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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礼丑的回答让恩索德陷入了某种思考里,不过老萨满很快就让他从那些思考中摆脱出来,“我的意思并不是让你去对付阿莱埃。虽然多少有些残酷,但包括我在内,这里的所有人都没有阻止它的能力。不过,把你从疯狂里找回来自然也有目的。我们或许不能正面击溃那东西,可我们能为那些能击溃它的人提供帮助。而你,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环。恩索德,狼主之子,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我的荣幸,为了让我们的血脉不在这里蒙羞,我愿意提供可以提供的全部。”白狼从地上爬了起来,认真的回答着萨满的问题。不说别的,他也是个有血性的战士,他不能接受自己的部下乃至自己的部族只因为一个从故事里走来的存在就像入冬的飞虫般失去踪迹,他有一搏的勇气和决心。

    萨满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坚定的意志,这就足够了。虽然此时将恩索德推出火光的范围,他仍会再次被蛊惑,可在火光之内,这份意志已可堪一用。于是在锦斑、岩丘两位萨满的中注视下,礼丑缓缓脱掉了身上的衣物。他边脱,边对白狼交代着他的任务,“接下来,我会将火焰拔高,火光可以让更多的人像你一样恢复神智。可光是恢复神智是不够的,身处杀局之中,那点微薄的理智就会被冲散。因此,我要你把那些恢复神智的人组织起来。岩丘和锦斑会帮助你,但他们是萨满,不是很懂得如何和人打交道,更多的,还是要看你自己。”

    “我,明白了。感谢您为部族所做的一切,我,必不辱命!”恩索德单膝跪倒,低头对老萨满说道。他已经预感到了对方要用什么方法拔高火焰。

    礼丑对白狼交代完毕,又看了看另外两人,“现在还不行,不过等清醒的人多起来之后,部族里的其他萨满必会来此聚集。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定不辱命!”两个萨满齐声说道。岩丘走上前将礼丑落在地上的衣物叠好收拾起来,深深的鞠躬行礼,“祝您一切顺利。”

    老萨满没有再说什么,他看着眼前的火堆,脸上露出难以解读的复杂表情。片刻之后,这位守护了部族几十年的萨满迈步踏入火焰里,他的身影迅速被火舌吞没,可他仍然坚定的朝着火焰的中心前进。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火焰之中后,那大团的火似乎被注入了巨大的能量,先是火焰的直径向外膨胀了将近一倍,接着那火焰的顶端朝着空中一跃而起,像是根通天彻地的火柱!有似是条展翅腾飞的火龙!

    火,是巨龙的躯体;热,是巨龙的威仪;而那映照着整个营盘内外的巨大光明,是它喷吐出的最强烈的吐息!顷刻之间,离火龙较近的营地内的人们,身形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停滞。那些面朝着火焰的人直接愣在了原地,而背对或侧对着火焰方向的人也在几秒后转过了自己的身体。他们都好像在火焰中发现了什么,身体不受控制的朝着火堆靠近。这种接近在离火焰的边缘大概三十步的时候停止,在那里,他们取回了自己的意识。

    “我的族人们!请听我一言…”白狼很快开始执行他的使命。其实作为领导者,他不是擅长演说话术的类型,比起去宣传什么或是去强调什么,恩索德更习惯于表明自己的立场后以身作则来展示决心和能力。不过那也不是问题,任谁站在这火柱边说话都会变得格外掷地有声,况且不擅长,不代表他不能这么做。作为狼主的儿子,即使是对权利再不感兴趣,他也已经耳濡目染了太多说话的方式,这难不倒他。

    问题在于,白狼的营盘早就在争斗最开始的那段时间里被破坏,界定营盘边界的土墙早就被攻破,甚至大量的墙壁都已经倒塌。因此,此时在营地中的人并不全是他的部下,里面还混杂了相当一部分来自其它狼主子嗣的士兵,而这些人在恢复了理智后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寻找自己的效忠对象。这就是礼丑特意嘱咐了恩索德一句的原因,要是放任这些人去重回混乱中寻找他们的领袖的话,火光存在的意义就被削弱了大半。

    “还能战斗的人组成保护圈巩固边缘,对自己身手有自信的人去把保护圈外的人拉进来。注意,不要离边缘太远!速出速入!我知道你们很关心一些人的生死,但现在不是擅自行动的时候,我们必须团结一致才能与袭击了我们的东西对抗。此时此刻,这里没有效忠于某个人的某个人,在这里的人,统统是血脉相连的部族兄弟!我们的血将我们牵连在一起,我们对火灵的信仰将我们连接在一处,为了部族!”

    白狼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终归是对士兵们所言。当越来越多的人在他的组织下被拉入安全圈内重新恢复正常,其中不可避免的会混杂着他的兄弟姐妹,而这些狼主的子嗣们,并不会对恩索德言听计从。他们很清楚自己与白狼别无二致,因而更无法接受为什么现在是由白狼在主持局面。其中比较过激的,就有狼主的第四子,也就是最早开口的那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他凭着过人的战技在人群中杀的风生水起,在被拉进来之前已经不知道砍死砍伤了多少人,就连将他架进来的战士中,都有不少因此而受伤。他的个人实力在白狼之上,势力也在白狼之上,所以他很快就对站在火焰边指挥着人员流动的恩索德表达出了自己的意见。

    “十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第四子腰里斜挎着弯刀,他身上的首饰绸缎在混乱中遗失后更加显现出这位战士彪悍的身形和气势。

    恩索德在见到来者时身形一滞,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里就有眼前的人。没办法,这位四子平日里的作风太过强势,个人能力又太过突出,除了狼主之外,白狼自己都无法想象对方对另一个人顺从的样子。怎么办?要好言相劝,还是以情势压他?该软?该硬?

    小胡子盯着白狼看了几秒,在后者没有回答自己时露出明显的不耐表情,他伸手一把揪住白狼的衣襟,“我再问你话呢,回答我!”



    面对兄弟的质问,恩索德有千百种方式来回答,他可以解释,可以请求合作。就他所知,他的四哥虽然脾气暴躁但绝非是不识大体之人,只要放下姿态好言相向,对方没理由在这种危难关头来给他找麻烦…但那并不是草原人解决问题的方式。示弱,意味着有所顾忌;辩解,意味着有所图谋。真正的领导者不会这么轻易的将自己的想法展示给别人,强势,并非代表独断,而是为了最快也最顺利的解决问题才不得已而为之。

    “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兄长。”白狼直接将腰间的弯刀抽了出来,架在了自己平伸的左臂上,这是非常传统的剑术架势。

    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狼主之子立刻明白了恩索德的想法,因为薄而显得刻薄的嘴唇随即朝上扬起。不过这不代表他感到愤怒,恰好相反,这位部族中最顶尖的战士甚至还有些高兴,草原尊重强者,因为只有强者才能带领他的追随者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去。为了表示这种愉悦,他也摆出了和白狼相同的架势。两兄弟在冲天的火柱旁缓慢的接近,“不要耽误时间。三招,怎么样?”

    如果是在平时,别说是三招,三十招内能放倒这位兄长都是恩索德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然而现在他的重任在肩,既然老萨满在步入火焰之前将整顿族人的任务交给了他,那他就得面对所有阻碍他的困难。于是白狼将身上的狼皮披风扯掉,轻呼一口气,“好,来吧。”

    说声来吧,弯刀就已经带着低啸迎面砍来!三招,这意味着他们没有机会互相试探,亦没有机会消耗对方的体力以期待对手出现疏漏。三招,想赢就只有抛弃一切守势,以最迅猛的攻势将对方击败!两人都清楚这点,所以在兄长的刀锋贴近的时候,白狼的刀刃已经在轨迹上等它了。

    “苍啷!”刀刃碰撞刀身,弯刀不是擅长防守的武器,白狼必须用双手才堪堪挡住这一击。他很清楚,论速度,他比不过自己的兄长,所以想赢,就只能抓住对方招式用老的时候。“吱啦!”相互摩擦的弯刀溅起火星,那是恩索德想要靠着弯刀自身的弧度荡开对方的武器,让自己的刀刃滑入对手的胸膛。计划,是好的。只是他忘记了在他用双手防御单手挥来的刀刃时,兄长的另一只手在做什么。

    “唔!”手腕,像是被铁钳夹住了一样疼。传说他的这位兄长可以徒手捏碎敌人的头骨,这话多少有些夸张,但被钳住的手腕确实是分毫也动不了。动不了,索性就不动!白狼轻咬牙关,右脚向前踏出,同时将武器交到左手,整个人依靠着对方抓死的手腕为支点,弯刀从后转前划出一道圆弧砍了过去!这一刀,是赌。回转将近三百六十度的刀刃在挥动的过程中会给对手机会,不过在一只手牢牢的抓着自己的情况下,他的兄长也不好调整自己的姿态。不好调整,速度就会慢,慢,就有机会!

    白狼的算计成功了,小胡子确实没有料到自己的兄弟会在惯用手被擒的时候这么果断的将武器交到左手上,可白狼的成功,也只有一半。因为应变,从来是优秀战士的必修课,久经战阵,身体会比大脑更快的反应出当前处境的破解之法。圆,终究是没有画完,刀刃迎上刀刃,双方一个靠着惯性,一个靠着力量,交错点直接从弯刀中部滑落到护手上方。同样是出于下意识反应,他们都选择了在这时下压自己的武器,试图割断对手的手指。而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两人的武器在下压的过程中同时脱手,两只手向前和对手的紧紧扣到了一处!

    这场交锋,似乎进入了力量比拼的环节。而角力的两方都不是以力量见长的战士,不过摔跤对于他们来说也不陌生,那是草原上的传统体育项目。

    “现在想想,我还从来没和你正经摔过一次。”白狼的兄长舔了一下嘴唇,用力将白狼的右手压低,这个过程中也不可避免的遭到了反抗。

    “我和您相差将近十岁,等我能摔跤的时候,您已经为父亲在外征战了。再说,我也很少和兄弟们走动。”恩索德咬着牙回答着。

    “我知道。”有些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兄长没有选择嘲笑或是挑衅白狼,他的表情在火光的映照下相当模糊,“我知道有个被排挤的小家伙独自去看守市集。父亲曾经告诉过我,在他的看守下,市集的秩序和盈利都远胜从前。他对此,很高兴。”

    话,不是坏话。要是平常时候白狼听到这位在部族中声望颇高的兄弟这么评价他的话,他可能会对此人有完全不同的印象。而且对方的言语中还提及到了他们的父亲,那个对恩索德来说有些模糊的人。他的心,有些乱。心一乱,力量就散,整个身体也就被压的向后倾斜。要不是他及时意识到了这点稳定住了身形,恐怕会被直接撂倒到地上。不过要说这是对方的策略,恐怕也不尽然,这个时候没必要撒这种谎。

    “那他此时此刻一定也在天上看着。我会,让他自豪。”恩索德的话像是说给对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他低声咆哮着,居然在力量的对抗中开始和自己的兄长分庭抗礼。白狼的行动让他的兄弟眼神一变,这一次,轮到白狼抓住机会了。

    力量不能再空无中产生,一个人的肌肉力量再强,没有可供立足的大地,他的力气也用不出来一成。所以在撼力的时候,双脚只会像生根一样定在地面上,这是力量的来源,也是基石。恩索德抓住的机会,就是在这电光火石中二人力量的微妙起伏,他得以抬起自己的右脚,反转脚面朝对方的左腿一勾!根基被断,小胡子的力量立刻输了白狼一成,身体亦不可抑制的向后倒去。而由于两人战斗时的位置变换,他的身后,就是火堆。

    眼看着小胡子就要跌入火焰之中,恩索德下意识的伸手抓住对方的衣襟。可这一抓,却被对方所利用,第四子反手扣住他的手腕用体重让白狼失去平衡,两人的位置顿时反转,恩索德立刻被撂倒,胸口被对手的膝盖压着动弹不得。

    “你输了。”狼主的第四子居高临下的说。被踩在地上的恩索德,没办法反驳这一点。他或许有赢的机会,是他自己放弃了这个机会。你不能指望着每个人都对你的善意报以善意,这世界就是如此,冬天你喂了一头快要饿死的狼,春天它就会带着狼群咬死你的羊。

    “我输了。”呼出胸中的空气,白狼像是一下子解脱了一般,他的头脑冷静下来,虽然头顶挨着火焰,可他的大脑现在却异常的冷静。他在干什么啊,互相残杀的族人,阿莱埃的威胁,老萨满的要求,这一切都不真实的像是一场恶梦。也好,也是时候从这恶梦中醒来了。

    可他没等到解脱的那一击,相反,在胸口变轻之后,他抬起头看到了自己的兄长单膝跪在面前。

    “三招已过,三招内,你胜。我愿赌服输,此乱了解以前,我的人和我的刀都为你而战。现在不是开疆辟土的时候,论看守维系,你才是此时最适合的人选。”



    有了兄长的帮助,白狼行事起来变的顺畅了很多。不夸张的说,在这之前有许多部族里的人可能根本不知道恩索德的样貌,毕竟那些经常要跟随自己主人南征北战的将士对于一个市集管理者提不起兴趣也是正常的。可狼主的第四子就不同了,草原上崇尚强者,有实力的将领哪怕不是自己效忠的对象也会得到更多的关注。在火焰边的兄弟对决,让已经恢复神智的人了解到白狼的强大,而认输后站在恩索德身边的第四子,则可以让那些新来者立刻放弃其它的想法听从指挥。而且依仗着自己强悍的身手,第四子亲自出手捞人的姿态也从更直观的角度鼓舞了人们的士气。

    局势,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没用多少时间,原本的营盘范围内就已经都是清醒过来的人,他们依托着还没有完全损毁的土墙得以更轻松的保护自身和那些尚处于疯狂中的同胞隔绝开来。不夸张的说,以现在的状态,要是白狼有心,他完全可以就这么拖到天亮,那时墙外的人就不会有几个活着,也就没有人能和他争夺部族的财富。这样的想法在恩索德的脑中短短的出现了一瞬,就被火焰的温暖驱散。

    真是可笑,草原上最大的财富就是可以信赖的族人,失去了这些族人,计算拿到那些冰冷的黄金宝石又能守住多久呢?恩索德收敛心神,眼睛朝四周快速的扫视,将营盘四面的情况收入思考之中,“用一半人守住这里,余下的再分一半去搜集可燃物,其余的人去墙外救人。”

    “我想你的意思是,拨出四分之一的精锐去救人,余下的人防守和去搜集可燃物,对吗?”小胡子看起来只是重复了一遍白狼的话,可从复述的微妙差距中就能察觉到这两个人对于策略的侧重。白狼更重防守,救人是一定要做的,但不能因此就放松了对已经得到的战果的维持。第四子则倾向趁势扩大战果,更多更精良的部队投入到救人之中,才能让接下来的所有策略里有更多的可用之人。这没有什么对错之分,性格不同所致。

    白狼思索了几秒,没有选择坚持自己的主张,阿莱埃逼近,谁也不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有多少,现在不是求稳的时候。于是他很认真的面向自己的兄长,沉声说道,“那就有劳兄长亲点精锐去墙外救人,救的人越多,我们的胜算就越大。”

    他没有说是和什么东西对抗的胜算。不过很多事就算不知道的那么清楚也能做,聪明的人也知道在某些状况下知道的越多所要背负的就越多,因此在没有背负的义务和企图之前,不需要那么急切的去追求所有方面的信息。第四子就是这样的人,作为战士,他懂得服从的必要,“交给我吧。”

    搜救的任务算是安排出去了,白狼现在所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巩固防线以及为身后的火堆寻找更多的燃料。前者,他有把握,作为市集秩序的维持者,打这种防守战才是恩索德的拿手好戏,问题在于后者。说到底,这堆火并不是他所了解的东西,好在这里还有别人可以询问。

    “我们只要不断的朝火里投放燃料就可以了吗?”被白狼询问的,自然是锦斑和岩丘两位萨满,他们在之前的一系列事件中出了大力气。就算常人不清楚萨满们做出了怎样的贡献,可是从礼丑对这两位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他们肯定是值得信赖的对象。至于这两位值得信赖的萨满为何在刚刚的兄弟相争时没有出手阻止,这也不能怪他们,萨满在部族中大多扮演着这样的角色,权利的争斗和更迭是他们不能参与的事宜。

    “燃料倒在其次,之前放进去的东西足够维持火焰燃烧到天明了。等到了天亮,即便是阿莱埃也不会和太阳作对。”高大的岩丘将双手揣在袖子里。除了救回恩索德之外,这位萨满就没有再主动动手救助任何人,这不是因为冷漠,而是他对自己的任务有着清醒的认识。

    “其实这团火已经不是凡火了,虽然火之灵尚未亲临,但这里每有一人靠着这火脱离疯狂,它自然就能更旺上一分。”瘦小的锦斑接着兄弟的话说到,“只不过,这样终究只是权宜之计。阿莱埃会因为日出而退却,就会因为日落而在此袭来。今晚,有人帮我们分担了压力,你才能这么悠然的重新收拢人手。过了今晚,没人能再帮我们。所以最好,还是找办法请火之灵降临于此,这个部族终究是它所庇佑的。”

    这两位萨满的话在白狼听起来说了等于没说。他怎么不知道眼下的局面是因为灰袍和他的同伴去拦住了阿莱埃才造成的?那些关于阿莱埃的故事草原上人尽皆知,区区让本就相互敌视的部队陷入乱战根本不足以展现那可怖灾祸的十中之一。他又怎么不知道能对抗阿莱埃又最可能在此时给予帮助的存在是火之灵?那是他们部族的图腾,是虽然不说出口,但内心里总会有意无意想起的信仰。问题是,该如何获取火之灵的帮助。

    白狼还欲追问,恰逢此时率队第一次出洞的第四子刚好带着他的战利品回来,随着人体被按到地面上,恩索德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十八。”

    十八,指的是第十八子。看得出来,虽然嘴上从来不说,小胡子对自己的兄弟姐妹实际上是相当熟悉的,否则也不会一次就抓回来一个狼主之子。只不过,和在乱战中争斗许久而身上并无大碍的第四子不同,这位十八可以说是捡回了一条命,他身上的护甲几乎被砍烂了,身上更是多出渗出鲜血,有的部位离要害也差不了太远。这也难怪,狼主之子里,本就不是人人都可以独战一方。“这小子你看一下,我还得去救人。”

    恩索德点点头,将已经在火焰面前停止挣扎的兄弟从地上拉起来。从眼神上来看,对方已经恢复了理智,只是身体和精神上的负担太大,恐怕没法立刻投入新的任务里。安排人把他和其它伤势较重的人放到一起,白狼注意到了火堆中的火焰在十八恢复理智时出现了短时的爆燃。这让他生气了一个念头,说到底,眼前的火焰是火唤仪式所生。而火唤仪式,是为了让狼主的子嗣们分配遗产才举办的仪式。那么这个仪式何时才能正式开始呢?想来,必定是各个子嗣都到齐的时候吧。如果所有的子嗣都在这里齐聚,那么仪式应该就会运行,火之灵,也会降临。



    那已经不是可以称之为疼痛的感觉了。曾经,起司思考过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而能引发这种痛苦的又是什么。他也就这个问题问过那时在灰塔中的很多人,不过其中大部分人都只将其当成是闲聊时的随口谈资,所说的内容与其是说痛苦,不如说是担忧。在众多的回答者中,只有两个人的答案让起司印象最为深刻。其一,是眠者,她当时告诉起司,无知觉最可怕;其二,是安莉娜,她说,由内焚烧的火焰是最大的苦痛。

    法师并不怀疑这两个人的话,因为他们所讲的事情都是她们的亲身经历。作为以梦境擅长的施法者,眠者长时间处于睡梦之中,睡眠对于大部分来说是恢复的手段,对她来说则不是。因此,她对于睡眠有着更多的想法,她总是说自己虽然生理年龄和起司差不了几岁,可实际上活着的时间远不如起司。那意思便是,在她为了睡梦魔法而长时间处于睡眠中的时候,她并不能总是在做梦,而没有做梦的时间,在她看来就像不存在一般。

    虚无,那确实是可怕的东西。起司自己也有这种感觉,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有时候他从床上苏醒,看着眼前的事物突然会有一种失落感。那是他对自己从出生以来的所作所为感到困惑,他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否会有真正的意义。虽然巫师们总说,凡人将自己的生命虚度在无意义的事务上,可他们又怎么否认自己的生命没有被虚度呢?那寻求不得的真理和一个农夫耗力几十年所购置的房舍,哪个更真实?是否有一天,当巫师找到了那真理,他才发现,自己不过是花了更多的力气去买了一座更大的房舍罢了。那么自己所度过的时间又该怎么办?

    这是一个眠者无法逃避,而起司在尝试逃避的问题。至于如何逃避,法师选择有意的用思考填满了自己的时间,让他不必去面对这个问题。除开这种虚无带来的痛苦,安莉娜的回答或许更接近法师所真正想要提出的问题的答案。而起司也相信待他如母般的安莉娜一定是将她那作为血族的漫长生命里最糟糕的经验传授给了他。因为在一些闲聊中,安莉娜告诉过起司她曾经很多次的想要自我了解。

    作为安莉娜这个等级的血族,对付普通吸血鬼的方法是难以奏效的,即便是正午的烈阳,也只能将她烧成一具焦尸,等到太阳偏斜,她的内部就会再次焕发生机。只不过,安莉娜虽然很多次都想杀死自己,却没有受苦的爱好,很多种自杀的方法在她尝试一次后就不再尝试,原因就是过于痛苦,而这其中最让她接近死亡,也是最让她不想再次尝试的,就是饮下净水。所谓净水,指得并非是常规宗教意义上的圣水。安莉娜只跟起司说过,那是对一切血族和因魔法而生之物最强力的毒药,至于它的具体性质以及为什么喝下了最强力毒药她都没有死,她没有细说。

    她所告诉起司的,是净水在饮下后对她造成的永远不希望再体验的折磨。那是从内部发出的焦热,灼烧肉体和精神,它不仅会让身体做出种种在剧痛下的扭曲反应,还会勾起焦虑,不安,愤怒,歇斯底里等等一系列的负面情绪。而那些负面情绪又将滋长这灼烧的感觉,循环往复,无从逃脱。

    现在,法师正同时遭受着这两种痛苦,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在魔力空洞的印象下被拖入了火焚地狱,他的意识则不得不去面对那个被他长久以来躲避着的问题,他究竟在干什么?他的生命到底有什么意义和价值?以及要是他死在这里,他还剩下什么,这个名为起司的灰袍是否就随着肉体的死亡而没有了未来?他不想去想,但除了这些该死的问题之外,他没法思考其它任何的事情。这可是灰塔之主从未提到过的。

    思想,像一个空洞,吞噬着起司残存的意志和理智,他的所有知识,抱负,觉悟,都被空洞吸引着变成旋涡里的牺牲品。渐渐的,他连思绪都没法凝实,头脑退化回孩童时期,不,孩童时期的起司已经足够聪明,他是正在朝着幼儿时期退化,只剩下本能,只剩下本能中最原始的部分。

    “老师,我仍然坚持我的计划。我知道您的担忧是对的,那些东西对于个人和这个世界来说都太过于危险。所以我会把实验室独立出去,从灰塔,乃至这个世界上割离,这样不管发生什么,实验室里面的情况都不至于产生泄露。这样,我只需要担负自己的性命就可以了。”…

    “这里应该这么调整,嗯,姑且将这部分用精灵文记载,只是要备注这个词语的意义有偏差。老师?您不该来这里的。不,我不需要休息。您问我写了什么?只是些笔记,但是它们都无法给其他人使用,我所面对的东西完全无法用我们的语言记录,所以这些笔记只是我通过个人联想组成的信息密码。除非有人能经历跟我分毫不差的人生,否则他没法了解这些密码所对应的真正意涵。”…

    “老师,您不要再来这里了。我的研究已经到了很危险的地方,我有预感,马上就能得到成果了。为此,我必须增加实验的频率。您这是干什么?您想要强迫我停止?不,绝无可能!我就要成功了!我就要理解祂们了!而且,您的法术也已经于我无效。我,已经改变了。”

    似乎是在马之灵那里打开了某些封存已久的东西,在起司的自我意识几乎完全丧失的时候,又有不少模糊却异常真实的记忆片段从他的意识底层涌现出来。而且,跟着这些记忆一同涌现出来的还有其他的东西。那些东西像是黑泥般从身体和意识的伸出满溢而出,靠着此时魔力空洞而干瘪的身体嚣张的占据起它的每一个部分。从内部到外部,这些异于魔力的东西开始改造起司的肉身,至于那股因魔力积累而产生的热量,则被它无情的吞噬。如果此时从外人的角度看去,就能发现起司皮肤上开始浮现出大量的锁链图案,可这些图案就好似被能食铁吞金的怪物啃食了一样。

    “有哪里不太对。”“我有不好的感觉。”“我讨厌这种感觉。”正靠着肚子里钻出的蠕虫将阿塔挑在半空中用舌头舔舐的多头怪物停下了它们亵渎的行为,那些浑浊的眼睛整齐的看向一个倒在不远处的人类。那人类应该早就死了,他已经倒在那里有一阵了。

    无独有偶,已经将黑山伯爵的喉咙咬断了,正在将他分食的小鬼们统统停止了行动,它们小心的蜷缩其身体,朝着它们主人身边靠拢。那邪恶的半人马食人族亦放下了刚刚割下的耳朵,被打磨的尖锐的牙齿不安的上下摩擦着,他突然觉得自己身上有些发冷。

    匍匐的人,站了起来。只不过,很难再说站起来的东西还是不是人。

    “你们,杀了他们。”失去了灰袍的巫师,或曾经是巫师的存在呢喃着,它的眸子像是两汪深潭,有着难以描述的混乱色彩。



    “咔哒!”鹅毛笔,折断了。这不是个常见的事情,安莉娜早已在漫长的生命中学会了如何细腻的控制她的身体,如果有必要,她甚至可以用身上的毛孔来呼吸!当然,作为血族,尤其是如此高阶的血族,安莉娜根本不需要呼吸,甚至她也已经不再那么需要血。她的身体像是一具上满了发条的机械,上满的发条就是她之前生命中的积累,凭着这些积累,即便她什么都不做,也可以度过常人无法想象的岁月。

    可生命,或者说意识,并非因为躯体的运转而具有意义,这也就是存在与活着的区别。安莉娜并不仅仅是存在着,她鲜活的活在此时此刻,尽管,她已经许多年没有涉足这片荒芜冰原之外的地方,对这座高塔之外的人们来说,她的存在与否并无差别。但存在本就不需要他人的肯定,存在就是存在,如其来,如其去。只不过,只要是活着的东西,大抵都会与其它生命产生交互,这些交互就像涟漪之间相互扰动,带起更复杂的波纹。

    安莉娜的涟漪原本已经几乎要消散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她完全的与外界相区隔,不再与人接触,不再和其它涟漪发生交互。直到最近几年,她那几乎抹平的生命重新有了波动,那全是因为一个人,一个被她不知道寄托了怎样情感的人类。

    “起司…不,我让你离开就是为了避免…”长久的生命给了她处变不惊的镇定,然饶是如此,感知到自己曾经使用的某个法术被破除,她还是不自觉的发出喃喃自语。风,从灰色石墙中的间隙吹来,带着北地特有的寒冷。她之前从未觉得这风冷过,寒冷根本无法伤害血族。可现在,安莉娜却一反常态的挥手,让挂在不远处的灰色长袍乘着风落到她的肩上。冷,怎么会这么冷?究竟是今天夜里的风特别冷,还是她的心冷?

    “死亡,多么有趣。”重新从地面上站起来的东西用起司的嗓音说着,它能感觉到那四具曾经是他同伴的躯体里已经没有了生命的热量。他们被杀死了,就这么,死在他的面前。它缓慢的直起身子,身高比曾经作为起司时胀大了将近一半,虽然如此,它的躯体却异常的纤细,像是泥人被粗暴的拉长了四肢和躯干,变的毫无生物的美感可言,只剩下令人不安的诡异。那原本穿在身上的衣服,松垮的挂在瘦高鬼影的上面,滑稽可笑。

    然而没人能笑的出来。哪怕是任何声音都如同窃笑般的小鬼们都只剩下急促的喘息。无形的压力从那鬼影身上散发而出,它就好似是一汪泉眼,从里面喷涌而出的水流压的周围的所有存在都不得不跪倒在地才能保证自己不被冲走。如果说,阿莱埃是天灾的具象,那起司化为的鬼影就已经超出了这世上所有的灾祸。这倒不是说它有多强大,而是因为那东西所散发的已经不是这世间的力量,它就是未知,是无边际的夜空。

    “咕噜!”将猫妖精的身体斩为两半的怪物有着鬣狗的脑袋和人的身子,它的身上穿着动物皮革制成的衣服,衣服上满是厚实的血痂,那是被它所杀死的生物的血凝结成的。不过和那身臭不可闻的衣物相比,它手上的武器则异常不搭配。那应该是把剑,可是和苍狮的骑士们使用的剑相比,它更短一些,剑刃虽然锋利,剑身却薄的可怜,而且那做成云朵样式的剑格和挂着红色剑穗的剑柄也都透露出来自异域的风情。

    鬣狗头的怪物从喉咙里发出吼叫,握着剑柄的手指攥的紧紧的。它粗大肮脏的手对于手里的剑而言太大了,不过即便如此,这柄剑依旧能挥出可怖的斩击。这一点,凯拉斯估计会深有体会。问题是,凯拉斯会有体会的事,起司变成的鬼影却全然不在乎。面对挑衅,鬼影只是略微将视线从鬣狗人的身上扫过,后者就颓然的跪倒在地上。它的眼睛,那原本棕红色满是噬血欲望的眼睛,已经连同它后面的东西变成了两个空洞。

    没人知道鬼影是怎么杀死它的,没有魔法,没有动作,只是一个眼神就能造成这样的效果,恐怕只有农夫口中的妖魔才能做到。但显然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那就是鬣狗人不会是唯一一个死在这诡异鬼影手里的牺牲品。下一个,是谁呢?

    “噶度吧嘟!”半人马用邪恶的巫术咒语大喝到,他伸手一甩,连在小鬼们脖子上的锁链就强迫着后者朝鬼影冲过去。小鬼终究只是小鬼,它们会因为鬼影的气场而畏缩,可被主人逼上了绝路,那天性使然的恶毒就会显露出来。这些嘴里和爪子上还沾着黑山伯爵血肉的死婴以四足着地的方式朝前爬行着,动作怪诞而丑陋。

    鬼影的脑袋像夜枭般弯曲,几乎要把整张脸倒过来。与其一同翻转的,似乎还有小鬼们的认知能力。它们不再听从主人的命令,脖子上的绳索缠成一团。鬼影的脸上没有脸,可它分明发出了声音,“你们以这样的姿态来到这个世界上,可怜。不如回去吧,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饶是半人马邪巫这样的人,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随着鬼影的一句话,小鬼们开始朝着同伴的肛门猛扑过去,好像想要努力钻到其它小鬼的肚子里!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在一阵激烈的骚动后,这群小鬼用躯体组成了一个封闭的图形,然后便再也不动了。半人马张张嘴,想要说什么,不过在他的声音发出以前,他的身体已经决定了要逃跑。前蹄抬起,躯体转向,他背对着鬼影,刚刚想要迈开四蹄…

    “咯!咯咯!”痛苦,窒息,来自于脖颈处。这食人的邪巫无助的用双手在脖子上摸索着,试图找到是什么勒紧了自己的脖子。他很快找到了,那是被他所杀死,所吞食的人们留下的手指,那些被他当做项链的手指此时重新恢复了活力,化为复仇的绞索扼住了仇人的咽喉!

    死尸,倒地。不可一世的半人马邪巫,那圈养了一群小鬼,自身精通亵渎巫术的肮脏怪物,就这么死在了自己的战利品上。几个呼吸的工夫,刚刚围攻小队的怪物们就几乎全灭,只剩下一个,唯一的一个。它没有在鬼影的气场下丧失行动能力,这或许,和它肚子里的蠕虫有关。



    “装神弄鬼!”“骗子!”“欺诈者!”头颅们怒吼着,朝着不知是不是起司的鬼影。那些头颅的表情异常狰狞,已全然没有了虐杀阿塔时的那副模样,现在的他们,更像是在为自己的部族存亡放手一搏的战士。这可真是讽刺,不论是人还是其它什么东西,只要落入弱势,所作所为都会看起来高尚一些,也值得同情一些。这种同情是错的吗?处下者的抗争总是高尚的吗?也许吧,不过可能这世上本没有那么多真正的处下者。

    鬼影对于头颅的吼叫完全不为所动,它迈开如锥子般的腿,轻轻走到被扔出去的女剑士身边。从肩膀的伤口开始,阿塔的身体内部已经被蠕虫啃得乱七八糟,这样的伤势,不,这已经不能被称为伤势了。就像现在阿塔的躯体已经很难再说是尸体,那完全是一块被吃剩下的肉!只要轻轻一碰,这具外表看上去还完整的躯壳就会立刻破碎,从伤口和孔窍里流出那些还残留的汁液。鬼影盯着她看了几秒。

    然后,便是响彻夜空的刺耳怒吼。只不过这怒吼不是冲着眼前的多头怪物或是其它跟着阿莱埃来的邪恶之物,甚至都不是冲着阿莱埃。这怒吼所要朝向的目标,是那个制造出了杀死女剑士的怪物的存在,那盘踞在天木上的可怖邪神。邪神听没听到这怒吼,没人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在这怒吼发出之后,天地之间众多的视线都被拉向草原,聚焦到那鬼影的身上。这些视线的主人,和多年前起司杀死森林中的阴影时一样,乃至更多。

    此时此刻,它们都知道了,那个在灰塔之主庇护下的东西,并没有随着克拉克的消失而消逝。相反,它还精神得很呢!当然视线的主人们要怎么去看待这件事,以及要怎么回应这件事,尚且不得而知。对于这世界上绝大部分生命和意识来说,这声怒吼并不存在,他们听不到,自然也无从知晓在这一声怒吼之后世界会发生什么变化。这也不稀奇了,世界总是在人们没注意到的时候发生变化,谁也不会特意去通知每个人。

    多头的怪物自然是那绝大多数中的一员,它只看到了鬼影在为女剑士的死去而痛苦,这让它内心中的残忍欲望重新涌动上来。那东西看起来也不是不可战胜的不是吗?它也会因为同伴的死而动容,它仍然有着人类的弱点,这就足够了,足够杀死它了!

    怪物狞笑着,朝鬼影冲了过去,它满心的以为这鬼影没法对自己造成伤害,因为在那些被其杀死的东西恐惧的时候,头颅们却没有任何感觉。它们有了自信,它们的口中开始吐出各种亵渎和肮脏的话语。下一秒,一切都戛然而止。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可鬼影高举的手中已经攥着多头怪物肚子里的蠕虫,那蠕虫的末端像是尾巴一样连接着一连串的头颅。至于曾经承载它们的肉体?已经颓然溃散在地上。

    鬼影看着仍然在它手中扭动的蠕虫,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更何况那啃食天木的邪神子嗣?只是失去了躯壳而已,它随时可以再找到替代品。但鬼影不会再给它机会,另一只手毫不畏惧蠕虫口器里的尖牙,狠狠探入它的躯体之中,将自己的力量送入其中。蠕虫黄白色的躯体逐渐从内部改变颜色,它的挣扎迅速衰弱,紫黑的色块充斥着蠕虫的躯体。没过多久,这世界上就再也不存在这样一条蠕虫,只剩下几颗头颅落到地面上滚动。

    将杀死同伴的几个祸首斩下,鬼影的目光环视四周,这里还有很多跟着阿莱埃来的渣滓,其中已经有不少趁着小队被围攻的空隙冲入了市集中翻起惊叫和死亡的浪潮。对于那双眼眸来说,黑暗也好,毡房的外壁也好,全然不能成为阻碍,它能清楚的看到每一处惊叫发生之处的暴行,清楚的看到那些将死者和死者,施暴者和虐杀者身上的每个细节。它没理由帮他们不是吗?起司会为了这里的人奋战,鬼影却不是起司。

    为同伴报仇,很可能只是这鬼影的心血来潮,它虽然依仗着起司的躯体出现,但谁也说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一动不动,杀死了多头怪的鬼影之后就一直保持着环视后的姿势,像是变成了一座雕像。那些以为它的存在而感到恐惧的邪物也从一开始的四散奔逃逐渐找回了勇气。它们当然是不敢靠近鬼影,但既然后者没有其它的动作,那是否意味着,现在它们可以享用眼前的这顿大餐呢?它们跟着阿莱埃,就是为了这个啊!

    冲吧,杀吧,你们渴望着死亡对吗?那温热的,扭曲的,满是恐惧的死亡。好啊,我把它送给你们。

    鬼影的体型,变的更大,在月光的映照下,它仿佛是个黝黑的巨人,这巨人的头部已然没有了人类的形状,完全由颈部延伸向上呈现出尖塔顶端般的脑袋上长着竖立存在的嘴巴,那嘴里长着千百颗牙齿,有着千百根舌头,舌头的顶端上又睁着千百只眼睛。每一只眼睛里都充斥着恶意。

    “死。”巨人的手,朝前平伸,黑色的手掌立刻变成数以百计的黑色根须,越过草原,涌入市集之中,将那些邪物从市集里拉出来,举起来,抬到月光下的半空中。接着残忍的杀死。雨,血与内脏,体液与脑浆,那些令人作呕的雨水从空中散落,滴入草原,顺着草叶流到地面上,被土壤吞噬。这多少有些不可思议,因为被根须杀死的存在里不乏蒙皮者这样只会被日光杀死的东西,它们本不会死于绞杀,或者,它们真的死于绞杀吗?

    邪物的大军,被肃清也不过是片刻的事情。草原上只剩下黑色的巨人和残破的市集,构成一幅月光下怪诞的画面。就在这时,有一个东西成为了画面中唯一在行动的存在。那是阿莱埃,或者说,大部分阿莱埃。在被雄鹰带走了头颅后,留在这里的躯体就朝着那仁消失的方向跑了起来。如果没人管的话,想来它会一直跑下去,知道找回自己的脑袋,或是重新再长出一个脑袋。这两种可能的几率都不低。

    “我的,袍子。”奔跑的阿莱埃好像刺激到了巨人,后者的声音从那张足够吞下一整匹战马的嘴里喷涌而出。



    今晚,许多人见证了历史。他们看到了百年不遇的星落,也就是众灵中的一位以其自身的意志降临尘世。他们中的某些也不幸的遭遇了跟随阿莱埃所至的邪物大潮,要一次性看到这么多种类的邪恶之物是不容易的,因为这世上的邪恶虽然不少,可总比人们认为的稀有些。当然,前提是他们在见证了这些邪物之后还保留下自己的性命可以去仔细思考自己所见到的到底是什么。而除此之外,更多的人对今晚记忆最深刻的,是那月光下黝黑的巨人,那头颅如同尖塔,大嘴好似山涧,在月光下怒吼高叫的怪物。他们以为那就是阿莱埃,至于真的阿莱埃是否认同这件事,那不重要。

    “我的,长袍!”已经变成不知何物的巨人口中发出怒吼,它的声音让青草低伏,让浮云逃散,那怒吼发出的声浪甚至带来了如同狂风过境时才有的异象。也正是因为这怒吼过于强烈,它在旁人耳中早已变成了没人理解的音节,谁也不知道那怪物为什么而吼,也不想知道。因为在他们看来它就是阿莱埃,灾厄的化身,草原上的报应,诸恶之首,它发起疯来理所当然,根本不需要理由。

    “还给我!”巨人对着空中挥出它的手臂,手臂化为大片黑色的长着翅膀的东西。之所以说是东西,是因为它们不属于这个世界原本存在的任何生物,它们的躯体就像是从人们的梦境中被强行拉出来的怪诞离奇之物。身体完全没有对称可言,组成身体的器官和部件亦毫无逻辑和章法,看起来像是内脏和血管的东西暴露在外,皮肤和骨骼却裹挟在内。异化的羽翼上遍布着鳞甲,鳞甲外面又长着皮膜,这样的翅膀究竟是如何提供升力的,真是个问题。可不论这些东西的构造多么的不合理,它们仍然存在在这里,如黑云般朝着苍鹰消失的方向飞去。

    接着,就是长久的寂静。派出了会飞手下的巨人维持着挥动手臂的姿势,又一次化为了雕像,而那失去了头颅的真正阿莱埃,也跟着那些会飞的东西跑远了。时间,不能被浪费。部族里,人声鼎沸,阿莱埃留下的影响并没有因为它的远去而消退,可在狼主子嗣们的努力下,情况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随着更多的子嗣被从乱军中找回,火唤完成的时机也越来越接近。那么两边,究竟谁会快一些呢?

    答案很快揭晓,那支怪诞的飞行军团很快就飞了回来。在它们的前方,是被强行改变方向无奈被逼着返航的那仁。苍鹰的眼眸中闪烁着星光,这代表着它的内在并非寻常的猛禽,鹰之灵还在这里。然而除了神力之外,那双犀利的眼睛中还有着其它情绪,困惑。鹰眼,不仅仅是指鹰的视觉器官,更代表着一种锐利的感受能力。虽然在其它方面鹰之灵可能不如熊灵,狼灵乃至马灵,可它的看功,绝不容置疑。

    正因有这种看的功夫,鹰之灵才能察觉到,这些追赶着它的东西,和那耸立在天地之间的巨人,全都是一个存在,那个名为起司的灰袍。可除此之外,除了这个它认识的巫师之外,此时的巨人掺杂了更多的东西,那些东西,鹰之灵看不透,也不想看透。现在的起司让它觉得熟悉,就像它偶尔飞过天木周围时那般熟悉。它本以为那个人类的体内只是有着一颗种子,现在它才明白自己错的多么离谱,种子早已枝繁叶茂。

    “把它,给我!”巨人的怒吼再次爆发。鹰之灵想要抵抗,它对自己的飞行技巧非常自信,就算被大量的敌人追赶,它也有信心在空中和它们周旋。然而,那巨大存在的吼声彻底断绝了这种可能,一瞬之间,那仁眼中的星光就黯淡下去,现在这里不再有众灵了,有的,只是一只迷茫的苍鹰。对付这样的一只苍鹰,对于巨人来说绝不比拍死一只苍蝇困难,只是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它没有动手抢夺,而是等那仁自己扔下抓着的东西。

    落下的袍子被巨人伸手接住,那件灰袍对于现在的它来说太小了,哪怕是放在手掌中也不过是一片不起眼的布片。然而事物的重要性往往不能以它的大小和材质来决定,一件老旧的长袍可以让遮蔽了天空的怪物停止行动。是啊,这件长袍已经穿了很久了,也许有十年?感觉像是一辈子那般漫长。等等,我在想什么,这是我的袍子,可是它为什么这么的,小?

    轻微复苏的意识随着灰袍下的蠕动被更大的思绪浪潮所覆盖,根须从手掌上涌出,揭开了被裹在衣袍里的东西。阿莱埃的面目上,看不到恐惧或愤怒,这也正常,天灾不会恐惧,因为它本就无意让人痛苦,海啸被阻拦时不会气恼,地震被预测时不会愤恨,它们不是为了破坏才产生的,只是恰好对大地所承载的生命带来了破坏的结果。而当一个个体或群体的力量足以抵御天灾的时候呢?那么恐怕天灾,也只会被当成是景观吧。

    黝黑的巨人,毫不畏惧阿莱埃,它不害怕天灾,它不害怕任何东西,因为这里没有什么可以真正伤害它。所以它随手将袍子里的异物扔了下去,就好像抖落衣服里的一只臭虫。只是这只臭虫,足以让更多更微小的生命国破家亡。无头的躯体从远方跑来,它能感知到自己头颅的位置,虽然阿莱埃估计并没有死生的概念,可它还是在努力追求着完整。这种完整在他人看来是主观的,是人为求得的结果。可那么多描述所谓宿命不可逃避的故事是否是在说明,在人为之外,在自然之中,有着更加玄妙的力量在驱使着某些事物趋向于完整,而这种趋向,不会因人为而在结果上产生偏差。

    如果这是真的,那人们的努力该是如何的渺小啊。如果这是真的,那人们将自然当成是自己的对手,用养育了自己的一切攻击它本身,又该是如何的可悲啊。草原上的老人常常说,人的生命,就像是春天时随着风飘出的草种,一路身不由己的从初春飘到寒冬,而后留下新的种子。这是坏事吗?这是好事吗?恐怕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答案。至于狼主子嗣们的答案,已经十分清楚了。

    火焰,冲天而起,变成比巨人还要高的火柱,宛如火山喷发。那火焰穿过云层,又落回凡间,形成一张愤怒的容颜,朝着阿莱埃和巨人扑来。

    “离开!”

    青草因这容颜而枯萎,大地因这容颜而开裂,阿莱埃和巨人脚下的土地就像是经历了数年的干旱。那被称为草原灾厄的阿莱埃,竟因为这次冲击连头带身子被吹飞出去,在空中打着转消失在夜色里。可那恐怖的巨人,它不为所动,它张开那有一千颗利齿,一千根舌头,一千只眼睛的嘴,对着从天而降的火灵轻蔑的吐出一口气。

    “噗。”就像吹灭一根蜡烛,整个夜晚重回黑暗。只剩下月光和星光,仍然在触及不到的地方闪烁。



    长夜终究会过去。黎明来临的时候,先是地平线被镀上一层金辉,接着是从尽头涌来的金色波浪,黎明总会让人感动,就像黄昏总会让人感动一般。这可能就是太阳不同于月亮的地方,除了炽日之外,再无其他天体能够以一己之力让世界上出现白天黑夜的区别,亦再无天体可以仅凭它的光芒而让整个白天的天空上只有它的光芒。这是太阳的功劳,它给了人们光明和希望。但对光明的依赖或许也阻碍了人们对黑夜的亲近也说不定。

    但不管怎么说,没有阳光,大地上的大部分植物都无法生长,植物不生长,那么以它们为食的动物就无法生存,更遑论以食草动物为食的食肉动物了。阳光,是动力,是驱动这个世间众多生命转化的动力。在它的催化下,许多变化都在产生。

    损失的血肉,被填补。失去的皮肤,被重塑。生命不是人偶,不是具足了一个完整的形体就可以自行驱动的机械,生命是存在内在动力的。换句话来说,只要内在的动力不消失,生命就没有真正的死亡,不论躯壳遭受了多么巨大的破坏,只要在动力归零前将其修复,它们都可能继续存活。

    放在地上的提灯,被捡起。出自矮人之手的杰作虽然历经了许多粗暴的使用并承受了作为一盏提灯不该承受的外力,可它依旧如从刚刚被锻造出来那般完整。在晨曦的光芒下,灯芯中能看到微弱的光线在跳动。那是这盏提灯中的魔法在为它补充燃料。这世上的魔法物品虽不少,其中能以阳光补充自身的却不多,而这些物品不论作用如何,都会成为珍贵的宝物,无他,相较其他能源,阳光总是有的。

    阳光总是有的,真的吗?捡起提灯的人转头看向初生的朝阳,阳光在他眼里变成了血红的颜色,虽然这刺眼的颜色只存在了一瞬就被正确的视觉信号所覆盖,可它已经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脑海中。洛萨,长叹了一口气,“生死这种事,一个人这辈子真的各经历一次就够了。”

    “听起来你对它好像很有经验?”还在检查自己下半躯体状况的猫妖精抖了抖耳朵。他很清楚自己昨晚遭受了怎样的伤害,被人腰斩之后还能在第二天完好无损的情况,放在别人身上他是断断无法相信的。可事实是这就发生在他自己身上,这让他没法不相信。凯拉斯的头脑很灵活,作为妖精,他的人生履历也较寻常人类丰富数倍,所以他眼睛一转,就已经将身上发生的情况想明白了大概,这才有兴趣和伯爵打趣。

    “经验谈不上,只能说比我上次经历类似的情况好一些,至少这次没有生和死中间的环节。”洛萨口中提到的,是他在失心湾时期所经历的一次经历,他在某些存在的作用下肉身死后依然以残躯行走在世间,直到一段时间后才找到办法重新活过来。不过这种经历他恨不得立刻忘掉,没有和人细说的必要。所以伯爵的话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一段的时候饶是猫妖精的听力都只能听到些类似蚊虫震动翅膀的声音了。

    凯拉斯对洛萨之前的经历没有那么大的兴趣,一个人类而已,又能经历些什么呢?再说比起这些,赶快去确认女剑士的情况才是必要的。虽然依照他们两人的情况来看,阿塔多半也能复活,可这种事情不亲眼看到,不亲耳听到她的声音,又怎么能放心。

    从外表看上去,阿塔的状况还好,她的身上除了肩膀处的衣物有明显的破损之外,没有看到其它的外伤,而且女剑士的呼吸和脸色也都已经恢复正常,看起来只是在熟睡。凯拉斯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尝试叫醒她,他不知道魔法的运作原理是怎样的,不知道阿塔的身体内部在经历着怎样的变化,他害怕此时贸然打断她的熟睡会给她本就只有三年寿命的身体留下隐患。于是他重新站起身,想要去看看另一个人的情况。

    “和阿塔一样,还没醒过来。”伯爵早已先一步去检查了巴图的状况,得到了和猫妖精一样的结论。这也让他意识到,或许将他们恢复的魔法是因他们死亡时所受的伤势轻重来影响他们醒来的时间的。这点从衣物的破损情况上就能看出来,洛萨自己虽然护甲几乎被啃烂,可主要的伤口只停留在四肢和脖颈,躯干部位因为铠甲的保护,所受伤势其实并不严重。至于猫妖精,腰斩的伤口恐怕几人中最干净利落的了。

    “就是这把剑把你砍成两半了?”确认了另外两人暂时无碍,洛萨将黎明之息挂在腰上俯身捡起那柄落在鬣狗人身边的利剑。这柄剑异常的轻,虽然它的造型看起来就比骑士剑要轻巧不少,但好歹是金属制成的武器,绝不该这般没有重量。伯爵随意挥舞了两下那柄剑,只觉得自己是在挥动细树枝,连破空之声都没能发出。他耸耸肩,将手中的怪异武器随手一扔,剑刃恰好插入凯拉斯身边的土地里,“你用着估计合适。”

    猫妖精犹豫了一下才伸出手将剑拔出来,任谁看见过将自己腰斩的武器恐怕都会犹豫。这武器的重量让他也感到惊讶,因为这把剑上没有任何异常的魔力,它不是妖精们铸造的魔力武器或矮人们锻打出的器具。再者,饶是凯拉斯,也没见过这样形制的剑。但不得不承认,相比起他之前丢失的佩剑,这柄曾经将他杀死的武器确实更加合手,对于身小力轻的妖精来说,这武器份外的合适。

    “这剑上有字。”细细端详剑身和剑柄,猫妖精立刻有了发现,他在剑脊山找到了两个应该是字的符号,只是这符号使用的是他不知晓的文字,其意义无从得知。倒是剑柄末端雕刻的燕子格外灵动,拴在剑柄上的剑穗就像是筑巢的飞燕口中衔着的树枝,与其说是武器,它更像是艺术品。

    洛萨也凑过来看了看那两个符号,他自然也不认识,于是伯爵很自然的说道,“这简单,让起司过来看看就行了。那家伙连妖精文都认识,这个他一定也…”

    话语,停在了半截。因为伯爵和猫妖精都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这里,没有灰袍法师的踪迹。



    明明是盛夏时节,地上的青草却出现了丑陋的斑点,大片大片的草地呈现出衰败枯萎的样貌。温热的空气里,除了蝇虫的振翅之外还弥漫着烧焦的臭味和淡淡的血腥味,如果将这种气味制成一款香水,那它的主题肯定是灾难和苦痛。除了灾神之外,恐怕没人会喜欢这种气味。这和那个让人一靠近就能感觉到充沛生命力的市集相比,就像是两个世界的景象。可现实是,从后者变成前者,只用了一晚,加上之前,也不过几天的光景。

    醒过来的阿塔和巴图身体已无大碍,一行四人在附近没有搜索到起司的下落后决定去市集和部族里去看看情况。他们看到的,就是这幅萧索的景色,昨晚的战斗有多惨烈,其实四人并没有亲眼见到,可从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来猜测,此时的部族没有沦为一片废墟就已经是万幸了。很多人死在了昨晚,不过更多的人还活着,市集的外围已经能看到部族的士兵在有组织的搜救幸存者,并肃清仍然留存在这里的邪物。

    好在,阳光是站在人类一边的。跟着阿莱埃来的邪恶之物即便不会在阳光下直接化为灰烬,也会在白天被大幅削弱战力,否则这些疲累的人类战士还真不一定能顺利的完成他们的任务。洛萨他们有心帮忙,可是他们自己的状况也不是很好。虽然魔法让他们起死回生,不过身上的血渍,污渍,衣物的破损和不致命的伤口都没有因为魔法而消失,说他们也是这市集中侥幸存活下来的人,恐怕也不会有人不信。

    按照他们的想法,先去找白狼是最明智的选择,毕竟在这个部族中,他们也只有这个人较为熟识。只是不知道昨晚他的营地被围攻后到底结局如何。然而,在他们没有走到市集一半的时候,另一张熟悉的脸就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中。而那张脸上的眼睛显然也发现了他们,并快步迎了上来。

    “你们看起来糟糕透了。我想你们一定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年轻的铁勒头人脸上带着笑容,不管样子多狼狈,他们总算还活着。

    “我是不介意和你讲讲昨晚到底有多糟糕。但在那之前,你怎么会在这里?现在是什么情况?”伯爵苦笑了一下,拄着自己的战斧问道。

    乌维尔伸手指向不远处一座看起来还完整的帐篷,带着几人走了进去。看得出来,这里是类似临时指挥所的地方,几人没有客气,坐到了毛毯上,等待着头人的回答。乌维尔招招手,招来一个手下吩咐了几句,然后也坐了下来,“这个,就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得了。我让人去拿些吃的喝的来,都是应急用的,你们别嫌弃。话说回来,如果没有遇到我的话,你们应该是要去找白狼吧?”

    “你怎么知道?”小队和白狼的关系,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应该也没有特意告知过乌维尔。那是因为铁勒头人的立场实在微妙,以至于刚刚无处可去的时候几人都没有想到要去找他,反而选择去找生死不明的恩索德。那么现在,前者又是怎么知道了这层关系的呢?

    “别紧张。我知道自然是因为那位特意嘱咐了我要来找你们。但你们也看到了,现在整个市集一片狼藉,我的人光搜救都应付不过来,根本来不及去更远的地方。不过还好,没等我找过去,你们倒自己回来了。只是也幸好你们遇到了我,要是你们就这么进到部族里面,恐怕反而见不到白狼。”乌维尔说到这,刚刚去拿吃喝的随从带着热水和干饼走了进来,将东西放到几人面前又离开了。

    经历了一场激战人困马乏的四人没有客气,此时哪怕是行军用的粗糙口粮和毫无味道的热水在他们嘴里都是珍馐美味。还是伯爵在咽下嘴里的饼的间隙抬起头抽空问了一句,“你说我们见不到恩索德,是因为什么?既然你说他告诉了你我们的事,那他应该自己性命无碍才是。”

    “确实。他现在不仅是性命无碍,甚至还大红大紫。据说昨晚的部族里乱成了一锅粥,是他和狼主的第四子一起平定了混乱,还召集了剩余的子嗣完成了火唤仪式方才击退了意欲来犯的邪恶。毫不夸张的说,现在的恩索德,是部族的英雄,如果不是他之前太没有人望,借着这件事被推举为部族领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而就算现在还没人这么说,部族里现在大大小小的事务也隐隐是以他为中心布置的。只不过我跟着努伊萨赶来的时候情况已经差不多稳定下来了,没能瞻仰到这位英雄在混乱中的姿态。”

    得知白狼的现状后,几人算是放了心,当然这并没有反映在他们的快速进食上。还是洛萨,作为骑士,他的进食速度最快,也最清楚自己的肚量应该吃多少食物,到达了足够的量之后便不再多吃,接着向头人提出问题,“那老萨满呢?火唤仪式之后他怎么样?”

    乌维尔眨眨眼,他没想到洛萨会问出这个问题,于是看了看左右,才小声的说,“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问他的情况,不过话先说在前头,我知道的也不多。听到的也都是传言。据说啊,火唤仪式的代价就是火之灵萨满的性命,必须要焚烧萨满,才能请到火之灵降临。”

    听到这话,小队成员的脸色都是一变,好在头人并没有停下来,“不过这次的仪式似乎出了问题,具体的我不清楚,只听到猜测说仪式被外力强行中断,火之灵为了驱散邪恶和对方两败俱伤。而老萨满,也因为仪式的中断捡回了一条性命,只是身上有大面积的烧伤,暂时不便行动。更具体的内容,你们可以去问巫奇,他作为萨满也被征召去部族里面帮忙了,估计晚点才会回来。对了,说了这么半天,你们的巫师呢?怎么没看到?”

    得知礼丑尚在的喜悦,随着这个问题重新归于沉默。乌维尔注意到了几人的情绪变化,脸上的颜色也随之一变,“是吗。我就说是这样,阿莱埃从来没有被神灵击败过,神灵不能帮助凡人抵御天灾,因为天灾和它们同属自然。这么看来,真正的英雄恐怕另有其人啊。”

    “他可不是什么英雄,他也不想当英雄。这称呼对他毫无意义。再说,只是不见了而已,可能是昨晚被冲散了。”

    “是吗。”头人点点头,没再深究这个问题,他也不希望起司就这么死了,“如果是这样,你们可以去找萨满们问问,他们对这片草原的了解很深,只要人还在这里,总能找到的。”



    那么起司到底去了哪呢?他又有没有恢复成人类的样貌,还是说,那个作为人类的灰袍法师已经永远的消失,只剩下扭曲的巨人?

    “哗啦哗啦”流水声唤醒了沉睡的人,他茫然的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只正在对着草茎轻点触须的蚂蚁。缓慢的起身,阳光让这个刚睡醒的人感到刺目,他不得不重新合上眼睛几秒再一点点睁开来适应这光芒。等他终于看清了周遭的事物,他的目光立刻锁定在身边的灰色长袍上,没有犹豫,完全出于下意识的,他一把就把那袍子抓了过来,宝贝的抱在怀里。而随着灰袍入手,更多的记忆和思绪重新在他脑中翻涌起来。

    是吗,看来自己又幸存了下来。起司的嘴角露出自嘲的笑意,这种情况在最近几年间已经很少发生,但在他仍然受训的那些年里,劫后余生的情况却并不少见。每一个有资格披上灰袍的人,都是幸运儿中的幸运儿,他们足够努力,也足够走运,因为很多人只是在施法中出了一点点纰漏就再也无法看到第二天的太阳。只不过,一次死里逃生或许能让人重新审视自己的生命,可这样的经历多了,也就麻木了,还活着,不过如此。

    既然还活着,就得继续活下去,要去追寻目标,要珍惜自己捡回来的性命。这样的心理暗示起司已经不知道对自己做过多少次了,与其说这些想法能平复他对于虚无的不安,不如说这些想法机械性的让他觉得安稳。这种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自我暗示其实也普遍存在于其它灰袍乃至施法者身上,因为他们实在是没有机会像普通人那般对一个心理创伤用日以年记的时间来愈合,于是只好用这种方式来将伤口掩盖过去。

    至于那些被掩盖起来的伤口是结成了伤疤还是默默的化脓溃烂等待着旧伤复发的那一刻,在揭开这块遮布之前没人知道。起司也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那很没意义不是吗?为一件事感慨,惆怅,睹物思情,一直到很多年后突然在一件无关联的事物上了解到自己之前所有的忧虑都是徒劳。与其如此,不如在一开始就割断这些思绪。这种想法或许不是最正确的,但就像习惯使用它的人们所追求的那样,它相当高效。

    收敛了心神的起司松开手中的长袍,他下意识的想把袍子穿到身上,可是又莫名的感到畏惧。此时此刻的他,还有资格称自己是名会跑吗?

    “到头来你和我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将自己委身给了更强大的力量。区别只在于,我知道我侍奉的人是谁,而你不知道。”草丛里突兀出现的人头开口嘲笑着,他有着和酒神完全一致的相貌和声调,“还是说,你只是不能接受屈居人下?这我倒真没看出来。不过换个思路想想,你所引以为傲的灰袍,不正是屈服于老师的证明吗?我们从来都是侍奉者,嗷嗷待哺的雏鸟,根本不能决定自己朝哪里飞。”

    “闭嘴。”愤怒的起司抬手将人头推开,恍然之间那同门的头颅变成了一颗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的头骨。刚刚看到的,听到的,看来都不是真的。因为现在不论是从哪个角度来看,这头骨都只是野兽弃置不食的可怜残渣罢了,没有丝毫作怪的可能。

    呼出口气,法师摇了摇自己的脑袋,他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清醒了,可能现在他仍然处于梦境之中。摇头能不能确定是不是在做梦,没人知道。不过起司倒是确实摇出了一些头晕之外的感觉,他饿了。这也没办法,昨晚起司所做的,所经历的,已经不是能用常理来揣测的事情了,因此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就没人知道他此时的身体状况到底是什么样子。那种仿佛要把自己的胃消化掉的饥饿侵蚀着他,甚至让他开始觉得青草变的诱人起来。幸好,理智仍然在起司的脑子里,人类的牙齿无法拒绝坚韧的草茎,人类的肠胃也没法消化它们,这个时候盲目的拔草吃,和吃土是一样的。

    水声提醒了快要饿疯了的法师,水,本身就可以缓解饥饿。更何况,有水就有鱼,鱼虽然有鳞片,处理内脏也麻烦,可总好过吃草不是吗?说干就干,起司站起身,定了定虚浮的脚步,朝离他不远的小河走去。这条河很清澈,河底不深,所以水流较急。这是好事,急流段的水因为快速的流动会比平缓段的干净,而且这种河段也总会有些游鱼捡食从上游冲下来的食物。

    法师三步并做两步,冲到水流边跪在地上,双手捧起河水尝试性的喝了一口,那水清冽甘甜。起司立刻将手中的水喝了大半,迫不及待的再去捧更多的水来喝。可他忘了件事,即使太阳已经升了上来,河水的温度依然很低,清冽的水稍稍喝上几口只会觉得清凉,但若是腹中无食还喝上了几大捧,那清凉就会变成清冷。寒意,像是从内向外刺的针,让起司停止了行动,抱着自己的肚子止不住的颤抖。

    照理来说,起司的身体不该这么弱,水冷是不假,可只需要身体稍一运转,这小小的寒气就会被压下去。然而事实却出人意料,只是几口凉水,就让法师感觉如坠冰窖,好似被扒光了所有衣服扔到了龙脊山北面的冰原上。而且,他也从这股冷意中读到了其它的东西,敌意。这敌意并非来自某个人,它来自那些水,那些被他喝进肚子里的河水,讨厌他。几乎是一瞬间,法师察觉到了许许多多这样的敌意,他仿佛被这片天地厌恶了。

    很难理解吗?聪慧如法师立刻明白了其中的缘由。这片天地,是有灵的,大地有大地之灵,河流有河流之灵,众灵与此间徘徊。那么,昨晚的起司和众灵相处的怎么样呢?他虽然开始时和马之灵、鹰之灵合作将阿莱埃击退,但当他化身为巨人之后又怎么样了呢?众灵敌视盘踞在天木上的蠕虫,而昨晚起司所化的巨人与那邪神如此的相似。他甚至还逼迫着附身在那仁体内的鹰灵离开!

    苦笑,再次浮现。这么看来,众灵只是这样惩罚他还真是轻啊。至少它们没让一群野狼趁着他没醒的时候把他分食了,对于神灵来说,这已经是难以想象的仁慈和大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