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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说的!

    秦泰之如何听不懂,冲玄单单问他意见,是摆明了说他在闹事,脸色当即便是一寒,斜眼一瞥身边黄深,站在他的角度,心里当然不满,沉声道:“冲玄师兄开口,在下岂敢不遵,只是还请冲玄师兄见谅,我黄庭府虽然不善交际,但多年来,最是是非分明。为了道门同道,我黄庭府一门绝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只要上宗门有令,无不身先士卒,不求有功,但求坦荡。秦某性子暴躁,今日若有得罪之处,事后自会向山门请罪,我黄庭府向来功赏过罚,绝不马虎,到时宗门对秦某论杀论剐,也势必会给贵山一个交代。”

    这话说的冲玄眉梢连连几跳,心底越发不悦,不过也知道今日是将这位得罪了,但没办法,有时可以圆滑,有时却不能退步。

    而且,也确实不容再在门口纠缠下去,必须先镇压下来。

    “秦师言重了,请!”冲玄不再多言,直接一侧身。

    秦泰之阴沉着脸,再次目光锋利的瞥了一眼身边黄深,转身入了内。

    黄深望着他的背影,目光暗恨,待他进去,又上前一步,朝着冲玄拱手,满脸苦笑道:“今日给师兄添麻烦了,在下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冲玄摇了摇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也不好再与黄深太过亲近,真将黄庭府得罪死了,顿时摇了摇头:“请!”

    黄深却是拉着他不放,又道:“师兄且慢,师弟还有担忧,需向师兄言明,否则恐待会再生事端,师弟下不来台事小,坏了诸位同道兴致事大!”

    冲玄眉头一皱,看向黄深。

    黄深连忙上前,与冲玄一阵交头接耳,将今日带来多位弟子,以防黄庭府故意发难的事情说了一遍。

    而这时,秦泰之进了正门,却是一回头,正好看见他们二人在后面窃窃私语的模样,心中更是一阵气闷。

    “师父,看来这竹叶门与上清山是早有……”一旁弟子见之,心中不忿,在秦泰之耳边小声道。

    “哼!”秦泰之一言不发,黑着脸进入了内堂。

    不一会,冲玄与黄深进来,冲玄眉头紧皱的扫了一眼秦泰之刚刚坐下的身影,随之与诸位笑着打了个招呼,来到梅云清身边,极为小声的将刚才外面的事说了一遍。

    梅云清是多么心高气傲的人,听冲玄一说,当场眉头就皱了起来,居然敢在她主持的宴会上闹事,这是不将她放在眼里啊。

    秦泰之眼见梅云清皱眉盯了自己一眼,心底更是不爽了。

    好在梅云清最终没有当场发怒,说是聚会,若是往年,或许风花雪月,笑评古今。

    但今年,这些道门中人聚在一起,却是怎样也无法回避一个话题的。

    事实上,此次聚会,上清山也正是要看一看诸人的态度。

    “诸位同道,过去一年,天下纷争暴起,民间征战不休,外敌肆虐我国土,内又诸侯难以太平,值此国难之际,便是我道门之中,亦是内忧外患不断,每念及此,冲玄不免心有戚戚,不知诸位有何善解之策,能还我天下之太平、道门之清幽?”酒过三巡,冲玄冲梅云清打了个眼色,待她点头,表示可以开始了之后,一把放下酒杯,面色满是忧愁,冲着满殿之人怀着悲愤之情唱道。

    几乎顷刻,满殿中人神色正经起来,显然都知道到了正题,也都明白冲玄的意思。

    坐在左下方上首的秦泰之没有开口,却是眸光一扫那对面的黄深,果然这狗东西,立刻站起身来巴结,只听他当即大声言道:“冲玄师兄所言,亦正是我等之忧虑,但奈何我等道人虽有本事万千,亦有心为民除难,却不想更有难堪处,我等抛头颅洒热血,最后却不见青天,反倒落个身死道消的悲愤局面,每每思及此处,黄某皆是泪眼叹青天,心中有苦难言!”

    此言一出,众人对视一眼,皆默然。

    冲玄一观诸人脸色,忙是回道:“黄兄此言何解?”

    “我道门身处世外,本不愿惹世间因果,可多年来,却总有人欲置我等于死地,不愿我等逍遥,从前一再刁难也就罢了,我等毕竟念及圣祖恩德,故而一忍再忍。然而,却不想,如今国朝内部,竟出一祸国大奸,就在月前,竟将我等赴明珠为国解难之道门英杰,残忍杀害,可怜我道门英杰,本是一片丹心照日月,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诸位,此恨当如何?当如何?”黄深当场悲戚莫名。

    一唱一合之下,在座诸人皆是心中有数了,今日这宴会,看来便是为了除掉明王了。

    也并不意外,明王已经直接对准上清山发难,扬言要灭上清山,更发出狂言挑战真人,上清山自然不可能视若无睹的容忍下去了。

    不过众人却是眸光几次在黄深脸上打转,心道,难怪上清山要维护竹叶门,原来如此。

    可心里清楚,却是无一人吭声,谁也不愿做出头鸟。

    冲玄眼见于此,轻轻咳嗽一声,再次言道:“明珠一难,确实可恨,每一想到诸位英杰英魂难归,老夫心中便是万分难受,恨不能立刻飞赴明珠,斩妖除魔,为诸位英杰报仇,也为天地立正气!”

    “确实可恨!”

    “老夫亦有此感!”

    “冲玄师兄一身豪气照肝胆,老夫佩服!”

    ……

    一众人终于开口,但话语之中却仍是无一人出头。

    梅云清眼见于此,眉头紧皱,心中很是不悦,话说到她都听懂了,这些人居然还没有站出来自告奋勇,这让她很是不悦,身为下宗门,不主动为上宗门分忧,便是不忠!

    可她却不想想,谁是傻子,杀个墨白不要紧,可人家背后站的是国朝,你上清山都不敢主动出手,让他们去?

    秦泰之其实倒是想表态的,毕竟因洪震之死,他对明王之恨,可染青天,在座诸位,他最希望亲手手刃明王。

    可今日上清山对他的态度,让他不满,又见黄深与冲玄越发亲密一唱一和,他干脆就默不出声,乐得见上清山吃瘪。

    冲玄眼见梅云清似有忍不住的模样,深怕她开口让众人下不来台,连忙又眸光一扫黄深,抢着说道:“不过黄兄也不要太过悲愤,此僚之作为的确人神共愤,但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他如此猖狂,自是死期不远!”

    “哦?冲玄师兄此言当真?”黄深果然激动了,立马追问道。

    冲玄抚须道:“诸位当知,其实单单只是要除去明珠之僚,根本算不得什么!便是其真有几分外道手段,可逞凶一时,但我等在场诸位,谁人不是传承悠远,底蕴深厚,皆知,此僚不过二十几许之龄,再是凶悍,又能凶悍到哪去?不过是一时机缘凑巧,窃得几分外力罢了,正如那纸糊的灯笼,看着敞亮,实则一触既穿!诸位以为然否?”

    这一点,大家还是认可的,便是至今为止,依然没人真的认为墨白可力敌真人,再厉害,也不过如四大家一般的那些无敌宗师罢了。

    的确其手段可怕,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他一人而已,能有多大威胁?

    真要杀他,不过是翻手之事。

    此时,众人无不点头:“师兄所言有理,依在下看,莫说我等道门尚有真人在世,也莫说我等山门之中雄厚实力,单只是咱们在场诸位,便可让那贼子有来无回!”

    “不错,若非此子出身,我等何人惧他?”

    “正是,依在下看,明珠一事,说不得便是此贼子利用我道门诸英烈顾忌其身份时,不敢全力出手,其却阴谋暗下杀手,方才染下如此血债!”

    众人纷纷言表,梅云清脸色这才好看一些,也开口说了一句:“那是自然,只是此贼子坐井观天,自以为仗着些许手段,便可横行天下,竟还不知死活的敢对真人无礼,当真是其心可诛!”

    这话一说,众人又当场表态,墨白乃是取死之道。

    冲玄眼见气氛慢慢开了,这才再次言道:“诸位皆是说的在理,之所以任由此僚逍遥至今日,其实说到底,除了不愿在此外敌入侵之际,行那亲着快,仇者痛之事外,更是不愿,我等一起追随圣祖爷打下的江山越发糜烂,如今国朝内忧外患,四分五裂,却不想,某些人竟不思整顿山河,却一心要朝我道门下手。我道门偏居一地,被视为不思报国。我道门浴血疆场,又被视为阴谋乱国。总之我道门无论怎么做,却都被恶意揣度,其人是必要置我道门诸人于死地方才罢休。”

    这番话,就说的诸人心中沉重了,不过也并没什么惊诧,毕竟这早就是事实了,谁都知道的事。

    “还是那句话,圣祖爷留下的江山,我等必须守护,如此方能报效圣祖隆恩。然而,我等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却换不来太平,反倒让众生陷入苦海之中。如今,思来想去,一切皆因朝有奸所致,而如今,更是出了大奸!便乃明珠之僚为甚,我等绝不能容忍下去,必须铲除此僚方可保我朝江山、百姓太平,及我道门安宁!”冲玄突然正色,义正言辞道。



    这一次,他说完,便眼一扫黄深。

    黄深会意,只是稍做犹豫,便立刻起身,高声道:“冲玄师兄言之有理,是可忍孰不可忍,若除此僚,我等必誓死追随!”

    众人一见,没办法,只能应和,但却始终抱着一个观点。

    “愿随上清山除僚!”

    只能跟随在上清山之后,绝不单独动手。

    冲玄眼一闪,又道:“诸位大义,冲玄在此谢过,不过诸位也知,此僚身份特殊,若除之,必又阻碍,不过诸位放心,便是再大的压力,我上清山也必身先士卒,当仁不让的为各山门保驾护航。”

    这话一说,大家心里又是咯噔一下,说了半天,你还是让我们打前锋,你们到后面挡住国朝啊。

    这道理是有的,可关键是,真得手了之后,国朝震怒之下,非要拿下罪魁祸首,上清山又真会为了大家硬顶?

    气氛又冷了下来。

    黄深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与上清山交好的,毕竟之前闯了祸,现在必须找补救之策,说到底黄庭府再闹,也得上清山发话才行。

    “师兄但可放心,此僚不过泛泛,我等必手到擒来……”黄深道。

    “哼,可笑!”谁曾想话还未说完,便只听一声嗤笑响起。

    厅中当即一寂,所有人冲着声音来源看去,原来正是那秦泰之,只见他,手中握着酒杯看着黄深,满是讥讽之色。

    黄深面子当然下不来台,黑着脸道:“秦泰之,你什么意思,莫非是心怯那邪魔手段,吓破了胆么?”

    “哈哈哈哈!”秦泰之豁然仰天大笑,笑的黄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这不仅黄深脸上不好看了,就连冲玄和梅云清也觉得他过于放肆了,冲玄开口:“秦师有话,但说无妨!”

    秦泰之慢慢收敛笑容,眸光慢慢冲冲玄看去,随之手一指黄深:“冲玄师兄,若是就靠这种只知暗地里搞阴谋诡计的无胆鼠类去除明王,那怕是我等等到寿元枯竭,也看不到结果!”

    “秦泰之!”黄深当真怒急,大喝道。

    “锵!”秦泰之却陡然拔剑,剑指黄深:“也不看看自己算个什么东西,你身边那位,就连人家手下区区一世俗蝼蚁都对付不了,还险些命丧其手,最后侥幸逃过一劫,被一群凡人兵士五花大绑,游街闹市,若是稍有气节,如今岂还敢立于天地之间?就凭尔等这种货色,也敢在此夸夸奇谈,明王的确不过一竖子,在场诸位人人可翻手镇之,可你竹叶门,不要脸的阿谀奉承是不错的,论及真刀真枪,还是省省吧,别到最后除不了明王,也学你身边那位一样,找快布把脸一蒙,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话一出,在场诸位几乎当场笑出声来,一个个脸色古怪到了极点,心中无不道,谁说秦泰之古板,这骂起人来实在是……狠毒啊!

    无需说黄深二人的脸当场就青红交加,不,只有黄深一人,另外一人看不到脸,但那呼吸如雷,双眼爆瞪,快要瞪烈了的模样,很让人怀疑下一刻,他就要仰天一口老血喷出,就此不省人事。

    “秦泰之,老夫与你不共戴天!”最终那赵师还是一口老血喷出,却没晕倒,手中长剑哆嗦着拔出,要冲出去拼命。

    “你还是省点力气吧,不是还要除明王吗?就你这颤颤巍巍的模样,别摔倒了,明王就是再不济,怕也不是一个瘸子能对付的!”秦泰之嗤之以鼻道。

    这下众人当真是忍不住了,脸色直抽,当即站起身来,掩饰笑意的同时,对那赵师连拉带劝。

    “你……休要张狂,区区墨白小儿,老夫便是只剩最后一口气,也可挥手斩之……”赵师被拉着退后,口中却是咆哮。

    “秦泰之,你欺我师兄弟二人不要紧,但我竹叶门绝不容辱,莫说区区明王,便是再加上你黄庭府满门,我竹叶门也能一剑平之,有种的,你现在就和我决一生死!”黄深再好的脾气也被彻底气炸了,直接炸了锅,手指着秦泰之骂道。

    “老子还怕你不成!”秦泰之当场暴起,撸袖子就要开干。

    “够了!”梅云清突然开口,声音清冷。

    场面瞬间凝聚,秦泰之和黄深也不敢再过分。

    梅云清眸光慢慢扫过诸人,最后看着秦泰之:“秦师,都是同道,你过了!”

    秦泰之抬头:“梅道师,非是秦某闹事,实在是看不过黄老匹夫的惺惺作态,不过一明王耳,何须如此慎重,若真有心,在座诸位谁不可一剑灭之?这老匹夫虽无能,但竹叶门一门数十宗师在立,若真有胆,用得着这般啰嗦?只需一声令下,派宗师若干,千里赴明珠,一战可功成。而此人嘴上说的漂亮,实际却全是空话,秦某最是看不得这种无胆鼠类,今日,便在此立誓,出了这个门,某便单人只剑赴明珠,便叫尔等看看,一区区竖子,有何足道哉,黄深,你若有种,便且随某走一遭!”

    这话一出,全场皆寂。

    便是梅云清也是愣住了,一时间不知是该叱责好,还是该为他的不敬愤怒好。

    那黄深也是脸色一变,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一个不好,身死不要紧,却累及宗门啊,虽身在世外,但却不代表没有家小,一个不好,会连累全家。

    却见秦泰之一看他那五颜六色的脸,又是不屑的嗤笑一声:“怎么不敢了?秦某便知尔乃鼠辈,前怕狼后怕虎,也敢称我道家中人,今日某便邀诸位做个见证,出了这个门,某自退宗门,此赴明珠,一切因果皆由某独自承担,还望诸位替某将此传扬天下。”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愣,随之这才反应过来,这也行啊!

    的确,这是可以的。

    难怪秦泰之敢说这话,敢情早就想好了。

    不过,即便如此,其他人也做不到,毕竟这几乎就是九死一生之事,谁愿冒此大险。

    慢慢的诸人目光看向了黄深,众矢之的啊!

    黄深脸色慢慢白了,越是聪明人越想的多,他一瞬间就明白了,这老匹夫是早已做好了准备,所以才会为了宗门利益不惜得罪上清山,他必定已经安排好一切,这是要为后人博一个未来。

    然而他黄深从未有此准备啊,可此时此刻如何退缩,一旦退了,莫说天下同道了,便是宗门也不会放过他。

    最终只能赶鸭子上架,高喝一声:“你秦泰之敢,老夫难道还弱了你,我竹叶门上下,绝无一怕死之辈,好,便此说定,便看你我,谁人能取来贼之头颅!”

    “好!诸位,今日见证秦兄,黄兄之豪情,且让我等举杯,为二位践行,恭祝二位此去一战功成,扬我道门神威,诸位,同饮!”冲玄一拍手掌,举杯起身,高声喝道。

    众人立刻扬杯,无不赞扬,场面顷刻豪情万丈。

    一杯酒下肚,黄深也是逼不得已,此刻再也无退路可走,却当真恨死了秦泰之,此刻酒杯一甩,眼神阴毒等着秦泰之狠狠道:“我竹叶门之威严,遍数道门一百零八山,亦无人敢辱分毫!你最好别死在明珠,待你活着归来,便会知晓,我竹叶门之盖世威严!”

    “尽管放马过来,我黄庭府何惧?”秦泰之更是狂放!

    冲玄和梅云清两人对视一眼,皆眼露笑意,这两人今日一去,便绝不可能是这二人之事。

    说不得,上清山便要居中调度,毕竟单只二人,未必能杀得了那明王,不过只要两人领头就行了,他们自会让两派再暗中派人跟随前往。

    “这一次,那贼子定是在劫难逃了!”冲玄小声与梅云清道了一句。

    梅云清面上也终于露出笑容:“若能擒活口回来,我必手刃!”

    冲玄眼皮一跳,连忙小声道:“不可多生事端,还是先斩为妙!”

    梅云清也只得遗憾一叹:“也罢,便宜他了!”

    厅内,正是一片热烈,众人当然礼敬那两位即将出征之人,却在这时,突有脚步声急速,于院外狂奔。

    随之正在笑语之间,只见一弟子竟未在门外先禀,便狂冲入内,因脚步急,差点摔倒在地。

    此一幕突然,令殿中人微鄂,一打量,却见此人身穿上清山服侍,便没多说。

    心头却是暗道,这上清山弟子端得是没有规矩。

    梅云清和冲玄自是早已脸色一寒,冲玄一把站起,厉喝道:“何事惊慌,竟如此没有规矩!”

    “师,师父……”那弟子寒冬腊月里满头大汗,嘴角颤抖,明显受惊过甚,此时又被冲玄一喝,脚一软,当即跪倒在地,却还不忘禀报刚刚接到的震撼消息,声音中满是惊骇道:“竹,竹,竹叶……”

    太过激动,几次未能说句完整话。

    大庭广众之下,冲玄自觉丢人,面色更是冷了:“究竟何时?何故吞吞吐吐!”

    又是一吓,倒让那弟子一个激灵后,清醒了些,吐出了一个完整名词。

    “竹叶门如何?”没人意识到这句话后面会跟着怎样的信息,冲玄倒是一愣,看了一眼同样面色奇怪的黄深,微微犹豫,毕竟是人家的事,当着人家的面表示随时注意人家不好,但事已至此,只得一瞪那弟子,开口道:“快如实说来。”

    “竹叶门,被灭门了!”那弟子深吸一口气,大声道。

    满堂之人似没有反应过来,依然面色如常。

    下一刻,似有不对!

    再下一刻,冲玄眼皮一跳,顿时便是大怒:“孽障,安敢如此胡言?”

    “师父恕罪!”那弟子吓了一跳连连磕头后,嘴里还一边快速道:“弟子没有胡言,明王昨夜单枪匹马独上竹叶山,独战竹叶门满门,当场斩杀竹叶门掌教及多位宗师长老,一战……灭了竹叶门!”



    懵!

    这是所有人第一反应。

    不是被吓懵了,而是当真直到此刻都还没能听懂,方才这弟子所言究竟是什么意思?

    满殿诸人,慢慢将目光看向了身边人。

    很多人甚至依然举着酒杯,脸上的笑意都还未能收敛。

    就在这诡异的沉默之中,大家呼吸开始急促,甚至耳边都开始清晰听到身边人那如雷的心跳。

    众人的眼神终于开始变了,先是下意识的露出笑意,随之又转为绝不可能的否定,直到最后,瞳孔一点点的收缩。

    脸上笑意开始发僵,握着酒杯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

    “我……没听懂!”没有人知道众人方才在那诡异的气氛中,到底沉默了多久,知道一道明显不稳的声音传来,众人才终于感觉到浑身知觉回归,目光下意识的望向了开口之人。

    秦泰之!

    最先开口的不是上清山的梅云清和冲玄,也不是竹叶门的黄深与诸弟子,竟然是一直和竹叶门针锋相对的秦泰之。

    没错,秦泰之便在这僵硬的气氛中,慢慢站了起来,双瞳似带着茫然,又似带着侥幸,盯着那跪在中间仍自身躯颤抖的弟子,慢慢说道:“你方才说什么?竹叶门怎么了?”

    “竹……竹叶门,被……被明王灭了!”眼见这满殿气氛之沉重,那弟子身形抖得更厉害了。

    “灭了!被明王灭了!”秦泰之嘴里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后,慢慢低下了头,整个人一副沉思状。

    再次确认这不可能的消息,有人手中的酒杯落地,发出一阵乒乓声。

    有人抬起了头,将目光看向了竹叶门方向,死死盯着黄深的脸,一动不动。

    还有人慢慢深出颤抖的手,似乎想要去拿起桌上的筷子,依然如先前般继续吃菜,但最终却没能拿起筷子,而是下意识的深吸一口气后,将目光看向了坐在上首的梅云清。

    又是一阵死一般的沉默之后,突然,那低头沉思的秦泰之再次抬起了头,这一次却是没有看向那弟子,而是目光直直射向依然坐在位置上,眸光呆滞仍然盯着那弟子不动的黄深,嘴角一抹不屑浮现,冷哼道:“黄深啊黄深,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若非今日亲眼所见,老夫当真不相信,这世上竟还真有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他的声音在死一般沉寂的大殿中回荡,却是让满殿中人抬头,望向他的眸光中有刹那呆滞。

    很显然众人是真心没听懂,如此难以想象的消息之后,他竟然还有心情继续羞辱黄深。

    有人下意识的开口:“秦师,何出此言?”

    “哈哈哈哈……”秦泰之神态狂放,手中那原本拔出的剑,锵的一声入鞘,便只见他一步跨出,立足场中央,一阵仰天长笑。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他,就那般望着他狂笑不止的模样,好一阵后,秦泰之笑容突然一收,手指咻的抬起,一指黄深,目光却一扫满殿诸人,声音冷锐非常:“诸位莫非还没看出来,这厮方才还一番要舍生忘死随某赴明珠取那明王性命的豪言,老夫还以为这匹夫当真尚存三分血性,却不想,此鼠辈之下作,秦某有生以来,可谓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只因贪生怕死,不敢随某明珠一行,竟连自己宗门被灭,掌教被杀的大不敬之言,也敢编造出来。”

    说到这里,众人无不傻了眼,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这……这……”有人瞠目结舌,望着秦泰之,一副惊为天人的模样,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是在是秦泰之这番话,才当真是令诸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事!

    黄深能为了躲避赴明珠一行,而故意编造这一切?

    这才是滑天下之大稽吧,众人虽然被这消息震的五雷轰顶,但还不至于会发傻。

    先不说这传递消息之弟子,乃是上清山的人,便是黄深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当众编排宗门被灭,掌教被杀的荒谬故事吧?

    就是再怕死,再白痴,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但眼看着秦泰之那满脸不齿,丝毫不似作假,一副早已看穿,定是如此的模样,众人心头还真不禁打鼓。

    其实啊,说白了,还是不愿意相信竹叶门被灭的事实,即便明知不可能是秦泰之所言那般,他们却也还是下意识的心存侥幸,就连冲玄和梅云清二人,都是神色几变之后,目光死死瞪向了黄深。

    “老夫羞与此人为伍,诸位,老夫这便先行一步,去会一会那惊天地、泣鬼神可单枪匹马剑扫竹叶门的明王,待老夫拿下此贼人头之日,说不得也替你竹叶门报了那灭门之仇,哈哈!”秦泰之不理诸人反应,便是哈哈大笑着一个抱拳:“诸位,告辞!”

    众人呆愣的看着这一幕,眼睁睁的见他转身欲离去。

    也是这时,那黄深才如梦初醒般,缓缓站起了身来,目光扫视一周,最后便在众人注视下,理也未理秦泰之,眸光慢慢转向了冲玄,声音略带沙哑:“冲玄师兄,我竹叶门向来敬重上清山,今日何能如此折辱我山门?还请务必给黄某一个交代,否则竹叶门虽不才,却绝不受此大辱!”

    他笔直身形,神色威严,一番话略带沙哑,却是铿锵有力,顿时令满殿诸人,心中猛的一颤,方才秦泰之那番话带给大家的侥幸,顷刻间便褪去无踪。

    一个个只觉口舌发干,呼吸再次压抑非常。

    便是那本已要快步离去的秦泰之,也是脸色陡然一白,嘴唇颤抖两下之后,一个转身,再次瞪着那黄深,声音明显不稳,却强做镇定,大喝道:“黄深,你的计谋,已被老夫揭穿……”

    “吼……给老子闭嘴!”黄深猛的回头,一头发丝突然如钢针飞射,双眸爆瞪,浑身气势飞扬,杀气冲天穹,一改之前隐忍模样,少见的气息狂放到了极致,一声大吼道:“再敢呱躁,老夫必杀你全家!”

    轰!

    黄深陡然的爆发,令这大殿顷刻间仿佛火花四起,无形劲风呼啸,其身边桌椅砰的一声碎裂翻飞,飞屑击向四面八方,殿中诸人面色大惊,无不身形立起,面色急变。

    便是那秦泰之也在黄深这一啸之下,身形连退三步,眼神里难掩惊骇之色。

    这一刻,无人再敢怀疑黄深此刻的狂暴!

    而也正是无人敢怀疑,所以,所有人的心一瞬间便沉到了谷底。

    这一刻,脸色完全苍白,身形颤抖有些支撑不住的人,绝不止秦泰之一个。

    黄深一吼之后,便不再关注秦泰之,咻的一下,再次扭头望向冲玄,那双眸子开始泛红,却死死盯着冲玄,眼中满是凶光四溅。

    这一刻,冲玄与他对视,心底却是一阵阵的发颤,他不是怕黄深,而是……

    他深吸一口气,最终看向了那早已吓的趴在地上慑慑发抖的弟子,微微闭眸:“黄兄稍安勿躁,此事定有诡异,且待我查探分明,若当真有人敢在我上清山乱来,冲玄定不轻饶,必给贵山一个交代!”

    “好!”黄深满身的凶气随着冲玄望向那弟子,也不由一颤,但仍自梗着脖子一声大喝。

    这一次,所有人都看出了他内心的恐惧,但没有人会笑话他。

    “孽障!”冲玄眸光先是一望那梅云清,却见梅云清满脸苍白,放在桌子下的手却是早已紧紧撰在了一起,因为太过用力,而早已指节发白,他也不指望再与她眼神对碰了,直接一转头,挥手便是冲着那趴伏弟子,一道劲风略过,口中雷啸一声。

    那弟子骤然遭遇冲玄一击,身形在地上顿时被扫出两米,嘴角更是有鲜血溢出,抬起头来满脸惊骇不能自已。

    “你究竟是受了谁人指使,竟敢在此挑拨是非,简直胆大妄为,还不速速招来!”冲玄眼若铜铃,满脸煞气。

    那弟子差点吓晕过去,不顾伤痛,爬起身来,再次不住磕头。

    “说!”冲玄哪里还有耐心,当场爆喝。

    也正是这一声说,让这满殿之人,在下一刻,彻底陷入了冰窖之中,浑身血液都开始冒着丝丝寒气。

    一段在座之人,绝对不可能接受的真相,便在那弟子口中一一道来。

    随着他颤颤巍巍的声音,这间大殿里,逐渐连呼吸声都再也听不到了。

    听着明王一剑碎山门,听着明王独对四十宗师,听着常坤自己了断,听着竹叶满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满门上下,弟子数百,宗师数十,最后竟只三人逃走,余者皆败!

    “竹叶门在明王剑下,再无一人敢反抗,已全员投降,山门此刻已被明王接管,原副掌教正配合明王府黑衣人,布防全山!”那弟子最后在死寂一片的大殿中,慢慢道:“竹叶门……没了!”

    “不可能!”僵硬的站在那儿脸上早已面无人色的黄深,全身凶气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失魂落魄,双眸发红,摇着头,口中不住道:“不可能,绝不可能!我竹叶门立山数百年,威震道门内外,掌教常坤一双铁掌可劈日月!刑罚长老一剑飞仙,可平千丈巨山!更有宗师数十,试问天下何人敢敌……”



    他的声音,在殿中喋喋不休,却再也激不起一丝回音。

    梅云清早已说不出话,冲玄满脸惊骇,眸光最后一扫黄深,再无半点兴致开口,一声长叹,身形一转,背对诸人。

    而满殿各山诸人,无论宗师弟子,无不心神皆骇,再无人去管黄深是疯是傻,只觉一阵天摇地晃!

    “当啷!”一声脆响打破了宁静。

    当众人抬起头来,却只见那站在门口的秦泰之手中长剑已经落到了地上,他双眸之中,再无一丝人色。

    诸人望着他,耳边仿佛又回荡起,方才秦泰之那一番豪言壮语,如果没记错,他是……要去杀明王!

    所有人的目光下,秦泰之大口踹着粗气,头上冷汗如雨,脚步如灌铅,再难行一步。

    他只要一个转身,便可出门去赴那壮行,但此时此刻,便是在这么多目光下如何羞辱,他也不敢转身,仿佛门外有巨兽,已张开嘴,只待他出门便会将他吞噬在无尽黑暗之中。

    人,当真有不怕死的吗?

    或许有,但秦泰之却绝对不是,道门中人追求的便是长生,岂会不惜性命。

    他之前敢,是因形势所逼,是因心中有恨,但最关键的原因是他不信自己对付不了明王,他不信一个二十几许的年轻小子,真是铜墙铁壁,在他心底,他很自信,他坚信所有传言皆是谣言,他可以对付明王。

    他冒险要得到的是无上威名与荣耀,要得到的是为后辈子孙开疆辟土,然而此时此刻,一切的一切,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哈哈!”不知过去多久,黄深的笑声开始在大殿中回荡,越来越疯狂,最后只听他长剑锵的出鞘,随即一步步走出座位,他望向了秦泰之:“秦宗师,走吧,咱们出发!”

    “踏踏!”秦泰之陡然退步,身形靠在了门板之上,头上冷汗越发急速下流。

    “我……”嘴唇哆嗦着,似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什么,眼神急剧变幻之中。

    在场诸人看着这一幕,却无一人出声替他解围,这一刻,大家没这个心情,也无胆再开口在事关明王之上,再张嘴多说一句。

    这时候,大家已经无心再待在此处,只是脚步发软而已。

    “走啊,你不一直叫嚣着要去明珠杀明王吗?你不是一直折辱本座吗?怎么脚软了?走,老夫陪你去!”黄深面无表情,那古怪的腔调在大家耳边响起。

    上首,冲玄回身,终于开口了:“慢!”

    黄深却充耳不闻,依然盯着秦泰之,面无表情。

    “秦兄,竹叶门一事太过突然,如今诸位最紧要之事,怕是要立即将此事传回宗门,以待门中掌事定夺应对!”冲玄深吸一口气,再次开言。

    “不错!”秦泰之闻言,陡然浑身一震,身形一挺,当即便大喝一声:“正当如此,诸位,在下先行一步!”

    说罢,直接转身,飞也般离去。

    独留背后黄深脸色阴沉盯着他的背影,冲玄望着黄深站在门口不动的背影,嘴角连抽,他方才只言秦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此时此刻的黄深,已经没了什么价值。

    到了这个地步,场面话都没什么意义了,再谈什么对付明王,那就真的是最后一点脸皮都不要了。

    诸山人等,皆只是简短告辞,便鱼贯离去。

    每一个人都经过黄深,但却没人与他招呼一句。

    不是无情,而是竹叶门已经灭了,灭在明王手上,谁知道他会不会赶尽杀绝,虽然黄深是宗师,若是平常,任何一个山门都巴不得有他这种实力的人投靠,可现在,谁敢收留他,惹上明王?

    眼见着人很快走光,黄深与竹叶门一众弟子却仍然留在这里。

    黄深真的傻了吗?

    不,他没傻!

    修道之人,重山门,但同样,更惜己身。

    他逼秦泰之去杀明王,非是真的气急攻心,而是他知道冲玄不会让秦泰之再去,这时候,就是上清山也绝不敢再贸然挑动明王的神经。

    不做足准备之前,这天下道门,再无一家敢冲动。

    所以他才做出了与宗门共存亡,誓死为宗门报仇的忠烈假象。

    但即便如此,此刻与整个山门仅剩的寥寥无几的弟子站在上清山驻地,心底却是一片死灰。

    他回头与那赵师对视一眼,从知道这个消息一向火爆的赵师便再无当初的火爆,甚至黄深表现忠烈时,他都未曾跟随,只是一双眼竟是惶恐的待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黄深再扫过一众早已没有精气神,甚至在哭着的弟子,他闭了闭眼:“竹叶门,真的没了!”

    最后,他不得不看向冲玄和梅云清,然而,冲玄低着头,梅云清苍白着脸,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黄深这时心里是清明的,他知道冲玄希望他自己走出去。

    但他知道不能走,天下之大,以再无他立足之地。

    他没有趁先前大家都在,便逼迫上清山收留他,他知道若如此做,上清山碍于情面,必无法推辞。但同样,他也怀疑,即便收留了他,怕也会不经意间一个意外,自己就会死的悄无声息。

    脑海中飞速转动,最后他忍住了,待人都走光了,他脚下一软,噗通一声朝着梅云清跪下,直接磕头:“梅道师,我竹叶门满门遭灭,此冤六月飞雪,黄深不过一无用老儿,今便是只剩一条残命,却无力为宗门复仇。唯有恳请上宗门看在我竹叶门多年来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亦有苦劳的份上,请真人阁下出山,降雷霆手段除魔!若能复我冤仇,黄深愿携竹叶门剩余弟子,永世当牛做马报效上清山大恩!”

    闻言,呆滞了好久的梅云清终于回过神来,带着几分茫然的看着黄深,脑海中渐渐响起一个声音:“对,真人阁下,还有真人阁下……”

    她苍白的脸渐渐恢复血色,她的心已然彻底明白,那曾经不屑一顾,可随意翻手杀之的小畜生,已不是她所能揣度的存在了。

    竹叶门满门……

    休说满门,便只黄深一人,她梅云清都不敢说能力敌,更何况那数十宗师外加真人阁下都曾赞赏的铁掌常坤齐力。

    不过,没关系,还有真人阁下,梅云清默默念叨,这世间无人是真人阁下之敌,便是四大家的无敌宗师,也不是真人之敌,那小畜生也定然不是父亲的对手。

    只要父亲出山,定能斩那小畜生!

    “黄宗师!”梅云清还在心底思绪万千时,冲玄却是怕梅道师当真答应了,连连开口。

    然黄深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又是一声哀唱:“梅道师,魔头凶悍,世间诸人恐都惧其邪魔手段矣,唯有真人阁下能复我冤仇,梅道师,您乃真人阁下嫡女,黄某坚信,那魔头纵是万千手段,也定不敢在道师面前放肆,也唯有道师方能助我竹叶门。否则,黄某怕是有今朝没明日,真要为那魔头再添淫威,还请梅道师念在同道之谊,为黄深主持公道!”

    梅云清陡然站起身来:“我且问你,你是否愿为宗门尽忠!”

    “黄深万死不辞!”黄深叩首。

    “你可敢出头,向天下指证那魔头!”梅云清又问。

    看得出,她也不是没有头脑之辈,显然存着利用竹叶门残余之人的心思,毕竟他们才是苦主,想师出有名,拿他们做名头最为合适不过。

    黄深跪伏的身影陡然又是一颤,但转瞬便知,自己已无路可走,唯有应下,方才或有活命的机会。

    “只要能报得血仇,黄某何惜残身!”黄深大声答道。

    “好,你且起身,这便随我回山面呈真人阁下!”梅云清大手一挥,振奋道:“墨白胆敢屠我道门一派,如此凶残成性,此恶天地共诛,我上清山执道门之牛耳,岂能任他猖狂!”

    “师妹……”冲玄见他三言两语就决定了,不由一顿,连忙欲阻。

    却只听黄深又是叩首:“多谢梅道师大恩,黄深立誓,将从此追随道师,死而后已!”

    冲玄眼见于此,终是重重一叹,摇头不语,毕竟他也不知这一次,上清山究竟如何处置这惊天变故。

    然,望着这空空荡荡的大殿,想起方才那些慷慨激昂,走时却如落荒而逃的人等,他再望向门外,却只觉乌云盖空,满是阴霾。

    ……

    震撼人心的消息以光速向天下传去,这个中午,道门一百零八山,无不闻之而惊,久久不得平静。

    便是那古今为世人所推崇的三大名山之上,也在今日炸开了锅,不复往日那神仙般悠远意境。

    住在几座山下的人等,都曾听到,那山上有幽幽钟声回响,很多人这一辈子甚至是第一次听到山上响钟。

    还不止是道门,天下各方势力,无论是名震朝纲的重臣,还是手握一方权威的军阀,甚至那正在大夏土地上纵横的旗蛮,亦都被这午间传来的消息所慑,各方掌权人物,无不紧急招来部将幕僚,于惊骇中商议这件事将带来的影响,以及应对之策。

    一时间,天下风声雷动,但凡能在这天下风云中插一脚的存在,在这一日,嘴上都不离“明王”二字!



    北河!

    墨白曾经来过,只是六年前那一次,他已是垂危一线,而如今,他却是携无敌之威而临。

    到达北河之后,没有遮掩,他堂而皇之带着身后宗师数十,就这般出现在北河省城门之下。

    当守城士兵,看着他拿出的金牌时,差点吓软了腿!

    一片轰动中,他登上了北河城墙!

    “臣下戴春和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北河省首官敬畏的声音响起时,墨白正在寒风凛凛中,立身城墙最高处,第一次真正以明王的身份,站在这青天之下,眺望那依稀可见的京城方向!

    戴春和躬身拱手,在一众宗师环绕之下,额头布满细汗,低着的头眼眸之中不断闪烁的是忐忑。

    他实在想不到,这位昨日还在竹叶山,做下惊天之事的存在,居然会在当日便突然出现在了北河省。

    当亲眼看着一众连衣服都还是竹叶门标识,浑身还略显狼狈,染着丝丝血迹,传说中刚刚才被灭的竹叶门众宗师,就站在自己身边时,他的心实在难以宁静。

    小心翼翼的抬头,却只见十米左右开外,那城墙最高处,一道稍显单薄的年轻身影,就在寒风中背对着众人,远眺京城方向。

    就是这一眼,这一幕,他清晰的明白,这个背影,自己这一辈子将永生难忘!

    传说中,这位殿下已经有太多传闻,但无论如何,也绝对没有自己此刻亲眼所见更为震撼。

    他独自一人,负手而立城墙最高处,寒风拂动他的衣角。

    他的头发很长,只头顶一条青色布巾扎住,一头乌黑长发,随风飘扬。

    他随目远眺,仿若闲观这万里江山。

    而他身后,便是这一群“敌人”。

    不错,戴春和没办法将这一群刚刚被他灭了宗门的危险人物,视之为真正的臣服。

    这位如此视虎狼若等闲的姿态,无需言语,无需照面,无需了解,就这一眼,戴春和便知,那天下传闻怕都不足以形容这位的狂与傲!

    这一次初见,墨白没有办法能给他京城中那些皇子们与生俱来的贵气逼人,反而更像是风雨漂泊的江湖人物。

    说不上草莽气,但也确实少了一丝贵公子的气息,不过即便如此,戴春和心底却也生出一股错觉,或许当年乱世中的圣祖爷,身上也非贵气,而是这种傲视天地,可挥手镇群雄的大气魄。

    墨白回头,明显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眸却是依然清亮,他望向一身装束整齐,浑身官气向他行礼的戴春和,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北河可还太平?”

    墨白的声音并不高昂,说实话,反而有些微弱,尤其是在这寒风中,更是显得有些中气不足,让人一听便感觉到一股虚弱感,再配上他略显单薄的身躯,这让戴春和心中不由打鼓。

    听起来,这位仿佛大病在身一般……

    不敢再细想,甚至不敢多看墨白神色,便道:“殿下放心,战事暂未波及至北河省境内,除了山野之中些许流寇作乱之外,北河百姓还算安居乐业!”

    安居乐业,这话其实是口头禅了,墨白似也无心较真,又点了点头,只轻轻道了一句:“百姓之生计,便是你头顶之乌纱。百姓之生死,便是你性命之忧关,可赞同?”

    戴春和当即一头冷汗,还真是如传闻中那般,这位看似儒雅,实则性情暴虐,不管是何身份,随时都有可能手起刀落啊!

    他不敢当威胁,尤其是看着身边这么多宗师染血,他更是谨慎了,连连道:“殿下教诲,臣下必当座右铭!”

    “去忙吧,我很快便走!”墨白再次转头,看向京城方向。

    戴春和倒是想走,可不能将这位丢在这里不管啊:“殿下一路远行,想必是辛苦了,臣下府中已暂备薄酒……”

    “不必了!”墨白没有回头,却一抬手,轻声道:“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有人来杀我,你还是离我远些,免得冤了性命!”

    额!

    戴春和当场无语。

    感情您还知道危险啊,抬头看一眼他那傲临绝颠的显眼姿态,心中打鼓,您这简直就是等着人来杀。

    想着这些,他就不由看了看身边那些表情说不出是敬是恨的宗师们,心底总觉得他们下一刻就会拔出腰间长剑,刺向眼前那位!

    顿时,他有些欲哭无泪,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位根本就是个烫手山芋啊,要是真在这里出了事,那不管是不是被当场冤杀了,他的脑袋怕也是保不住的。

    深吸口气,没有办法,只得下了城墙,却是第一时间调兵遣将,将这城墙处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严防死守。

    城墙上那位倒也没有管他怎样,任他就守在城下不敢离开。

    戴春和不知道墨白为什么来这儿,又为什么站在这儿,一众竹叶门宗师也不知道原因,他们垂首在墨白身边,好似护卫,但就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情。

    不过有一点却是事实,那便是这位只要还站着,没有倒下,不管他看似有多么疏忽,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他们都不敢冒险。

    就如现在城墙如此之高,众人只要合力,将他逼着跳下去,那不死也定伤,但即便如此,还是没人敢,这便是昨夜一战打出的威严。

    墨白远眺京都,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

    他站了足足两个时辰之久,才在夜色降临时,只见城门外,十来匹快马疾驰而来。

    城内一直守着没敢离去的戴春和得到禀报,当场受惊,连连吩咐拦截,不管是什么人,他都不能大意。

    同时也不管危险不危险,快步爬上城墙,便要劝说殿下先退下城墙,却只见那位依然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神都未曾往那些人马看上一眼。

    “吁!”说时迟,那时快,十来匹快马疾奔,眨眼便到城门底下,一声高喝之后,戴春和便见那些马匹已齐齐停在城门三十米前方。

    夜色刚刚降临,他只能依稀可见,那些人所穿服侍乃是道袍,便是如此,也让他当场受惊,连忙吩咐弓箭手戒备。

    而竹叶门一众人,望着那些人马,却是眼神闪烁中露出疑惑,有人对视一眼,嘴唇微动:“这似乎是……太玄门?”

    很明显他们意外了,怎么会是如此一小宗门朝着此地而来,就凭他们能做什么?

    “啪!”正在他们疑惑之时,却突然只见那十余骑同时下马,几乎不待众人反应,便啪的一声跪倒在地,口称:“殿下!”

    场面当场静了,墨白任由他们跪地,微顿后,才道:“掌教上来,余者候者!”

    “是!”底下一道老者声音似有些紧张的传来,随之中间的一道身影站起了身,朝城门一步步走来。

    戴春和终于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殿下的人,擦了擦头上的汗,对身边将领道:“开城门……不,放下吊篮就行……”

    一众竹叶门宗师,却是闷不吭声,只是目光紧紧盯着那群太玄门人,一动不动。

    太玄门掌教,虚离子今年已经年逾九旬了,须发皆白,只是身形却还健朗,望着眼前吊篮,他有刹那犹豫,这辈子上哪儿也不可能不走正门,可最终却还是坐了上去。

    毫无疑问,此时他的心情比戴春和还要忐忑,甚至说句不好听的,他比这群竹叶门的人更苦逼。

    杜鹃事后,本来以为没什么,可谁曾知道这位主子,竟然一怒之下搞出这么惊骇的大事,此刻上得城楼,亲眼见到一群以前见到都必须拱手提前行礼的竹叶门人,皆沉默站在原地,他的嘴就不由直抽搐。

    尼玛,想一想说到底,就是因为他们不尽力,结果导致堂堂十大名府之一的竹叶门一夜灭亡。

    望着这些人,他心里不得不想,这些人也不知,是否清楚这其中因果,若是知道的话,他头皮开始发麻了!

    “殿下,臣迎接来迟,还望殿下恕罪!”再不敢矜持,直接以臣子自称。

    戴春和一愣,竹叶门一群人也是呆滞了一瞬,随即便是此刻心中苦闷,也是身形微抖了一下。

    如果不是这局面,他们定要将此人羞辱到跳楼不可。

    最后直接抬起眼,不去看他,免得看的心里不爽。

    墨白深深看了他一眼,最终并未多说什么,只轻声道:“挑几个人,跟你走!”

    虚离子没听懂,抬起头来看向墨白,但却见墨白手一指身后诸竹叶门人,他眼眸望去,顿时脸色变了:“殿下!这……”

    “我还有事,不能耽搁太久!”墨白却无意多说,终于从那高处身形微动,便翩翩落下,转身朝着城楼下走去,同时声音传出道:“挑中的跟他走,任务虚离子会交代。剩下的,继续随我离开。”

    竹叶门一众人这才晓得即将要发生什么,几乎当场众人便是眼神一变,气势沉闷下来,微沉默,便再墨白脚步声中,只听一人终是开口了:“殿下何故如此折辱我等?”

    戴春和心中当时一个激灵,要出事,脚步顿时微微后退,手中直朝身边将领打手势。

    虚离子更是尴尬中呼吸沉重,同样心跳加速。

    然而就在这种气氛中,墨白却是脚步微停,头也懒得回一下,只是轻声道了:“本王说过了,你的脑袋只是暂时长在你脖子上,若不想要,你可以再呱躁一句!”



    墨白一句话毕,满场竹叶门宗师无不当场变色,火光摇曳之下,可见他们脸上瞬间通红,一个个咬着牙齿,豁然抬眸盯着那就在不远处背对他们的身影,胸脯不住起伏,一副极有可能下一刻便忍受不住狂涌的羞辱与怒意,惊天暴起的模样。

    他们的表情神色,没有惊到背对他们的墨白,却是顷刻间就让身处一边本就紧张不已的太玄门掌教和北河首官戴春和当场心惊。

    太玄门掌教虚离子倒还好,虽然同样瞬间浑身真气凝聚,以防不测,却到底身为道门中人,心底太过明白墨白昨日一役到底打出了怎样的威严,所以虽然心里无比紧张,可眼见墨白那虽然略显单薄,却脚下生根,完全没有一丝紧张的背影,他最终还是强忍着立刻闪避开外的冲动,立身一群宗师之间,压抑着呼吸没有妄动。

    而戴春和那就不一样了,可以说他虽然在身份上贵为一方首官,可却也从来不敢视道门宗师若无物啊,一个、两个或许他还不怕,三个、五个,他也勉强能镇的住,可数十个聚在一起,别说是他一个文官,便是那手握千军万马,在血海里杀出来的悍将,在如此近身之下,怕是也绷不住啊……

    只见他丝毫不敢懈怠,已刹那便是身形疾退,根本顾不得仪态,便是快步朝着身边将领身后掩去,下一刻,口中已然一声高喝:“紧急戒备,保护殿下!”

    一声令下,早已暗中戒备,时刻提防着不测的官兵,哪还敢有丝毫懈怠。

    顷刻,城上城下,数不清的兵士,手中早已挽弓配剑,对准了城墙之下那一众宗师,很明显他们早就盯好了目标,虽然宗师们站的分散,但此刻却无一人逃过弓箭指向。

    便在这气氛悚然而变,无边的杀气突然爆发之下,戴春和已是在兵士的护卫之下,苍白着脸快步跑到墨白身边,面色惊惶的再次回头一望,却只见那些早已被兵士们团团围住的宗师,此刻脸色愈发难看,如此生死威胁之下,一个个身上不由自主的腾起了玄光一片,更是有人手中已是寒光在闪,那是剑光!

    火光摇曳之下,戴春和心中大寒!

    哪里看不出这些人已是暴起在即,心底一面暗道倒霉,一面暗暗责备墨白,简直是不知轻重,他敢保证自己这辈子,绝没见过比墨白还要狂妄嚣张之人,要知道,他方才随口羞辱,甚至直接威胁要取其性命的可是道家宗师,金銮殿上都要赐坐的道家宗师!

    “不好!”戴春和心里当即一声哀鸣,明王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视之为鱼肉一般打骂羞辱,便是匹夫也要一怒之下,血溅五步,更何况是这些高人们!

    这一刻,戴春和当真是欲哭无泪,只能可怜自己命不好,竟亲身陷在此荒唐事中,今日怕是我命休矣啊!

    满是心惊胆颤之下,戴春和再是惶恐哀怜,却也还是不敢丢下墨白不管,独自逃命去,关键是也未必逃得掉,只得声音颤抖,惶恐急叫道:“殿下小心,此地危险,还请随臣下速速离开!”

    他再清楚不过,身边虽然兵马环绕,但这些人却非真是刀上鱼肉,虽没有那民间传说中飞天遁地的本事,可这数十步内,拼死斩一人的本事那是绝对不在话下的。

    然而他的紧张,却没能半点影响到身边依然背对而立,似完全不知此刻局势已经刀光剑影之下了。

    他当然不可能退,便在戴春和的张惶之下,墨白依然如先前傲临高处时一般风轻云淡,他只是慢慢转身,却没先看向后方,反而深深盯着戴春和那汗如雨下的胖脸。

    “殿下……”戴春和张了张嘴,满肚子的话,却在这时墨白那苍白面庞上,那双深邃眼神之下,噎在了肚子里,说不出来。

    他没法看清墨白那深邃眼眸之内,这一刻究竟表露的是什么意思,但有一种感觉却是直击他心灵,殿下不喜他此时的惊慌。

    仿似在说,我堂堂大夏国朝一方首官,金銮殿下可近君十步之内的国之重臣,岂能如此没有气节仪态!

    真的,戴春和刹那之间便从墨白那看似深邃的眼眸身处,瞬间读出了这种信息,再次张了张嘴:“殿……”

    可最终,只吐出了一个字,便再难言!

    真的,做为一方首官的他,此刻是又惊又怕,又无可奈何,他想哭,委屈极了,真想放声大哭一场,怎的就遇上了这样一位殿下,他真的觉得命苦,实在无言以对!

    其实啊,可以理解嘛,人家一片拳拳护主之心,不管你需不需要,也总得感念人家一片忠诚不是。

    可这墨白竟如此不通情理,非但未感激,反而还隐晦透出不满,这不是打击人家为他尽忠的积极性吗?

    如此主上,实在是令臣子不堪呐!

    然而,戴春和却是不知,墨白并非当真不识世事,更并非不知做人,做主,收揽人心。

    他对戴春和其实已经很客气了,乱世用重典,这时代已非泛泛之人能够凭着单纯的礼孝忠义便可还人间一片青天的时候了。

    如今天下,要的是真正能在这万里血腥之下,真正能扛事,能做事,能顶事的人。

    文臣武将,要么谋略无双,要么气节阵势,非如此,不足以改天换地。

    墨白没有如传说中的那番狂傲秉性,当场将戴春和呵斥一番,令他官兵面前下不来台,就真的已经是给足了他面子,毕竟墨白知道,在这时代,道家承安已久,又受尽恩荣,早已被惯出了高高在上,连国朝陛下,都对其百般忌惮,又何况朝下之臣?戴春和这般面对一群道师都手足无措之模样,实在非他之罪,非他之罪!

    墨白眼睑微微下垂,心下微叹,不再盯着戴春和,终于是缓缓转身,眸光看向了城楼上,那一众已然脸上凶悍与惊惧交加,浑身气势汹涌上下,玄光电闪,气势极其恐怖的众宗师。

    没错,这一刻的他们,已不是方才在墨白面前压抑沉默低头的样子,而是满身凶气狂涌,在墨白看来都随时绷不住最后的理智,要一战惊天的气势。

    墨白看向了他们,他们也看向了墨白,只是在接触墨白眼神的一刹那,他们身上的玄光却无不是一暗,但紧接着又是暴涨,这一刻,怕是除了墨白和虚离子,此地再无人知道,他们这些人在这一刻心里究竟有多么复杂。

    因为虚离子也深知,身为一个道家宗师,确实收不了墨白如此欺人对待,但同样,他也明白,墨白在他们这等道家之人心中,已恐怖到何等境界?

    生死攸关之下,不动手不行,动手又不敢!

    墨白静静看着他们半晌都没有说话,戴春和在一边却是庆幸,至少身边这位没有下令让他守兵,总还是多了半分保障!

    局面便在这僵持之下,似乎随着时间的蔓延,有了些许缓和。

    可突然,就在这稍稍缓和的气氛之下,却只见墨白陡然做出了一个动作,令得在场诸人,无论敌我刹那间眼神收紧,呼吸骤停。

    没人能想到,沉默半天的墨白竟突然抬起了手,手掌绷直做刃,高高举起!

    戴春和的心一下子缩成了一团,眼眸暴睁,浑身都下意识的绷直,满面惊骇之下,嘴唇不住乱颤。

    那还身陷于众宗师之内的太玄门虚离子,也是终于绷不住了,须发无声自起,从未亮起的玄光也再一刹那爆发,脚底青砖发出“砰”的轻响。

    这声音在如此寂静的环境中,竟那么清晰,他与戴春和一样,也颤抖了嘴唇,只是他却发出了声音,仿佛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两个字:“殿下……”

    他都如此,那些竹叶门宗师便更无须说,谁人都认出来了,墨白这是要下令的手势,只需墨白手刃一斩,那成千上万的箭矢,便要临头而下,原本才刚刚稳了稳心神的众宗师,彻底慌了。

    一个个在无尽的恐惧中,豁然暴睁双目,神色顷刻狰狞起来,死死盯着墨白的手刃。

    却只见万众瞩目中,所有盯着墨白的人都似乎能清晰看到墨白眼中骤然闪现一缕恐怖的冷酷杀意,脸色也瞬息冰冷而暴虐,也就在这一瞬间,墨白的手掌,终于是向下倾斜。

    数十宗师眼力惊人,眼见他嘴唇已动,一个杀字已在嘴边,只待下一刻便要石破天惊。

    再也绷不住了,再也维持不了镇定,一切的侥幸彻底被粉碎,先前开口质问的竹叶门宗师率先崩溃,不待墨白手臂真的挥下,也不待他真的杀字出口,已是横剑一斩,口中骤然长啸一声:“诸位,此贼奸诈,怕是成心坑杀我等,陷我等于万军之中,生路已绝,成刀下之鱼肉,如今唯有誓死拿下此贼,方能挣得一线生机,诸位,还等什么,随老夫杀!”

    黑暗中,他的声音传遍数里,最后一个杀字,更是所有听到之人,无不眼前仿佛闪过血光,身躯止不住的一阵寒颤。

    僵持了许久的局面终于打破了。



    再无意外,此人已是先下手为强,戴春和惊骇到呆滞的眼瞳之内,只倒影出青光一闪,便只绝寒气逼来,心口发凉。

    快,太快了!

    对所有人来说,甚至早已弯弓持箭的兵士都来不及反应时,宗师一闪,便是数步之遥。

    不及眨眼功夫,那耀眼寒光之中隐隐可见的剑锋,便已临他们首官戴春和的心口。

    没错,是戴春和,因为他正站在墨白身侧,而这宗师本来便是与他成直线,他没有绕路,他的剑锋直直刺下,这明显是打算一石二鸟,一剑杀两人。

    然而,或许也只有墨白和这些道门中人知道,除此之外,这一剑更是因为没人愿意直面墨白,他们情愿让墨白多一分时机反应,也宁可戴春和挡在中间。

    普通兵士的反应,终究是没有道家宗师快,他们虽然面色刹那大惊,手中弓弦只需放下,便可射出箭矢,但这在他们看来只是毫发之间的时间,却已经足以道家宗师做太多事。

    在将领张嘴欲大喝之际,早已不是一道剑光了,足足四道剑光已是在黑暗中亮起了肉眼难以探明的轨迹,后发而先至的与那最先开口之人,一同爆射墨白。

    还有更多人,则也身形电闪之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寻找掩体,或直接杀向周遭士兵,打算先动手为强,擒拿兵士的身体做为掩体。

    虚离子也同样暴退身形,他早已准备好了,身形一退便是那先前拉他上来的吊篮处,很明显他早已算计好,准备形势一旦不妙,便立刻从那吊篮飞下,只要借助绳索之力一个片刻,他便有把握安然下去。

    但身形电闪至目的地后,他却并未敢马上逃离,心底对墨白的恐惧终究是不敢擅离,即便危险,他也要最后确认墨白的结局再说话。

    也是这回眸一眼,便已发现,这些人果然不愧是同门,配合默契,显然是早已思索千百遍,此刻没有全部攻向墨白,显然也是明白,墨白人毕竟在下方,还是极有可能身形暴退,脱离战场的。

    而他们人去多了反而会让墨白退去,不如只数人,便是不能杀之,也要博其傲气,抵挡不退,只需分毫之间,便可将墨白陷于战端,到时只要一交上手,大伙在一拥而上,有墨白在中间,这成千上万的箭矢怕也不敢乱射!

    当然,虚离子再一扫局面,只见豁然还有十来个人,竟没有动作,他们虽然也是强做戒备,但竟在这般时候,没有与同门一起上。

    电光火石间,虚离子心里再是一震,对场中局势又多了一念,对明王又多了一丝敬畏,怕是这些人没有全冲向墨白,也非是计谋而已,怕是当真早已被明王吓破了胆,根本就做不到同心而面对明王吧。

    到了这般境地,生死关头了,竟还心存侥幸,不敢有丝毫异动,祈求事后明王能饶他们性命,

    这只是短短一瞬,却给了虚离子太多的震撼,在他心头浮现太多,太多杂思,但一切的一切在此刻都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明王所在处。

    所有人,无论是杀向明王的人,还是杀向周边的人,或是兵士们,最终的目光依然是汇聚在明王和戴春和那里,等待那注定石破天惊的一幕,在下一刻发生。

    不管怀着何种心情,所有人都心神紧绷。

    戴春和脸色已完全无血色,他连闭上眼睛的时间都没有,便只觉胸口一凉,眼前一片漆黑,心中只剩下四个字。

    “我命休矣!”

    “轰!”然而,却只觉一声雷霆炸响在耳边,紧接着自己便被一股巨力掀翻,整个人突然双脚离地,腾空而起。

    这种飞翔的感觉,他没法形容,也来不及去想,便已砰的一声坐倒!

    不错,就连他自己都在这一刻惊愕,他竟然坐倒了,不是摔倒在地。

    他不知自己是死是活,却下意识的有些懵懵然的抬头,下一刻便是呆呆傻傻,没了动静。

    他懵了,可其他人没懵!

    无数人目光之下,目睹了先前那一幕,正当宗师一剑要刺穿戴春和心脏之时,却豁然只见墨白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戴春和侧面突冗的出现在了他的正前方,而紧接着,他伸出两根手指快若闪电般轻而易举的在众人无法置信的目光下夹住了那已经刺破戴春和衣服的长剑。

    长剑上光芒猛的暴涨,那两根仿佛不是血肉的手指也豁然金光一闪!

    金光太过灿烂,太过炫目,炫的人眼花,也就在这一瞬间的眼花之际,普通兵士将领再凝目而望时,便只见戴春和身形已飞起。

    而那炳被墨白夹住的长剑,已断成数截,爆发着雷鸣巨响,飞向四方。

    在下一刻,便见原本飞向墨白的数炳剑锋,突然偏离了他身躯,闪向各个方位。

    而墨白的身形,却也再变,人不知何时已经贴面站在了那最先开口说话的宗师面前,那宗师手中只剩一截剑柄顶在墨白心房之处!

    一切思绪,突然静止!

    无数兵士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呲目欲裂!

    躲在一旁的虚离子,也是片刻懵了,随之冷汗劈头而下!

    “明……明王!”他嘴唇翕动!

    而那被墨白短剑射去,不得不闪避,正一脸糟糕之态的数人,也是眼中陡的一愕,随之连身上玄光都激动的有些稳不住了。

    这……

    怎么可能?

    那昨夜恐怖到无边的明王,竟然就这样,就这样……被杀了?

    这时候,他们已经没有心思去想,明王被他们杀了,会是怎样惊天的大事,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已经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若这一刻过不去,现在就得死,还哪里能想那么多。

    或许唯有城墙上那位守城将领,此刻是唯一清醒的,不是他比道家宗师还要有气魄,而是他并不知明王在这群道家人眼中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而他,只是一个沙场之将,他的任务只有护主安危,此刻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在眼前发生,他的眼红了,脸白了,心沉了。

    主上身死,他何能幸免?

    但,身为将领,不忘的只有杀敌,这是天职也是本能,这一刻不管敌人是谁,他也只能在这沉寂场面中,一声咆哮:“杀,给我杀,杀!杀!杀!”

    悲愤与狂的三声杀,在这一刻,响彻城门内外!

    又放入一声重鼓炸响,令无数士兵回神,便是守城兵,最起码的素养也是有的,刹那间,手中的弓弦便要松开,只待下一刻,便是漫天飞羽,带起血花一片,今日北河的雪面注定要被鲜血染红。

    他的声音惊醒了士兵,也惊醒了诸宗师,惊醒了虚离子,惊醒了戴春和。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要在下一刻,做他们应该做的事。

    戴春和低头看向自己胸口,虚离子已颤抖起身,脚踩向了吊篮,众宗师,无论先前动手或没动手的,皆是第一时间身上玄光再次暴涨,就要朝着同一个方向飞去,那是正低头看自己是否还活着的戴春和的方向。

    但也就在这时,一道清亮声音,却打断了这世间一切节奏,便是漫天飞箭待血染苍穹,便是宗师之力,可百步近身,便是那吊篮,只需轻轻一震,便将飞下城头,也只在这一声之下,万物再次静止!

    “住手!”

    没错,住手!

    这两个字,清亮而又中气十足,非狂吼,只是却可声传四野,仿佛天旨落地,响彻在每一个人耳旁!

    兵士的箭已待飞膛,但,王令一下,那满张的弓,又顷刻僵硬,无数兵士脸上豁然一白,那是力度所至,收之不及,伤了气力。

    但这时,没人闷哼出声,他们止不住的全部望向那声音来源处。

    那将领暴怒的脸,通红的眼,豁然转头,难以置信,却又惊喜莫名的看向了那道依然单薄的身影。

    虚离子脚下的吊篮,砰的一声炸碎!

    那无数宗师,再无力动弹分毫!

    或许这一刻,唯有戴春和,做了一个动作,他伸手摸了摸胸口,又拍打了两下……

    终于,他“活”了过来,脸上有了人色,眼里重复色彩,他抬起了头,也如所有人一般看向了声音来源处。

    墨白,就站在那宗师面前,那剑柄就顶在他胸膛之上。

    他眼望着面前宗师,那一瞬间懵然的眼睛,以及下一刻便只剩恐惧的惊惶。

    他面色没有丝毫变化,不,应该说有了变化,他没有杀意,却只剩一片淡漠!

    他先前垂下的手掌,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好似慢慢抬了起来,可这慢,却让所有人不适应,因为所有人都看清了,却又无法理解,为何这般之快,他的手便已印在了对方胸膛。

    “你……”那宗师似乎这才终于醒了过来,他惊骇莫名,却没有先看那手掌,反而是豁然低头,死死盯着自己手中那依然顶在墨白心口的剑。

    他的手似乎颤动了一下,又停止了,好像他并不敢取下插在墨白胸膛的剑柄,好像只有刺在他心房,他才有勇气站在墨白如此之近的距离。

    局面又静了!

    但下一刻,没有意外,墨白的手掌上金光突然蔓延,没错是蔓延,而非爆发。



    在场道家宗师,陡然眼中一晃,一阵悲哀闪过。

    那墨白面前之宗师也是随着墨白手中金光蔓延,浑身玄光再次暴涨,浑身一震之际,眼神也是豁然抬起,再次对向墨白,那其中神采或许是他一生中从未有过的光亮。

    不过,望着墨白那淡漠的脸,他那手中始终紧握的剑柄终究是半点都未曾移开,他没有做到其他动作,仿佛全身力气,只用于这始终刺向墨白的剑柄,这或许也是他唯一的希望。

    虽然这希望,已经没了,但那不甘,却也只能系于这一剑之上。

    “上清山?”便在他死死盯着自己的脸,与自己对视之时,墨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还是那般冷静,却相比先前略低,不再回响在方圆之外。

    唯有这城楼附近,所有人等方能听见。

    上清山!

    三个字很简单,却令那与他贴面的老者目光中突然多了其他光芒,他依然只是死死盯着墨白,浑身的玄光依然在持续爆发。却有声音从脖子眼传出来

    墨白也未管他,又道了一句:“本王已经说过,在本王眼中,尔等都不过我大夏之民罢了,竹叶门如此,上清山又若何?本王既已金口玉言饶尔等性命,你何必非要自寻死路?”

    “休要猖狂,老夫大恨,未能杀你,却没关系,你休想坏我道门万年不坠之道统,你不行,这世上谁都不行!等着吧,你死定了,无需多久,你就注定会来给老夫陪葬!”这宗师终于开口了,声音泣血悲狂!

    “是吗?”墨白声音依然清亮,没有半丝受到影响,他手中的光芒也在这时,彻底明亮刺眼,仿若有一声脆响传出,老者双眸猛然放大,紧接着浑身那刺目玄光一暗。

    所有人的眼眸都在爆缩,盯着那一代宗师,就这般慢慢垂下了头。

    墨白金光收敛,缓缓转身,老者倒地,一炳完全无刃的剑柄从他手中滚落,在地上叮叮当当作响。

    满场人等,再无一人敢大声呼吸。

    对普通兵士将领,和戴春和来说,难以将目光从倒地老者身上移开,一代道家宗师,金銮座上可赐坐之存在,就在他们眼前,如此真切的死了。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了面前,死的如此轻易。

    这一种震撼,难以言续,太多兵士还没有资格知道昨夜之事,他们心里,宗师的地位甚至还如曾经那般高高在上。

    便是手持弓箭,已准备战斗,却也只是命令使然,真没有想过其他!

    他们不得不抬头,再次看向他们的明王!

    这刚刚手刃了一位宗师的明王,却依然如先前一般,视满场高人如无物,他还是那般不动如山,就仿佛方才之事,在他心里没有留下任何波澜一般。

    他抬起头,望了望天,微默,又眸光看向远方。

    这一次,他看的方位,普通人不知意味,却让在场一众宗师越发沉默,因为他们知道那是上清山的方向。

    终于只听墨白的声音,只见他一回头又望了一眼那倒地尸体,似乎叹息般响起:“本王倒是想要敬你三分,可事实证明,本王已经等了你口中那万年道统,那让本王陪葬之人整整一日,却终是未见到来。”

    这话一出,几乎所有听懂其中深意的人,无不心中倒抽一口凉气。

    虚离子更是差点站不住,望着脚下那吊篮,心中惶恐而侥幸,还好没走。

    而其他竹叶门诸人,此刻却是脸色难看而又复杂。

    他们亲眼所见,这位站立城头高处良久,难道竟是在等上清山,等道门真人降临吗?

    他是真要独对整个道门吗?

    便是竹叶门别灭了,也比不过这一刻,这句话带来的寒意。

    内心中仅剩的胆气,在这句话后,真的再难维持。

    墨白不再管那死人,而是终于将眸光放在了现场一众人等身上,一一扫过每一位宗师,每一位皆是在他目光挪开之后,方才松下一口气,最后,他看向了之前朝他拔剑的另外四位老者。

    眸光定住。

    死人眼中恐惧连闪,面色急剧变化,几人手中的长剑都有些微颤。

    墨白面色淡漠,却突然一抬手,在四人急剧退步间,口中却道:“戴春和,令众兵士退下!”

    戴春和还有些恍恍惚惚,但听闻此言之后,却还是下意识当即道:“是!”

    说完之后才回神,方才墨白说的是什么,眼神又下意识的一扫依然在场的诸宗师,想到方才差点被一剑杀了的场面,又是一阵冷意升腾,面色发紫。

    但牙齿一咬,看了殿下一眼,又看那死人一眼,仍是双手撑地,姿态极其不雅的爬了起来,开口退兵。

    不是他想不想,而是到得此时,根本就不敢违逆墨白。

    兵士如潮水般退去,不再剑拔弩张,随时在生死威胁之下,众宗师眼里终于是稳定了一些。

    然而,还没等他们舒缓下来,便又被墨白的动作给吓的无法自持。

    兵士刚刚退下,墨白的身影便突然暴起,毫无征兆的冲向了那四位方才动手之人。

    实在太过突然了,刚才被他盯着的四人,经过他一阵威吓目光,又突闻收兵,这一紧一松之间,便是宗师也终于还是反应迟钝了那么一丝。

    只刹那间,原本站在墨白身后的一老者,便陡然只见墨白身法一展,手中更有一炳不知何时已经出鞘的青锋,已然临至面前。

    对宗师来说,原本眼见之处,便可反应,但这一刻,他却迟了那么一瞬,口中一声太过惊骇之下发出的叫声后,他第一个动作居然是转身而逃。

    没有招架,他竟转身了,再墨白剑下,如此近的距离,他转身想逃。

    不过下一刻,他便知道自己错了,可已经来不及。

    心口一凉,他的死法,比方才那位还要简单,还要冤枉。

    墨白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杀人之后,却明显未再罢手。

    顷刻间就已拔剑,带起血光飞射空中之时,他人已飞天,电光火石间,众人只见他发丝飞扬背后的身影之时,已闻一声剑鸣交响。

    却已见另一位宗师早已醒悟,此刻惊骇之下,运气全身功力,抵挡他一剑刺喉!

    此人来不及吭声,他第一时间只能保命,他没有逃,眼见先前那位下场,他知道只能一战。

    但面对墨白,他心中冰冷可想而知。

    甚至这一剑抵挡之时,他的心在颤栗,他害怕挡不住,墨白的恐怖早已深入人心,昨日数十宗师一击,都被他一力破之,更何况此刻只他一人。

    但意外,这一剑相交,墨白手中青锋竟真被挡住,他微鄂,但来不及细想,因为墨白剑花刺眼,已是再次刺向他咽喉。

    再挡,下一刻剑花又至,这次是心脏!

    老者脸色彻底急了,他终于发现,不是墨白没有气力,而是墨白的战斗风格变了,只在一夕之间,墨白的剑招招不离他要害,已让他险象环生。

    有项羽的力拔山兮气盖世,也有精妙绝伦的以柔克刚。

    墨白之威,过于刚猛,这是昨日一役后所有人心底不可力敌的印象,但此时,却再不敢这么想。

    道法,道法!

    道需有法,此刻,墨白施他的法!

    墨白有法吗?

    无需怀疑,师从末法时代真人,更揽大千经典的他,怎会缺法?

    此时,前世道家大名鼎鼎的五行分光剑法,在他手中金木水火土,锋、锐、刚、柔、遁、阻、缠,剑光五色,似散而聚,招招致命。

    相传此剑法传自上古道家神话中春秋时,老子所创,当时天下纷争,亦有妖魔横行于人世,老子眼见世间疾苦,曾一剑出,如万道临,剑光化五行之力,横扫世间妖魔。

    此法有无神话之威,难讲,毕竟无人能有圣人之功力,但横扫不了妖魔,杀同阶对战之敌,墨白却是能够做到。

    “诸位,还不来援,非等各个击破呼……”此老者手忙脚乱,已抵挡不住剑光,全凭周身护体真气硬抗,但即便如此,身上也是在眨眼之间,已是血洞处处,此般下去,不需旦夕之间,他将毙命当场。

    不得不说,墨白突然换了打法,让众人惊骇间又难以回神,更加上这剑法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令人挪不开目光。

    一时间,竟一个个盯着墨白身影剑法,无半点动静。

    直到这老者惊叫,众人才反应过来,可便是如此,又待何?

    虚离子眼神再次一个电扫,果然,之前没有朝墨白拔剑之人,无一个动作,只是诸人脸色难看着相互对视一眼。

    虚离子瞅得时机,自见得诸人不敢动手看,连忙大喝一声:“诸位,明王殿下之威严,绝不可冒犯,尔等切莫行差踏错,否则必乃自寻死路。若执迷不悟,某虽实力不济,也定要仗剑护主,与尔等分个生死!”

    说罢,长剑一展,便是身形急纵,立身诸人之前,虎视眈眈。

    众人盯着他,当即满脸不齿,皆暗道真不要脸,可到底,众人还是没动,好似不是不去救援,而是当真被人所阻一般,至少面子上过得去一些。



    虚离子眼见于此,心下也是捏了一把汗的同时,又一回头,朝着墨白方向,口中大啸:“众贼子不敬王尊,竟敢朝殿下拔剑,此乃万死之罪,尔不知敬畏,竟还不束手,实在罪大恶极!某恨不能手刃尔等,殿下大德,竟亲自赐死,当真是便宜了你们……”

    这话一出,他只觉身上蓦然一凉,然后豁然回头,便只见被拦住的诸人,皆是气得眼露杀意,死死盯着他,说不得他也赶紧闭嘴,不敢再撩拨!

    不过也只是一瞬,众人就无心再管他了,只闻一声惨叫,一道满是悲愤的声音传出:“你们……愚蠢!”

    众人望去,便只见顷刻之间,又是一宗师殒命墨白之手。

    一切又静了,都紧盯着墨白,豁然只见他,果然没有住手,毫不迟疑,身形再闪,已朝那提前戒备,却始终抱着侥幸的两位而去。

    两人一见,哪里还敢再存半点侥幸,已经没有办法,知道怕是今日逃不过大限了,心底后悔方才未上,又悲愤必死之局,两人只好长啸一声壮胆:“杀!”

    没有人助他们,两人每有逃,这里不比竹叶门,他们逃不了千军万马的围堵,只得连连怒吼,在众人眼前,被墨白以一敌二,手中青锋,活生生的刺破护体罡气而死!

    已经没有人意外这个结果了,所有人的心提着是墨白是否还会继续施虐。

    唯一的侥幸便是,墨白动手之前撤了兵马,看样子并不想赶尽杀绝。

    四具尸体倒在一旁,墨白手中握着染血执剑,脸色更加苍白,连额头上都有着掩饰不住的细汗渗出,他的胸口在起伏,一派已经脱力之象。

    然而,这时再也没有敢挑衅之人,先前他就虚弱无比,可一转眼,又杀五名宗师。

    戴春和躲在墙角,直到彻底没了声响,他才慢慢起身,望着那又添的尸体,再抬头看那依然有着单薄背影的独立之人,深吸一口气后,连连疾跑,亲自端来一张椅子,来到明王身边,敬畏非常的小心说到:“殿下,您请……请坐!”

    墨白瞥他一眼,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这一次,戴春和不敢有任何意见,连忙小跑着站在他身后两米之处,却不肯走了。

    还有哪里比墨白身后更安全?

    墨白没坐,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些许疲惫:“还有谁?”

    没人应声!

    “还有谁?”墨白再次问道。

    “砰!”有人动作了,一个站在边缘处先前并未动手的老者单膝跪地,低下了头:“殿下恕罪!”

    宗师跪地!

    戴春和,眼眸瞬间瞪大,盯着那人满是不可思议,即便经过这么大的波折,他还是不敢信眼前看到这一幕。

    不止他,虚离子也忍不住嘴角抽了几下,眼神变幻不定,连他也没有真正跪过明王。

    而其他宗师其实在竹叶门就不得不跪了,但此刻在一众凡人面前,他们还是立马脸色发烧。

    “还有谁?”墨白问出了第三句。

    这一次,沉默中,一声声闷响传来了。

    戴春和站在墨白身后,他觉得或许这一辈子最难忘的不再是先前墨白独立高处,那初见一瞬,而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砰!”又一声闷响,戴春和望去,只见那虚离子本来站在众宗师中间很是出奇,但此刻明显意识到了不妥,也朝着墨白跪下了。

    戴春和眼神一动,也反应过来,连连快走几步,又绕到墨白身前,双膝跪地,高声唱和:“殿下威武!”

    他这一声,顿时如引动山崩,整个城墙内外,无不跪地!

    “殿下威武!”

    “殿下威武!”

    “……”

    一声皆着一声,在这已经入夜之后,北河内外,响遍苍穹。

    遥远的京城城关,有人突然侧目,远眺北河方向。

    紧接着速速招来一人,紧急将消息传至宫城!

    原本墨白来到北河的消息应该早已在京城轰动,万千兵马出发,迎王驾回京,但出奇的是,最终竟毫无声息,京城那座宫城竟好似对这惊天消息一无所知一般。

    不过,御书房那盏灯,一直亮着……

    墨白独立城墙之上,余者再无立身。

    他手中带血剑,慢慢滴落一滴滴血珠,他的身形再次挺立,眼神抬起,扫向诸天:“本王持剑欲杀贼,何处不可杀?何时不能杀?何人不敢杀?”

    “就凭你们也配让本王百里兼程,调兵遣将围杀尔等?”墨白手中剑抬起,声音传遍城内外,彻底的安静中,他的狂傲尽显其中:“本王敢饶你们性命,就不怕你们反,反一人,杀一人,反十人,杀十人,道门皆反,本王杀个天翻地覆又如何?”

    这一刻,连带虚离子在内,所有道家中人皆忍不住死死撰紧了拳头,不是想反抗,而是身为道门人,听到这段话,难以抑制心头那滚烫翻涌的气血。

    道门皆反,皆杀……

    “旗蛮千军万马困本王于明珠,本王亦敢单枪匹马杀个三进三出,就凭尔等诸人,何敢在本王面前放肆?”墨白陡然手中剑指诸天,第一次,声音高亢咆哮天际:“何敢放肆?”

    “杀!”

    “杀!”

    “杀!”

    战场不怕血,只怕将无能!

    城内外,众沙场之兵将,此时此刻,在明王之血气震天之下,尽皆怒喊杀!

    漫天喊杀声中,虚离子与众宗师单膝跪地,满头冷汗滴下。

    他们第一次于寻常士兵之血气而胆寒,而低头。

    “你们最后听好了,也记住了,本王饶你们性命,不是你们乃是道家宗师,也非贪图尔等之超凡手段效力。于本王而言,莫说宗师而已,便是那传说可飞天,可遁地,可视众生若等闲的真人,但凡其敢叛我大夏,敢背我百姓,本王亦当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将其千刀万剐,凌迟三生!”

    轰!

    一片跪地宗师,本来还躬着的一只腿彻底坚持不住,砰的一声跪倒。

    民间百姓,敬帝尊若天地!

    道家修士,敬真人若神灵!

    真人,是一个信仰,此时此刻,“千刀万剐”“凌迟三生”这个词用于真人身上,所有宗师心中之震撼,超过了竹叶门灭!

    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人敢于众生面前,如此疯狂。

    而再下一刻,勉强能跪住的戴春和也彻底趴伏在了地上。

    “今日,本王剑指苍天,向众生立誓,自即日起,凡我大夏之种,不论官居当朝一品之重臣权贵,亦或沙场点兵之封侯将帅,但凡值此国难之际,祸乱朝纲,误我百姓者,本王持剑,上斩皇亲国戚,下杀走卒贩夫,若不然,本王便持手中剑,自绝己身!”

    不斩贼,便斩己!

    墨白的声音回荡于城墙内外,令这天寒地冻也挡不了热血沸腾。

    他转身,持剑下城楼。

    所有人跪伏,没有人抬头。

    直到他脚步越来越远。

    戴春和颤颤巍巍抬头,望着那顺着城楼而下,慢慢模糊在眼前的身影,再次叩首!

    而城内外,终于对墨白的话有了回音。

    “属下等愿誓死追随明王!”

    “上斩国贼!下斩奸逆!”

    军在吼,民在啸!



    此趟北河之行,墨白的心情究竟如何,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下得城楼,那戴春和自是又追了下来,说实话,墨白的事迹他是知道不少,所以才一开始就对墨白不敢半点不敬。

    但听说终究只是听说,直到此刻亲生经历了刚才的惊心动魄之后,他心有余悸之下,方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闻名不如见面。

    跟着墨白下楼,小心翼翼的抬眼观望,只见得墨白表情平淡的没有一丝异样,仿佛刚才那历经生死,众目睽睽之下做出注定要引起难以想象余波的存在,并不是他一样。

    戴春和愈发敬畏,他不得不去想,恐怕在眼前这位堂堂国朝亲王殿下眼中,这种场面是真的不算什么吧……

    此间事了,墨白也无心多留,只待虚离子那边复命,他便准备离去,下得城来,却见城下兵将依然里三层,外三层的持续戒严,他轻声道了一句:“正常值守城关者除外,余者回营吧!”

    戴春和闻言,哪敢耽搁,立刻应命,转身挥手招来,先前一直跟在他身边那城门将领。

    不一会,那将领便招来副将,吩咐撤兵。

    却不想片刻之后,兵马却未撤!

    戴春和与那二位将领说了几句话后,面色略显为难的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带着那将领返身而回。

    二人来到墨白面前行礼后,皆略带忐忑道:“殿下,城中有些文人巨贾得知您王驾亲临,此刻正聚集在城门口恭迎王驾,您看……”

    墨白闻言倒是明显一愣,他倒是还真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皇家出行,万民恭迎的场面,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在迎他。

    戴春和见他沉默不语,还以为他责怪消息走露,面色当即便越发忐忑了,连忙又躬身急忙辩解道:“殿下恕罪,臣下本来是要严命封锁殿下王驾亲临的消息,可又恐因兵马戒严,以致城中谣言四起,徒生事端……”

    “好了!”墨白一抬手,打断他的话,微微摇头道:“本王来此,也无需藏头露尾。”

    “臣下该死……”不说还好,这话一说,戴春和又快被吓哭了,心道老臣不是这个意思啊。

    墨白不是不懂,这上下忌讳,此刻却是真的无心纠缠,而且见戴春和这副模样,说实话,他理解,但并不是太欣赏,不过说到底他并不了解戴春和这个人,也没办法评判他为官究竟如何。

    又有那将领在旁边,墨白也不好当着他下属的面伤了他颜面,所以只是摆摆手,示意不介意之后,略作沉吟。

    这些人见还是不见?

    说实话,他还是有心见一下的,这些人定是操纵一方民生所向的角色,能与他们谈一谈,坚定一下他们对大夏的信心,或许对北河省的安宁是有好处的。

    可最终,墨白却仍是摇了摇头,国势如此,空口说白话,就想让人信服太过艰难,而且他们不是道门中人,墨白不可能用拳头打出一个威严来。

    当着他们的面,态度软弱了,会被看轻。

    态度强势了,又只会被认为孤傲肤浅,暴虐威胁!

    没有办法,国朝式微就是原罪,他明王的身份若非他这年前年后打出的一些成绩,怕是在背后,人家眼里半文钱也不值!

    算了,还是不出面了。

    就等这里发生的事情慢慢发酵,流传到他们耳里之后,让他们默默感受自己的意志与强势,或许就在猜测惊疑中,反而会心存几分敬畏忌惮,于他们将来行事作风会有好处。

    想到这里,他沉声道:“人就不见了,一来,天色已晚,骤然露面,引发不必要的骚乱。二来本王确有要事在身,不能在此多做逗留,且待下次本王再来时,再来谢过百姓的好意。将他们都劝离吧,兵马也散了!”

    “是!”戴春和其实也包不得他快点走,今日的惊吓实在够了,虽说那些人都是城中百姓,但谁又能保证就真的万无一失?

    他也是没有办法,这些人手眼通天,他想封锁消息也封锁不了,又不能不给面子,全给赶走了,所以只得来请示。

    不过那将领领命而退之时,墨白却是注意到,戴春和暗暗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

    墨白稍一琢磨便明白了,这是在说明着退兵,暗地里却是加倍戒防。

    说实话,若换一个主子,怕是会欣赏戴春和的懂事,可如今的墨白却是心底只有悲哀,这天下媚上之辈真的不需要再多了。

    这沙场点兵的将领,不能再单纯的只为主上的安危尽忠!

    “等等!”在将领领命离去时,墨白沉声道:“不知将军姓甚名谁?”

    那将领明显没想到墨白居然会问他姓名,不由刹那呆愣。

    戴春和也不知墨白要做什么,却是立刻提醒一句:“殿下问话,还不速速报来!”

    将领清醒过来,连忙答道:“末将胡冒丁!”

    “胡将军!”墨白点头道:“本王有几句话想对将军说,不知将军愿不愿听!”

    胡冒丁一听,脸色再是一变,随即第一反应看了一眼戴春和,显然是被墨白的态度惊到了,不知是福是祸的朝墨白单膝跪地:“殿下只管吩咐,末将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戴春和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望着这傻大个,羡慕不已,一个小小城防将军,居然能入殿下的眼。

    墨白没管他们怎么想,沉声道:“今日将军临危不惧,护卫有功,本王本该为将军斟酒致谢,但本王想将这杯酒留至将来,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胡冒丁显然文化程度不高,对墨白这番话理解的不够透彻,红着脸,满是激动道:“末将……末将岂敢……岂敢……”

    而一旁戴春和却是嘴角猛的狂抽,心里刹那酸的不行,这傻大个,好大的运道,想到此处连连在一旁道:“胡将军,还不快快磕头,谢过殿下无上恩典!”

    胡冒丁闻言,本来就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一听戴春和的话,立刻便要叩首。

    然而墨白却是道:“慢着!”

    胡冒丁又僵在原地,墨白转身负手道:“你且起来,听本王把话说完!”

    “是!”胡冒丁起身,眼瞅了戴春和一眼,只见戴春和挤眉弄眼,他却分不清其中含义。

    墨白的声音却已经响起:“胡将军,你为护持本王性命,舍生忘死,本王自该感念你一片忠诚。但本王以为,如今乱世,外有虎狼入侵,内有诸侯作乱,尔等戎甲加身之将,所流之血,所立之功,应在江山社稷,应在百姓安宁,本王之性命于前二者而言,又何敢言重?”

    胡冒丁闻言,抬起了头,看向墨白背影,他没有多少文墨,但这一刻,却仿佛还先戴春和一步,听懂了墨白的意思。

    不过戴春和与他的反应却是截然不同,他眼神不住示意胡春和,让他立刻回应墨白的话。

    怎么回应,当然是“殿下安危,便是江山社稷之重,便是百姓之福,末将誓死追随殿下!”

    不过胡冒丁却没有看他,也没有照他所想去回应,这让戴春和不由心底摇头,二愣子啊!

    墨白转身,盯着胡春和:“本王只愿,将来你若有点兵沙场一日,血战抗敌之时,能有今日护卫本王般尽命!若到得那时,本王尚有命在,你也血战归来,本王必为你牵马执剑,斟酒祝功!”

    说到这里,墨白声音略高:“将军可愿?”

    这一次,无需任何人打眼色,胡冒丁砰的单膝跪地,昂头挺胸,红着眼拱手于面前,声震如雷:“末将敢不从命!”

    ……

    城墙上,虚离子尴尬站在众宗师面前,不知如何是好。

    一众宗师沉默盯着他,没一人说话,但那无形的压力,却是让他实在不好过。

    他在做什么,自是挑人!

    踌躇半晌,他也拿不定主意,心中是有苦难言啊,这些宗师以为,殿下是在羞辱他们,却不知这是在为难太玄门,惩罚太玄门在杜鹃一事上的罪孽。

    最后深吸一口气,在众宗师那深沉目光下,他一转身,朝着城墙边走去,与守城兵将沟通了一下后,又通过吊篮下了城。

    见得掌教归来,那一众早已在先前场面中吓白了脸的宗师立刻围了上来,直到见掌教没事,方才稍稍安心。

    原本他们并没有这么多人在京城,是在杜鹃出事后,紧急调配的。

    此刻,只见一年纪看起来比虚离子还要苍老的老者神色紧张,朝着虚离子急切问道:“掌教,殿下怎么说?可曾熄了那雷霆之怒,饶过我等?”

    虚离子瞅了他一眼,眉头紧皱没有出声。

    那老者越发着急了,脸色惶恐不已,突然伸手一巴掌将身边一个一眼看起来六十来岁的同门打的一个踉跄。

    “孽障,还不跪下,老夫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老夫愧对祖师,愧对祖师!”这老者一边痛骂,一边手上冲着那跪地宗师连连招呼。

    虚离子冷眼旁观,这一次杜鹃出事时,便是这位出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