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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获悉墨白真实心意,一众道门宗师皆是浑身寒意森冷。

    他们终于明白,竹叶门仅仅只是开始而已,很快,整个一百零八山,都必将随着殿下手中之剑掀起血雨腥风,再难平静。

    他们不能不动容,道门其他山门的死活,他们并不在意。

    可整个道门的兴衰,他们却不能不在乎。

    因为只要道门大格局还在,身为宗师的他们,即便已经被明王所败,亦依然可以维持他们宗师的傲气。

    在普通人面前,他们依然是高高在上的。

    然而,若整个道门格局都已不复存在,恐怕这世间道人便只能如那普通兵卒一样,只待主将一声令下,便无法抗拒的冲锋陷阵!

    没错,届时,他们将从此跌下神坛!

    可想而知,这种局面,对这些道门中人来说,会有多可怕?

    毫不掩饰的说,即便竹叶门就在陆长仙等人眼前灭了,也没有这种结果,更令他们心中惊骇。

    眼见诸人顷刻间变的难以自持,墨白望着眼前的焦土,神情却淡然清冷,只听他轻声道:“圣祖爷开国,我墨家天下为尊,尔等道门有功,亦随我墨家承恩荣数百年。如今国难当头,我墨家责无旁贷,与大夏共存亡。尔等道门又如何敢置身事外,坐视山河破碎,民不聊生,更有甚者,非但不为民出力,更居心叵测,妄图覆我大夏之江山。诸位以为,道门如此,站在本王的角度,本王不杀又当如何?”

    陆长仙无言以对,众宗师皆只能沉默。

    墨白继续道:“本王曾不止一次说过,本王并不针对道门,更不嗜杀。本王仗剑,不是见不得道门逍遥,而是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只享恩荣富贵,却无需共度劫难的道理。所以,诸位无需去担忧什么道门大劫,不论最终结果,是本王壮志未酬身先死,还是道门多行不义必自毙,其实都与你们关系不大。道门即便是没了,曾经的荣耀逝去,也不代表你们就真的会从此泯然众人矣。相反,本王倒是觉得你们一叶障目,明明大好前程就在眼前,你们却偏偏视而不见。”

    “嗯?”

    这最后一句话,让在场所有宗师皆是一愣。

    无不立刻眼神炯炯的看向墨白。

    陆长仙亦如是,原本惶恐的神色一顿,看着墨白那张依然清冷,丝毫没有嘲讽之意的脸庞,不由紧张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墨白转头看向他:“你们有没有想过,如今的道门格局,真的对你们来说是好事吗?”

    众宗师对视一眼,再次看向墨白。

    “我等愚钝,还请殿下提点!”陆长仙拱手。

    “圣祖爷开国时,道门可有今日般嚣张?本王并不认为,那时的道门便真的比如今的你们要胆小,而是在圣祖爷面前,你们根本没有兴风作浪的资格。”墨白沉声道。

    陆长仙不出声了,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那时候圣祖爷一声令下,九州震荡,谁敢不从?

    “哼,如今国朝糜烂至此,眼看着就要倒下了,你们坐视不理,甚至心底还期盼着与你们早有不睦的国朝快些倒下,可你们想过没有,若是当真换了新朝,尤其是旗蛮这入侵之主,当他们夺了这万里江山,难道还能容你们也如今日这般放肆嚣张?”墨白眼神陡然锐利起来,质问道:“就算你们从此收敛,跪在地上做人,旗国之君留你们命在,那旗蛮原有之道门势力呢?他们能坐视你们继续占有这些名山圣地,在这片资源丰富的土地上继续予取予夺吗?”

    这番话说的一众道人,骤然面色苍白。

    “妄想而已!”墨白一声冷哼,语气中似也升腾起了怒气:“一群鼠目寸光的懦弱之辈,你们恐怕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自大惯了,还认为大夏都拿不了你们怎样,就算换人又如何吧?却为什么不回忆一下,当年圣祖开国时的景象,到得新君上位,你们真的就有自己想象般强大吗?”

    现场很安静,一片呼吸粗重之声。

    墨白也自平息了一下,才再次开口:“其实你们从来就没得选择,除了保住这片国度,你们无路可走!”

    “殿下!”陆长仙深吸一口气开口了。

    墨白回眸,看向他。

    陆长仙却又低头,半晌才道:“殿下,非是我等道人不肯用命,我等即便想要用命报国,却也心有担忧。道门与国朝之间,关系僵持已久,即便我等舍生忘死,怕是天下承平之后,陛下也不会放过我等!”

    这句话,显然在陆寻义心里犹豫了许久,这已经算是大逆不道之言了,要在墨白面前说出这段话,需要足够的勇气。

    但同时也能说明,他们能在墨白面青敞开心扉,说出这段话,同样也证明了,他们的心态在发生变化,已然是与墨白在博弈,或者说是在解决靠近前的疑虑。

    墨白并没有否认他的话,反而点了点头,面上不但没显怒意,反而恢复了清淡:“即便如此,这也绝非你们眼见山河破碎而置之不理的理由。”

    话虽责备,但语气却诚恳。

    见诸人不反驳之后,墨白才继续道:“当然,本王不否认你说的乃是事实,但是正因为如此,本王才说,如今的道门格局,被打破了,对你们来说并不是坏事。如果依照如今格局继续下去,国朝最终胜了,陛下定然收拾你们,到那时,你们的下场会很惨。同样,国朝败了,新君同样会第一时间收拾你们,你们依然没有活路。既然如此,本王打破这格局,又何尝不是在为你们找一条生路?”

    陆寻义抬头,所有宗师皆目中征然。

    墨白却转过了身来,面对着所有人,眸光很亮:“本王不强求,但乐见你们能想通,还是那句话,本王既不嗜杀,也不针对修道中人,与道门这一仗本王若能胜,你们所失去的,只是往日那本就没有未来的道路。从此以后,你们面前却摆出了另外一条路,一条如你们先辈一般,重新争取荣耀的路。本王毫不讳言,无论是如今的国战,还是未来的国朝,都少不了需要道人的存在,你们身为宗师,能力超越普通人的事实,谁也不会否认。要建立功勋,你们远比普通人要容易的多。所以,本王奉劝你们一句,无需去自寻烦恼,去想如今的道门一百零八山的结局如何,还不如去想一想,你们该做怎样的选择。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在本王手下,只要能承其重,自可戴王冠。本王虽年不过三十,但既然敢涉足乱世,就能负得起责。既然收你们入麾下,只要你们不叛,本王就敢承诺,这江山万里,无论是谁,也休想动你们分毫。在本王手下,要还想得到往日高高在上的身份,可以,拿功勋来换。臣服于本王,莫觉得耻辱,你们的先辈,在圣祖爷时,也是这般走过来的。”

    说到这里,墨白将手中的剑,朝着地面狠狠一刺,入地三分。

    剑鸣之中,墨白转身负手,瞭望苍穹:“话已说尽,如何选择,就看你们自己了。你们做出选择了也不用告诉我,这没有意义。本王不想听你们怎么说,只会看你们怎么做?顺则生,逆则死而已。”

    说实话,这番话后,大家真的心有所动,不管怎样,墨白说的的确是不能否认的事实。

    话说到这个地步,所有人都该醒了,该真正去想想自己的路了。

    只不过,让他们现在就回应却是困难。

    毕竟墨白与道门之间这一次大仗是避免不了了,到底结局会如何,谁也不知道。

    好在墨白并没有逼迫他们现在就做决定,其实啊,他们想多了,根本就没得选择的事。

    陆长仙微微沉默,抬头问道:“殿下已经打算让我们留在方帅身边了吗?”

    很明显了,墨白突然和他们说这么多,自然不会是闲聊。

    只是陆长仙依然感觉有些吃惊,墨白真的就放心留他们在方帅身边吗?

    墨白笑了笑:“你觉得,我应不应该让你们来护卫方帅安全?”

    “这……”陆长仙有些坐蜡了。

    墨白却摇了摇头,转身,拔出了插在地上的剑,轻声道:“走吧!”

    说罢,他率先下楼。

    众宗师望着他身影渐渐朝着大营方向而去,皆是神思电转。

    “陆师兄,你怎么看?”有人朝着陆长仙问道。

    所有人目光皆看向陆长仙,陆长仙眯着眼睛望着墨白的背影,缓缓道:“怎么看都没用,就像殿下说的,咱们暂时不用想太多。”

    “可是殿下方才那番话,似乎……”又有人迟疑。

    陆长仙伸手捋了捋胡须,眼中精芒一闪:“且边走边瞧吧!”

    众人听罢,皆点头道:“师兄所言有理。”

    陆长仙长长一叹,抬起脚步,却又停下,眸光一扫诸师兄弟,沉声道了一句:“不过有件事,咱们怕是要商量一下了。”

    “何事?”有人问道。

    “看殿下的意思,咱们中间只怕又有些人要留在方帅营中,各位怎么想?”陆长仙目光望着诸人道。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看向陆长仙。

    “直说吧,殿下怕是不是虚言,旗蛮那边恐怕真会对方帅下黑手,所以这里并不安全。方帅身份非同小可,他一旦有所闪失,殿下必然爆发雷霆之怒……”陆长仙声音低沉。

    所有人刹那静了,皆不吭声。

    谁都明白,这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旗国若要派人来杀方帅,必然力量不会小了,先别说其他,就算尽心尽力,也难保没有丝毫闪失。

    一旦出个什么事,殿下一怒,定然人头不保。

    半晌才有人回应:“师兄,此事重大,你觉得,该如何应对!”

    陆长仙再次抬起眸光,看向远处大营方向,眼中思绪翻飞,只听他道:“这事非同小可,所以还是看大家怎么想,不知诸位之中,可有自愿承担此事的?”

    谁会自愿?

    气氛开始有些微妙,谁也不会挺身而出,气氛有些微妙起来。

    “那诸位认为,咱们之中,又有哪位师兄弟能够承担此重任?”陆长仙再道。

    更微妙了。

    众人的目光都开始变的警惕起来,皆是互相张望。

    终于有人开口,只听他干咳几声:“咳咳,正如师弟所言,此事非同小可,依老夫看,恐怕非年富力强,武道超凡入圣者,不能担此重任!”

    此话一出,便所有人眸光豁然看向一人。

    这是一个看上去也就五六十岁,发须皆墨的中年男子。

    此人名叫张济海,之所以大家都看向他,是因在众宗师之中,他最是年轻。

    如今尚还不足六十,并且此人一向自命不凡,认为自己在竹叶门众宗师之中,绝对乃是奇才。

    其实,他也真的不错,单论武道,他虽然年纪尚轻,却真的不弱他人。

    那老者一言出,所有人立刻明白指的就是这张济海。

    很明显,竹叶门中也有派系,此人不太得人心,此刻被针对,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话。

    其实这家伙倒也非是没有志同道合之辈,只不过他结交的也都是些与他性格相近的自傲之人,这种人通常气性很大,但也正因如此,这些人大都已经死在了墨白剑下。

    所以此刻,这烫手山芋一出,自然而然,所有人便想到了他。

    张济海如何不知此事危险,眼见众人针对,立刻大怒,面色通红,怒视众人:“都盯着我做甚?”

    “师弟能为卓著,功力超凡,如此重任,观我等诸人,还当真只有师弟方可承担。”有人道。

    “有理,师弟年轻,武道又超凡入圣,区区旗蛮来犯之敌,必不在师弟话下!”

    “有师弟坐镇,我等勿庸担心矣!”

    “此事非师弟莫属!”

    一阵恭维,只见众人拱手含笑。

    “你们……”张济海气的须发张扬,大喝道:“休要以为推给我,你们就没事,方才陆师兄说了,方帅在殿下心中分量极重,莫要忘了,区区一个杜鹃,殿下便大发雷霆之怒,若方帅有事,你们以为,殿下就杀我一人?哼,痴心妄想!”

    “师弟这是哪里话,我们何曾有此意?”

    “师弟莫要凭白坏了同门情谊……”

    “是你们不仁在先!”张济海怒道。

    眼看一片争执,陆长仙面色一凝:“好了,都别吵了!”

    “师兄,你看见了,这是他们……”张济海仍自怒火难平。

    “够了!”陆长仙眉梢一挑,低喝道:“我等如今已是生死与共,谁也不能独善其身,何必还做这无谓的争执?”

    此言一出,众人总算住嘴了。

    但很明显,众人眼中警惕越高了,都害怕最终落在自己头上。

    陆长仙又是长叹一声:“也罢,既然如此,若殿下真有此命,便我留下吧,不过张师弟方才所言有理,方帅若有闪失,恐怕殿下之怒,绝非小可,我等恐怕都得受牵连,所以也不知诸位,是否放心老夫。”

    “这,师兄怎能留下?”看得出陆长仙在这群宗师之中,是有自己人的。

    一听他要留下,立马有人反对。

    陆长仙,却一抬手:“就这样吧,要是诸位不反对,便由我留下,不过,我一人怕是不够……”

    ………………

    ……

    帅帐之内。

    方有群正面对着墙上一副巨型地图沉思,忽然有人来报:“大帅,明王殿下来了!”

    “进!”方有群似乎没有听清侍卫的声音,并未转身,依然盯着地图,口中随意的应了一声。

    侍卫见大帅如此反应,愣了些许,不迎驾吗?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只闻脚步声已近。

    “殿下……”侍卫忙躬身。

    墨白微微摆手,示意他出去。

    侍卫回望了一眼仍然看着地图的方有群,转身出去了。

    墨白不是一个人,他带着一众宗师直接入内。

    方有群的贴身护卫宗师,早已惊的站起了身,这位已经不是当初受墨白一掌那人,换了一个。

    墨白叫不出名字,却也不在意,目光望去,只见此人身形一颤,立刻一礼,不是道家礼,而是躬身道:“殿下!”

    墨白只是点点头,便移开了目光,再次看向方有群。

    老道慢慢起身,望向墨白身后诸人,眼神又是一缩,他自然能够认出竹叶门一众宗师来,正因认出,让他心神越发紧张,大气也不敢出。

    而方有群似乎终于醒过了神来,猛的一个转身,虎目定在了墨白身上。

    显然,他有刹那的吃惊,但紧接着便恢复了平静,将目光扫向墨白身后一众人等。

    相比那老道,他的气度就大为不同了,一眼望去,也不知认没认陆长仙等人,但却神色丝毫不改。

    然而,见方有群望来,一众竹叶宗师,却是皆行礼:“见过方帅!”

    方有群眸光微动,也自拱了拱手,口称:“诸位有礼!”

    说罢,他才将目光再次看向墨白,很明显,他没先和墨白见礼,有些失礼了,但实际上做到他如今的位置,别说墨白只是一个亲王,便是太子亲至,他也无需太过拘礼了。

    墨白也不在意,率先冲着方有群拱了拱手:“方帅,数日不见,可安好?”

    方有群盯着墨白的审视目光这才慢慢松了下来,甲胄在身,依然没有太过拘礼,只是一拱手:“殿下大驾,请恕老将未能远迎。”

    “无妨!”墨白摆了摆手。

    “请!”方有群伸手示意。

    账内自有桌椅,两人坐下。

    方有群微微犹豫,在墨白脸上看了几眼,又看了看站在一边不敢落座的众宗师,眼神微动,亲手拿起了茶壶,为墨白倒了杯茶。

    这倒是令墨白心中微动,这待遇可比上次好多了,看来这位老帅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这几日,听说了殿下的事情,倒着实令老将惊讶不已!”方有群放下茶壶,看向墨白,吐出两个字:“佩服!”

    一旁,竹叶门众宗师脸色一黑,却是不敢言。

    墨白也没想到这方有群如此直接,竟当着竹叶门的面,就直言不讳。

    不过还没来得及回应,却见方有群面色又恢复自然,沉声道:“不过此地乃是战场中心,危险的狠,殿下身份尊贵,没事还是少来为妙!”

    依然不客气!

    看得出,方有群依然不怎么待见他,或者说,墨白所做的那些事并不能影响到他,对他来说,墨白就算是真人,对他的战争也没什么用。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招待这些小王爷,更不希望见到这些小王爷在这里妨碍他作战。

    这不是多余的担忧,有一个什么也不懂的王爷在这里,若是喜欢指手画脚,他手下的将领们打仗都不能安心。

    不过这也就是他,换个将领怕是没有这么硬气,因为这位的确有这个资格和底气,在朝中,他乃陛下心中第一信任之将帅,确实无需顾忌太多。

    不得不说,这位老帅当着墨白的面,还是这态度,让墨白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念及他的功勋,墨白也只能不计较,也不喝茶,微微摇了摇头,目光瞥了一眼站在一脚的那老道,道:“阁下如何称呼?”

    这位可不敢有方有群的态度,连忙躬身道:“回殿下,老道离云!”

    墨白点了点头,又看向方有群:“方帅,离云道长可还尽力?”

    此话一出,那老道当即心神一紧。

    方有群却是微微皱眉,搞不懂墨白的意思:“殿下莫非就是为老将身边宗师阁下而来?”

    本是随口一问,却不想墨白竟然正色道:“正是!”

    “嗯?”方有群眉头皱的越紧:“殿下,如今战事吃紧,殿下若是有事,尽管明言!”

    他很忙,真的很忙,没时间陪墨白闲话。

    墨白笑了笑,冲着陆长仙看了一眼。

    陆长仙带着身边六人走了出来,又再一次冲着方有群行礼:“我等见过方帅!”

    方有群有些懵了,看了看六人,又看看墨白,没有说话,等着墨白解释。

    “你们先出去!”墨白抬手。

    陆长仙等人应命离开帅帐,而那离云老道竟也跟随出去。

    墨白望着他的背影忽然眉头一皱,却终是没有说话。

    方有群见到墨白的异样,也看了一眼出去的离云一眼,却没察觉哪里不对,再次看向墨白,却只听墨白已经看向了他,正色道:“方帅,您放心,我来这儿,不是给您添麻烦的。”

    “殿下客气了!”方有群点了点头,沉声道:“老将是个粗人,有话直说,殿下的事,老将最近也听说不少,说实话,老将很吃惊,也很佩服。之前老将态度不好,非是对殿下无礼,而是殿下着实不宜多来大营,一来关系到殿下安危,二来也是如今战事吃紧,若旗蛮知殿下到来的消息,定会多生事端,又徒增我儿郎伤亡,还望殿下体谅!”

    这番话,倒是让墨白心头顺畅了许多,稍稍一想,也正是这个理,点点头道:“是我疏忽了,请方帅恕罪!”

    方有群眸光微顿,又仔细打量了墨白一眼,见他着实诚恳,倒是面色好了许多。

    “方帅,此来只有一个目的,如今旗蛮久攻方帅不下,我很担心,旗蛮会不守规矩,对您实施暗杀手段,所以这次来,带了些人过来,想留在您身边。”墨白并不遮掩。

    方有群眸光之中清晰可见一抹锐利升起,直视墨白:“殿下不是开玩笑吧?”

    “何来玩笑之说?”墨白摇头。

    方有群站了起来,重新走到地图前面,沉默稍许,声音传来:“殿下请吧!老将就当殿下没有来过,”

    墨白站起身来,转身看向方有群,轻轻咳嗽了几声后,淡淡说道:“莫非方帅以为,本王能有什么异心不成?如今账内就您与我二人,不过数步之遥,若是想对您不利,我随时可做到,何须其他手段。如果是想监视您,本王出了营帐,您随时都可下令拿人,谁又敢反抗?所以方帅,当真只是为您安全着想。”

    方有群转身,盯着墨白:“殿下好意,老将心领了,老将的护卫工作,陛下自有安排,殿下无需操心。””

    墨白却是淡淡笑了笑:“方帅不必忌讳,若本王还怕他人猜忌,就不会来您这儿提议此事。无所谓了,如今本王称天下皆敌,也不算夸张,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条命就交代了,可能是旗蛮,可能是道门,也可能是军阀乱党,甚至……”

    说到这儿,墨白神情越发洒脱:“所以,既然已经为了抗蛮而走到了这地步,又还需要怕什么,国朝的言官?天下的非议?还是陛下的猜忌?”



    “殿下还是莫要胡言乱语!”见墨白竟然如此轻描淡写的无视国朝与陛下,方有群面色一变,抬手阻止墨白再说下去。

    同时,他沉着脸,还是摇头道:“人,我是绝不会留下的,殿下还是带走吧!”

    话音一落,不待墨白再开口,他便一声大喝:“来人!”

    “大帅!”门外立刻走进几名亲兵,朝方有群行礼。

    方有群吩咐道:“送殿下出去!”

    态度之坚决已经显而易见,墨白却是笑了笑,当着几名亲兵的面道:“为了您的安全,人必须留下!”

    “殿下,您过了!”方有群脸色完全下沉,声音冷了下来。

    几名亲兵眼见两人气氛不对,皆紧张起来。

    墨白却不理方有群,开口朝着门外清喝一声道:“陆长仙,带人进来!”

    陆长仙等人身影一闪,便出现在账内,目光一扫帐中情形,便躬身拱手道:“殿下!”

    “方帅的安全就交给你们了,但有丝毫闪失,后果你们知道。”墨白眸光直视诸人,轻声道。

    陆长仙抬头,看了一眼方帅,再次低头道:“敢不从命?”

    墨白也不多言,转身冲着面色难看的方有群一拱手:“方帅保重,本王告辞!”

    “殿下……”方有群上前一步。

    却只闻风声微震,面前那清秀人影,已身形闪烁间消失在了原地。

    方有群急忙快走几步,朝外追去,再放眼望去,只见一道道身影飞腾,眨眼便消失在了眼前。

    “混账!”方有群暴怒,也不顾墨白的身份,便站在门口大骂一声:“真是混账!”

    可任他如何发火,那清秀人影都早已远去。

    “大帅!”几名亲兵站在他身后,有些不知所措,殿下身形如此快,这让他们如何送?想追也追不上啊。

    方有群僵着一张脸转身而回,一抬头就见陆长仙等人站在账内,沉默不语。

    方有群深吸口气,对着几名亲兵摆了摆手,几人应命,退出帐外。

    “大帅,在下陆长仙!”陆长仙对着方有群拱手,开口自我介绍,又指着诸位师兄弟一一介绍名字。

    最后道:“我等奉殿下之命,今后在大帅近前听用,值护卫之责,还要劳烦大帅安排人带我们熟悉一下附近地形,以确保……”

    “诸位!”没等他说完,方有群便打断了:“方某谢过诸位好意,不过方某这边确实不用劳烦诸位,诸位宗师阁下,还是回去吧。”

    几名宗师闻言,互相对视一眼,皆是不动如山,唯有陆长仙低头道:“大帅,殿下有令,若我等胆敢擅离护卫之责,死罪论处!还请大帅给我们留条活路,我等诸人定当尽命以护大帅周全!”

    “我……”方有群顷刻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陆长仙,又一一看向诸人。

    入目所见,无一人面色有异,皆是一张苦脸,可见他们所言不假。

    便是方有群,也不由心中震动。

    他自然知道这些人正是原竹叶门的宗师,居然当真被墨白威慑到这个地步。

    这还是曾经那金銮殿上高坐,敢对当朝一品淡然视之的道门宗师阁下吗?

    想到这里,他不由目光一转,看向那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进来账内,此时正默默站在一角,目光不时打量陆长仙等人的离云道长。

    此刻的离云低调的过分,就在之前,这位虽然护卫身前,但仪态却是丝毫不差的。

    “当真不走?”方有群也是无奈了,长叹一声,问道。

    陆长仙点头:“请大帅体谅!”

    说罢,微顿之后,又道:“大帅可是不放心我等的能力?”

    说到这里,陆长仙目光忽然一瞥那离云道长,沉声道:“大帅若不放心,可让离云道长试我们一试。”

    “不敢!”离云心神一紧,连忙冲着陆长仙一拱手,又连连对着方有群道:“大帅放心,离云可做保,诸位师兄绝对乃道门之中首屈一指的宗师翘楚,离云远不及之,远不及之!”

    “罢了,去他个球!”方有群看看陆长仙等人,又看看离云,终是喝骂一声,摆了摆手:“爱留下就留下吧。”

    说罢不再理会这些,又转身面对地图,开始思考战场诸事。

    陆长仙等人对视一眼,微默之后,陆长仙抬了抬手,转身朝帐外走去。

    不过出门之前,陆长仙却是又回头瞥了一眼那离云,沉声道:“我等初来,可否有劳离云道长为我等指点一下工作?”

    离云脸色发干,干笑一声:“师兄客气,此乃理所应当才是,不过大帅身边你离不得人……”

    “无妨,便由我张师弟在此暂代道长如何?”陆长仙轻声道。

    离云有些尴尬,转头看向方有群,却见方有群似没听到一般,不由眼神一苦,朝着走出来的张济海拱拱手:“有劳了!”

    张济海绷着一张脸,什么也没说,只是点头示意了一下,便沉默着朝着帐中看了一眼,便身形一闪朝着角落一个方向闪去,随之身影消失不见。

    “道长请!”陆长仙伸手示意。

    离云心里叹息一声,眼看着这陆长仙一来便直接掌控局面,他却是毫无办法,先不提对方是殿下派来的,就算真要硬干,也真的干不过。

    关键是大帅不给他撑腰啊,没办法,挂着尴尬笑意,与陆长仙等人一起出去了。

    出得帐外,陆长仙正欲与离云说话,却忽然神情一动,转头望向远处。

    身边诸人,包括离云,也自有感应,皆抬头望向那边。

    顿时只见,远方一帐顶,正有一身影负手而立,远望这边。

    “是殿下!”离云微惊,没想到殿下竟还没走。

    陆长仙却是面色微变,眸光瞥了一眼身旁离云,心中微微发紧,不过紧接着却是冲诸人道:“我去去便来。”

    说罢身影闪烁,不多时,便已来到墨白面前。

    “殿下!”陆长仙躬身行礼。

    墨白点点头,眸光远远在那站在帅帐之外的离云身上定了一眼:“你让他出来的?”

    陆长仙低头,平静道:“是,想让他为我等介绍一下情况,看看地形!”

    “帐内只有张济海……”墨白不置可否的轻声道了一句。

    “是!”陆长仙点头道:“殿下放心,张师弟虽然较我等年轻,但本事不弱!”

    墨白这才看向他:“我放心,你呢?”

    陆长仙抬头,微微迟疑后,终是苦笑一声:“我自然也不愿死,否则早在当日竹叶门,便已经死了。”

    墨白闻言,面色平静,却是轻轻点了点头:“你是聪明人,此次所挑七人,皆乃相对年轻,又能力显著之人。其中又以张济海最为年轻,年轻代表着路还很长,也更有希望,所以最不想死的也就是他,所以你安排他近身方帅,实则也是最为稳妥。”

    陆长仙眼神中复杂一闪,他早知这位殿下不会当真只知杀伐果断。

    果然,殿下看似什么也没说,实际上却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不错,初初一来,他就让张济海近身守护方帅,自然不可能是随意选择的,正如殿下所言,张济海看似脾气清高,又略显冲动,但实际上,他却是诸人中间最想活命的一位,就算竹叶门所有人都战死了,张济海怕也依然可以继续活下去。

    所以,将他留在方帅身边看,其实最保守,他只要想活命,就不会敢对方帅下手。

    “不过,本王倒想知道,你一来就将离云调开?不怕本王会怀疑你们吗?”墨白又问道。

    “殿下恕罪,方帅安危关系我等性命,护卫工作,我等不能放心交由离云掌控,必须由我们做主,所以只能一来就给离云一个下马威!”陆长仙沉声道:“不过,这离云丝毫不反抗,便当真离方帅而去,将方帅交由我们掌控,也着实证明了,他的确不够负责,确实不能将方帅的安危交由他来做主!”

    墨白闻言,面色不变,不知是否认可他的话,但却只听墨白又道:“怕是不止如此吧?”

    “殿下明鉴!”陆长仙拱手!

    话音刚落,便只见一道飞物袭来,陆长仙面色一变,却只见原来是一瓷瓶,他伸手接过。

    正自不解,再抬头,却只见墨白已经一跃而下,身形飘远,一道声音传至耳里:“你是聪明人,本王也绝不忌惮聪明人,张济海的路还长,但你的路未必就比他短,此丹赐你,尔等若遇危难,重伤时服下,只要尚存一口气来找本王,便定保尔等安然无恙!好好想想本王说过的话,竹叶门虽灭,但若有朝一日,你未必不能重头再来,说不得还能亲自开山立派,称圣道祖!如今乱世烽烟,却正好建功立业!”

    声音随着风声缥缈,陆长仙浑身巨颤!

    开山立派,称圣做主!

    无法形容,一个道人在面对这样一个愿景,这样一个机会的时候。究竟能有多门震撼!

    低头看着手中的瓷瓶,他眼神复杂,纠结到了极致。

    “或许真该赌上一赌!”若是有朝一日,明王未死,他也未叛……

    陆长仙微微闭眸,平静心头悸动。



    人生,就是在不断的选择当中。

    帅帐之内,方有群望着那副地图,久久未动。

    但如若站在他近前,便会发现他望着地图的眼神,瞳孔有些散开。

    很明显,他的思绪在飘散,他在想其他的事。

    墨白来这一趟,时间并不长,但却让这位老帅,心头很难宁静。

    不错,与墨白的会面,看似并不愉快,但此时此刻,实际上这位老帅心头却很是感慨。

    门外一声沉喝响起:“大帅,华先生求见!

    “快请!”方有群闻言,立刻转身,望向门外,竟道了一声请字。

    门外立刻走进一个白衣文士,看面相不过三十几岁光景,身材消瘦,面相文弱,身在军营之中,发须却齐整。

    不得不说,这世上,有一些人,光从面相上看,就会察觉不凡。

    此人便是如此,只要与他对视,便立刻能从他那双眼睛之中,感觉到一股淡定自若的睿智。

    不过此时此刻,这位被称为华先生的存在,却似乎不能如往日一般宁静,一进门也不及行礼,便自率先开口了:“大帅,明辅听闻方才明王殿下来过,还……”

    方有群倒是并未责怪他如此着急,不过,却是一抬手,眸光望了一眼角落,沉声开口道:“宗师阁下!”

    华明辅微微一顿,立刻闭嘴,眸光看向角落处。

    张济海的身形从隐蔽处现身,眸光先是扫了一眼华明辅,然后躬身对方有群行了一礼:“大帅请吩咐!”

    “本帅有要事与军师商谈,还请阁下回避片刻!”方有群沉声道。

    张济海微默,又看了一眼华明辅,沉声道:“大帅,某责护您安危,不敢擅离左右!”

    “嗯?”方有群眼眸一瞪,就欲开口。

    身边那华明辅却是微微一笑道:“大帅息怒,这位宗师阁下却是尽忠职守,未有失格。”

    方有群却是面色开始变的凝重,盯着张济海不放,稍许才慢慢道:“莫非阁下是想软禁本帅不成?”

    张济海眉头一皱,显然也被方有群这句话说的不舒服,事实上,又怎么可能舒服,如果可能的话,他才不愿来这里受这鸟气。

    但没办法,如何也只能忍着道:“大帅息怒,某绝无此意!”

    “本帅说,让你出去!”方有群一字一句道。

    张济海脸色瞬间青红交加,但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身形只在一闪间,消失在了原地。

    方有群这才脸色变的缓和,而那华明辅却是眸光陡然闪动不休,凝视着张济海先前所立之地不动。

    “先生,军中若不能上行下效,必生大事!”方有群声音沉重。

    华明辅醒过神来,拱手一礼:“大帅教训的是,方才学生多嘴了!”

    方有群摆摆手,示意不介意,随之对华明辅示意坐下。

    看得出他对着华明辅极为礼遇,这其实并不奇怪,若知道方有群之所以在这苏北战场上屡建功勋,名传天下,其中这华明辅便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大帅,方才听闻明王殿下亲至,学生便立刻赶来,方才这位宗师阁下,莫非便是传闻之中被殿下所灭的竹叶门之人……”华明辅执起茶壶为方有群斟茶轻声问道。

    “没错,此人名张济海,此前虽未曾见过,但他们领头的那个陆长仙,却是曾在京城见过一面,错不了!”方有群点头。

    说到这里,方有群抬头看向华明辅:“先生可是为了他们留此之事而来?”

    华明辅得到确认,却是眸光中一抹疑惑闪过,随之才开口道:“正是,学生听闻殿下竟强留人手护卫大帅安全,顿时心惊不已,焦急之下,故而想来了解一番,不知究竟出了何事?殿下竟会如此作为?此事可非同一般啊!”

    方有群却是苦笑一声道:“我又如何不知,都和他翻脸了,他也非要将人留下,我能如何?”

    “明王究竟何意?”华明辅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抹忌惮。

    方有群缓缓摇头:“不知!”

    “不知?”华明辅微顿,他可不信这老帅会当真什么也没想,就真把人留下了:“请大帅指教!”

    方有群微微眯眼,沉声道:“明王说,旗蛮要朝我下暗手,你认为呢?”

    华明辅脸色立刻凝重了,重重点头道:“年前您一战将崔武部全灭之后,学生便有此担忧!旗蛮想要辐射我大夏全境,首先要保证的便是明珠这后勤中转战的太平,所以明珠交界的苏浙二省,是必须拿下的阵地,否则,我们可随时返攻明珠,破坏他们的中转码头。如今苏省战区由崔氏主战,而浙省战区由金氏主战!浙省那边,他们形势很好,一路推进,已经快要占领全境。然而,咱们这边,他们却进度不够,无论苏北、苏南抵抗力量都还很强大。”

    “可想而知,金氏不会却步,打完浙省,必然要继续深入。但如今被苏省拖累,他们不敢继续向前,自然会施压崔氏!如今,金氏已经几次在旗蛮朝会上以崔氏苏省战场不利为借口,要在这边也插一脚。旗蛮几大家族之间,明争暗斗,谁也见不得谁好,崔氏不可能让金氏插手这边,所以,他们必须加快推进进度了。崔氏很清楚,苏北苏南,其实最难啃的骨头就是您,只要拿下了您,苏省就再难挡住他们脚步。所以最近几仗,崔氏几次对咱们重兵围剿。不过效果却不佳,咱们一一破之,就在年前一仗,您还将崔氏家族嫡系崔武部打残,可想而知,如今崔氏对您的态度已经到了必杀的地步。”

    “他们已经拖不起了,也没有耐心再拖下去,战场上一时之间,除非不计代价,否则他们休想将您赶出去。所以学生很是担忧,他们会行刺杀手段针对您。”

    方有群没有吭声,静静听着,待听完之后,点头道:“不错,如今苏省战场,我方抵抗力量杂乱,有国朝嫡系,有地方军系,虽然能打硬仗的队伍不少,但各自之间却是各怀心思,若非这些人还信任老夫,给老夫几分面子,他们必然一盘散沙。所以从战略上讲,易地而处,我也会行这一步旗!要杀我,不奇怪!”

    “虽然有道门条约约束,但恰逢此时,明王殿下突然大闹道门,令国朝与道门势成水火,依学生看,旗蛮必不会放过此次良机,出手定然近在眼前,所以大帅最近定要小心,绝不可有半分大意!”华明辅沉声道。

    “为了苏北战场,老夫也不敢死啊!”方有群却还洒脱,面上看不出丝毫惧色,戎马一生,沙场数十年,说看淡生死也许未必,但却当真不惧生死了。

    话题饶了一圈,又回到了焦点上,华明辅沉声道:“陛下那边可曾派人过来?”

    方有群微微一笑,感叹道:“陛下待老臣是恩重如山啊,听闻之后,曾有意派真人阁下亲自来军中护卫,这老臣怎么敢当?”

    “真人?”华明辅闻言一愣,不过转瞬就明白,这根本不可能实现,如今天下局势,真人怎能离京:“大帅,此事当真要紧!”

    “没开玩笑!”方有群摇摇头。

    “这……真人阁下当真要来?”华明辅顿时心中一松,面露喜色。

    方有群被他逗笑了:“就是真人阁下要来,我也不敢接啊!”

    华明辅眼神陡然一凝,看向老帅:“那宗师呢?”

    方有群面色平静:“你有没想过,一旦我这边补充了大量宗师,其他将帅那边该如何?我这便危险,他们就不危险吗?倒是都向陛下要?陛下是给还是不给?若真给,如今殿下这一闹,道门怕是不会配合,没有道门支持,就算国朝派遣出手下全部宗师,那也不够。一旦分配不均,是要出大事的。这后果,比丢一个苏北要严重!”

    华明辅眉头顷刻紧皱:“这么说,没有增援!”

    方有群倒是平静:“国朝已是艰难,不要给陛下添负担了!你也不用担心,没有宗师,尚有千军万马环绕在侧,怕个什么?”

    华明辅沉默了,不是怕,而是根本不容任何一丝闪失。

    “既如此,那就将殿下的人留下吧!”华明辅抬头沉声道。

    方有群看着他:“怎么,你不担心国朝会有猜忌了吗?”

    “两权相害取其轻,首要还是保住大帅安危要紧,其他的容后再说。”华明辅摇摇头喃喃道,说罢,又忽然抬头看向老帅:“您早就想好了?”

    方有群望了一眼门外,微微沉默后,却摇头道:“事前倒确实没有想到,殿下会突然走这一趟,更没想到殿下居然有如此气魄!犹记得当年所见,还不过一混账小儿,今日却已成长至如此伟岸!着实令老夫惊讶!”

    “学生还不曾有幸见殿下一面,听您如此赞誉,却是当真想要一见了!”华明辅道。

    老帅却是面色又突然有些黯然下来:“方才老夫大发雷霆,坚辞不受!殿下却还是强塞不悔,甚至不惜口出大逆不道之言,为老夫洗清嫌疑,避免朝堂上的麻烦和陛下的疑心,明辅,老夫有些犹豫啊,拿不定主意。你说说,是老夫的命重要,还是苏北重要,又或者一个国家的优秀继承人更重要?”

    “大帅千万不要做此想法,之前学生还未见殿下,不知殿下性情优劣,但此刻听大帅讲起,足可见殿下绝非有勇无谋之辈,既然殿下有护您之心,行此之策,便说明在殿下心中,您的安危更重要一些。还请大帅切不可辞了殿下一片苦心。”华明辅站起身来,躬身拜道。

    “坐下,坐下!”老帅摇摇头,压了压手。

    华明辅这才坐下,他算是了解老帅的,知道老帅心头定然还在迟疑,又道:“大帅其实无需为明王担心,观明王之行事,无不铁血而刚毅,丝毫没有与国朝脚步一致,便是您辞了此次明王助力,国朝上下也未必就能善视殿下。若您当真觉得明王极善,便更应保住己身,如此,他日或许还能为明王回京转圜一二……”

    “住口!”方有群面色急变,刹那间面色威严毕露,虎目圆瞪望着华明辅。

    华明辅自是立刻站起,朝老帅躬身:“学生妄言,请大帅治罪!”

    方有群呼吸微微急促,盯着华明辅,眸光中几次闪过怒意,但最终却还是压下了,只严肃沉声道:“明辅,当谨记,老夫受陛下信重,方能有今日。这一生一世,老夫必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自古以来,擅涉储位之争,无不大奸之辈也,老夫这一生定不能行此悖逆之事,你记住了,只此一次,今后绝不可再出此言。”

    “是!”华明辅领罪,但其实以他的睿智又如何不知这说不得,可没办法,不能看着老帅入险境。

    他相信老帅即便心诚志坚,但对他方才的话却绝对能够听进去,明王已经是虱子多了不痒,不差这一条了。

    两人沉默稍许,门外却突然有声音传来:“大帅,陆长仙求见!”

    声音有些远,很明显,是保持了距离,示意未偷听谈话之意。

    华明辅闻言,向外望了一眼,又突然转头看向老帅:“还需细细观之!”

    方有群点头,表示明白,这竹叶门的人,能不能用还是未知数。



    其实就算方有群不赶人,墨白也不可能在方有群的大营多做耽搁。

    如今局势之下,墨白很清楚,自己这条命还远远称不上安全。

    他是很强势,却并不会真的就小觑了这天下豪杰。

    他不会认为,那些想对付他的人会真的被震慑住了,他也绝不敢自大到真以为自己就天下无敌。

    相反,从北河一路过来,道门始终压抑着没有动手,更令他心中警惕。

    压得越是紧,爆发之时,只会越发石破天惊!

    所以即便对守护在方有群身边的竹叶门人称不上放心,他也只能尽快离开。

    不是单纯的怕死,而是就算死,也不能让自己死在方有群身边。

    根本都不用去细想,他便可以肯定,若是当真在方有群的势力范围丢了性命,首先倒霉的定然是方有群。

    不说可能被攻歼的谋杀明王殿下的罪名能否洗清,单单一个护主不力,便足以让方有群大帅的位置不保。

    一旦方有群倒台,那影响力势必波及整个苏北战营,甚至整个抗蛮局势的改变。

    所以即便身处大营中,有千军万马相卫,墨白其实会更安全一些,他也只能毫不犹豫的转身,独自应对那可能到来的疾风暴雨。

    再是惜命,最起码的担当与取舍,却总还是要有的。

    ……

    连夜兼程,带着一众竹叶门人,风驰电掣,终于将苏北的烽烟逐渐抛在了脑后。

    当再次屹立在明珠海峡边上之时,墨白眺目远望那已然依稀可见的一队对旗蛮士兵时,他停住了脚步,轻声道:“诸位可有谁曾来过明珠?”

    身后众人,随他眺望。

    海面上风声鹤泣,远处气息哀糜,即便还相距很远,都依稀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一股沉闷气氛。

    就算曾身处高山,远离俗事纷扰,却也不能不知这片海面上曾泛起过多少血腥。

    众人远远眺望,最终面色复杂,默不作声。

    只不知是有羞愧,亦或在为前路而担忧。

    一袭素黑长衫在风中飘扬,墨白远眺眼神逐渐收回,回头望了一眼诸人。

    墨白一个不落,将一张张脸,一个个身影,看了个仔细分明。

    众人接触到他眼神,皆是心神陡然一紧,面色微变。

    直到他视线划过,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镇定心神。

    当墨白目光从最后一人脸上划过,重新转身,再次负手而立眺望海面之时,大家伙才用受惊的眼神面面相觑,彼此平静自己正狂跳的心。

    各人眼中皆有疑惑,方才那一瞬间,他们仿佛再次见到了当日铁血杀戮的墨白。

    没错,就是这种已数日没有出现过的淡漠中带着冷锐的眼神。

    “不对劲,都小心点!”众人脸色不由难看,虽不吭声,但相互间却是眼神传达。

    海风呼啸,墨白负手远望,身后安静的诡异,气氛逐渐肃杀。

    还好,只那一眼过去,墨白并未再有多余动静,他仿佛不知身后诡异,却只是远眺海面,身上气息反而渐渐平缓,逐渐如老树般安静,没有一丝危险。

    “殿下,我们是要去明珠?”默立稍许,有人忍不住问了一句。

    “是!”墨白背对着众人,轻轻点了点头。

    “莫非是要从这里过去?”身后众人,望了望无垠的海面,明显疑惑。

    “有船来接!”墨白稍顿,再次道了一句。

    众人又打量四周半晌,再次面面相觑,却也不再多问了。

    心里其实倒是明白,他们肯定不可能通过正常的渠道回去,毕竟前面蛮子重兵防守,直接闯进去,肯定死路一条。

    只是众人心头却是不解,这几日他们和墨白可谓是寸步不离,也未曾见他与人联络,怎就已经安排好了船?

    而且抬头看看天色,此刻才刚刚日落西山,天地一片霞光璀璨,可谓是明光万里,如此光天化日,行偷渡之事,会否不妥。

    却不待众人多想,便突然只听到一声粗矿的鸣笛自远处响起,众人精神一震,连连眺望,果不其然,远处海面上,霞光之下,一道黑影缓缓浮现眼前。

    “不对,这是……”众人稍楞,随即稍有喧哗。

    虽还远,但众人皆非普通,目力都非常人能及,自然看出这黑点,实则并不小。

    而且依稀可见船头上,还有着数名身着旗蛮兵服手执火铳的士兵,正在执勤。

    这根本就是一艘旗蛮的船,众宗师大惊,无不眼神一紧,随之有人短喝道:“殿下,是旗蛮……”

    墨白负手而立,远眺长空,对身后的声音视若不见,只默默盯着那艘船没有出声。

    见他无动于衷并,身后骚动稍缓,逐渐再复平静。

    黄昏斜阳之下,商船大张旗鼓的朝着墨白所立之处逐渐靠岸,未有一丝张惶。

    众人死死盯着那艘船,手皆不由自主的抚上了剑柄,握得很紧,呼吸也是越来越沉。

    终于,待得船离岸边尚有二三十米远时,一直负手而立的墨白终于动了。

    只见他身形突如大鹏展翅般,朝着海面纵身一跳。

    “殿下……”

    身后宗师皆瞪目而惊,无不从山石掩体中冲出,抬头观望,下一刻却只见得,那身影入海并未沉,而是踏海而行,只见他脚底波光暗闪,犹如燕子抄水般,浮空而去,只数息,但见水波一荡,有波涛激起,其身影已稳稳落至船板。

    众人心头砰砰跳,目视着那数名执抢旗蛮,却见诸人依然稳稳站立,对着突如其来踏水而行的来客视若未见。

    “这……”众人心头稍安,却是不解。

    “莫非是殿下的人假扮?”有人眼中暗闪。

    其他人也是不知究竟,不过显而易见的是,殿下所说的船的确便是这一艘。

    “我们……”有人盯着墨白只是一闪便已入仓不见的身影,略有迟疑。

    又是少顷沉默,众人间气氛突然变得意味深沉。

    然而,终究是有一声长叹响起:“难怪殿下要杀气凛凛的看我们一眼!”

    说罢,此人却是一脚踢落地面一颗飞石入水,飞石在水面飞挑,其人纵身,随飞石而凌波。

    几个闪烁后,只剩水面激荡,人却已布了墨白后尘,上了船板。

    但下一刻,却是让众人一惊,只见那身影上船后陡然一窒,数名旗蛮连着不知何处突然现身的数十名壮汉,陡然持枪对准了那身影。

    众人正自心头一跳,脸色狂变之际,却又见船上持枪人等突然散开,数名旗蛮兵士亦是收起枪口,目光远望岸边诸人。

    那上船的身影,缓了缓,随即回头看了一眼岸边,头一低,入了船舱。

    岸边诸人,面面相觑,但随之也是一个个不言不语的,与先前那人一般,各自借物击打水面,随之而入了船舱。

    其实方才墨白展现的那一手轻功,也是让诸人无语,诸人自是难以做到墨白那般举重若轻,直接踏水数十米,十余米或是借着一口气不散是可以的,但再远,却只得借力而行。

    入得船板,众人第一时间便是打量那几名持枪而立的旗蛮兵士。

    一眼望去,却让众人心头微顿,要说起旗国与大夏人种,倒是区别并不大,但对于诸宗师而言,看人并不仅看相貌,他们皆是气息通达敏感之辈,一眼望去,却见这几名士兵,无不带着一股与大夏之人截然不同的气息。

    这数名兵士望着他们的眼神,明显没有大夏人面对道门中人那种敬畏,虽有对于他们踏水而行的惊讶和谨慎戒备,但依然掩饰不住,他们眼中的凶晲。

    这种眼神,他们并不陌生,旗蛮修行者便有这种阴厉的特性。

    大夏道门追求高山流水,缥缈若仙的淡漠格调,即便再有战力,也往往要表现出一副仙气弥漫的和煦,心机城府都藏在肚子里。

    而旗蛮却是直接的多,他们等级森严,行事明显要刻板,眼神中往往有着毫不掩饰的嚣张狠厉。

    众人眼神眯了眯,望着这些旗蛮兵士,虽然他们有枪,但要想吓到诸人,那就凭这几人却是还不够的。

    再目光一转却见一高瘦男子,身着一袭灰白长衫,却见器宇轩昂之态,在十数位手执长枪身着短衫的黑衣男子护卫下,面色含笑的走出船舱,对着诸人一颔首:“诸位高人有礼,在下青年社彭三青!”

    彭三青?

    青年社?

    众人眼神微顿,紧接着大家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尴尬。

    不过这无所谓,谁都清楚这艘船上做主的,乃是船舱里的那位殿下。

    便是宗师,如今虎落平阳,却也只有与这凡人拱手见礼。

    “请!”彭三青目光在诸人身上扫过,眼神中说不清是什么意味,不过还好,他未曾发作,更未曾多说什么,只是让开身形,对诸人示意入舱。

    “他们……”众人看了一眼船舱,并未多说什么,一一入舱,却有一人,进入前,回头望了一眼诸旗蛮士兵,语气带着斟酌问道。

    彭三青并未解释,只是道:“诸位既然到了我青年社的地头上,我青年社自然护得诸位周全,诸位但请放心便是。”



    入得船舱,却只见船舱内整齐码放着一个个大木箱,却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而这些木箱周边,这是一个个短衫人等,手持长枪,散落各个方位,见得他们到来,均是神色稍有不安。

    显然这些人,见得道门中人还是不太自然,尤其是见得他们踏水而行的那份能为之后,更是目光不自然。

    不过大家伙一看彭三青在诸人身边坦然而行,却又慢慢平静下来,无任何动作。

    竹叶门诸宗师有些懵,搞不清楚状况。

    到底高居深山已久,若是换了一下九流见得这情形,怕是立刻便能猜出,这就是一艘走私船。

    而观这些木箱尺寸,恐怕对其中之物,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很明显,这里面是火器,而且如此大量,怕还非一般走私,这艘船的背景恐怕大的吓人。

    “白爷!”入得内间,却见墨白正目光沉吟的坐着饮茶,众人跟着彭三青进去,只见得彭三青站在门外拱了拱手:“人都上来了。”

    墨白抬头看他一眼,点头道了一声:“得小心点!”

    “是!”彭三青点点头,拱手应命退了出去。

    众宗师入内,看着墨白,却不知该如何自处,想问也不知该问些什么。

    墨白却似乎有心事,只扫了一眼诸人,沉声道了一句:“剑戴好,分散警惕!”

    众人心神一紧,随之散去,各找方位盘坐,一面养神疗伤,一面目光微眯,气息凝聚。

    其实无需墨白说,上了这船,大伙就根本无法放松,这是要去明珠啊,便是道家宗师,也知道那里意味着什么,说一声龙潭虎穴,绝不为过。

    待众人皆出门,不一会,却有一青年汉子来到墨白眼前,却是行单膝跪地礼:“六爷!”

    墨白摆了摆手,让他起身,沉声道:“坐!”

    “是!”来人并不纠结,在墨白对面坐下,却是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墨白:“铁统领命我将此信交给殿下亲阅。”

    墨白并不意味,伸手接过,看了看蜡封,并没有马上打开看,而是沉声问道:“家里情况怎样?”

    “不太好!”青年用了三个字回应。

    “说说大概!”墨白眸光微微一凝,随即又散开,点了点头道。

    “年节前后,蛮子展开了大规模的肃清活动,为了抓捕我们,无所不用其极,但凡蛛丝马迹,必大动干戈,只要风传与我等有所联系者,无论真伪,皆株连广泛,我等只能奋起反击……”

    墨白握着杯子,盯着那腾腾热气,无需细细描述,他便能够想到明珠血流成河的场面。

    心中那长期压抑,好不容易在这次出山杀戮后,略微舒展的杀意陡然间再次奔腾不休。

    茶杯里的茶水,随着他的怒意,隐隐晃动。

    “损失如何?”墨白沉声问道,这是没办法的事,若是任由旗蛮扫荡,不做反击,那迟早会被他们逼的无藏身之地。

    “尽管我们已经足够小心,又借用青年社的渠道行事,但青年社如今局势极为复杂,尤其是杜先生在京遇刺的消息传来之后,谣言四起,常有叛者,以至于我等……损失惨重!”青年面有悲色。

    “损失惨重!”即便以墨白的心性,听到这四个字,也是不由深吸口气。

    眼中杀意几经流转,尽管他知道杜先生遇刺一事,必然风波极大,故而第一时间出山,不惜暴露在众人面前,也要大张旗鼓的灭了竹叶门,这其实也是为了稳住明珠青年社。

    却不想还是造成了如此大的影响,他是真的心疼了。

    这世道,你想做事,手中没有几个能用的人手,谁拿你当回事。

    明王府中这些人手,几乎是他六年来的全部心血,也是他立足这乱世最大的资本。

    而且这些人,不能算是他的徒弟,却也可说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每一个都那么出色,受过多少磨难,方才能有今日,如今却出了事……

    “青年社如今如何?”墨白长出一口气,才缓缓说道。

    “杜先生遇刺的消息一经传来,青年社当即内乱,有心人放出谣言,乃是明王府暗害了杜先生,铁统领当即联系青年社齐老大等元老弹压局面……”

    “却不想元老会议上,齐老大竟突遭自己嫡系刺杀,遇难身亡,凶手直指同为青年社元老姚金泉……”

    “齐老大死后,大爷齐元胜怒狂之下,活埋了元老会姚金泉一家……”

    “两大元老身亡,旗下势力大乱,火拼不断,各方皆有立场,皆卷入其中,又有杜先生遇刺,旗蛮煽风点火,动作不断,以至于几乎每日街头皆有横尸……”

    无需说,又是一番血雨腥风!

    墨白静静听着,始终没有出声,齐老大齐元胜,他是熟悉的。

    当初他还曾为其治病,也正是因此,他才能在明珠立足,活的踹息的机会。

    齐老大的死,虽令他心中稍有悸动,却也并未如何激动,这世道,身处乱局的人,皆是人头系在裤腰带上,便是他自己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人头落地。

    那姚金泉,墨白也曾有过数面之缘,却并不如何熟悉,听着这些,他只能沉默,他更需要关注的是如今的局面究竟如何。

    “铁统领虽有心插手镇压,但碍于谣言,青年社中多元老甚至并不友好,对我们怀有敌意,好在是杜先生虎走威还在,临行前又曾出手整顿过一批人,还留下了管家,最终他们是未曾与我们翻脸,只是我们也只能克制,不好插手青年社内务,即便锄奸,也只能慎重行事。”

    “好在是,您灭了竹叶门一事传来,青年社的问题才有了转机,大义之下,铁统领趁机强势出手稳定,杀了一批,镇住了一批,拉拢了一批,情形算是暂时控制了。只是仍然不容乐观,如今旗蛮强势到了极点,对待青年社依然是势在必得,顺着昌,逆着亡。因为青年社之乱,众青年社上层不得已露面次数增多,旗蛮大肆针对反对他们的人和势力下手,为了保护他们,我们也被旗蛮拖着,疲于奔命,每日里纠缠于刺杀与反刺杀之上,损失日益增加。”

    听到这里,墨白终于开口了:“这么说,旗蛮现在正是利用青年社在对我们下手?”

    很显然,他找到了本质,事实上不怪他这么想,相比青年社,旗蛮最头疼的对手,毫无疑问自然是明王府。

    明王和青年社,分量根本不同。

    青年面露苦涩:“是,他们正愁找不到我们,现在有了这个渠道,便更加疯狂的在青年社上下功夫,表面上是对付青年社,实则就是在顺藤摸瓜对付我们,但明知道如此,我们也只能选择对抗。”

    总不能不管青年社,没了青年社做屏障,他们恐怕就真的只能退出明珠了,别说做事,就算藏身都迟早成问题。

    墨白沉吟片刻,确实情形很艰难,点了点头,沉声道:“京城那边什么情况?”

    “刚刚接到消息,明王府遭袭!”青年声音陡然一肃。

    “什么?”墨白豁然抬头。

    “二先生是昨日回府,同时还有刚被释放的杜先生一起,今日清晨时分,杜先生突遭刺杀!具体情况,铁统领交代,您见信即知!”青年回禀道。

    ……

    夕阳斜坠,海波荡漾!

    夜色降临,灯光下,墨白缓缓放下手中信,面色一片铁青。

    京城明王府出事,的确再次给了墨白一重击。

    “竹叶门?”墨白眸光陡然一凝,腰间长剑似突然低鸣一声,杀意暴涨!

    然而然紧接着,眼中数次明灭,一切又再复平静。

    他微微闭目,缓缓沉了沉心思,良久睁眼,只见其眼中星点密布,深邃若星空他摇头低语:“不可能是他们!在我明王府杀人,不论成与不成,这群人都必死无疑,能有这弃之生死的胆魄,又何不来杀我,反而为了一个杜鹃而丢弃性命?而且京中有真人在,他们刚刚入京,正在真人眼皮子底下,想要动手杀杜鹃,比杀我更不容易,这是在送死!”

    墨白眼中发亮,但片刻后,却又暗了下来,回头望向京城方向,他神色复杂,嘴角逐渐浮起一抹冷笑:“可笑的是,刺客还当真能在我明王府来去自如……”

    深吸一口气,墨白收回了目光,压住心底烦躁。

    一切都只能等他到达明珠在处理,铁雄信中只是大概交代情况,具体的还得回去再说。

    不过,他心底却没有放松,应该说从来没有放松,他知道,道门压抑如此久不动,一旦动起手,便是有了绝对把握,定能取他性命。

    沉吟良久。

    突然,墨白起身,来到外舱,眼神扫视四周。

    海面上随着月光折射,晶莹一片。

    有远处灯塔正来回扫射,亦有数只巡逻船在远处巡弋。

    除此之外,便是一片苍茫大海。

    墨白独立,盯着海面许久。

    身边正有一竹叶宗师正盘坐船头,警惕四周,见他久久不动,不由出声问道:“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对?”

    墨白微微摇头,轻声道:“你说,选择什么样的地点刺杀我,才可以确保一击毙命,让我无所遁逃的同时,还能避开天下人的目光,毫无后顾之忧!”



    是夜,月朗星稀。

    一身素黑的墨白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套白色长袍,久经奔波满是风尘的面色也经过清洗,恢复了往日的儒雅。

    并未入舱,盘膝坐在月光下,神态祥和的他,再不见之前的冷锐锋芒,反而更似一个惬意出游的俏公子。

    微微闭目,他好似在安然养神!

    随他一同上船的诸位宗师则没有他这般惬意了,一个个早已立身在船面四周,无不神色紧张的打量四周。

    看看海面,再观望四周,然后扫一眼闭目而坐的墨白,最后与四周同门对视一眼,眼里疑惑与不安在泛滥。

    原以为到了明珠,才会真正面临难以想象的危险和处境,却是在墨白方才那句“哪里刺杀我最合适”的问题之后,所有人皆是瞬间惶然。

    还用得着去细细论证吗?

    道门要杀墨白,还有哪里能比这苍茫大海更合适?

    一个个悚然而惊,哪里还有心思盘坐养神,无不心里七上八下。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道门同道若当真来救,他们是该犹豫一下,自己该是如何立场才对。

    是该帮助道门,还是该帮墨白,或者两不相帮?

    毫无疑问,若真要从本心选择,那自然是包不得能杀了墨白这大魔头,以解心头之很。

    问题是万一杀不了呢?

    可尼玛,要是不随同道门一起出手,那便当真是自绝于道门了,莫说从此声名狼藉,做了道门叛徒,更可怕的是,以后便当真要委身于这大魔头手下苟且偷生了。

    当真是为难这些道门宗师了,这选择真的不好做啊。

    “咳咳……”

    突然,甲板上又传来了几声虚弱的咳嗽声,直让一众宗师面上不由自主的抽搐。

    目光望向那闭目而坐的身影,已是满含悲愤与委屈:“不知道我们心里正在纠结啊,你还咳,还咳……是要欺骗我们下决心来杀你吗?

    便在这平静的诡异中,船在海面上已越行越远。

    今晚的海风并不疯狂,海面上入目所见,皆是安寂。

    墨白始终盘坐,没有一丝动静,他仿佛根本不知诸位宗师的纠结,始终一言不发,不给诸人一点点表态。

    既没有安抚,也没有威胁,更没有拉拢,他就只静静坐着。

    “踏!”一道声音轻响在耳边,一个人影轻轻落在他两米开外。

    墨白终于睁眼,看向正面对着自己的人影,人影眼中有复杂,老迈的声音轻轻开口:“殿下,老道能否问您一句!”

    墨白看着这老者,深邃眼神中,却是有意外之色一闪而过,若没记错,这人姓蒋,名定远。

    此人在竹叶门被他胁迫的宗师之内并不显眼,至始至终,此人都从未有过激烈反抗,不论是在竹叶山的时候,还是在北河,甚至这一路上,他都始终只是随大流,从未听他发表过任何意见。

    墨白静静盯着他半晌,似乎有些没想到,此人竟在此时来到自己面前开口,眼中微闪:“何事?”

    将定远与墨白对视了一眼,似承受不住墨白眼里的压力,又很快挪开目光,望了一眼四周,只见船上所有宗师的目光都盯向他们这里,才轻轻咳嗽一声道:“不知我等随殿下到了明珠之后,殿下将如何处置我等?”

    话音才落,船上气氛似乎陡然一凝。

    墨白清晰感觉到,船上所有宗师的气息顷刻变化,紧张而又急促。

    明显紧张的气氛中,墨白却又闭上了眼,嘴角轻轻出声,道了句:“无他,顺存逆亡!”

    沉默!

    所有宗师死一般的沉默!

    连海风都在这句话下微顿。

    唯独墨白还是那般平静,仿佛不知,他这句话,在此时此刻这群本就纠结到了极点的宗师心里,造成了怎样的冲击。

    “怎么能这样?怎么能?”

    “太嚣张了,太嚣张了!”

    “不能忍,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是根本就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啊,要知道,你很可能马上就要遇险啊,你怎么敢依然如此对待我们?

    连一句好话都不肯对我们说吗?

    哪怕是敷衍都好啊!

    好歹我们也是堂堂宗师,在这般难以抉择的境地下,明显已经表露出要站在你这边的情况下,你居然还如此无视我们,视我们如无物,你真当自己天下无敌了,你可知道三山一旦真正出手,那将是如何之恐怖……

    “你必然为你的狂妄付出代价……”所有人暗暗咬碎了牙齿,心里狠狠道。

    然而,最终,那口出狂言的人却依然平静坐在那里,他们也依然在风中凌乱,不敢有丝毫妄动。

    蒋定远脸色也明显僵硬了好久才缓和下来,望着墨白的眼神极为难以理解。

    半晌,才自心底一叹,再次轻咳一声道:“老道告退!”

    说罢,身影一闪,朝着船尾而去。

    不多时,众宗师似有意,似无意的打量了一下墨白面色之后,皆向船尾而去。

    待他们在船尾相距,墨白微闭的眸子似乎微微眯开了一条缝,朝着船尾望了一眼,眸光中有一缕亮光闪过,随之消失不见,再复平静。

    船尾数宗师一面打量海面,一面沉默相对。

    蒋定远沉默半晌,缓缓压低声音开口:“诸位怎么说?”

    他突然开口,令得众人神色一紧,忙用余光打量船头处,墨白盘坐的身影,见其无丝毫动静,才稍稍放心。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未开口。

    蒋定远又在海面上巡视一眼,皱起了眉头,眼中沉重,再道:“诸位,殿下所言恐怕未必没有道理,这海上怕是要起风浪了,咱们必须得拿定主意了,如今咱们同乘一条船,不管怎样,还是得同上同下才行,诸位以为如何?”

    “师兄也认为会出事?”又是一阵沉默后,见墨白始终没有动静,终于有人压低声音道。

    “事到如今,已经不容咱们藏着掖着了,大家伙心里都清楚,此番我竹叶门大劫之后,上清山若不出手,那上清山这一派,必将失去人心,分崩离析在所难免。没有了咱们,就凭上清山单打独斗,他们拿什么与国朝相抗衡?”蒋定远低声严肃道:“不是为了别人,单单为了他上清山自己,他们也要出手重立威严,所以他们出手是必然的,不过是何时何地罢了,正如殿下所说,确实没有比这苍茫大海更适合下手的地方了,道门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众人闻言,皆是沉默着大量四周,其实谁心里又不清楚这个道理,否则怎会如此纠结,在这大海上,紧张到这个地步。

    本来是极度期盼道门复仇,可当真事到临头了,他们才发现,对他们来说,这未必就是一件好事啊。

    “还是且行且看吧!”有人沉吟半晌,低声道。

    蒋定远一看众人神色,便知众人都这么想,既心有不甘,又不敢反抗,只能等等看。

    他眼中一动,再次道:“怕是没机会等了,就算殿下能容,道门也不容咱们观望!一旦出事,石破天惊之下,咱们只能站一边,否则更没有活路。”

    “嗯?”有人神色僵硬的质疑。

    这一次,却无需蒋定远来解释,自有人低叹,愁道:“道门来了人,必然第一时间令咱们动手,咱们若不动……”

    所有人皆是面色发苦,有人低声咒骂一句:“他们就不想想,咱们已经是伤的伤,残的残了吗?”

    闻言,所有人的反应终于一致了,皆是冷笑不语,虽在凡人面前高高在上自居,但同属道门之中,却谁不知道谁怎么想的?

    上清山还会在乎他们的性命?

    真在乎,怕是第一时间就来救了,这么多日子,他们随时都可能命悬一线,道门谁来管过?

    他们只在乎墨白死不死,不会在乎他们活不活,如果能用他们这些残兵败将的命换墨白身上多添几道伤痕,怕是上清山只会拍手称快。

    “早知道,还不如随那虚离子去京城,或者跟着陆师兄留在方帅大营……”有人话语中透露一丝悔意!

    其实此刻,大家心里都有些后悔,但想想当初,谁都不肯留下,此时却也只能暗自在心底后悔,说不出口。

    蒋定远深吸口气:“诸位,咱们没有退路了,也没有时间多想,务必拿出个定义来。”

    “你们说,这一次他们如果敢来,那定然是准备周全的吧!”有人声音极小。

    “这是必然,如此机会,若不能一击而中,只会后患无穷,不可能大意!”

    “如今上清山一系,在我竹叶门之后,必然人人自危,除了上清山本身,余者也定然会拿出人手相助,力量必然庞大!”

    蒋定远听着他们说话,便知诸人心底还是站在了道门这边,他不由复杂的回头望了一眼那依然盘坐的身影。

    若非方才墨白那句顺生逆亡,大家也未必就会站在道门那边。

    也确实是没办法,不说什么仇恨不仇恨,关键是没有谁愿意从高高在上的位置,沦落到墨白身边整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有一点,诸位可曾想过,就算道门当真得手,国朝真能不管不顾吗?上清山必然是不会承认的,可国朝的磅礴怒火,必然有人来承担,大家觉得,最终会是谁来承担?”蒋定远又突然道。

    “嗯?”众人心中一惊:“蒋师弟莫非认为……”

    蒋定远面色悲戚,说了一句和墨白先前差不多的话:“罪魁祸首,还有比我们更合适的吗?”

    大家伙却是神色急剧变化,谁是傻子?

    能不清楚,上清山出手并非是为了给他们竹叶门报仇,只是为了从立威严,安稳人心而已。

    只要墨白死了,这名头他们不会认,但威却是着实已经立了。

    但这名头总得有人认,怕是说不得就得栽到与墨白有灭门之仇的他们身上了。

    “不好,这群道貌岸然的家伙,恐怕根本不会给咱们开口的机会,怕是说不得便会来个死无对证!”有人大惊道。

    这一下就犹如炸了锅一般,众人脸上悲愤至极。

    想不到,竟会沦落到这一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当真没有活路了啊!”有人手足无措。

    但很快,便有人眸光恨恨的看向了那盘坐的身影。

    一个,两个,三个,最后所有人都不得不看向了那道身影。

    悲愤之情无法言喻,活路自然还是有的。

    那就是这个不但灭了他们的门,还视他们如无物,如此羞辱之下,他们最终竟还只能低头站在这个狂妄到了极点的人身边,甚至还得为了他欺师灭祖,刀里来,剑里去的效命。

    对这群曾经笑傲江湖的宗师来说,这是何等的卧槽啊!

    “其实想一想,殿下先前之言,虽然稍显严厉,但也证明了殿下为人光明磊落,一言九鼎,绝没有敷衍诓骗我等之意,这……其实也是对我等之尊重!”半晌有人低声道。

    所有人张口无言:“……”

    尴尬在持续!

    “咳,着实非我等要自绝道门,而是国仇当前,我等只能大义灭亲,诸位且不看看这海域如今归谁,若当真有人来袭,那必然是与旗蛮相勾结的卖国之辈,我等虽有师门血仇在身,却也决不能行卖国之事,否则有何颜面在见列祖列宗?”

    “师兄所言不错,些许小恩小怨诸位便且忍痛放下,时日且长,如今既然大义当前,我等又何能视而不见,唯仗剑护黎民方显我道人本色!”

    “此言妙哉!”

    一阵互相吹捧,直到大伙皆血气澎湃,心花怒放!

    …………

    ……

    墨白无心去凝神偷听他们为了国家黎民,进行的庄严讨论。

    众宗师不知道,他是真的在专心疗伤。

    数日来,他连番大战,在众宗师眼中,难以看透他虚实,只觉恐怖无边。

    然而,实际上,早在当日竹叶山上,他便已伤势极重,这天下便连真人也未必敢硬接竹叶满门一招,他墨白还未登真人,又如何能毫发无伤。

    不过是迫于形势,唯有大气势,快刀斩乱麻,方能定下局势。

    而这数日之间,他虽也在疗伤,身边却跟着一群虎狼之辈,他如何能放心不防范?

    可没办法,他必须带着他们,而且还是孤身力压,他很清楚,越是如此,他们越心里没底,不敢妄动。

    不过今日却是不同了,他知道,这不是竹叶门那一战了,今日是真正的你死我活。

    不是他大意,没有事先料到,去做防范。

    而是这一劫,必须闯!

    躲躲藏藏,的确可以暂时脱身,但麻烦只会是无尽的。

    唯有堂堂正正闯过去,唯有经历这一战而不死,他方才真正有资格撬动天下道门格局。

    否则,不过千百年来一过客而已。

    月光下,他一声素白,逐渐似有光晕成环,呼吸逐渐悠长,慢慢沉寂于无。

    众宗师发现了异常,皆目露精光。

    他们自然看出了,墨白已是入定在疗伤,此刻若是动手,打断他气血……

    但这年头,也只是心中一动,众人便面色一僵,散去了妄念。

    且不说已定下决心,便是没有,前些日子,墨白也已经用血和生命告诉他们,妄动的后果。

    “又在试探,想引我们下手!”有人眸光一扫方才那说墨白光明磊落的同门。

    那人面皮狂抽,故作镇定的看向远处,心中却也在道:“这大魔头最是阴险,屡屡装病,想害我等性命!”

    一阵无语间,数人飞腾散开。

    这一次是当真目光炯炯开始查探四周动静,毕竟都清楚了,他们想要活着,便得墨白不出事。

    四周已无边际,船依然在海面上漂泊。

    这是一艘走私船,其中合作者究竟有谁,这说不清楚。

    反正可以肯定的是必有旗蛮参与,不止那些旗蛮士兵,更有海面上的巡逻船不时探照灯光照来,又缓缓移开,恍若未觉的情景。

    当行程已过一半,夜色也逐渐深沉时,四周查探的一名宗师,突然眼神一凝,直直望向远方。

    片刻后,他面色一变,短喝道:“不对劲!”

    声音刚落,便只闻风声狂闪,一道道身影已屹立在船顶,眸光死死盯住那宗师手指方向:“这不是方才过去的那艘巡逻船么?”

    只见目光所及,正是一艘方才已经过去的巡逻船,竟不知何时已经返航,正在向大伙所在靠近。

    “看,船顶!”突然有人声音一颤。

    所有人顿时凝目,一望之下,皆是大惊失色,只见远方船顶,竟同样有人如他们一般屹立,正自远远看来。

    “是他们!”

    “没错,就是他们!”

    虽然距离还远,不能看清此人模样,但却不妨他们感应到对方与他们身上一样的气息。

    “不好,他们加快了速度!”

    “快通知殿下!”

    不用通知了。

    墨白已经睁眼,同时他身边,也多出了三个黑衣青年人,正人手一把短枪,神色冷静而又深沉。

    除此之外,那彭三青也铁青着脸,带着一众青年社人手,出现在船舱上,朝远处张望。

    这一眼望去,就只见那巡逻船正急速冲来,他顿时面色凶晲一闪,二话不说,对着身边手下一挥手。

    顿时身边数好手,身形一闪,便直奔那四名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的旗蛮兵士而去。

    “咔擦!”

    青年社中自也有好手,未动枪,便直接将四名旗蛮兵士手起刀落。

    众宗师正自心神紧张,见此一幕更是眼神爆瞪。

    却不待他们说话,那彭三青已然朝着墨白躬身:“白爷,是彭某办事不利,殿下请随小船先行撤离,彭某带人狙击!”

    墨白缓缓起身,眉梢微抬,看了一眼那四名身首异处的旗蛮士兵,再看向彭三青。

    显然彭三青是聪明的,他第一时间杀了旗蛮是为表态。

    不管是否真的忠诚,很明显,对他来说,若墨白起疑心,这么多道门人士在场,他必然只能毫无反抗之力的死无全尸。

    微微摆手,只问了一句:“咱们会不会被旗蛮派舰船包围?”

    “白爷放心,我虽不知哪里出了意外,但航线绝不可能有问题,要翻了船,旗蛮高层也会海啸!”彭三青肯定道。

    他手下有慌乱,彭三青本人却还很有几分镇定,不愧是干刀头舔血的活计,着实称得上是个凶人。

    墨白点点头,心里却并不这么认为,抬头远望了一眼那急速驶来的巡逻船,猜想,道门终究还是和旗蛮合作了。

    很明显,从头到尾,他的行踪便被道门盯着,只是一直忍到了这里才动手。

    他现在唯一不能确定的是,这些人到底有没有给自己留后路,如果留了,就绝不会允许旗蛮靠近四周,他就不信道门不害怕,旗蛮让他们的人也同样葬身这片海域。

    只要不会被包围在海上,那情况就不算最糟糕。

    众目睽睽之下,墨白对着身边一名青年人点点头,黑衣青年拉着彭三青进了船舱。

    不多时,数艘小艇下海,彭三青等人飞速远离走私船。

    “停船!”墨白望着彭三青等人驶离,眼中明暗不定,但很快回身,望了一眼越来越近的巡逻船,开口沉声对船长道。

    “什么?”众宗师顿时一惊。

    但根本没他们的事,他们的意见根本没用。

    身边再次走出一个黑衣人,直奔船长室。

    很快抛锚,船在海面上停下。

    墨白望着那艘全力冲撞过来的巡逻船,眼中冷锐电闪,却并未对诸宗师一言一语,当先一步,屹立在船头,目光紧盯着冲过来的船。

    众宗师心神震颤,眼望着船只越来越近,他们还是忍不住冷汗落地。

    船顶上的人影,已然不见,那艘巡逻船,就如一艘沉默的幽灵船,正急速冲来。

    墨白屹立海风中,身躯逐渐挺立,手在腰间一闪,那炳饱饮鲜血的三尺青锋出鞘,在月光下,寒意渗人。

    众宗师望着这长剑,眼中瞳孔一缩,再次对视一眼,一咬牙,所有人皆兵刃出鞘,面色发苦的直视着对面,越来越近的巡逻船。

    那盏探照灯,已然射来,直直照影出船上一众人等。

    在他们被一探无遗的同时,对面船板上,也终于出现了人影。

    一个、两个、三个……

    一道道身影出现,即便还相隔一段距离,那些人凝聚的气势却早已惊天。

    各种服饰,各种年龄,不变的是强大。

    船头,船尾,船舱顶部,皆有人影屹立,每一道气息都那么骇人。

    船头负手那老者,看不出年龄,但那蒋定远,却是陡然倒吸一口凉气:“糟糕,竟然是曾一剑便败掌教的单南星前辈!”

    “什么,竟是他?”众宗师连忙细看,见得那人真容,皆是当场冷汗淋漓,慌张不已。

    “一剑败常坤?”便是墨白眼中也是不由一凝。

    “快看,那是……”只是骚乱还未息,便又只闻一宗师心神大惊,失声叫道:“陈飞仙,那是三十年前便已力压四名门,宗师无敌的陈飞仙!”

    墨白随之眸光一抬,望向那船舱顶部一麻衣老者,那老者身材矮小,却是双眸如电,正好与他对视,眸光中难以言明意味。

    黑暗中,两人眼中绽放火花。

    墨白倒是听说过此人,听闻三十年前,此人不过五十年纪,曾亲自走遍四名门,全身归来。

    倒是有传言,他伤重回宗不久便已陨落。

    墨白眼中光芒微盛,但转瞬又复平静。

    “还有黄庭府刘世元也来了!”

    “那是……”

    一声声惊呼,众长老依然是呲目欲裂!

    别人认不出,他们又岂会认不出这些人都是何等存在。

    他们竹叶门的确强悍,常坤更是名震道门,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无敌。

    恰恰相反,越是修为高深,越知道要高出那一线是如何的天渊之别。

    上清山之所以能领袖道门,绝非枉得虚名,也绝非单单只靠一个真人而已,他们的底蕴,深沉的可怕。

    还没开打,众宗师已然心神黯然,难以自持。

    不为别的,只因此来,皆是以武入道,真正在武道上皆可力压一方的存在。

    武道宗师,绝非笑话!

    这样的阵容,怕是围剿真人也当真够了。

    众宗师的气息低迷下来,眸光终于还是不得不开始闪烁,有人目光开始不断在墨白背后来回。

    “殿下!”身边贴身的黑衣青年,持枪的手也开始冒汗了。

    他想让殿下撤。

    只是他的话还没出口,便陡然双眸一瞪,面色大惊,失声道:“殿下!”

    不止是他,其他宗师亦是皆骇然。

    他们看见了什么?

    一道剑光凌天,一道身影飞掠。

    白衣飘飘,长发飞舞,人影随剑飞射,直击长空。

    天地仿佛寂寥,海风为之呼啸。

    两艘船,所有人的目光皆为空中那身影而惊撼。

    那是墨白,单人仗剑,凌空而起,直射敌营。

    不管对面的一个个名字有多么恐怖,正如他出道以来,便一直给人的印象。

    强势到不可揣测!

    “刚好,白某正想杀人!”伴随着话音,噗嗤一声,白长青白衫染血,发丝飘零,儒雅再也不见,唯剩难言的狂放在鲜血中绽放在对面船头。



    海面上波涛起伏,巡逻船舱顶部,却有一人稳稳而立。

    此人身材不高,一身麻衣,须发皆白,看得出年岁已高,但这般苍老瘦弱的身形,却在风浪中岿然不动。

    身形虽老迈,一双眸子却不显昏黄,反而神光湛湛。

    手中未持兵刃,却屹立之处便威严森森。

    便是在这无不名手的道门高人中间,亦一眼能看出其高高在上的地位,简直犹如鹤立鸡群般俯视世间一切。

    无需其他证明,只因他名陈飞仙!

    三十年前,曾只身走入四名门,并活着出来的陈飞仙!

    探照灯牵引,陈飞仙负手而立,眸光抬起,没有去理会对面船上那因他出现而带来的些许骚乱,这并不奇怪,他早已习惯了晚辈们的敬畏目光。

    面色淡然无波,眸光淡淡锁定在了最前方那身形淡薄的白衣青年身上。

    青年手中持剑,陈飞仙却对这柄剑视若不见,他只打量这个持剑的人。

    待真切看清那道身影,那张面孔,他深沉而内敛的眸中,还是不由浮现波动。

    “莫非便是此人?”即便早已听说此人才不过二十几许,可亲眼所见之下,还是嘴角呢喃出了声,说了一句废话。

    “前辈法眼无钜,那白衣之人,正是那倒行逆施,屠我师门的魔道匪首白长青!”他身侧甲板上一人闻言,红着眼睛手一指墨白咬牙切齿道。

    “当日竹叶门内,你当真是亲眼所见,就是他以寡敌众?”陈飞仙倒并无什么激动,只是眸光定在墨白身上,精芒闪烁片刻之后,却是沉声问道。

    看得出,他心中有些不信。

    “前辈,此僚最是阴险,莫看他外表年轻,状若无害。实则却是入魔已深,凶晲暗藏,其也不知道从哪里学得一身魔道手段,不可以常理而度之!当日此僚大发凶狂屠我师门,做下如此滔天大恶之景,晚辈如何能忘,这魔头便是化成灰,晚辈也绝不可能认错。若非是心存报仇之念,晚辈当日绝不会屈辱而逃,纵是明知不敌,也定要与此贼不共戴天,护我正道威严。”原来此人正是当日竹叶山上逃走的人之一,此刻满脸悲愤,泣血数落墨白罪状,最后,说到动情处,竟是单膝跪地,泪流满面冲着陈飞仙行礼,悲切至极道:“我竹叶门数十英魂仍未走远,晚辈不器,无能为诸道友报仇雪恨,飞仙前辈德高望重,还请您为我等做主,今日诛除此恶,偿我竹叶满门之恨,亦还我正道一片青天!”

    悲声戚戚,情感动天。

    陈飞仙盯着墨白的眸光终于慢慢收回,眼中恢复淡漠,面色再复古井无波,声音随意:“也好,本座既已亲至,便让他过来授首吧!”

    “谢前辈!”那人喜极而泣,起身道:“此僚罪恶滔天,今日有前辈亲临,此僚定无法再逞凶,那边尚有我竹叶尚有同门所在,前辈且待我呼应一声,为前辈助威,也让此僚好好尝尝心惊胆颤的滋味……”

    陈飞仙倒是无所谓有没有内外夹击,此处苍茫大海,墨白的结局已经注定。

    不过也没有阻止,他倒是很有兴趣看一看此人究竟有何神秘之处,便让这些竹叶门人先手,看看这墨白手段也好。

    故而点点头:“去吧,告诉他本座已至,最好束手就擒,否则休怪本座出手无情……”

    “是,前辈稍待!”说罢,此人便身形一跃,直奔船头处!

    浑身挺立,气势一展,双眸若电般直射墨白,手中长剑更是遥指,再不复当日竹叶山上抱头鼠窜之资,着实威风凛凛,深吸一口气,就要以真力御气开口,声传十万里,给墨白来个下马威,以雪当日之耻辱。

    “魔头……”然而,嘴才张开,话还未出口,双眸便陡然爆瞪,呆呆的看着前方一炳剑光袭来。

    下一刻,他还没来得及去分析什么情况,身体不能的便要倒退。

    “噗嗤!”

    一道声响入耳,脖子微凉,此人眼里的光芒还未完全熄灭……

    “刚好,白某正想杀人!”墨白的这句话,他是注定没有机会听完了,已经被墨白提在手中的脑袋面孔上,眼珠努力的想要转动,想要抬起,去看一看飞仙前辈……

    哄闹是瞬间的!

    安静也是瞬间的!

    “滴答,滴答!”

    血滴在船板上,通过风声,传至每一个人耳里。

    一种诡异的宁静,在此刻爆发,这一瞬间,所有人都需要思考一个话题!

    该做些什么?

    或者该先说些什么?

    墨白至,立于敌船,却丈许方圆,无人近身。

    他仍然一袭素白,他身形还是那般瘦弱,他手中的剑已然斜指,他独对四方所有人,怡然无惧,唯一变的,只是他手中多了一颗首级,他身上多了一些血迹。

    “大胆!”终于,伴随着海风,一道怒意盎然,威严盖世的声音,在众人耳边炸响。

    所有人刹那一个激灵,下意识的抬头眸光一扫那船顶,正须发皆张,满眼阴沉与凶晲的陈飞仙。

    随之立刻各个兵刃出手,再没有先前的风度翩翩,各个疾言厉色。

    墨白也抬头看向陈飞仙,与其对视,毫无疑问,陈飞仙很强,无需出手的,单从气势上,就足够让人呼吸压抑。

    然而,墨白与他对视的眼神,却是在他威势展现的一瞬间,便陡然变的凌厉到了极点,满头长发也是轰然倒飞,一股难以想象的凶威在顷刻间爆发,直冲陈飞仙而去,口中声若利箭,吐出三个字:“你敢动?”

    陈飞仙本来已是羞恼莫名,怒极之下,已是腾身便要冲来,一拳了结了墨白,却硬生生的将已经抬起的脚步放下,脸色微变,眸子刹那便是凝重非常,气势更凝。

    普通宗师,或许要打过才知道,气势是可以虚张的。

    可到了陈飞仙这境界,虽还不是真人,但到了他们这一步,气势也已经仿若可以化为实质,弱者甚至在他们的气势下连出手都做不到。

    墨白瞬间的凶狂,那庞大的威压一展,他便心知大意了,小瞧了对方。

    僵硬着铁青的脸色,一时间生生隐忍住了勃然而发的杀意,当真开始潜心调用全部真力,蓄势以待出手便要最强击。

    “好胆,飞仙前辈三十年前便武道通天,只手镇压四名门,何等威严,你区区一道门后进,竟敢对飞仙前辈如此无礼,是可忍孰不可忍,本座岂能容你……”正在这时,那最先站在船头,却在墨白到来之后,第一反应不是救人,而是退走的曾一剑败竹叶常坤的单南星恼羞成怒,顷刻剑出鞘,疾言厉色,冲着墨白大喝道。此刻也是脸色铁青,满脸羞恼的剑出鞘,疾言厉色对着墨白大喝道。

    “呱躁!”墨白本与陈飞仙气势对阵,但此刻毫不在乎陈飞仙这个大高手,刹那眸光电转,对着单南星一声呵斥。

    “你……”单南星怒极,长剑一举便要出手。

    “咻!”却哪料到,墨白竟随手直接将手中长剑竟是直接脱手,朝着单南星若飞刀般疾射而去。

    这一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恼羞成怒的单南星,剑宗师居然弃剑而飞……

    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再说话,单南星片刻的惊讶过后,到底是剑道宗师,不至于如先前难竹叶宗师一样,毫无还手之力。

    想也未想,便长剑若流向封挡!

    “砰!”的一声双剑相交,单南星却陡然浑身一震,眼眸爆缩,下一刻,身形一引,偏右侧身闪避。

    “噗嗤!”又一声剑入体声音。

    “你……你……”单南星如梦初醒般僵硬回头,却只见他身后,一名宗师老者,没有看向墨白,反而手颤颤巍巍的指着单南星,眼神悲愤,嘴角流血吐出两个字,最终砰一声倒地。

    墨白那炳长剑,经过单南星的格挡,却还是穿透了他身后一宗师的身体。

    所有人下意识的从尸体身边移开,望着那具尸体,或者说尸体胸口的长剑,眼皮直抖。

    最后,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望了一眼这位“一剑败常坤”的高手单南星,最后皆是怒视着墨白。

    单南星的脸色红白青紫不断变幻,手中长剑都微微发抖,怒目凝向墨白,眼中杀意惊天,却也有震撼在狂闪,盯着墨白那只甩出长剑的手:“好霸道的劲力……”

    没错,墨白仿若只是随手一剑扔来,本来曾听闻过墨白事迹的他,自然知道墨白剑法之精妙,更知道在北河城头,此人曾施展过一手传说中的飞剑杀人之术。

    故而,他知道墨白剑法精妙,故而凝神封挡,可怎料到,墨白这一剑竟不以剑法为基,却是一力破万法的蛮术。

    他封住了墨白的剑,却没有挡住,不但没挡住,他挡过之后,剑居然还有余力杀人,杀的还是一位宗师。

    这有多快,又有多么霸道的力道。

    单南星怒极,可与陈飞仙一样,这一刻,即便墨白没了剑,他也不敢再妄动,单凭这身功力,他便再不敢怀疑有关墨白的事迹是否是夸大的。

    他没办法理解墨白的实力,反而僵硬在了原地。

    墨白才多大年纪,要么练剑,要么练力,人力有时穷,他究竟练了什么歪门邪道?

    整艘船上的气氛真正意义上彻底凝固……

    陈飞仙正凝聚的气势,也被墨白这突如起来的一炳飞剑所打断,不是被墨白余威所震。

    气的!

    没错,他想吐血,好歹他也是成名已久的前辈。

    墨白居然敢如此无视于他,与他对阵只见,还敢随意出手对付单南星,这也太不拿他陈飞仙当回事了。

    难道多年不出江湖,江湖就已经变的他不能理解了吗?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狂妄霸道么?

    看,看那年轻人在干什么?

    他把剑都扔了,又杀一人之后,他居然开始卷起了袖子……

    “你的确天资惊艳,超乎老夫意料!老夫原本惜才,若你束手认罪,老夫会饶你一命!可你竟如此不知悔改,在老夫面前又添血债,屠戮我道门同道,今日,老夫若不斩你,何以明乾坤?”

    墨白没有再与他气势对垒,卷起了袖子,缓缓抬头直视他说道:“想杀我的人太多,不差你这一个。我想杀的人也不少,也不多你这一个!敢与旗蛮私通,今日就算是梅清风来了,白某也必杀之!”

    说到这里,墨白眸中一道厉光闪过,声音低沉而锋利:“只手镇压四名门,好大的名头,过来接白某一拳,你若不死,白某自裁于此!”

    “狂妄!”陈飞仙大怒。

    “白某一言出,法相随,老匹夫敢来否?”墨白满身气息陡然而变,瞬间狂放不羁,须发劲舞间,他又眼神一转,直视单南星:“你呢,单南星是吧,剑光三万里,一剑败常坤,白某让你先出剑,你可有胆来接白某一拳?”

    “双拳可开天?拳法入道的黄庭府镇山武道宗师,白某只单手一拳,你敢不敢接?”

    “不敢?”墨白凶性大发,只一拳战独对众成名已久的高手:“连白某一拳都不敢接,还敢在本王面前张牙舞爪,谁给你们的勇气?真人很了不起吗?武道宗师就能吓住本王吗?一群土鸡瓦狗,不知天高地后的东西,不是要来杀本王吗?还等什么?”

    “来啊!”墨白双臂一展,金光大放,口中一声长啸:“过来受死?”



    眼看着对面船上的景象,一众原本震惊于道门来人大手笔的竹叶门宗师,无不瞠目结舌。

    纠结了太久,想过了太多可能性,却唯独没想到剧本会如此出人意料的发展。

    就算是那曾为墨白担忧的蒋定远,也是瞪着双眸望着对面那气息不可一世,独身镇群敌的墨白极度无语。

    左右看看周边人,皆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望着对面那艘船留着冷汗。

    即便是还相隔一段距离,他们都能清晰看到对面的道门同门此时那憋红的脸色。

    尤其是依然还站在船舱顶上的那位“只手震慑四名门”的陈飞仙前辈此刻那恼羞到了极点,恨不得吃人,浑身气息鼓荡不断,跃跃欲试,又隐忍不发的模样。

    画面不应该这样啊!

    不是道门诸同道气势汹汹,挥手间便可镇压此魔头吗?

    这画面,怎么好像反过来了,实在太尴尬啊!

    不得不说,上清山在道门中人心里的威望太甚了,即便竹叶门在他们眼前灭了,他们也依然不认为墨白能与上清山相抗衡,尤其是见到陈飞仙都出山后,心底更是悲观,甚至有人当时就已经心里开始打鼓,犹豫着是否要对墨白下手。

    不管与墨白为敌有没有活路,至少对面的阵容,还是远远超越墨白给他们的压力的。

    “我们……”有人眨巴两下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继续站在这里看热闹,等他们分出胜负吗?

    还是应该过去参与一下……

    这……该帮谁呢?

    全数沉默!

    反正好像已经被遗忘了,那被继续遗忘下去……似乎也不错!

    一个个越发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深怕对面意识到他们的存在。

    然而事实上,很明显,他们想多了,这时候墨白不管他们,谁还有心情管?

    一众道门高人,气势汹汹赶来,其中不乏名家好手,现在却是这么个结果。

    敌人不但没有畏畏缩缩,没有吓的求饶,反而单枪匹马逼到眼前,更是砍菜一般将他们瞬间斩了两人,这还不止,如今更是骂孙子一般,毫不将他们这群即便在道门中也是声威显著的存在骂的一文不值。

    最过分的是,当着上清山人的面,竟然如此小觑他们的真人阁下,这何其……荒唐!

    狂妄到这个地步,当真该杀啊!

    尤其是陈飞仙与单南星两位,他们真的完全没有做好会突然承受这种局面的准备啊!

    众目睽睽之下,这两位高人真是怒发冲冠,恨不能将墨白碎尸万段,以泻心头之恨。

    可此时此刻,他们却只能坐蜡!

    不,应该说所有人都被墨白一军将在了原地,满腔怒气,硬是不得发。

    望着墨白狂放不可一世的凶狂模样,所有人都在咬牙切齿,但却诡异的没有一人动手。

    更没有一人出声道一句“大家一起斩妖除魔!”

    开玩笑,谁这么喊一句,不就证明了自己不敢接这魔头一拳吗?

    这要是传出去了,他们今后还有脸在见人吗?

    不夸张的讲,今日能站在这儿的,皆是在道门之中有名有姓的存在,江湖上,跺跺脚都可令道门震三震的人物。

    即使明知打不赢,嘴里也不可能服这个软。

    最关键的是,这时候谁要是插嘴喊上这么一句,怕是不但不落好,反而会被陈飞仙和单南星等被墨白点名的人记恨。

    怕是说不得会被反问一句:“怎么着,你是小瞧咱们,当咱们的名头是吹出来的不成,还真以为咱们连他一拳都接不下?。”

    这得罪人的事没人去干,再说了,其实见了墨白如此威势,谁心里又没有几分怯意,人的名,树的影,再加上刚才亲眼所见,对方如砍瓜切菜一般,挥手就带走了两条宗师人命。

    这时候就算一哄而上,最终能杀了墨白,也至少得搭上好些人命。

    谁知道自己会不会就那么倒霉,还不如等着陈飞仙,单南星这等高人先上,就算不能杀了墨白,最少也能伤了他不是,到时候大家一拥而上,也总有几分底气。

    为什么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只因为人心实在复杂啊,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任何情况,都可能让人生出无尽的想法。

    一时间单枪匹马的墨白气势狂澜,对面人多势众却诡异的发僵。

    其他人还好,被点名的几人,却是当真坐蜡了。

    众目睽睽之下,墨白逼战,嗯,就一拳之战……

    答应,还是不答应?

    单南星眉角余光一望身边众人,倒是一个个怒不可遏,却明显无人会在这时候出头,若有若无间,他甚至能感觉到许多目光正在自己后辈巡弋,其中意味让他浑身火热,难以忍受。

    他深吸口气,眼角跳了跳,又一瞥那同样被墨白点名的刘世元,心道,你不是拳法见长吗?

    可却只见刘世元一张老脸阴沉,死死盯着墨白,不言不语,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回应自己的目光。

    单南星哪里还不明白,这位绝不可能去逞这个能!

    意思明显了,还有你们上清山的高人在顶着,我这小门小派的怎敢去出头?

    单南星暗骂:“老狐狸好不要脸,被如此逼迫,竟还能无动于衷,当真是不知廉耻!”

    可没办法,他也知道,要丢脸,也是陈飞仙和他最丢人。

    从道多年,还真没丢过这么大人,今日若不找回这个面子,怕是从此以后,将再也抬不起头来,他眼神微眯,死死盯着墨白,盯着他那双金光绽放的拳头,脑海里却是不住回忆起先前一剑的霸道功力。

    越想越心惊,只觉得,此人弃剑,怕是故意的,其一身本领搞不好根本不在剑上,而是就在拳头之上。

    脑海再一闪,竹叶门时,所听闻的画面,这魔头不正是一拳力敌竹叶满门,更打死常坤的吗?

    暗自倒吸口凉气,更是不敢出手了,话说他也还没被逼到墙角,不是还有前辈陈飞仙在他上面驾着么。

    所有人都能退一步,可偏偏就陈飞仙没有退路。

    眼看墨白凶威越来越盛,眸光中也逐渐绽放的择人而噬的光芒,让大伙心中乱跳,越来越多的目光开始用余光打量依然站在船舱顶部的陈飞仙。

    陈飞仙胡子一跳一跳,眼皮暗自颤抖,眼神余光一扫单南星和刘世元,只见二人根本没有看向他,皆是死盯着墨白不动。

    其实他并不怕墨白,应该说到了他这境地,只要不是真人亲临,他还用不着怕谁,三十年前就已闻名道门的大宗师,怎会没几分底气。

    可是眼前这小子,实在是异数啊,之前还以为传言有虚,可如今所见,怕是传言还不够夸张,这小子不仅仅是狂妄超越了传言,气势超越了传言,就连他散发的实力也绝对惊人。

    他并没有完全的把握,但到了这一步,让他一辈子挣来的名头就此不保,他也绝对做不到,总不能将这些人全部杀完吧,其他门派能杀,上清山的呢?也杀了?

    只要不杀干净,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说不得就会传出去……

    话说回来,他自己也知道想多了,就算他想杀,他也做不到凭自己一人之力,将这满场宗师屠个干净。

    莫说他,真人也做不到啊!

    他真的有些想不通,怎么局面就变成这样了。

    可没办法,老脸还是要的,深吸一口气,终于是一步跨出,人已落地。

    站在众人之前,与墨白相距不足三米,矮小的身材绽放出惊天气势,盯着墨白,面无表情道:“狂妄如你,也算是老夫平生仅见,自踏入道门至今,已余八十栽光阴,至少有五十个年头,再无人敢在老夫面前如此放肆。接你一拳?当真是可笑至极……”

    “啰嗦,有胆便来,不敢便滚,何来如此多话!”不待他话说完,墨白已是一声冷喝打断。

    “你……”陈飞仙面无表情的面色顷刻爆红,浑身气势再爆:“你找死,老夫成全你!”

    说罢,根本不待墨白挥拳,其脚下重重一剁,船板登时裂开一条长龙,其身影更若电光一般已经划破长空。

    速度快到仿佛在空中脱出了数道残影,未及眨眼功夫,其便已从天而降,手中一炳短枪,不知何时从腰间取下,此刻正直直刺向墨白眉心。

    众宗师可谓眼力惊人,但老怪实力当真强悍到超乎想象,不动若老树,动则如猛虎。

    便在这一刹那,说时迟,那时快之间,便已完成一次必杀。

    单南星和刘世元,无意识的额头一滴冷汗滴落,他们在老怪面前算是后起之秀,也从未见过老怪出手,自三十年前老怪一战成名后,便隐退,早有传其已然陨落,不在世间。

    未曾想,今日一见,便如此石破惊天,莫说这一枪的攻势,单是那枪头绽放的足以灼烧空气的无尽紫光,便令他们心神猛的一颤。

    挡不住!

    其他人或许还没时间去想,单南星和刘世元却是刹那间心沉到了底,无论是单南星的剑还是刘世元的拳,都不可能挡住,这必杀一击。

    “太近了!”单南星脑海中一个概念陡然闪过,不能让这老怪如此近身。

    “太慢了!”而刘世元同样在滴汗之中,闪过这三个字,太慢了,不能让这老怪先手!

    这一刻,苍茫的海面夜空,仿若绽放一道雷霆,于月光下那么耀眼。

    无论船这边,还是对面船上,所有人的心跳都慢了一拍,目光只能死死盯着那快到了极致,又慢到了极致的沉重一击。

    然而,满场中人,皆只能看到陈飞仙这一枪的震撼。

    却只有陈飞仙一人看到了,在他枪尖已经触到墨白眉心皮肤,墨白一缕发丝被烧焦的那一瞬间,墨白微微侧仰头后,抬起直视他双眸的眼睛。

    这一眼唯有他能看到,也在接触到这双眼的瞬间,陈飞仙本来便因爆发全部功力,而显得紫意盎然的面孔有一闪而过的惊色。

    太冷静了!

    太疯狂了!

    这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矛盾,可这一刻这矛盾却组成出一个让陈飞仙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这一枪杀不了人!

    然而,他们这等级别的人动手,尤其是如此时般,一招分生死的地步,已经根本不容人去想什么。

    间不容发时,墨白所有的狂傲瞬息消失,他的神静了,他的意宁了,实则灼热,却让他感到冰冷的气息自眉心穿透,直达意念身处。

    这一刻,墨白睁眼以来,第一次面临从未有过的危险,从未有过的压力,死亡近在眼前。

    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他在想什么?

    他或许什么都没想,也来不及想,但没人察觉的是,面对这死亡压力,他的平静,不是心死,不是绝望。

    他身形在倒退,眉心却开始染血,这是老怪必杀之枪,天涯海角也不容逃。

    “铛!”一声脆响。

    墨白的脚已到船边,护栏早已被他背后罡气震碎,他已无路可退,但身形却仍在后仰。

    死亡的恐惧,让他身体不自然的放慢反应。

    这的确是人的最本能,但他没有,没有放弃,眼中也依然清明,没有看那把即将结束自己性命的枪,他只盯着持枪的人。

    陈飞仙一瞬间闪过的迟疑,伴随着墨白无路可退而放下,终究是没有出意外,墨白身法的确强悍,却依然还是逃不脱他这必杀一枪。

    就在墨白身形已然铁板桥,头几乎与脚形成直线之际,在外人看来已经没有借力的他,必死无疑的时候,他那双平静的眼,望着陈飞仙同样与自己即将平行,一口气力即将用完,再无力闪烁挪移之时,陡然眼中爆发惊天光芒,说时迟那时快,他手掌忽然一扬。

    “嗯……”陈飞仙并没有半分松懈,一直死死盯着墨白,眼见这一幕,心中陡然一惊,但随之却是一顿,他竟然见到墨白手中似乎有数根针型暗器,这让他提心,但紧接着却是眼中古怪一闪,墨白竟然未朝他击来,反而是将数根金针悉数朝着他自己胸口狠狠一拍。

    这一拍之下,他身体迅速抛低。

    陈飞仙眼中古怪,这……

    不过只是一闪,却又平静下来。

    因为已经无需去思考了,即便墨白这一掌让他身形已急速下降,头已经低到了甲板之下,但他的枪尖依然紧紧相随,并且已经刺入了墨白的眉心,鲜红乍现,甚至头骨的阻力也传到了他的手心。

    这一刻,陈飞仙已经有把握,便是真人降临,也不可能从自己枪下夺人,不管墨白如何作妖,他也必死无疑。

    这时候他眼里甚至还有一缕惋惜升起,可惜没机会弄清楚墨白的秘密。

    但他绝不会放过这蓄势已久的必杀一击,对这样的对手,他不会有半点迟疑,眼中凶芒一闪,他的声音终于在这片海域爆发:“杀!”

    杀……

    声震苍穹,诉说着三十年前便已成名的老怪那无尽的凶威!

    所有的质疑,都将伴随着这一声杀而消失殆尽,他的传奇,将从这一刻再添一个完美的传说。

    所有人沉默了,这一刻,甚至没有墨白被击杀的快感,老怪的强悍,压倒了一切情绪,压在了每个人心中。

    又能如何呢?

    墨白强大与否已经无所谓了,无论是谁都不可能逃过这一枪?

    “砰!”

    突如其来的墨白浑身一阵耀眼金芒绽放,刺花了所有人的眼!

    突如起来的一声巨响,打破了所有人被那一枪压到暂停心脏的凝重气氛,也打破了所有人的认知。

    月光忽隐进云层。

    那紫光与金光同时敛去。

    天地仿佛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椭圆的月亮悠悠闲闲的度过阴霾,重新将柔和光芒洒遍世间。

    一片寂寥中,墨白静立船头,他的拳头高举,一个身材矮小的老者被挂在手臂上。

    “滴答,滴答!”血液不知是自墨白身前,还是身后滴落。

    被一拳穿胸而过的身影微微抽搐了几下!

    “当啷!”铁枪落地,缓缓在血液中滚动。

    空气似乎突然变的凄冷了,冷到让人不由自主打着寒颤。

    墨白缓缓抬起了头,眉心一道可见骨的空洞,有血液滑下,渗透至他曾清明的双眸之中,泛起一片片血光。

    众目睽睽之下,他垂下手臂,微微一震,一道尸体飞出,直奔单南星等人身前。

    包括单南星在内,皆飞退!

    尸体撞到一人,随之落地,甲板震动,那铁枪缓缓顺着血液滚动至尸体旁。

    所有人面色一点点骇然开来,怔怔望着地上陈飞仙的尸体。

    “果然,就凭你接不下本王一拳!”墨白声音冰冷而低沉,血红的眸光盯着单南星:“到你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