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天下第一医馆 > 全文阅读
天下第一医馆txt下载

    她很清楚,自己怕是终于要结束了,她站在边上很久了,却没有人知道,她一直在想的是这最后面对定武帝的一刻,该用什么态度。

    直到此刻,她还在想,但最终,她倾城面上,那双黑亮清眸扫过这满殿皇室宗亲之后,心慢慢定了下来。

    最后一刻,她发现自己真的想多了,在这里,她就是国贼之女。

    这里,与她不共戴天,那么何须多虑,无论如何,她生自林家,不管林家如何待她,这最后时刻,她若要选择墓志铭的话,也唯有林家之女这个称谓而已。

    除此,她何曾有过其他?

    她站直了身形,欲转身,欲在这最后一瞬,为生养她的父亲,再尽一次孝道,她不愿低头赴死,不知道父亲最终结局如何,但至少这一刻,她应该满足父亲的万丈雄心,以一国公主的姿态去面对。

    但正当她起心之时,手臂却突然被皇后拉住了,所有人目光下,林素音转头看向皇后,皇后和她对视,依然那么平静,声音比刚才还要轻:“不用怕,做错了,认便是了,给你父皇跪下!”

    林素音那双黯淡眸子,豁然一怔,几乎下意识的反抗浮上心头,她手臂一摇,欲摆脱皇后束缚,她不想跪下!

    然而皇后手臂很紧,就那么盯着她,林素音的心揪的很紧,不错她有力气可以摆脱皇后的手,但方才皇后维护她的一幕,她不能不记在心头。

    满殿之人,看着她们这一处,皇后只盯着林素音,不容她反抗。

    但最终林素音却还是沉下了眸子,她跪了,却非定武,而是皇后。

    她低着头,手臂还在皇后手中,皇后丝毫不动摇,依然抓着她,再次开口:“本宫没教好你,是本宫的错,不需要跪本宫,你该向你父皇请罪!”

    “娘娘……”众目睽睽之下,林素音未曾抬头,却微微摇了摇头,手中真气一动,便要摆脱皇后的手臂。

    可也就在这瞬间,她真气涌动,却忽然只觉手臂陡然一僵,不,不止手臂,是整个人都犹如被天地镇住一般,皇后那柔弱无力的手臂,任她如何,也无法让皇后的手挪动分毫。

    林素音面色一顿,下意识的抬起了头,眼神中有惊色,皇后的目光还是那般执着。

    没有人注意到,包括皇后在内,都没人注意到,林素音的耳边秀发,似被一缕威风吹拂而飘起,紧接着,林素音眸光顿时一阵慌乱,盯着皇后的目光顷刻放大。

    半晌,她神色有些恍惚,带着几分痛苦的闭上眸子,再睁开,又看了一眼面前的皇后,眼底的犹豫还在继续,最终,她朝着皇后点了点头。

    皇后盯着她半晌,这才松开了她的手,林素音脚步城中的来到定武帝面前,眸光低垂,最终深吸一口气,终于是跪下了。

    定武帝缓缓站起身来,方才林素音与皇后的一幕,他看得清楚,此女的违逆之心昭然若揭,定武眼神已是冰冷一片,若方才林素音不抗拒,便跪倒,他或许还能冷静几分,还能心中羞辱林贼一番。

    可她这番抗拒,这刚烈的姿态,却是真正让定武心脏的火焰足以燃烧整个宫殿,一个逆贼之女,你哪里来的资格有铁骨铮铮?

    你凭什么在朕面前如此高傲?

    定武站起了身,再次如刚进来时般,抬首望万里河山,口中一字一句威严开口道:“明王妃林素音,自嫁入皇家以来,上不遵礼教,下不守国法……”

    皇帝的声音,在殿宇中回荡,所有人屏气凝神,心中紧张。

    皇后更是一直平静的面色陡然急变,只听了几句,她便知道定武帝这是要直接将林素音逐出皇家。

    她征了一怔,随即眼眸爆缩,直接开口打断:“陛下!”

    “皇后!”定武帝豁然转头,一双鹰目盯着皇后,这一刻的他,不容反抗,不论是谁!

    皇后欲言,但一旁老宫女却看出形势不对,连忙握住皇后的手,口中小声阻止:“娘娘,娘娘!”

    而定武帝却未等她再言,竟直接一转头,看向了一直跪在地上的兰妃,口中大喝一声:“兰妃,还不平身!”

    本来正见林素音下场凄惨,心中痛快的兰妃,被定武一声大喝震的当场一惊,脑海里转了几圈,才意识到定武帝是让她起身。

    这才颤抖着,连忙谢恩,爬起身来,满脸喜色当即便浮现脸上,快步便要来到陛下身边,却在走过跪地的林素音时,脚步顿了一顿,仿佛在宣告,哼,和我斗……

    本来她激动之下,还想与皇后对视一眼的,但终究心中还是被方才皇后收拾她那一幕给惊住了,一时间没有底气,连忙快步来到定武身边,才余光看向皇后。

    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陛下这已经是怒急,直接在用兰妃警告皇后了。

    皇后倒是不惧,老宫女如何阻拦,她也不能眼看着林素音被除籍,儿子的嘱托,她记得,她无论如何得保住林素音。

    但定武根本不再给她机会,直接盯着那跪在地上,却已经抬起了头,淡漠看着他的林素音。

    林素音的眼神确实很平静,平静到让他越发暴怒。

    这个场面,林素音早已想过千百遍,虽然这一刻,她耳边也是在嗡嗡作响,虽然她的心头在这一刻还是无法想象的心疼。

    身为一个女子,她没办法不知道,被休出皇族,是什么概念,她没办法不去想这份耻辱该有多么恐怖。

    可以这么说,对女子而言,这世间最惨的刑罚,莫过于此,她耳边嗡嗡响,有一刹那,她后悔了,不该跪!

    这一跪,她再也无家可归,她的墓志铭,从此没有了归属。

    林家不会要她这耻辱,皇家更不会要!

    不过这想法,也只在一瞬而已,便想到自己或许死后根本没有机会下墓,何须墓志铭!

    说实话,人或许不怕死,但她在这一刻,却孤独到无法形容,人活一世,草木一春,真正面对结束时,那肉做的心,又如何不生感慨。

    她淡漠看着定武,定武后面的话,她听不清,但她却下意识的站了起来,慢慢挺直了身形,等待着结束。

    她没有想过还有什么变数,事实上,她确实遍数天地,也找不到一个还能救她的人,当然,她也从未想过获救。

    她有些空灵,甚至没有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定武已经不再继续念叨她的罪行,更没注意到,这大殿中多了一个人。

    张邦立。

    不过,她没有听清张邦立与定武之间说了什么。

    当她再次眼眸聚焦时,所见到的是,定武帝陡然暴睁的眸子射向了她。

    一切安静下来,林素音处在静谧到了极致的环境中,独自立于殿中,看着定武帝射来的目光,慢慢回复了心绪。

    她当然不知道定武帝怎么了,却没见人来拿下自己,她眼神偏移,看向身边不远处,躬身而立,却满头大汗的张邦立。

    她注意到了张邦立的身躯在不受控制的颤抖,同时,张邦立歪过头来,目光也看向了她,她神色一凝,看出了张邦立,此时望向他那种目光里,又难以掩饰的敬畏。

    林素音眉头微挑,她察觉到了不对,眸光再次抬起,看向皇后,却见皇后此刻那张脸上也满是激动之色,脸颊上还有两行清泪,正与老宫女二人激动对视!

    四周其他人,更是神态各异,很多人的目光都如刚才一样还放在自己身上,可当她看过去时,所有人的眼神都刹那复杂,随之便是避开,便是后妃们,都不与她对视,仿佛在回避。

    林素音微微咬唇,她终于意识到,就在刚才自己恍惚的一瞬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她不知道,她错过了一个,便是方才心若死灰的她听闻,都要悚然一惊的震撼消息。

    那是张邦立带来的消息。

    “团圆夜,国朝明王殿下,千里仗剑,一人、一剑、一夜,一怒灭一山!”

    她没有听到这个消息,不过这种气氛僵持一会之后,终于定武帝开口了,这一次她听清了:“有鉴明王为国征战于外,有功于国,故朕几经思虑,着明王妃暂居宫中,由皇后亲自调教,望痛定思痛……”



    一场年会以定武带着张邦立率先匆匆离场而落幕!

    定武帝甚至连多余的场面话都没能来得及交代,只是勉强圆了他先前已经出口,要处置林素音的决定之后,便撇下一众为他贺年的皇室宗亲,匆匆而行!

    当他身影彻底不见,许多人才如梦初醒,待在原地,目光茫然的对视。

    没人知道该如何面对刚才听到的惊悚消息,更没人知道,此时此刻大伙是该走还是该留。

    殿中气氛压抑中带着沸腾,所有人的心都在巨颤,嘴却紧闭。

    或许满殿中人,唯有林素音还有些错愕,分不清情况,搞不懂方才定武帝明明万丈雷霆,怎么最后居然是“暂押宫中由皇后好生调教?”

    这……

    她正自思索,却突然感觉到正有人目光盯着自己,一抬头,正好对上前方兰妃那双无法形容的眼神。

    恼怒、阴沉、嫉恨……

    兰妃真的压制不住自己了,她真的气疯了,连在这公众场合,都难以止住嘴唇不住的颤抖,难以抑制住自己盯着林素音的那双眸子中充斥的愤怒杀意!

    为什么?

    怎么可能?

    多年来,兢兢业业,受了多少委屈,隐忍了多少辛酸,费尽了多少筹谋,才终于要见到曙光……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只要再等片刻,片刻,陛下就会处死林素音,就会与明王从此父子反目,就会和皇后从此爱殁恨生一辈子!

    没有人!

    再没有人能够挡住自己母仪天下的脚步,再没人敢质疑她后宫之首的地位!

    是的,不用多少年,真的不用多少年,她便能辅佐尚还年幼的九皇子登基,从此后,这万里江山,她,凤临天下!

    然而,就在这最后时刻,一切都变了,都变了!

    那该死的明王出现了,将她注定要走的荣耀之路一剑斩断!

    “他为什么不死?为什么不去死?”兰妃眼里火光四溢,她快要疯了,她恨到发狂!

    她恨不能冲到林素音面前,将这敢藐视自己的小贱人当场撕碎!

    当然,她恨的绝不止林素音一人,可便是如此愤怒,她的潜意识也依然在提醒她,让她没有勇气用此刻的目光去盯着皇后。

    她不敢!

    林素音看懂了兰妃眼中的恨意,她皱起眉头对视,眼中无惧!

    这宫里想要她不好过的人太多了,这兰妃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不过,在她与兰妃对视时的眼神中,却还是显露了一分锋利。

    很明显,相比其他人,她对兰妃这个人的感觉还是要更深刻一些,只不过,或许此时她还没有意识到,她对兰妃的这种针对,更多的其实并不是因为她自己不满这个人,而是因为她先前亲眼目睹了此人与皇后之间的战争!

    在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的情感已经偏向了刚才一再维护她的皇后。

    她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或许也是好的,若真正此刻醒悟到自己靠近了皇后,她或许会下意识的去否认。

    另一边,坐在凤座上的皇后终于从激动中回过神来,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自己仍然难以平静的心,拿起手绢擦拭了泪痕,方才抬头打量了一下殿中。

    见得殿中只有死气沉沉,满目望去,竟寻不到一人为她儿,千里走单骑,冒死建功勋的气概而振奋,而欣喜!

    她动容的面色,渐渐冷了下来,眸光似又恢复了宁静,不再看众人,只偏头看向依然站在那儿不动的林素音。

    见其目光直射兰妃,她眼角余光也一扫兰妃。

    殿中诸人自然随着她的动静而动,顺着她的眼神一同望向了那正在对视的二人。

    殿中更静了,老宫女也站直了身,先前那惶恐的目光已经褪去,此刻以毫不掩饰的恨意盯着兰妃,眼中火光乱窜,突然她又俯身而下,冲着皇后躬身问道:“娘娘,是否要老奴为您执行懿旨?”

    她的声音并不小,足以让整间大殿的人听到,所有人顷刻眉梢抖动,又看向了兰妃。

    老宫女这句话,自然也惊醒了兰妃,只见她瞬间面色大变,再也顾不得林素音,满是惊骇的望向了皇后。

    一对上皇后那双相比先前越发平静的双眼,她便如惊弓之鸟一般整个身形忽然倒退两步,口中大骇道:“你……”

    “贱婢大胆!”老宫女陡然站直身形,手一指兰妃,直接怒喝道,并且口称兰妃贱婢。

    “你竟敢辱本宫……”兰妃虽然惊骇莫名,浑身都在发软,但众目睽睽之下,被一奴才如此呵斥,她的尊严还是给了她力量,气急之下,骤然大喝道。

    一边说着,她更是面露急怒之色,陡然快步便向门口跑去,嘴里还在厉喝:“小小刁奴,居然也敢在本宫面前放肆,莫要以为这宫里没有规矩,本宫这便去求陛下做主,定要将你这这不敬主上的刁奴五马分尸!”

    说罢,她的身影便已经跑到定武出去时的门口,看那姿态,当真是怒急之下,定要去找陛下讨个公道。

    老宫女根本无惧色,她对兰妃的恨,早已超越了生死。

    而满殿中人,此刻看着那捂嘴便要跑出去的兰妃背影,心头却是在暗自摇头。

    谁都看得出来,这位哪里是受不过羞辱,去讨公道,而是怕了,不敢面对皇后,在逃跑。

    不过,想逃就能逃得了吗?

    满殿中,无人出声,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的身影,等待着下一刻。

    尤其是一众后妃,此刻战战兢兢站在角落,眼角都在抽动,虽然多年不见皇后出山,但没人能否认,皇后独尊后宫二十几年,能是简单角色。

    没见先前收拾兰妃时那轻描淡写的手段吗?

    眼见兰妃跳出来,她却隐忍不发,任由兰妃惺惺作态,直到陛下都表态了,所有人都被逼到墙角的时候,她才随手反击,令陛下都只能隐忍不言,目视兰妃在他面前跪着不得起身。

    此时此刻,陛下走了,却没将兰妃带走,一众皇子或许会理解为是皇帝心急刚才那个消息,要紧急处理国事,可在后妃们看来就不一样了。

    定武岂能不知,方才兰妃已是将皇后得罪到了底,如此大仇大怨,皇后岂能罢休?

    若不收拾了兰妃,将来还如何有威信统治三宫六院?

    可他离去时,却没将兰妃一同带走,后妃们可不认为这是着急国事要紧,这是摆明了要给皇后一个交代。

    他不在场,是为了不尴尬。

    当然,这也是在给皇后一个选择,他尊重了皇后,也希望皇后不要做的太过,给他留下颜面。

    这深宫大院啊,真的不是聪明人,就活不下去的地方。

    后妃们,看着兰妃如受惊的兔子一般,没一人出声,所有人睁大眼睛,心中却狂跳不止。

    这一刻,她们的心思活泛,她们期待的太多。

    平日里和兰妃走得近,是属兰妃阵营的,自然希望兰妃能够逃过一劫,以免兰妃倒了殃及到自己的。

    而平日被兰妃欺压过的,则是瞪大眼睛,就等着看到兰妃被狠狠收拾,出一口心头恶气的。

    更有人心中打鼓,恨不能皇后一时冲动下,直接对兰妃下死手,既除了兰妃,皇后也自毁帝心的。

    而眼见兰妃都已经要跑到门口,下一刹那就要消失在众人面前的时候,所有人手心都上了汗。

    终于,也就在这一刻,皇后那淡淡的声音响起:“跪下!”

    “砰!”声音那么轻,可几乎在声音吐出的一刹那,那门口处便是一声闷响,兰妃便在那正门口,跪倒在了地。

    不,是扑倒在地。

    看起来好像是不慎摔倒一般,可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是摔倒,她是自己跪下的,这只不过是她最后想要维持的体面罢了。

    兰妃低垂着头啜泣,她没有起身,这也说明了,她的确是自己跪下的,因为她不敢爬起来。

    殿中除了兰妃的啜泣声传来,便可算落针可闻,一众少见皇后的宗亲,尤其是小字辈的女眷,早已吓的脸色苍白。

    她们一个个小手抓着衣角,眼望着皇后一声轻吟,那曾经在她们面前一举一动都贵气逼人,让她们连巴结都得小心翼翼的兰贵妃,落得如此下场。

    而满殿之人,无一人敢吭声。

    这也就罢了,最可怕的是,紧接着发生的场面。

    只见那坐在风座上的皇后目光稍抬,并未看向兰妃,而是看向一边站着,不敢有丝毫异动的数位后妃。

    这一刻,她们清晰看见,皇后的目光落在谁身上,便只见一人脸色发白,不顾仪态的连连朝着皇后直接跪下,低着头,身形微颤。

    一连四人,连带她们带来,随侍在门口的丫鬟皆悉数跪在了地上,一声不敢吭。

    还有熟人,则是浑身冒着冷汗,死死低着头,不敢抬头,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林素音眼见着这一幕幕发生在自己面前,她再看向那坐在凤位上面容平静,不言不语的皇后时,心头开始动容。

    这场面,仿佛突然从心底某个角落,被一把捞了出来,让她的面色微微渗白。

    她记起来了,这是曾经,曾经出嫁时,她心底最深的忐忑来源!



    不错,除了那个不想嫁的男人之外,这天家的恐怖,也让她难以平静,这一刻,她算是亲眼所见,规矩哪家都有,但她能清晰感觉到,只有这一刻,只有在这里,这种完全失去人格与自由的感觉,才会这么浓烈。

    便是他那造反已经成功一半的家里,尽管参照皇家立了许多规矩,但却难以映照这里的神韵与恐怖。

    她熟悉这种场景,却真的不喜欢。

    她看得懂一切,却从以前到现在都从未想过,自己以后也要如皇后一般坐在那里,过这种生活。

    也就在她心神激荡的时候,皇后的眸光不经意的扫了她一眼,随即又挪开,高坐在上首瞥向了底下那一众后辈宗亲。

    庸王、泰王、平王躬着身,三人见皇后看来,皆低头恭敬面对皇后。

    皇后的目光从他们三人身上一一扫过,都略作停留,最终却在最小的九皇子身上停留了下来。

    九皇子低着头,其他人看不到,他身边两位哥哥,余光却能看到这九弟额头上那就要滴下的汗珠。

    “小九!”皇后轻声开口了。

    九皇子那颗汗珠蓦然滴下,他一拱手,躬身越低,声音中虽看似平静,但却无法抑制紧张:“母后请吩咐!”

    庸王和泰王听着他紧张的声音,低头的二人,眼角余光对视一眼,皆能看到对方眼中精光一闪,那意味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同样心有戚戚焉。

    “如今虽已开春,但天气却还寒气逼人,你毕竟年纪还不大,比不得诸位哥哥这般身体结实,若是万一着了凉,岂不让父皇与母后忧心!”皇后轻声道:“你过来!”

    九皇子慢慢起身,看了皇后一眼,微顿,才拱手道:“是,母后!”

    慢慢行至皇后身前两米处站定,所有人都紧张的看着这一幕,不能不紧张,谁不知道,这九皇子平王,虽非兰妃亲生,却是兰妃侄儿。

    这兰妃一家,却也是有福的,姐妹二人都共同进了宫,只是呢,当年妹妹却是受宠,诞下皇子,而姐姐兰妃却是一直未有子嗣,不得帝心。

    后来,九皇子生母却因一场暴病而去,陛下怜惜九皇子年幼,便命兰妃抚养,毕竟关系亲近些,对小九也更能上心,这不,因果注定,兰妃这才在这宫中走上了台面,以至于后来显赫。

    如今啊,九皇子聪慧,帝极为喜爱,虽年幼,却有与庸王平王抗衡之势,定武如今还春秋鼎盛,恐还能为帝数年之久,届时九皇子也已成年,要说将来储位何属,这九皇子还当真不弱。

    他也是兰妃之前在宫中敢妄想一飞冲天的底气,毕竟之前都认为皇后已无后,她兰妃上又陛下宠爱,中有家族门庭靠山,下有九皇子撑腰,如何能不野心大涨?

    所以,皇后此时收拾兰妃,首先拿九皇子开刀,众人一点不意外,毕竟刚才那个消息后,明王虽不在朝中,但普天下恐怕再无一人敢无视他的地位,皇后要为他扫清障碍,理所当然的事。

    可道理谁都知道,但亲眼见得这一幕,却还是没人能不心惊肉跳,毕竟这便是宫廷中最残酷的一幕了。

    众目睽睽之下,九皇子心神紧绷之时,却只见皇后从手中取下了暖手,递到他面前:“拿去吧!”

    满场皆寂,沉默半晌后,九皇子终于动了,挪步上前,躬身接过,并拜谢:“小九多谢母后关心,谢母后赏!”

    “你从小聪慧,本宫与你父皇都对你甚是喜爱,只是本宫身体有疾,故而未能多予关心,今日观你,却是不凡,但却见你这寒冬腊月竟衣衫单薄,怕是你府中之人照应却是不周,本宫心中甚是担忧,今后你便多来本宫这边走动,让本宫亲自看看,方能放心!”皇后轻言慢语。

    此言一出,满殿之人呼吸皆是陡然一顿,而那伏地的兰妃更是一下止住了啜泣,便从地下弯起腰来,回头死死盯着皇后,此刻的她早已花容失色,嘴唇颤抖叫道:“不,不可……”

    “掌嘴!”她话未说完,皇后看也未看那边,只眸光低垂,轻声道。

    老宫女岂会客气,得令后,三步并作两步,便跑到了兰妃身边,众目睽睽之下,在兰妃身边内侍还来不及阻拦的时候,便啪的一个重重耳光将兰妃扇倒在地。

    兰妃被扇懵了,但下一刻见老宫女还要下手,连忙伸手阻挡,口中大叫:“陛下,陛下……”

    内侍们也反应过来,连忙爬起身跪在老宫女面前阻拦。

    皇后未出声,九皇子却是额头豆大汗珠一颗颗落下,砰的一声跪倒在地,求情道:“母后息怒,息怒,母妃绝非有意冒犯母后,还请母后轻饶!”

    皇后闻言,这才摆了摆手,老宫女见状方才回到皇后身边,那边兰妃大哭,站起身来,怨毒的看了一眼皇后,便要去找陛下做主。

    只是这一次无需皇后出手,她身边内侍便已大惊失色的,将她拉扯的跪倒在地,不容她去。

    开什么玩笑,皇后没说让你走,你若走了,这便真的闹大了,你死不死不知道,她们一众宫人哪里能挡住皇后的怒火?

    “好了,念你存孝可嘉,罢了!”皇后轻声吟道,不再多说什么,看了一眼林素音道:“本宫乏了!”

    林素音闻言,微微低头,还是起身跟上。

    皇后被林素音与老宫女扶上软娇,被宫人抬起,临走之时,皇后却是看了一眼那之前被林素音打过的三人,冲着她们招了招手。

    三人皆是吓得六神无主,哪里还有胆气,可皇后想召,便是爬也要爬过来,三人只得战战兢兢的来到皇后面前噗通跪倒。

    皇后目光下移,一一看了三人,最后盯着那安华手中的刺绣一眼,眼神露出微笑道:“你是安华,当年见你时,你才六七岁,这一转眼也出落的亭亭玉立了,本宫看着甚是高兴!”

    “谢……娘娘……”安华吓的话都说不成句。

    “你这刺绣看着当真极好,可否给本宫也欣赏一下?”皇后说着便笑道:“别跪着了,地上凉,快起来!”

    安华颤抖起身,望了一眼皇后,忐忑的将刺绣递给皇后。

    皇后接过,细细一打量,笑意更深了:“却是心灵手巧,当真不错,本宫也是心爱的紧。”

    说到这里,皇后抬眸,看了看安华的手:“苦了你一片孝心,这小手都伤成了这样。”

    “谢娘娘关心,安华只是一点小伤,只要陛下与娘娘能够喜欢这礼物,安华便是手被刺烂了,心里也是满足的!”安华低头道。

    皇后闻言,笑的更深了,却是看向林素音道:“你过来!”

    林素音不解,还是走到皇后身边,皇后伸手却是从她头上取下那只凤钗,口中轻声道:“素音,这只钗子,虽看着不华贵,但却乃是淑文皇后当年所赐本宫之物,一直乃是母后心头至宝,见此钗,便一刻不敢忘淑文皇后之贤德。今日母后将此钗赐你,便是希望你能承袭淑文皇后的愿景,继续为皇家树立贤德典范,可今日你之所作所为,便是无心误伤,却也令你安华妹妹受了委屈。母后可是听说过你安华妹子的性子,向来知书达理,虽年岁不大,却于我皇家多誉美名,便是母后对其也是心中喜爱万分,今日你之所为,不得不罚,安华之委屈不能不偿,今日这钗子,本宫便当面收回,你可心有不服?”

    林素音望着她手中那只凤钗,收回?

    她一时不能理解皇后之意,并非是想要这只钗子,而是这只钗子意义太大,大到她都不能无视,皇后将这钗子收回,其中深意……

    但终究她没有忘记自己是谁,她也记得,自己本来就不愿戴这只钗子,受这个王妃身份。

    “素音领罚!”林素音应道。

    众人只是看着,心里也无不在猜测,皇后这么做是为什么?

    是意识到这只钗子现在还不能给林素音戴,以免再生事端,还是当真心中已对林素音不满?

    却不想,皇后转而便将这只钗子递到了安华面前。

    安华顷刻被吓呆!

    别说她,几乎所有眼见这一幕的人,都是刹那脑海一空。

    只听皇后却是平静道:“安华,本宫为后宫之主,理天下女子德行之事,今日之事,本宫自不能无动于衷。明王妃行之不妥,当罚,你受之委屈,自也该偿!今日之事,虽乃明王妃不妥,但亦有本宫教导不严之干系,这只先皇后所赐之钗,本宫今日便赐予你,了作本宫与素音一片愧疚之心,收下吧!”

    安华怎能料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地步,这只钗子来头如此之大,而且意义那么明显,她身在皇家,不是懵懂小姐,岂敢真的接下。

    自是连连叩首拒绝,然皇后却是轻声慢语道:“安华无需忧虑,本宫虽长居宫中,但也曾听闻你的品行,深知你虽年岁不大,却贤孝有加,便是在皇室中本宫也曾多闻你赞誉,这只钗子先皇后赐予本宫之时,乃是诚挚愿景,今日本宫赐你,除了赔礼,同样也愿你能贤德一生,为我皇家女子立德行!”



    “娘娘,安华,安华惭愧,不敢当娘娘赞誉,还请娘娘收回成命!”安华还是不敢收。

    “你这丫头!”皇后笑笑,将钗子递给老宫女,示意让她交给安华,便道:“走吧!”

    皇后有命,那安华不收也得收,老宫女将钗子塞到安华手里,安华双手捧着钗子,欲哭无泪,脑袋发懵!

    然而,突然又只听到已经起轿的皇后传来的声音:“你那刺绣本宫也着实喜爱的紧,可既是献予陛下之物,本宫便不敢讨要了,却不知等你手上伤好之后,能否也能来本宫这里,为本宫也刺上一副,让本宫也见识一下我皇家娇女的心灵手巧……”

    安华耳边犹如天雷一震,整个人仿佛受了难以想象的惊吓,眼睁睁的望着皇后离去后,双目一翻白,直接吓晕了。

    ………………

    “此事当真?你确定竹叶门已灭?”匆匆赶回御书房中的定武帝,此刻是当真无心再理会后宫那些事了,进得门来,不待内侍上茶,甚至不待君臣坐下,便双眸精光直射的盯着张邦立,直接开口急声再次确认道。

    张邦立岂能不知此事给陛下的震动有多大,也顾不上行礼,直接便冲着定武重重点头:“确定,绝不会有误,就是天亮之前发生的事,据目前得到的最新消息,就在天亮之后,明王府人马已经上山,接管整个竹叶门!”

    “明王府接管……常坤呢?那些宗师长老呢?竹叶门现在什么情况?”定武帝重复念叨了一句张邦立的话,似乎在确认这句话所代表的意思,随即呼吸顿了一下,急忙抬头追问道。

    问起常坤,张邦立也是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止不住的惊色,看得出他到现在也还没平静,口道:“常坤已在明王剑下伏诛!”

    他话音一落,便清晰察觉到定武盯着他的那双眼眸深处,刹那光芒大放,灿若星辰,定武死盯着张邦立,一动不动!

    张邦立再次深吸一口气:“确定,他已死,不止是掌教常坤,还有胡天伦等三位掌权高层,两位宗师元老也在昨夜死在了明王手上,余者数十位宗师皆被明王所伤!”

    听到这里,定武帝狠狠一握拳头,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畅快,狠狠一拳捶在桌面上,眼中冷酷万千道:“乱臣贼子,朕一再给你们机会,你们却不知珍惜,欲行谋逆之举,今日的结局,就是你们胆敢与朕作对的下场!!”

    张邦立听着定武这压抑许久的一口恶气重重吐出的声音,心中也是为陛下高兴,这竹叶门掌教常坤,多年来对国朝是阳奉阴违,更是曾在内战之时,伙同上清山,悄然助力林氏叛军,此事早已令陛下光火,曾几次想要召其掌教常坤入殿,摆出鸿门宴敲打一番,却不想这常坤竟敢称病不来,陛下对此人算是早已死心,但却苦于牵一发而动全身,故而只得暗中图谋,但奈何国势艰难,道人们一个个并不敬畏国朝,国朝想要渗透竹叶门,难度太大,这才一忍再忍,等待时机。

    如今,这常坤死了,也算是让陛下心中终于舒畅了些。

    常坤已死,长老伏诛,那明王府掌控了竹叶山怕是当真了,心里有了底,他才缓了缓心智,慢慢坐了下来,开始追问细节:“具体怎么回事,老六不是在明珠吗?他怎么会一夜之间千里奔袭竹叶门,还有他带了多少人马,都是什么人,竹叶门宗师数十,弟子数百上千,更有常坤这等绝顶高手坐镇,老六究竟如何做到的?”

    问到这里,定武又盯着张邦立,眉头一皱,明显有不满:“如此大事,既是昨夜便已发生,你却到此时才来报予朕知,张邦立,你最近究竟在干什么?是不是哪天,敌人杀到朕的寝宫来了,还要朕去通知你来救驾不成?”

    张邦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冷汗说流就流!

    定武这话语气并不重,可很明显,这种责斥已经不是张邦立能承受的。

    不过张邦立却是诚心领受这重责,确实不怪定武帝不信任他,最近一段时间,他的工作效率的确是太过低下,每每都是事发之后,他还没得到消息,这的确是渎职了。

    到底还是近臣,见张邦立这样,定武又摆了摆手,所以说任人唯亲,对嫡系太过宽容,既可以算定武的优点,让他有一些可以为他卖命的手下,但也同样是他的缺点,如张邦立这般几次三番工作效率跟不上,实际上并非申斥两句,就可以了事的。

    但定武就这么做了,依然是板子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他只认张邦立的中心,却不多加考虑,他是否真的能力不行,或许该换人。

    在他心里,已经替张邦立有了解释,那就是张邦立已经用了心,尽了最大努力,虽然效率不算最高,但至少没出大错,用起来也放心。

    张邦立见定武不再深究了,这才慢慢起身,开始讲述经过,可第一句话就让定武再次站起了身:“陛下,明王殿下并没有带人上山,他是独自一人直接杀上了竹叶门!”

    “什么叫独自一人?”定武的确惊了,虽然先前张邦立已经汇报过明王单枪匹马剑挑竹叶门的事,但他理所当然的以为,这单枪匹马指的是没靠国朝帮助的明王府一行。

    就这都已经够让他吃惊了,没想到皇儿居然手下势力已经可以媲美十大名门之一了,说实话,在第一瞬间,他心里潜意识的就已经开始打起算盘,一定要将他手中势力来源摸清楚,并且为国朝所用,有这么一股势力,助益总还是不小的。

    国朝也有自己的护国高端武力体系,灭一个竹叶门自然问题也不大,可问题是国朝太大了,他手中的人手,根本不够用,否则何须和道门虚以为蛇这么多年。

    “臣下初闻消息,也是难以置信,认为此乃无稽之谈,深恐消息有误,故而再三确认,以至于耽搁了些许时间……”张邦立趁机将自己耽误时间的事情清洗一番。

    此时定武哪里有兴趣听这些,不过总归心里将张邦立这个解释记在了心头,直接摆手示意道:“说重点!”

    目的达到了,张邦立开始讲述当时的情况:“据目前掌握的消息,明王之所以千里走单骑,一怒斩名山的原因,说起来就与前几日,发生在京城的一桩事件有关!”

    “嗯?”定武眉头一皱,京城发生过什么事吗?

    张邦立不卖关子,直接道:“陛下可曾还记得那黄庭府弃图杜鹃数日前遇袭一事。”

    废话,这才几天,定武怎么可能不记得,一听到这事,他便立马心有所悟,不由嘴里喃喃道:“你不会想说,老六是为这件事去灭了竹叶门吧?”

    张邦立嘴角当即一抽,说实话,他也不愿相信,这简直是疯子才能做出的事,就为这事,便搞出如此骇人的风波,但却不得不是实说:“正是,据消息传报,明王一至竹叶门,没有任何交涉就强行剑碎竹叶门的招牌,随之出手瞬间斩落胡天伦的首级,这才与随机赶来的竹叶门一行会面,殿下第一句话,便是道,质问常坤,一群不知死活的蝇蛆之辈,就凭点不足一提的微末能为,居然胆敢惹到他的头上,朝他要保的人下手,是活腻了吗……”

    说到这里,张邦立肉眼可见定武脸色急剧发黑,他立刻意识到这话定武不喜欢听,也对,在定武看来,常坤连老子的面子都能不给,你这小崽子说这话,莫非是在打老子的脸,老子还难道不如你不成?

    一见定武脸色不对,常坤立马又道:“据殿下所言,也并非只是为了杜鹃被袭一事,他曾言道,乃是竹叶门深受国朝大恩,百姓惠泽,却从不思报国,还狼子野心欲祸乱朝纲,殿下对其等对国朝,对陛下的不敬,早已心中大恨,只是奈何明珠百姓正处危难之中,殿下念及百姓,暂脱不开身,故而才隐忍之,亦念及道门诸人,终同属我大夏根本,且修为不易,若有迷途知返之心,能早日改过,能在将来为国朝,为陛下尽忠,也算将功赎过,上天有好生之德,同属道家阵营,殿下深感修为不易,愿忍大恨,只在明珠敲打诸人一番,留有余地,是为给诸人一个弃暗投明之机会。但不料,此等逆贼,竟不识皇恩浩荡,恩将仇报,更还将国朝之大度,视之为软弱,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故而殿下一怒而千里拔剑,誓要为国朝斩灭这帮犯下罄竹难书之罪的逆贼!”

    不得不说,官有两张嘴,墨白的确曾经说过这段话,但当时的意思似乎和张邦立嘴里的并不完全一致。

    当然你要说张邦立是谎报,肯定不能够,总之吧,这番话这么一解释,定武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这儿子总还是识大体的,关键是给他留了面子,瞧瞧老六这番话说的确实是事实,他定武便是这么想的,之所以不动他们,不就是大度能容吗?不就是给他们一个机会吗?



    “哼,老六才几岁,都能看出这道理,常坤等人修道一辈子,却还如此执迷不悟,朕对他们可谓是仁至义尽了,今日落得这般下场,是自寻死路,不可救药!”定武站起身来,负手而立,仰头望天。

    说实话张邦立自然不是要为明王说好话,他和明王关系不怎么样,此刻望着陛下背影,他内心真实想法是,恐怕这为国朝想的这段话,在那位殿下心里倒还是其次,最终一怒而拔剑的根本原因,说到底还是因为那杜鹃。

    从知道这件事,他脑海中就始终在回荡一张面孔,陆寻义。

    他清晰记得陆寻义在被软禁后所说过的一句话:“莫说竹叶门,便是上清山,敢惹殿下一怒,不过一剑平之罢了!”

    当时他不会当真,可如今,他只有彻骨的寒意,因为陆寻义还说过:“杜鹃若死,殿下必归京城,掀起血雨腥风,他张邦立将是第一个祭旗之人!”

    这话之嚣张,若是换了别人,他早已暴起,但明王说的,他也只能忍了,没办法,对那位不受节制的存在,他真干不过!

    也没法让皇帝去干死自己儿子,所以他只能忍了,但当时确实只当狂言听听,反正明王一项狂妄。

    可此时,血粼粼的事实让他再不敢当狂言了,他很清楚,他的命虽然不算轻贱,但和竹叶门满门相比,他真的不算什么啊!

    接下来,从明王一至,剑碎山门,到瞬间斩落竹叶门刑律长老胡天伦,再到惊世骇俗的以一敌众,对拼一招之下,杀了一人之外,还直接重伤了常坤……

    他详细讲述,定武不时发问,君臣二人,仿佛亲临现场,便是他们也不得深深感觉到那多年未见的老六,个性究竟有多么狂傲,气概又有多么彪悍!

    那落地有声的一个个字,那剑光一闪,血雨纷飞的激烈画面,定武也不由腰背数次挺直,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几岁,与有荣焉的姿态一再显现,口中还不时以感慨的语气,点评一下明王行事作风的稚嫩之处,不过随之又大体肯定他颇有自己当年征战时的气概,最终总结,算是勉强没丢他的脸。

    不过这二人到底是身居高位太久了,虽然也同样惊叹明王修为居然已到如此地步,但这却从来不是他们最为关注的焦点,他们二人主要焦点还是放在了,明王征战竹叶门的目的,行事的周全性,以及竹叶门是否当真彻底被降服的问题上。

    毕竟在他们眼中,动则是万里江山的归属,个人武力,实在不是最需要关注的,甚至很多时候,他们都自然漠视。

    然而,他们没有特别关注,说的入神时,却都未曾注意到,一个老者在他说到明王力拼数十宗师一招时便突冗出现在了角落处,虽一动不动,但那双深若海的眸子中,却是在雷光电闪,显然许久不被惊扰的心神正在剧烈波动之中。

    “常坤自杀在殿下剑下,余者宗师不是死就是伤,更有数名伤势极重,便是趁乱逃走者,亦被明王瞬间斩杀一人,经此一役,竹叶门侥幸残余者,皆慑于明王之威,胆战心惊之下,全数俯首,殿下或念及常坤以命相求之事,终暂饶余者性命,便只殿下一人独坐山前,却威压数里,竹叶门残余者皆心惊胆颤,再无一人敢有半点逆行,全数俯首,殿下于山门前,一番严词痛斥,或终念及常坤自杀以求之事,最后暂饶余者性命,明王府随行黑衣长刀手赶到,对竹叶山上下,全数收编,或将用于明珠战场,戴罪立功!”张邦立最后道。

    “明珠?”定武眉头一皱,随即立刻追问道:“那数十宗师是否还在竹叶山?”

    张邦立见之神态,却是苦笑一声:“只余三位宗师留守,余者皆已被殿下带走。”

    “啪!”定武陡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面色顷刻暴怒,黑着脸怒喝道:“糊涂,这些人岂是能够轻易臣服的,如今皆有伤在身,故而不敢反抗,可只待他们伤愈,定成祸患!”

    张邦立同样如此看,也点头道:“陛下所虑极是,而且臣下更是担心,这些宗师之中,怕是还有一些其他势力的钉子,此番他们虽无力反抗殿下,但定会寻找机会,对殿下不利。甚至极有可能潜伏下来,暗中打探殿下的底细,最终对殿下造成性命之忧!”

    “愚蠢!”定武当即便黑着脸骂道:“不成器的东西,做事如此鲁莽,终不过匹夫之勇罢了,这国事如麻,岂是一刀一剑便可定鼎江山的,如此行事,如何能够担当重任?”

    这话张邦立就不敢接了,同时心中更是如擂鼓剧震,这还是第一次听到陛下如此明白的表露心态。

    话中意思已是昭然若揭,显然定武不但从未曾放弃过培养明王的心思,甚至经此一事,更是心有所属了。

    他本来是还有建议要说的,但此时却不敢再张口。

    不过,没等他张口,却见定武忽然又冷静了下来,眼神中精光一闪,缓缓转过身背对他道:“可有派人去查他的行踪?”

    张邦立头上冒汗,却还是立刻道:“已经在加紧查探,只是殿下一行,皆非常人可比,他们翻山越岭,行走荒芜之中,又奇速无比,我等即使探得其行踪,不出动大军搜索拦截,怕也……”

    定武背对着他,又轻声问了一句:“可能探得行踪?”

    “可以,竹叶门中本就有我们的人,此次也随殿下一同离开,只待些许时间,定能寻到踪迹!”张邦立点头确认。

    定武似乎冷静了下来,来回走了几步后,轻声又问一句:“若找到了,你可有把握带他回来?”

    张邦立一愣,眼神忽明忽暗几次,他心中有些琢磨不定陛下的意思,试探着问道:“若殿下不反抗……”

    “就老六那性子,能乖乖听话?”定武斜瞥他一眼。

    “这……”张邦立无话可说,他很清楚,若是自己亲自去的话,怕是人没带回来,自己便先被他杀了。

    定武似乎苦恼不已,摇了摇头:“罢了,他非要在外面闯荡,便由得他去,他还年轻,性子还要磨练,现在心不在这里,便是绑回来了又有何用?”

    张邦立总算明白了定武的意思,原来最终他还是利益为重!

    决定要探探明王的底,摸清楚他这些年在外面闯出的底蕴。

    这话说白了的意思便是,暂时不要惊动他,就让那潜伏的探子去查。

    说什么安全不安全之类的,其实在如今这种情况下,明王势必面临莫大危险,竹叶门他灭了,可这世间可不止一个竹叶门!

    彻底与道门撕破了脸,接下来道门的反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这已经没得商量,会是怎样的惊涛骇浪,张邦立不知,但他知道,首当其冲的必定是明王本人。

    要真为明王安全计,最安全的莫不是接明王回京了,留在外面才是危险的,可最终定武的决定,明显不是如此。

    张邦立低着头,没敢看定武,他心中完全模糊了,搞不懂定武心思。

    方才还定武明明已然真正起心要培养明王继统,可才一转眼,又为了打探明王的底细,更有意将明王作为引子,在前方巨大危险中翻腾,陛下则稳坐钓鱼台,隐入后方,冷眼观看,准备坐收渔利!

    变得太快了,他完全摸不准定武到底怎么想的。

    其实,一个帝王的心思,又岂是外人能够看懂的,说不定他们自己都不懂。

    或许先前想培养老六是真的,而随时准备牺牲老六也是真的。

    只因一面是国,一面是家,一面是雄心万丈,一面是温情厚意。

    可能这一刻,他的心在国,下一刻又在家,他的立场总是在不断变化,方才因老六的出色,而有心培养,因为如此出色的继承人。可同样下一刻决定牺牲老六,也只是觉得,这能创造的实际利益或许比未来的一个可能更好一些。

    说到底,一切都只是最终服务于他内心利弊之间的权衡而已。

    “想办法将那群人中其他势力的钉子,让明王察觉,多加提防!”定武帝微微沉吟,又道。

    张邦立不再去猜测定武心思,闻言点头道:“是!但臣下所掌握的情况,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

    “老六总要学会成长,他既然想要用人,便得有识人的能力,朕能帮他一步,剩下的便要靠他自己走,能不能扛下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定武坐了下来,微微闭上眸子,轻声道。

    张邦立再次沉默,这等话题,他绝不接话。

    “即刻起,所有在京道门人士,均密切监视,各出口严加把守,自即日起,京城道门人士只准近不准出!”定武沉吟片刻,突然睁眼,开口正色道。

    “是!”张邦立顷刻会意,无需定武帝教他如何做到让想离开的滞留在此,若连这点理由都想不到,定武还何须用他。



    躬身接令,却又问了一句道:“竹叶门那边在京之人还在,怕是很快就会得到消息,恐会有异动,是否先拿下他们……”

    “不用!”定武帝盯着张邦立,一言一句道:“异动,朕等着!道门不是动不动就以能为争名夺利吗?还严防死守,深恐国朝介入他们内部斗争。哼,老六此次孤身仗剑,只凭三尺青锋,剑扫竹叶,其更自承道门人士,这不就是他们道门论道嘛,与国朝有何关系,朕倒是等着他们来求朕主持公道!”

    张邦立闻言,陡然手臂一抖,他已然猜到陛下要用明王做引子,却没想到,陛下居然直接抽身,完全放任明王独面危险!

    眼中惊恐霎时一闪,却刹那掩饰,不敢表露出来,微微平复心绪,张邦立想了又想,还是不得不弄清陛下的底线,小心谨慎问道:“想必此刻,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了各山之中,他们定会第一时间试探国朝的反应,我们当如何应对?”

    定武瞥了一眼张邦立,那眸中意味让张邦立心惊肉跳,微顿,才听定武道:“你看着办!”

    张邦立暗自深吸一口气,看着办?

    这如何看着办?

    国朝可以反应暧昧些,让道门心中忌惮,给明王减轻些压力。

    可听陛下的意思,似乎是,完全抽身,甚至要想办法让道门认为,此事陛下同样恼怒明王的鲁莽,如今骑虎难下,已恨极了明王。

    如今国朝正担心,此事会引起道门激变,让道门明白,此时他们去对付明王,国朝怕是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臣下觉得,国朝还是要做好准备,他们恐怕不会认为此事与国朝无关,未必不会惊弓之下,狗急跳墙!”这烫手山芋,张邦立不敢接。

    定武闻言,却是站起身来,眼中危险光芒闪动的骇人:“是吗?朕已经等了许多年了!”

    张邦立心沉到谷底,最终不再多言!

    他知道定武说的是事实,定武的确等了太多年,国朝和道门之间的关系,极为复杂。

    国朝要灭道门,不仅仅只是忌惮会引起大乱,定武绝非没有魄力之辈,他真的不知道,这般拖下去流脓生疮,到最终被这伤口给活生生耗死,还不如一刀斩去毒肉,即使疼痛,却总还有一线新生指望的道理吗?

    不,定武很清楚,只是清楚归清楚,一日没有到非挖不可的地步,一日就下不了这个注定会痛彻心扉的决心。

    而且要动道门,也不止是会付出多少代价的问题,当年圣祖爷开国,道门一百零八山可谓汗马功勋,圣祖爷亲自分封名山圣地,又令天下传扬其功德,令道门早已深入百姓人心。

    所以要动他们,首先师出有名是必要的,如今明王既然已经动了先手,虽然在定武看来依然鲁莽,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退路了。

    只能拿定心思,若道门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朝国朝动手,把这出师的名头给了他,那他便也只能忍痛割肉一博个将来了。

    只是让他惶恐不安的是,这件事将会走向何方,他完全心中无底。

    陛下究竟只是想借明王的实力逼出道门亮出深藏的一道道底牌?

    还是真的只是借道门让明王于磨难中更快成长,同时也看明王的底牌,究竟能支撑到什么时候,能消磨道门到什么地步?

    还是当真寄望于明王,能够如灭了竹叶门一样,逼得道门真的无路可走狗急跳墙,举起谋反大旗,陛下举刀一举割下毒瘤!

    张邦立有一点是很清楚的,陛下要让国朝避免与道门冲突,让国朝尽量保存实力的同时,画一个圈圈,将明王与道门放进去,让他们斗,斗到翻天覆地,都到底牌尽出,斗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斗到国朝认为能出手的最恰当时机就最好了。

    张邦立明白这一点,他也只能去这么做,可他不知道的是,如此惨烈斗争之下,谁能保证明王殿下不会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可能下突然败亡?

    这对张邦立而言,是一个烫手山芋,很显然,陛下都没有把握,所以一句,让他张邦立去看着办。

    出了问题,自然便是他张邦立的责任。

    张邦立为定武尽忠,他愿意背这个黑锅,也不是第一次背这种黑锅。

    可愿意是愿意,心中又如何能不怕?

    如何能不想?

    若真害了明王,这一次可不比上次明王必死局面,说不得什么时候定武念起明王,父子之情浓时,他的死期就到了。

    便是明王不死,将来归朝,毫无疑问,无人可挡其威势,他张邦立一次两次将明王往死里逼,若真如此,张邦立能预见自己的下场,不,是自己全族的下场……

    …………

    ……

    不管怎样,张邦立还是得去做!

    并且接下来他会全身心的投入进去,会很忙,因为这件惊世骇俗的事会随着每一分钟的蔓延,而传遍天下所有势力人的耳中。

    天下所有有资格关心此事的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他们都会很忙,所以张邦立只会比他们更忙。

    他走了,定武却仍在房间里坐着一动不动,低垂着眉梢,沉默不语,眼中似有千般情绪在闪烁。

    良久,他身形后靠,躺在椅背上,望着远处,嘴角轻声低喃:“皇儿,身在天家,身在这乱局……”

    脚步声轻响,有内侍站在门口,请示:“陛下,已是正午,您该用膳了!”

    定武这才察觉一转眼,便已至正午,窗外不知何时白雪已停,有一轮白日正当空而照。

    定武站起身来,似乎突然记起了什么,轻声问道:“皇后可曾回宫?”

    内侍轻声禀道:“已然回宫!”

    定武眼神微动,起身走到了窗户边,又轻声问道:“朕走后,那边如何?”

    内侍没有抬头,却轻声将那边发生的一切讲述清楚,不偏不倚,不站任何角度,只是描述事情经过。

    定武始终未出声打断,听到兰妃被罚跪,掌嘴,他皆只是望着窗外。

    后来听到皇后与九皇子的对话,他则眼神动了动,但终究没有反应。

    只是在听到皇后处理安华郡主的事之时,他才想了想,轻声问道:“皇后赐了钗子,并且让安华刺绣?”

    “是,娘娘走后,安华公主晕倒了,已传太医看过,只是受了惊,无甚大碍,娘娘怜惜郡主体弱,重赏了珍药,让人先送回府去了,并交代太医随行,一定要调养好郡主的身体再回来复命。”内侍这次多说了几句。

    定武缓缓轻叹口气,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他不知道说什么,安华吓晕,他如何不知是因那刺绣,这丫头才多大,身在皇家,养尊处优,刺绣或许是会的,但要说比肩名家……

    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的一片孝心,而且底下那一众宗亲又有何人当真是如他们所说,那般千辛万苦为自己寻贺礼的?

    这的确可以让郡王府不敢再追究被打一事,但终究经此一事,郡王府必定要心生不满了。

    可定武却什么也没法说,他看出来了,皇后已经摆明了态度,多年不出来,今个上午所做的一切,就是在告诉所有人,她什么都可以不计较,但谁若是再敢打林素音的主意,她绝不罢休。

    说实话,定武心中不舒服,很不舒服。

    皇后重拾威仪,再陪坐他身边,与他共对天下,却非是因他之故,而是为了一个林素音,为了一个国贼之女,定武脸色阴沉下去。

    “去,着人送兰妃回宫!”沉默半晌,定武终究未对皇后所做的一切,多置一言,只扬扬手,轻声道。

    “是!”内侍应命。

    “等等!”内侍刚要走,定武又道:“告诉她,近来国事繁忙,朕近期恐怕抽不出时间去看她,让她好好养病!”

    养病?

    内侍眼神微动,明白了,兰妃怕是要暂时受些委屈了,这虽不是冷宫,但养病,只能是静养!

    但同样,养病嘛,总有病好的时候,陛下还是未将兰妃一棒子打死,只是为给皇后一个交代,将来恐怕兰妃还有出头之日,心中暗道,还是不能得罪,要隐晦留下些善缘才好。

    心里想着,却不敢有丝毫表现,躬身应命而退。

    …………

    ……

    “恭喜陛下!”内侍褪去,定武重新坐下,正待提笔写些什么,却突然只闻前方下首一道声音响起。

    定武并没有吃惊,他只是回头看向就站在下首,仿佛一直就站在那里的老者,似有些意外他竟然会突然主动开口,轻声问了一句:“哦?怎么说?”

    “陛下膝下有明王殿下如此出众之人杰,不但修为绝世,更是心智超群,老道亦心生叹服之!”老者抬头,面含清淡笑意。

    定武帝看着他的眼神,却是突然一惊,老者此刻那眼中居然不似从前那般淡定,定武神色凝重了起来:“皇儿还不过少年意气,行事尚且鲁莽,不知还需多少磨练尚可成才,阁下今日怎会对其如此赞誉?”



    老者却直接摇头道:“非是妄言,陛下可曾记得曾问老夫,能否至明珠带回明王,当时老夫未能有充足把握,可如今想来,却怕是逃过了一次大劫,免去性命之忧!”

    当真是惭愧,恐怕若真去了,最大的威胁不是蛮子千军万马,而是能否从明王手中脱身!”

    “阁下说笑了!”定武一笑,随口说道,可见老者面色没有丝毫变化,那双眸光依然带着复杂之色,他的笑容慢慢收敛,正色看向老者:“阁下莫非当真?”

    “陛下还没看出来吗?”老者神情并不随意,但声音却总是那么清淡。

    定武微微低头,半晌,他突然抬头,眼中焦距顷刻放大,脸上彻底露出惊色:“莫非,您是说老六他已经成就真人位不成?”

    定武是不看中老六那点个人武力,他更愿意墨白有经国之智慧!

    但这一切有个前提,真人之上和之下!

    天下修者千千万,可真人若几何?

    举世难寻双手之数啊!

    真人,一个可称陆地神仙的称呼,便是他天下至尊之贵,也无法漠视的存在。

    这等存在的伟力,已不止是武道传奇了,他们的一切都已优于常人,常人可梦不可求的寿元、智慧、能为……

    可以这么说,若老六已真人,那便是当真他定武此生丧了国度,也还有老六悠长的岁月去夺回来,他定武便是与国同葬,也还有希望永存!

    而且,他的儿子才二十多岁,二十多岁!

    定武越想越激动,二十多岁的真人,如此绝伦的天资,在他今后漫长的岁月中,还将会有怎样的际遇,会否真有一日,超脱了凡俗,成为传说中真正的陆地神仙?

    国朝多秘典,定武不修法,却比太多人懂的还要多,他无法想象,若终有一日,他的儿子,成就了那等传奇,挥手云覆手雨,这天地间还有什么敌人能与他抗衡,这大夏又还有谁能阻挡兴盛?

    这一生,他定武无能,但他儿子若可以达到他毕生夙愿,他又还有何可奢求?

    不过他或许真的太激动了,想的也太多了,老道的回应让他激动的心,不得不慢慢回到现实:“殿下是否成就真人,老道不知,不过想来,老道也与梅道人看法相当,殿下应该还在宗师位!”

    定武眼中的光肉眼可见的熄灭,不过很快,他摇摇头,恢复了情绪,又正经问道:“那您方才所言何意?”

    老道眼中的神采却是越发复杂了:“陛下,是否能登真人位,的确要看机缘漫漫,凡人难以测天,可对殿下而言,在道家门庭中,便是如今成就,不是真人,也再无人敢小觑了,便是老道,亦要对其尊称一声道友了!”

    定武一愣,这次是真楞神了,片刻后,他才微微摇头:“阁下,此言何解?”

    老道却是一笑,只是这笑容却是有些苦:“便是真人,又能如何?无外乎,寿元、心性、智慧与道法能为而已!”

    定武点点头,心道,便是这些,也足以将人与人隔天地之远。

    老道微微低头,似有些落寞:“论及寿元,老道虽是真人,又如何能与殿下想比?”

    定武一怔,这还真没有可比性,老者已然风烛残年,而老六却才二十几许……

    他皱皱眉,可却不能这么算啊!

    老道却接着道:“再论及心性、智慧,老道的确历经百多年光阴,眼看世事流转,可时至今日,老道受皇家大恩,一生安享荣华尊贵,最终也功不过三寸,过不超三分!回望眼,这一生还忙忙碌碌,从不敢懈怠分毫。而反观殿下,依稀记得,其离京时尚还年少,却已浩劫中打滚,生死间争渡,其所处之环境,可谓艰难困苦之罪,然,不过六年,至今朝,其却不但未曾夭折,更是为国为民,立男儿大志于世间。若非心性坚韧,智慧超绝,当年那懵懂少年,如何能至今朝?”

    老道苦笑愈深:“论寿元心性,老道或许终是痴长了一些,但论及这能为,老道却当真是只能甘拜下风了!方才张大人言,竹叶门满门师者齐上,殿下独身而立,竟只身力拼竹叶满门一招,最终竟还剑斩一宗师,拳杀一高人,并且还非同归于尽,陛下,您可知在我道门,这是何等恐怖之事?”

    “您是说?”定武看着老道。

    “没错,老夫敢独上竹叶门,也敢与其论道一场,便是刀剑相交,若打出了真火,当真拼命之下,老夫或也可杀得数人,并侥幸全身而退!但却绝对不敢如殿下一般当真以一己之力,力拼竹叶满门齐拼命的一招。”老道眼中再起波澜,微顿,似至此时,依然难以琢磨清楚这是如何做到的,不过抬起头来,他望着定武加了一句:“老夫不能,梅、张、曲、颜四人便是强于老夫,却怕是也无这本事。这……天地间,以老夫拙见,除殿下外,恐怕再无人敢硬接此招!”

    说到这个地步,定武怎可能还不重视墨白的武力,但他皱着眉头依然不解:“阁下,您先前说皇儿不是真人,只是宗师,这……”

    定武疑惑,老道也迟疑,最终摇头:“唯此不解!先前老道也以为梅疯子看错了,殿下怕是当真要打破法则惊艳世间了,当真以二十之龄入真人位!可听张大人后来言道,却又有不妥之处。”

    “何处不妥?”定武也有些紧张起来,张邦立所言,他回忆全部,却未见有能证实皇儿是否真人的说法,反而是听真人一言,若当真皇儿表现出来的武力,连面前这位阁下都不及,那怕不皇儿当真还是有可能已然成就斐然了?

    老道却是再次肯定摇头:“张大人言,有四位宗师,东南西北趁乱而逃,殿下却只能追杀一位,这却足以说明,殿下还在宗师境,若是老夫,不说全部当场拿下,但至少拿下两位,甚至三位,绝不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逃走,这只能说明殿下还未登真人位,做不到以势压人!只能凭借自身修为,凌驾天地间,但即便如此,他单靠自身伟力,却已到了令真人都忌惮的地步,至少老夫不敢言胜!”

    “以势压人!”定武嘴角重复这几个字,回忆起典籍所载,明白了老者的意思,最终遗憾的点了点头,却又道:“阁下所言忌惮又是何意?”

    “若动手,老夫恐怕打不过他!”老道微微思忖后,很郑重的说了这句话,令定武哑然半晌。

    “不过只要不与其拼命,老道一心想走,他也怕是追不上老道!”老道苦笑了一声,说实话,这种未打就想逃的概念,他已经多少年都未曾有过了,但此时却不得不摇头:“可若是当初老道当真去了明珠,与明王交上了手,那时候老道可没听说过明王实力如此恐怖,若他拿出与竹叶满门对拼的那一掌来对付老夫,老夫小觑之下,当真与他拼上一掌,而且还留有余力,考虑尽量不伤他的情况下对拼的话……老夫怕是便等不到寿终正寝了,要提前化凡了!”

    听到这种可能性,就是定武也不得不脸色变了变,心中当真庆幸。

    这还真有可能,想一想,自己差点亲手将这老者送给自己儿子给杀了,那这玩笑就开大了,他不敢想象史书上将会如何记载这件事,后人又将会如何看待他?

    定武顷刻间面色发黑,眼皮直跳,一挥手便决绝道:“真人多虑了,给那小子一千个胆,他也不敢朝真人放肆,还反了他了!”

    真人笑而不语,随即身形微晃,人已凭空消失。

    定武望着面前空空如也,脸色又红了白,白了青,好一会才镇定下来,。

    定武眼神慢慢深邃,老道平日从不主动现身,他永远淡定,在这皇城中,一面修行,一面旅行自己的天职,绝不会主动说话,并非是对他一人,在先皇帝时,老道同样如此!

    然而今日老道却罕见的说了许多,这其中的确有老六的成就太过出人意料,引起了真人关注的原因,但定武心知,真人不止因为这个,一辈子淡定,修为已至如此成就的他,在寿元已快到了的时候,早已不会再被世事所扰,这世间一切,他都可淡然视之。

    最终,他站起身来,转过身,冲着身后珠帘,微微躬身!

    虽只是微躬身形,但却还是帝王一拜!

    珠帘后有轻响传出,似有人避开了他的参拜,定武没有强求,他转身出了御书房。

    他已经明白,老道说了这么多,其实最终还是只想告诉他一件事。

    明王手持三尺青锋而立,已再无鬼魅可近身!

    老真人寿元要到了,这世事纷乱,这天地亦无情,老道已镇国百年,却最终还是未能等来继任者。

    这乱世风云,他要走了,国朝还在,定武还在,还需人来守啊!

    何人?

    毫无疑问,真人终于等到了,国朝六皇子,明王殿下!

    远在千里之外的明王,还不知道,在那遥远京都,有一素不相识的同道,在这个新年初始的上午,给他在这乱世之中种下了一道护身符,与他缔结了恩果。

    只因老道的一番话,让定武心中至少不会再轻而易举的拿墨白的性命做赌注了。

    毕竟墨白的价值再次提高了,保护好他能得到的利益也无疑放大了。



    竹叶门,在京掌事黄深,一大早便已衣装整齐,此刻正立于院中,负手于后,略微仰头望着刚刚方明的天际沉思,一阵寒风吹过,他的衣炔猎猎作响,初初一看,当是一派世外高人的潇洒之态。

    只是若细细一观,却又会发现,他那略扬起的头颅之上,正是两道眉峰紧缩,神色严肃,瞳孔中似有愁结闪动。

    似乎,这新年,他过的并不算如意。

    独自站了一会,身后突有声响传来,还未等他回头,便闻一道苍老声响传来:“师弟!”

    闻声,黄深立刻转身望去,却只见一头脸之上还缠着纱布,只余一双满是阴沉眸光的眼睛在外,此刻正一步步,略显蹒跚的朝他走来。

    见状,黄深连忙快走几步,身形闪动,便迎了上去问道:“师兄伤势未愈,正当多做静养,怎的便出来了?”

    “无妨!”提起伤势,那有伤老者眸光之中,便更是阴厉了,一抬手便道:“就凭区区一凡俗蝼蚁,也配与老夫同归于尽,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老夫没事,一点小伤,无阻挂齿!”

    黄深听着这话,再看着他满脸的纱布,想着那纱布底下,早已面目全非的模样,不由的嘴角狠狠一抽,安慰道:“师兄说的是,若非那贼子阴谋暗算,岂能与师兄相提并论,便是被炸的灰飞烟灭,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师兄放心,师弟已经着人加紧查探那贼子底细,胆敢暗算师兄,便是死了,咱们也必让他在黄泉之下后悔……”

    听他们对话,原来此有伤之人,竟是当日对杜鹃出手那最后炸伤的宗师。

    也端的是他厉害,那么剧烈的爆炸,当时这位正首当其冲,如今看这位居然还活在世上,虽然伤成如此模样,却也当真是了不得了。

    不过这位虽然活了下来,却恐怕不会自以为荣,反而认为是奇耻大辱,尤其是事后更因伤重,被国朝兵士五花大绑拿下,街行闹市,关入大牢中,身为宗师,何曾受过如此欺辱,当真是恨不能屠天杀地,方才能一解恨意。

    而且,这也就罢了,出来之后,却又有黄庭府那边派了一师者来问候,却是当着他的面笑吟吟的送给他药材“当归”。话语中,更是字里行间,对他极尽冷嘲热讽之羞辱,当真是令他羞愤欲绝,恨意满天!

    每每想到,一个宗师栽在一众蝼蚁手中的笑话定将道门传遍,而他就是主角,他就恨欲狂,,此生无他愿,只愿报仇雪恨,洗刷这份耻辱。

    可明王府,他虽恨的发狂,却别说是如今伤重的他,就算是完好的他,也只能是有心无力,但他总得做点什么,先出一口气也好。

    这就是他不顾伤重需修养,此刻也来找黄深的目的,目光炯炯的望着黄深:“老夫听说,黄庭府竟然准备在今日上清山之年宴上,各家同门面前,对我竹叶门发难,可确有其事?”

    “师兄也听说了?”黄深一顿,随之脸上也是愁容一闪,摇头苦笑道:“虽是传言,按理所黄庭府不至于如此不识大体,但如今黄庭府在京主事,却是秦泰之那老匹夫,此人行事素来混账,怕是当真能够做的出来啊!”

    “还真是欺人太甚!”老者俗家姓赵,人称赵师,此刻找宗师眼中杀意丝毫不掩饰,盯着黄深直接问道:“若当真如此,师弟准备如何应对?”

    黄深苦笑,摇摇头:“师弟也正自头疼,待会诸多同道皆在场,若是猜的不错,黄庭府必会寻衅,令其门中弟子,向我竹叶门弟子以演武之名挑战,为诸位同道助兴。”

    “好!”赵师闻言大喝一声:“我竹叶门还怕了他黄庭府不成,师弟,今日你我同去,老夫道要看看,今日我竹叶门将他们打的爬不起来的时候,他们还敢对老夫不敬?”

    “额!”黄深当场头大,连连摆手摇头,劝道:“师兄有伤在身……”

    “嗯?”赵师眼神顿时一变,死死盯着黄深:“老夫已经说了,伤势无碍,师弟莫非也认为老夫会真被一蝼蚁暗算到卧床不起的地步?”

    糟糕!

    黄深心知,这位师兄怕是魔障了,说不得便是一阵赔礼:“师兄说到哪里去了,别人不知道,师弟还不知师兄本事吗?想当年,师兄纵横天下……”

    好一阵安抚,才算将老者那随时爆炸的眸光给安抚下来,这才再次劝导:“师兄,师弟心中亦是火光一片,照着师弟的脾气,又岂会惧黄庭府那帮鼠目寸光之辈,论武战,我竹叶门何曾惧过谁?天下道门一百零八,谁人敢轻视我竹叶门之威?上有掌教一双铁掌威震道门,下有青年弟子贺君贤,傲视年轻一辈,区区黄庭府,虽与我竹叶门共称十大名府,但当真论道,其如何能是我辈精英之对手。”

    “正是如此,师弟便是明白,又如何如此畏手畏脚,岂不让人笑话。昨日那黄庭府敢如此折辱老夫,便是我等太过低调,正该让他们看看我竹叶门的威风!”赵师举手,身形颤颤巍巍,话却满是爆烈。

    黄深哪里还看不出来,说到底还是为了报昨日羞辱之仇,但哪有这么简单:“可师兄,这却不是怕与不怕的问题,秦泰之那老匹夫不顾后果,咱们却不能不顾,刚刚才出了杜鹃这事,咱们正是在风口浪尖上。更何况,黄庭府如今与咱们势同水火,若当真再闹将起来,恐真的难以收场啊,便是掌教也不会当真愿意就此与黄庭府决裂,而且师兄可莫要忘了,还有上清山在看着呢。师弟想了又想,此事还是得和冲玄师兄知会一声,他当能压住那秦泰之,不让他放肆。”

    抬出了掌教和上清山,赵师便是心里窝火,却也没办法,毕竟真出了事,他担不起责任,但想来想去,还是不甘心,便道:“师弟一片苦心,却怕那黄庭府还以为咱们怕了,观他们昨日竟敢上门羞辱老夫的姿态,怕是还真以为天下无敌,便是冲玄也未必能够压的住他们,若到那时,师弟又当如何?”

    黄深知道师兄恐怕心里还盼着出事才好,但应该不可能,可此刻却也只能回答:“若真如此,那我竹叶门也只得让天下同道看看,我等何以立足十大名府!”

    “好!”赵师点头:“那便如此说,老夫于师弟同去坐镇当场,若黄庭府当真一而再欺我竹叶门,今日老夫必不堕我竹叶门威风!”

    黄深无奈,拦不住也就随他去了,同时心中亦是一动,却还是要好好准备一下,秦泰之那老匹夫若当真如师兄所说,非要犯混,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这里,连忙算计,于驻京弟子中,挑选一番,最后却还是心中没底,毕竟事先也没想到这茬,驻京弟子都是用来行走办事的,真正的杰出弟子自然在山门修炼。

    可他却不能不防,黄庭府那边既有此打算,肯定有做准备,怕不是当真有杰出之辈在京城,黄深想了又想,无论如何,今日上清山一系聚首,无论如何也不能当真弱了威风,否则自己怕是承担不起责任,最后干脆将驻地弟子全部带上,以备万一。

    这么多人,一个打不过,就换一个,总是保险一些。

    …………

    ……

    便在定武帝正入年宴之时。

    上清山驻地,也是一片忙碌。

    今日他们将邀请,所有靠向他们一系的道门在京驻地同道来赴宴,说白了,也是借这个机会,大家伙联络一下感情,再明确一下大家都是一伙的这个概念。

    相比往年,今年的宴会明显要上心的多,毕竟最近出了太多事,尤其是刚刚发生的黄庭府和竹叶门搞出的勾当,特别是秦泰之和黄深二人私下里对上清山不满的态度,让冲玄很上心。

    如今局势下,风雨飘摇,外部不平静,道门内部也是摇摇欲晃,所以这次联盟内部相聚的机会,他打算好好观察一下大家伙。

    正在内堂沉思,便有一弟子上前来行礼。

    冲玄睁开微眯的眸子,看向弟子,轻身道:“怎样?”

    “黄庭府、竹叶门,千层谷……所有受邀宗门,均已准时出发朝咱们这边来了,到目前为止,并未见异常,只是竹叶门那边今年来的人似乎多了些,尤其是年青一辈弟子,几乎悉数都来了。”弟子回禀道。

    听闻上清山一系山门,均已受邀而来,没有意外,冲玄一直有些担忧的心,微微松了松,倒是没有关注弟子所谓竹叶门来人太多的事,点了点头,眼中精光一闪,又问道:“其他山门呢?”

    弟子回道:“均与往年无甚差别,分别前往玉清山和太清山那边赴宴!”

    “哦?翠云阁也出发了吗?”冲玄点了点头,眼中却似乎有一缕失望闪过。

    “是,翠云阁此时已经在前往玉清山驻地的路上。”弟子点头确认。



    冲玄没说什么,低下头,心底却轻轻叹了一声,到底翠云阁还是没能被拉拢过来,他已经为此努力了许久,这次秘密邀请了翠云阁,算是见分晓的时候了,可最终翠云阁仍然选择玉清山阵营。

    微微摇了摇头,罢了,只要不是被四大名府给拉拢就行,不管怎么说,三山总还是一个联盟。

    可谁曾想,刚想到这里,便听弟子道:“不过千层阁却是有些奇怪,他们似乎没有准备去太清山赴宴。”

    “千层谷?”冲玄一怔,十大名府之一的千层谷,乃是道门中赫赫有名的丹谷,谷中主修丹道,一直乃是太清山阵营,在道门之中,影响力极大,听到这个,冲玄一阵疑惑,千层谷和太青山关系一直和睦,千层谷谷主之女甚至已与太清山掌教弟子结下双修之约……

    嗯?

    冲玄突然眼神一顿,连忙掐指一算,顿时一拍脑袋:“不对!不对!”

    弟子站在一边神色一呆,不知冲玄所言何事。

    冲玄却是眼神发亮,嘴里念叨:“差点忘了,这婚期不过只有十来日了,可如今却竟没听说千层谷那边有任何准备,我居然把这事给疏忽了……”

    说着,他陡然一回头:“你确定千层谷没去太清山!”

    “是,千层谷大门紧闭,没有一人出来。”弟子点头回道。

    “是了,就是如此,就是如此。”冲玄连连拍手道,嘴角已经现了笑意,然后突然一转身,对着弟子道:“你立刻去查,千层谷掌教之女,付梦仙是否还在太清山进修。”

    “是!”弟子应命。

    冲玄见他出门,却是又道:“等等!”

    弟子停步。

    冲玄牙齿一咬,再道:“另外,马上派人准备一封邀请函送到千层谷!”

    这一次弟子呆了一下,抬眼一看冲玄,见他神色认真,心里有几分奇怪,千层谷怎会来上清山赴宴,那是太清山阵营的人,但却不敢问,只能应命而去。

    待吩咐妥当,冲玄却是有些激动,心中暗道,若太清山真与千层谷生出了矛盾,那便当真是再好不过了。

    不怪他激动,若能为上清山拉来千层谷,那可就是大功一件了。

    想着这个,他一转身,快步朝后厅走去。

    那是梅家兄妹所居之处。

    来到后厅,正好见到梅云清,正一身白衣,端坐蒲团之上打坐,连忙上前主动行礼道:“梅道师!”

    梅云清这才睁眼看向冲玄,却未起身,只是兴致不高的点点头道了一声:“师兄!”

    不得不说这自然有些失礼,但冲玄可不敢有什么异议,人家是什么身份,自己是什么身份,丝毫不介意的笑着请示道:“再过一会,各山门来人便要到了,不知师妹可曾准备妥当!”

    梅云清依然面色清淡,口中轻言:“无需什么准备,待人来了,师兄再着人来唤我便是。”

    冲玄面上笑容一僵,他这时来的意思便是要让梅云清提前现身迎客,可这位这态度……

    也发不得脾气,只得轻言慢语解释道:“师妹,如今局势不太平,人心思变,今日邀各家同道齐聚,正好借此拉近一些情谊,今年正好师妹在此,若能由师妹亲自主持大局,想必定能让诸位同道,感激我上清山对诸位同道的重视。”

    梅云清也并不傻,闻言倒没再说什么,只是明显,她是很自重身份的,做那迎客之事,却还是做不到的,故而轻声道:“师兄不必多虑,我上清山能传承千古,来自于我上清山的实力,各家之所以尊崇,那是我上清山真人阁下的威严。师兄所虑,虽有道理,但却无需过分担忧,否则倒是失了我上宗门该有的气度。”

    说实话,以前冲玄对梅云清的印象那是极好的,毕竟乃是上清山年轻一辈,最杰出的典范,可自从出了明王这么个妖孽之后,梅云清的那点道行,也就算不上什么了,再加上这一次与梅云清相处日久,他算是当真了解了这个人。

    傲没有关系,但实在是太傲了,冲玄在她面前实在不自在,她一张口,几乎就会将冲玄的所作所为称之为阿谀奉承,虽然没有明说,但那姿态中显露的瞧不起却是显而易见的。

    没办法,还是那句话,人家有那身份,冲玄也只能苦口婆心:“师妹说的极有道理,只是如今,黄庭府与那竹叶门闹了矛盾,今日这两家同聚,怕是要生波折,师兄也是担心,各家同道面前,若真闹出点什么来,于我上清山颜面也是有损,故而,也只好请师妹出面镇压局面了,师兄人微言轻,怕是处理不好,但有师妹在,想必他们是不敢放肆的。”

    “我辈中人,不思力争向上,却将精力陷于这等龌龊,白费光阴,当真是可笑!”梅云清眼中一缕鄙夷闪过,显然对那两家如此,极为不屑,但最终还是起身了:“罢了,师兄且去,我这便来!”

    “那就多谢师妹了!”冲玄立刻又是一礼,待要出去时,却眼神一闪,又道:“还有一事,师兄却有些拿不定主意,想要请师妹一起商量。”

    “哦,师兄但说无妨!”梅云清无可无不可,不过冲玄的态度,她还是接受的。

    “先前有弟子来报……”冲玄将千层谷的事说了一遍,涉及太清山,梅云清倒是来了兴趣,这世间道门,也只有那么几家是能让她上心的。

    闻言,也来了兴趣,点头道:“这么说,师兄是怀疑太清山与千层谷出了问题?”

    “没错,前不久曾听闻,太清山掌教弟子,莫世飞与去太清山进修的千层谷主之女订下双修盟约,可已至婚期,如今这事却仿佛搁浅了,此事必有蹊跷,恐与今日千层谷未去太清山赴宴有关,我已着人立即打探。”冲玄道。

    梅云清却眉头微皱:“便是如此,千层谷依附太清山已久,若只因联姻不成,千层谷也不敢背离吧!”

    冲玄一愣,随即苦笑,这位还真是……

    您真当天下除了三山,其他就都是蝼蚁了不成。

    “师妹莫非忘了连方孟谷四家?”冲玄微顿,抬起头来轻声道。

    一提起四大家,梅云清的表情陡变,而二人之间的气氛也仿佛刹那转冷。

    一段尘封的历史,仿佛突然再现人前。

    ……

    官又结党、民有亲疏,道门自也有派系之别。

    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道门内部又怎会铁板一块?

    不但不是铁板一块,而且相比起来,国朝的四分五裂比起道门的格局都还有不如。

    首先便是三名山与四名门,从大夏开国起,就一直愈演愈烈的争斗。

    不错,道门的确以三山为魁首,四大名门屈居于下,按道理来说,以能为夺地盘的道门格局下,四大名门怎么也不可能与三大名山相抗衡才是。

    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三山四门,他们有一个共同点,便是都传承悠远,非是余者宗门那般,只是靠着跟随圣祖爷那开国一战建功后方才显赫。

    他们这七宗,在圣祖爷开国前,便都在道界显赫的狠,祖上都曾有真人现世过。

    只是三山运气好,开国时,刚好他们有真人在,而四名门却断了代,这不,三山显赫了,四名门却屈居于下。

    了解这历史,便可想而知了,四名门岂会甘心这格局?

    可无奈,当时圣祖太过强大,一言可镇四方,他说如此,无人敢不服,好在是,圣祖爷给了机会,只要有能力,还是刻意后来居上的。

    但天下就这么大,资源就这么多,你拿多了,我就少了,三山岂会甘愿将手中的资源拱手让人,所以,你越追赶,我就越打压,这不一路下来,仇怨也就结深了。

    四名门传承悠远,族中代代绝顶宗师现世,却一欠机缘,二缺重点资源,所以近五百年来,始终未出真人,而三大名山,一代真人百多年,五百年间,他们始终有真人镇压气运。

    眼看一代代自家老祖,始终难成就真人,四大名门心中对三山的不甘可以度量。

    不是没有想过和解,合作共赢,三山曾提出,可帮助四大名门一起培养超凡宗师成就真人位!

    说白了,也就是让四大名门中最有希望的超凡宗师,入三山深造一番。

    而且不止四大名门,是整个道门内部,只要是有希望的英才,皆可入三山深造。

    这个协议,其他山门思忖良久并未抵触,当初黄庭府就曾想送杜鹃去深造,便是这么回事,然而,四大名门,却最终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一来他们自有傲气,绝不可能对三山摇尾乞怜。

    二来,这事说的好听,能不能成就真人另说,若真去了三山,他们的秘法,必要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三山面前,若真是如此,便是当真成就了真人,也只能被三山掐在手里玩。

    这事,毫无疑问,对野心勃勃的四大名门来说,绝不可能接受,不但不能接受,反而越发明白三山亡他们之心不死。

    所以双方梁子更深,而就在这种情况下,四名门始终不敌三山,一次次天下论道中,被他们踩在脚底下,道门内格局就这般持续发展,一直到了百多年前,道门之中突然爆发了一件震撼大事。

    一日,四大名门之中,连家突然传出噩耗,其被称为最有希望跨出这一步的老祖竟于外出时,被离奇刺杀而死!

    连家老祖宗一身修为可震道门内外,想要杀他,绝非易事,毫无疑问,这事大发了!

    想也知道,国朝绝不会干这种事,在当时三山便已经开始与国朝生了矛盾,这种时候国朝已经搞出了十大名府来配合四大名山来分裂道门内部格局,四大名门能出真人进一步削弱三大名山影响力,国朝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刺杀?

    这不,会做这事的人,就只可能是三大名山了,必定四大名门出了真人,对他们影响最大,这事想要查出什么来,是不可能的,毕竟谁敢说是哪位真人做了这事?

    无需找出是谁,四大名门已然与三大名山不共戴天,当年天下论道,四大名门底蕴齐出,在宗师之战中,直接犯忌,出手即杀招,毫不留情,那一次论道,几乎一开始,便杀出了火气,而四大名门,也是在那一战中让人明白了,他们没有真人为何也敢与三山一争魁首之位。

    一天之内,称霸多年的三山,被杀的人头滚滚,因为低不了头,不愿认输,上百位曾经威名赫赫的宗师,就在那一日之内,被四大名门手起刀落,震撼至极。

    当年之事,至今日,道门内部对此,皆是讳莫如深,没人敢轻易提起,但只要当年参与过那一战的都不能忘记四大名门当年血染三山时所狂言的那句“真人不出,敢让三山断传承!”

    他们当然不可能杀下去,真人能不出吗?

    杀到这个境地,便是真人也不可能不升火气,可真人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朝宗师下手。

    同样的道理,四大名门杀是杀痛快了,可三山能罢休?死这么多人,三山能不报仇?

    最后这件事的结局,四大名门,连、方、孟、谷,四家老祖与玉清山老真人一战定因果。

    那一战,四大名门尽显风华,宗师战真人,虽人多,但到底是宗师,一战虽可谓惊天动地,但最终结果,四家老祖虽然创造了惊天战果,重伤真人,甚至伤及真人寿元,可最后的结果却还是四家老祖败亡收场。

    这一战,铭刻道门史册,也重塑了道门格局。

    自此,真人之不可挑战,无人敢质疑!

    自此,四大名门之强悍,无人敢质疑!

    但事情真的结束了吗?

    当然不可能,结下如此大仇,当然不是一战真正可了因果的,而说到底,终究还是三山更强些,所以四大名门做了一个决定。

    他们倒向了国朝,这里面到底有没有国朝的动作,没人说的清楚,但谁都知道,那时候,国朝已经和道门不睦了。

    四大名门倒向了国朝,以此获得更多的资源发展,力求能出真人,洗刷当日四家宗师战真人的无奈屈辱。

    三山见此,也不可能任由国朝将他们削弱,反其道而行,开始对国朝搞出来的十大名府下手,并进一步开始收拢道门一百零八的控制权,严防死守四大名门的影响力,最终就形成了现在的格局。

    三大名山,抱着当年开国之功,圣祖爷所赐的名头,以及在百姓之中的威望,和道门的强盛影响力,依然屹立不倒。

    当初的十大名门,也因国朝式微,生出异心,在三山和四大名门的拉拢之下,各自分化,背离了国朝。

    四大名门呢,也同样因国朝式微,要控制道门,就必须鼎力扶持他们的缘故,反而始终兴盛。

    不过好在是,四大名门终究干不过三山,国朝需要他们,他们也同样需要国朝,所以如今来看,他们还是国朝的人,但是靠向国朝不假,可如今的定武却没有把握,四大名门是否当真会愿意见到国朝平了整个道门。

    这其中最可叹的应该便是,当初鼎盛的国朝,却是在一步步图谋中,反而成了唯一衰败的一方。

    ………………

    回忆这历史,梅云清沉默许久:“师兄何意?”

    冲玄脸色也变得慎重起来,缓缓道:“师妹想必也知,连方孟谷四家,一直亡我三山之心不死,这些年来,他们背靠国朝支持,在道门之中处处与我三山作对,十大名门之中的慈云门当年本已要依附我上清山,却正是被四家所破坏,最终让慈云门成了他们的羽翼,如今十大名门之中,虽然皆附庸于我三山之内,但四大家却绝不可能死心,我很担心,这千层谷若真有异动,会否有他们的原因。”

    “哼,一群不知天高地厚之辈罢了,若非真人阁下大度,就凭那四家,如何敢猖狂!”梅云清满脸阴沉,口中叱道,说完,又转头看向冲玄:“师兄,如今可不比当初慈云门,那时国朝还算强盛,可今日之国朝,还有何威严可言?四大家迟早要与国朝一同陪葬,千层谷如何会与他们为伍?”

    冲玄没有反驳她这句话,却慎重至极,又加了一句:“如今国朝的确式微,可师妹也别忘了,如今这道门之内,却也多了一个不能忽视的人!”

    “嗯?”梅云清听到这句话,明显浑身气息一冷。

    这一次冲玄却没照顾她情绪,直接吐出两个字:“明王!”

    “就凭他?”梅云清眉梢一挑。

    “诸同道之所以敬我三山,正如师妹说言,乃是真人阁下之威严,天下道者,莫不愿逍遥长生,我三山妙法无数,可度凡成仙。然,如今明王墨白,所展露之种种,难保这些人不动心。”冲玄道。

    “不过是邪魔外道,终会自食苦果,难道这道门中人的眼睛都瞎了吗?竟会想去寻他求法?这岂不是自寻取死之道!”梅云清色厉内茬。

    “师妹自有慧眼识迷雾,可难保其他人也均如师妹一般能智慧通达,这世间见利忘义者不计其数,鼠目寸光者更是众多。有了明王作为利诱,四大家怕是又要兴风作浪了,毕竟当年之事,如今许多道门都还记得,他们对四大家其实一直心存敬畏,不过是我三山显圣,故而才靠向我们,若一旦四大家蒙蔽他们,用明王妙法做诱饵,给他们真人之路,恐怕事态便要严重了。”冲玄沉声说道。

    说完后,再一抬头,唏嘘道:“师兄并非是不知我上清山之威仪,之所以还让师妹今日主事,便是如今事态,已经被明王的出现所影响,我等即便无惧,却也还是要紧密团结附庸势力,让那明王钻了空子。”

    梅云清沉默半晌,终是道:“还是师兄所虑周全,只是依师兄看,这千层谷,我们当如何着手,是否立刻传讯宗门,让宗门早做准备。”

    冲玄心中一松,立刻道:“却也不必,目前事态尚未清晰,而且就算千层谷真的有心背离玉清山也不是坏事,四大家想要,咱们也可以争取,师妹若能拿下千层谷,那我上清山,将从此领衔三山之魁首位!”

    梅云清听的心头一荡,若真如此,那她的名字必将响彻道门,正好借此打破如今被明王力压一头的憋屈。

    其实啊,她真的想多了,就她的名头,如今还真不能和明王想提并论,但她自己当然不会这么想。

    想了想道:“依师兄看,如何是好?”

    “此事需从长计议,我们可以立刻着手调查,依老夫看,千层谷恐怕还未曾下定决心背离太清山,否则此等大事,不可能至今没有半点风声。但今日他们没去赴宴,也足以说明,他们与太清山之间的矛盾,已然很剧烈,随时都有崩裂的可能。今日过后,想必各家山门都会察觉到千层谷异变,所以,不管如何,咱们现在都必须抢占先机,让千层谷明白,咱们对他们的善意,随时欢迎他们加入的态度,我打算立刻派人去千层谷送请柬,先结下善缘,只要调查到此事为真,事后再由您亲自出面,让他们相信到咱们的诚意,此事极有可能能成。”冲玄道。

    梅云清想了想,这样的确可以,不管如何先抢占先机,成也好,不成也没损失:“好,就这么办!”

    一说完,又微微迟疑道:“既然大家都在看着,玉清山会不会也如此操作?”

    冲玄一笑:“不可能,咱们上清山有师妹在,可以主事,而玉清山却没有,他们要传回去,再等宗门决议,一来二去,自然没有可能能争过我们,所以此番当真庆幸,师妹正好在此。”

    梅云清这才放心了,想到若此事真成,想必便是她父亲,真人阁下亦要对她多加赞许,心情立刻便振奋了起来:“好,此事便全权交予师兄去做,若成了,我定亲自向真人阁下上禀师兄之功劳。”

    “那便多谢师妹了!”冲玄顿时大喜,拜道。

    见冲玄离去,梅云清却又突然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素音那里可有消息?”

    冲玄一窒,抬眼看了一眼梅云清,摇头道:“听说今日皇家年宴,想必明王妃正在参加。”

    见到冲玄走远,梅云清握紧拳头:“墨白小儿,我必杀你……”

    说罢,一整衣衫,快步走向前厅,准备迎客赴宴。

    也就在她走到前厅的时候,她还不知道竹叶山的消息,当然,她也同样不知道,今日重新记起的四大家,与那千层阁的异动,似乎都在预示着,道门勉强僵持的格局,终于要维持不住了。

    多事之秋,似乎也随着这段尘封的历史,再次爆发,并且更加剧烈。



    年初一的上清山驻地,很是热闹。

    平日难得一见的道家高人,毫不理会那扑面寒风,此时正三五成群,在此共聚一堂。

    先有冲玄迎客,后又真人之嫡女梅云清亲自出面礼待,引得诸道门内,无论老辈高人,还是后辈杰出,皆是一阵受宠若惊。

    一番见礼后,便是笑语阵阵,气氛一片热烈。

    也不知凑巧不凑巧,竹叶门黄深已很是注意,却不想最终竟还是和那黄庭府秦泰之所带的队伍,几乎前后脚到达当场。

    门口迎客弟子本来先见竹叶门一行下马,欲高呼客到,但又见秦泰之身形一闪,后发先至,二话不说便毫不客气的直接挡在了黄深前面,仿若根本未见竹叶门先至一般,视若无睹的负手站在门口,对着身后弟子冷哼道:“走,随本座入内!”

    其话音一落,落后几个身位的诸青年弟子,顿时应命,唰唰唰的直接便挤了上前,与那竹叶门一众弟子并立。

    门口地方就那么大,竹叶门弟子更是本来就多,这黄庭府想要靠前,自是免不了与竹叶门弟子肢体接触。

    竹叶门弟子眼见这一幕,哪里不当场火冒三丈,虽碍于师长尚未开口,不敢直接拔剑,但也是立刻就黑了脸,一阵不服。

    当时门口就乱了,一派剑拔弩张之势,黄深是不欲与这混人闹将起来,但此时大庭广众之下,又岂能受此大辱,正要说话,便陡闻身边师兄一声厉喝:“哪里来的匹夫,竟敢如此无礼,当老夫这三尺青锋染不得血么……”

    “好大的口气,老夫还道是哪位高人莅临,却不想,竟是一藏头露尾,无脸见人之辈!”秦泰之负手而立,闻言,微微侧头,神色不屑的瞥了一眼头面还缠着纱布的赵师,嗤笑一声后,随之脸色又一冷,语气冰凉道:“癞蛤蟆打哈欠,不知天高地厚,敢在老夫面前逞凶,还是先看看自己能否拔得动剑再说吧!”

    “你……”赵师当场气的浑身颤抖,锵的一声,手中剑便已出鞘。

    “放肆!”秦泰之眼神当场一厉,冲着赵师便是一吼,浑身气势暴涨:“敢冲老夫拔剑,当老夫不敢送你一程么?”

    他身边一众弟子眼见此,此刻哪里还顾得对方是什么宗师,二话不说,也是当场拔剑,剑指竹叶门一众。

    竹叶门弟子自也无二话,当场持剑出鞘,顷刻间便真的剑拔弩张,只待一声令下,便要血染当场了。

    如此大的动静,无需禀报,院内诸提前到的同道,以及方才刚刚陪客入场的冲玄,自是立马察觉到出事了。

    冲玄急急回望一眼,正见门口弟子飞奔而来禀报,一听是那两家闹将了起来,冲玄顿时脸色一黑。

    他上清山的眼睛盯着玉清、太清山那边,随时准备挖墙脚,他又如何不知此刻也不知那两家,甚至四大家也不知正派了多少眼睛在盯着上清山这边。

    若这黄庭府和竹叶门今日真在这大门口拔剑斗了起来,那乐子可就大了,他不用想也知,其余几家绝不会好心劝和,怕是下一刻就要动手瓦解上清山阵线联盟,更何况还有国朝正在虎视眈眈。

    “真是混账!”冲玄哪还来的及细想,脸色乌青一片,强做笑容,安抚了一声来客,便闪身飞跃,直奔门口。

    屋内诸客眼见于此,哪里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却奈何,上座之上正有梅云清镇压局面,故也只能忍耐,没有跟随冲玄去瞧热闹,一个个打着哈哈,只做未知。

    但那眼神里,却明显心思各异。

    “怕是有好戏看了!”大家对视间,尽传此意。

    话说冲玄还未至门口,便陡然只闻黄深冰冷的声音响起:“秦泰之,今日乃是上清山邀宴,莫要再无理取闹,是非区直,老夫不欲与你这匹夫计较,上清山自会辩个公道。念在我等宗门,一项同气连枝,不愿真伤和气的份上,老夫在此奉劝你一句,最好收敛一些,休以为舞刀弄剑,能吓唬谁来?我竹叶门开山数百年,也还从未曾惧过谁来,你若当真不识好歹,老夫手中之剑,却也可杀人!”

    说罢,他身形一挺,对着诸同门大喝一声:“收剑,且随老夫入内拜山!”

    话音落,他身形一晃,人已在秦泰之身前,昂首阔步,正待进门,却只见秦泰之又是身形一闪,再次拦在他面前,同样是面色冰冷道:“你竹叶门的威风,竟敢耍到我黄庭府的头上来了,老夫还道,尔之前何敢做出如此下作之事,竟敢在我黄庭府头上动土,原来非是尔本性下作,而是当真不将我黄庭府放在眼里,视我黄庭府若无物,方才胆敢行此下作之事,好,老夫倒要看看,你竹叶门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且看你那杀人之剑能否染老夫之血,众弟子听令,今日有宵小辱我宗门,且随老夫浴血,为宗门正名!”

    “老匹夫,安敢如此!”眼见秦泰之竟真要动手,黄深大怒,爆喝道。

    “气煞老夫也!”他身边赵师更是爆了,当场针锋相对:“众弟子还不拔剑,随老夫杀!”

    “慢着!”冲玄终是赶到,身形未定,便是声先到。

    双方眼见他至,也只得罢手,其实在这里,又怎打的起来,不过是双方心中气难平而已。

    “黄兄,秦兄!今日二位来者是客,若二位有何不善之处,还请二位给我上清山一个薄面,且稍后再叙!”冲玄不得不正色,并不说给他冲玄面子,而是直接摆出了上清山的招牌。

    “冲玄师兄来的正好,非是我竹叶门不敬上清山,我竹叶门今日于此地赴宴,自当顾及主家体面,却不曾想这老匹夫实在欺人太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毫不顾忌后果,对我竹叶门百般羞辱,我竹叶门已是一忍再忍,却不想竟真被当成乃是惧了是非,方才一事,师兄也看在眼里,今日孰是孰非,还请师兄能够主持公道!”黄深到底圆滑些,跨前一步,便先声夺人。

    “哼,老夫此时倒是有些佩服你那藏头露尾的师兄了,至少其还知道羞耻心,晓得已无脸奸人。你黄深却是脸比城墙厚,嘴比剑锋利,竟还敢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振振有词。老夫倒是要问一声,究竟是谁不顾同气连枝,又是谁欺人太甚?莫非你当真以为,我黄庭府受了如此欺辱,便只狡辩一番,三言两语就当做没发生过?你竹叶门的剑可杀人,莫非我黄庭府的刀就是用来劈柴的么?敢论公道,今日老夫倒要问问,我黄庭府有没有资格也讨一个公道?”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秦泰之的眸光明显扫了一眼冲玄。

    黄深站在一边,眼皮突然一跳,眸光死死盯着秦泰之,他终于明白了,这老匹夫不是不知道这里是上清山,他今日所作所为,不止是针对自己,同样是在针对上清山。

    他是故意闹事,其实就是告诉上清山,杜鹃这件事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无论如何都得要一个交代,说白了,就是上清山必须正视他们的态度,给出一定利益作为补偿。

    黄深心里暗叫不妙,知道上了这秦老匹夫的当,这回宗门怕是要对他多加责难了,想到这里,心中大恨秦泰之这老狗。

    正想反驳,却一看冲玄面色,又赶紧闭嘴不言了。

    此时冲玄脸色很是难看,黄深心中一动,随即一瞥秦泰之,眼神恼火,心中暗道“老匹夫,老子不好过,你也休想得到好!”

    索性,他不出声了,因为他知道,秦泰之虽然达到了目的,但却也将冲玄得罪死了。

    的确,他没有看错,冲玄此时心底极其恼怒,他当然看出了秦泰之的目的,但却并不站在秦泰之一边。

    原因很简单,杜鹃的事,最后究竟如何处理,那不是他冲玄能说了算的。

    他不信秦泰之不懂,然而秦泰之不去竹叶门闹事,不去上清山宗门讨说法,却偏偏在他这驻京掌事面前闹,这是故意欺他位卑言轻,打他的脸,来向上清山阐明态度。

    这实在欺人太甚,你们就如此不将老子放在眼里?

    冲玄心里压着火,他瞥了一眼秦泰之和黄深两人,最终他决定维护黄深,不为其他,就只因,黄深今日给了他面子,一再压制,而秦泰之,却是故意找他不痛快,他就不得不拿出态度来。

    而且最重要的是,就算在宗门那边,恐怕也不可能真给黄庭府什么交代,毕竟竹叶门做的这事,只会抱着为道门除害的说法,不能认错,承认是企图强抢黄庭府在明珠的利益,故意动的手脚。

    这事一旦见光了,黄庭府必然还手,否则还如何在道门立足?

    而上清山却不能让他们打,所以无论如何,冲玄也不能明着站在黄庭府这边。

    抬起头来,他正色面对秦泰之,眼神与他对视,紧盯着一动不动,声音深沉道:“秦师,今日诸同道共聚一堂,更有我上清山真人阁下嫡女,梅道师更是亲自宴客,故还请秦师暂熄雷霆,先行入内,不管二位有何误会,只待宴会之后,请梅道师亲自调解,不知秦师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