愿新的一年,陛下治下依然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说着她将手举起,只见手指上似乎有着白色纱布包扎,显而易见,是因刺绣而被针线所刺伤,不得不说,这一手确实能让林素音越发难以脱身:“安华今日初见明王妃,本来心中欢喜,虽然没有见过六哥哥,但安华知道,六哥哥也一定和其他哥哥一样,喜欢安华的……可是,安华却没想到,明王妃竟然因安华与二位嫂嫂身份卑贱,随意威胁辱骂,最后更是动手打我们……呜呜呜……陛下,求您给安华做主!”

    她年纪不大,这番话却是动情动理,悲愤莫名的模样,毫无疑问,说明林素音真的做的太过分了,不,已经不是过分,而是简直人神共愤。

    在她的声讨之下,她身边两位郡王妃,虽一言不发,默默啜泣,可明显一副受了这份羞辱悲痛欲绝,生无可恋之态,若说他们出门便会直接为了气节而撞墙而死也没人会不信。

    到了这一步,便是皇后脸色也彻底凝重了,一双眸子也不再淡定了。

    放在小腹上的双手慢慢轻握了拳头,可见她亦紧张起来。

    她一直以来,她深居简出不理是非,只因明王之故,她才在多年之后重拾威严,只为儿子清扫一些障碍,他既然执意要保住明王妃,那么她就只能帮他让明王妃在这宫里站住脚跟。

    今日,她直接敲山震虎成功收拾了兰妃这条大鱼,足以震慑宫廷,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出了这等事,这让她心中沉重,眸光一扫陛下那早已冰冷下来的气息,她不再多言了,也无需多言了,她沉默下去。

    她知道,如今除了她,没有人能保住林素音了。

    只有她,只有她可以,然而,她微微闭目,再睁开,眼神彻底黯淡,恐怕只有拿自己最后一点威严来换了。

    倒非是不舍,而是,一朝为后,尊严便大过天,这世间,最不能受辱的女人便是她,一旦受辱,她这一生,不管是使命,还是感情,都将结束了。

    而且,在史书中,她的名声将永远留下耻辱的代名词……

    心中骤然冰凉下来,她用自己的一切去换明王妃的太平后,又还有何颜面立于世间,她不恐惧,却悲哀,有遗憾,还未能见到那远方的儿子一眼。

    殿宇中,再次宁静下来,这一刻本该雷霆大怒的定武却久久未出声,他眸光略显低垂,没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但可以感觉到的是,房间温度越发冰冷,就连火盆,亦无法阻挡这种寒气。

    几位亲王暗中对视,这一刻,他们心底却是都微微波动,心中似乎明白父皇这一刻的沉默,不错,他们也懂,林素音的身份之敏感,父皇一旦开口,怕是林素音便难逃一死了。

    她一死,局势怕是要大变,但虽然如此,三兄弟几乎还是第一时间希望父皇杀了林素音,局势如何比不过储位之重,没了储位,局势再如何变,又与他们何干?

    而且,就凭林贼,他一个曾经的夏朝小臣,出身如此卑贱,岂能真正在这天下与他们大夏正统相争天下,败亡是他迟早的结局,若非外敌,林贼早已伏诛。

    只待外敌退兵,林贼不过是砧板上的肉而已,何须道哉。

    他们的想法并不可笑,事实上,整个正统皇族,包括定武帝在内,其实都是藐视林家的,从未认为他们真能翻天覆地,但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恨他莫名,只因他只是大夏曾经的狗,而蛮子本来便是狼,他们可以与狼相争,却不容狗有半点背叛。

    定武这一刻在暴怒中,但真当要下决定却也艰难,他终究还是心怀天下,明王送林素音入宫的目的,他自然看的清楚,也同样清楚利弊,虽下不了决心接纳,但他明白,此事在当前确实利大于弊,所以他默默看着,任凭她进宫,不远也不近,不认可,也不赶她走,便当一步闲棋,先放着再说。

    沉吟良久,他眸子陡然一眯,盯向了林素音:“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还敢站在朕面前?”

    林素音抬眸看向定武帝,身形一动,便要转身面对定武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