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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塔的黎明txt下载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我是说,我和母亲都对我们的联盟太过于自信,以至于我们一直都太过于关注那些追杀我们的同类,忽视了身边的威胁。我们本应该在早些时候就更换防御法术的口令,可是起司走时的话让母亲陷入了沉思里,而我,也没觉得晚一些更换它们能带来多大的麻烦。我错了,而且这个错误可能会让我们所有人丧命。

    希尔来警告我们的时候我没有当真。后来那个独眼,母亲的情人,也来告诉我爱德华家族的举动不正常,不过可能是因为我本来就不喜欢她吧,我不仅没有提高警觉,甚至还觉得她紧张的样子很滑稽。现在想想,滑稽的或许是我才对。闪电和他的族人是最后来的,他们的身后就是疯狂的食尸鬼和从空中发起进攻的蝠人,我得说,这些小家伙爆发出的战斗力大大超过了我的想象,他们从嘴里喷出速度和力道都不逊于弩箭的石块时真的吓到我了。但那又有什么用呢?食尸鬼的数量太多了,而矮精们的腿太短,不断有人掉队,被追上,被撕碎。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爱德华家族的族长,那个该死的背叛者,食尸鬼王已经冲到了大门前了。我本来是有机会合上大门,让祖母设置下的魔法将它们关在外面,可是从阴影里钻出来的怨灵……我早该知道它们是一伙的!走廊,在食尸鬼走进来的那一刻就失守了,虽然我们已经更改了房间里的防御魔法,但是显然这些叛徒不知道用什么手段阻止了魔法发挥作用。若不是闪电和他的族人用砖块做成临时的墙壁争取了一些时间,我们甚至来不及将母亲带出来。

    母亲带着我们逃到了放汤锅的房间,这里是整栋屋子最安全的地方。而虽然母亲一直在和其他人保证我们会没事的,但是我不这么认为。我的母亲,女巫爱米亚,她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强大,事实上,我很怀疑我现在的力量就已经和母亲持平了,而如果我从我的未婚夫那里短暂的借取一些力量的话,母亲可能都不是我的敌手。

    这也是当然的事情,按照祖母的说法,母亲的天赋本来就不高,而她还一直压抑着自己,每一次喝汤都只保持可以维生的量。她厌恶自己生为女巫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至于我,我理解母亲的痛苦,每一个女巫都是被世界诅咒的存在,我们的力量只能给自己和别人带来痛苦,不是吗?

    我们的心里没有爱,因为生存的压力和血液里的诅咒让我们不具备这种能力。只有母亲或许是一个例外吧,她压抑了魔力,这让她很多时候表现的更像是一个人类。可是这一点点虚伪的人性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比如现在,我们被困在了自己的家里,门外都是等着把我们撕成肉片的怪物。哦,怪物这个容词用的不好,因为我们和它们其实没什么区别。

    “我们这样撑不了多久,必须和灰袍法师取得联系!”不安的看着房门被巨大的力量敲打着,希尔医生的声音也无法保持一贯的冷静。

    对此,坐在巨大汤锅旁的爱米亚只是摇了摇头,“对方是有备而来,附近的街区已经被某种结界笼罩了,我的魔法无法传达出去。不过,”她说着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女儿,“也没有这个必要对吗?”

    珂兰蒂点了点头,她将自己左手的戒指展示给母亲看,“他已经来了。但是,即使算上那个狼行者和其他人,他们真的能……”这次守魂人,蝠人,怨灵全部都是倾巢出动,其声势甚至还在之前鼠人攻城时之上,要让起司凭着那只战力良莠不齐的小队冲开对方的防守,杀进来救走他们,年轻的女巫并不认为法师会做到这一步。说到底,葛琳和起司签订的契约并没有要求后者必须以死相护,法师即使因为敌人太多而放弃他们也不会受到什么惩罚。

    和剩下不多的族人蹲在房间书架上的闪电这时开口提议,“我们可以把墙壁打穿,从房子的另外一边逃跑!那群蠢货一定猜不到!”矮精首领说着亮出自己满嘴锋利的牙齿,纵使同类在食尸鬼的攻击中死伤惨重,这些乐观的小家伙也不会轻易放弃,它们有着自己的生存哲学。

    “不行,这间房间并不真的存在于我们的空间,作为放置汤锅的房间,母亲在建立这里的时候已经断绝了除了大门之外所有的出入途径。”爱米亚摇了摇头,汤锅对于女巫们来说与生命无异,为了防止敌对者的破坏或者其它意外,这间房间的构造与女巫之家里的其余部分截然不同。

    “真的,没办法了吗?”独眼将面具摘下来,在屋中的其他人面前,她没有遮掩身份的必要。这位控制着王都黑色交易的地下头目此时在爱米亚身边询问的语气就像是一个柔弱的妻子在询问自己的丈夫。

    爱米亚轻轻将对方揽入怀中,亲吻着独眼的额头。“我很抱歉,把你拉入这滩浑水里。”“别这么说…”

    当两人开始接吻的时候,房间里的其他人都自觉的将自己的视线移开了。房间里的灯火摇曳着,就好像那扇房门一样,随时都处在破碎的边缘,每一次沉重的敲击都有可能成为最后一次。

    绝望,开始在所有人的心头蔓延。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爱米亚和珂兰蒂母女皆是一愣,她们互相对视着,希望从对方的眼睛里确认自己感觉到的东西没有错误。“他来了。”珂兰蒂不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怀着这么样的感情。米戈的龙火破坏了外面的结界,虽然女巫们并不知道巨龙的存在,可是她们很清楚现在王都中有能力打破结界的人只有灰袍法师一人。

    “嘎啦,碰!”但,就在众人再次扬起希望之火的时候,不堪重负的房门终于在食尸鬼的利爪下崩碎!丑陋且细长的锋利爪子穿过失去魔法保护的木门,顺着破洞摸索着附近的生物。爱德华族长低沉而沙哑的嗓音从门后传来。

    “女巫,你们对黑夜的统治,结束了。”



    在米戈的帮助下,起司总算是安全的落地。巨龙利用着身体的优势,将敢于挑战自己的蝠人一个一个打落夜空摔落在街道或者建筑物的屋顶上。法师知道他的龙同伴并非噬血好杀之辈,这或许也是因为它跟自己相处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米戈作为一条脾气暴躁的红龙,却能很大程度上的控制自己的脾气,即使是现在这种情况,大部分的蝠人也只是被巨龙剥夺了战斗能力,并没有立即死去。当然,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救治,龙爪造成的伤口绝对可以导致缓慢且痛苦的死亡。

    另一方面,落到离女巫之家不远街道上的起司可就没有米戈那么轻松了。迎接法师降落的,是黑暗中难以得到实际数字的爱德华家族食尸鬼。而且,这些家伙作为随族长进攻女巫之家的精锐,全部都在战斗状态中保持着清醒的理智,如果说陷入进食狂热的食尸鬼是本能的怪兽,那么当它们像人类一样团队合作的时候,这些家伙就是拥有怪力的杀戮机器。

    “最后一次机会,”法师穿着灰色的长袍立于街道的中央,在他周围十步之外,是将他包围住的敌人。起司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空中肆意冲杀的巨龙,“你们的族长受到魔鬼的挑拨而掀起了这场叛乱。错不在你们,我以灰塔的名义宣誓,如果你们现在停止对我和其他盟友的敌对行为,你们就可以活着离开。”

    “法师,收起你无用的劝说吧!我们已经等了今天太久了,现在,苍狮的黑夜属于我们!”说这话的并非是食尸鬼,而是出现在食尸鬼们身前的怨灵老人,他此时的样子真正配得上怨灵这个名字,那狰狞到完全扭曲的容貌和身上伸出的多余肢体,令人不寒而栗。

    “是吗。”法师低下了头颅,他的目光被魔力遮挡,让人看不清此刻起司的眼神。不过从他的动作来看,法师似乎在对这些背叛者的选择感到遗憾。可事实真的如此吗?自从落地开始,灰色长袍里的双手就没有停止细微的动作,魔法的波动在起司的巧妙指引下躲开了怨灵的感知,起司从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靠三言两语让对方改变想法。

    “真是可惜。”巫师轻叹着,将双手伸出长袍,准备完整的魔法以他为圆心爆炸。起司知道,他只有这一次机会,一旦和食尸鬼们陷入白刃战,他绝对没有机会突破对方的包围。不过好在,这一次机会对于灰塔的巫师来说已经足够多了。“呼!”没有冲击波,也没有音爆,起司的魔法更像是吹出了一阵无害的威风。但是当这阵风声逝去,这条街上再也听不到除了法师的心跳之外其它的任何声音。

    “我给过你们机会了。”起司走过怨灵身边的时候如是说着,他身旁张牙舞爪的怨灵仍然保持着魔法爆发那一刻的样子,只不过,他的身体已经不再是闪烁着微弱白光的灵体,而是变成了沉重的石块。不仅仅是怨灵,在法师周围的食尸鬼们全部变成了石雕,它们的脚和街道的石砖完全连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某个疯狂的石雕艺术家创作出的巨幅作品。“咳!”起司在石像中穿行的时候咳嗽了一声,他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自己的喉管里吐了出来。法师随手擦去嘴角流出的血迹,这种大规模施法的后果往往会即时反应到施法者的身上。

    “这种粗暴的施法方式可不是我的风格啊,看来得找找其他办法应对这种局势。”起司自语着,继续朝着女巫之家的大门走去,敞开的大门前三阶放置着蜡烛的台阶已经被不知名的巨力粉碎,几截断裂的蜡烛混杂在碎石里。法师在经过的时候轻轻弯腰捡起了一小块蜡烛,把它攥在手心里。

    幽深的走廊此刻在法师的眼前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面貌,葛琳设置在上面的强大女巫魔法被鲁莽的破坏,导致这里的空间产生了微妙的扭曲感,看上去就像是借着有波纹的水看事物一样。这也是起司没有让其他人跟来的主要原因,他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的出现。即使是自身免疫魔法的狼行者,面对这种不稳定的空间乱流也有可能被莫名其妙的传送到某个听都没听说过的遥远世界。法师可不想让同伴们因为这种原因消失。至于如何破解这种情况,女巫的防御魔法往往都围绕着一个核心展开,她们的汤锅。

    活动了一下关节,起司迈步走进了大门。他的脑中努力回忆着如何在空间乱流中保持自身的位置,这需要极为深奥的空间知识以及对自身魔力的精细操作,整个过程就像是在万丈高空走钢丝。如果在这期间没有其它干扰还好,可空间乱流之所以被称为乱流,就证明了那种平稳的状态并不存在。

    身体的各个部分都传来轻重不同的拉扯感,这片不稳定的空间在尝试将冒险通过它的人永远留在这里。好在对于灰塔的学徒来说,这样的情况并不难解决,只需要及时调整自己体内的魔力平衡,就可以在跌下钢丝之前挽回局势。真正致命的威胁,是那些栖息于这种空间乱流中,顺着魔力而来的猎食者。

    行走于扭曲的通道里,起司很快注意到这片失序空间中唯一稳定的东西,那是一副被挂在走廊墙壁上的人物肖像油画,画中的年轻女人可能是年轻时的葛琳。不过现在,随着法师走过这张油画时画中人物转动的眼球,起司肯定,这张油画变成了某种载体,让混乱时空中的猎食者获得一个可以短暂行动的躯壳。

    油画,在法师视觉的盲区里悄然长出了手脚,那是一种覆盖着海洋甲壳类动物特有外壳的肢体,在这总共十二支肢体的尖端长着锋利的尖刺和可怖的倒钩。当然,这一切都没能躲过起司的魔力感应,他很清楚背后的东西是什么。隙间钓蟹,这是那东西的名字,在众多猎食者中它是最臭名昭著的家伙之一。

    说它臭名昭著,是因为隙间钓蟹并非像它看上去的那样使用十二支鳌足来杀死猎物,相比起近战,这些恐怖的杀手会用天赋的能力让它们的猎物产生强烈的空间错位感。这种感觉或许放在平时还算能够接受,可在失序空间中,细小的错觉都有可能致命。隙间钓蟹就是故意让猎物陷入恐惧当中,它们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玩弄食物,尤其是那些自恃有魔力护身的猎物,它们会像现在这样隐藏在周围扭曲的场景中,悄然释放能力,让猎物因为突然超出预计的空间变化而惊慌失措,陷入恐惧和自我怀疑中。钓蟹极具耐心,它们可以等上很久让猎物因为这种焦虑感而精疲力尽。到了那个时候,它们再出现在猎物的面前,让对方误以为找到了混乱时空中唯一的稳定物,接着突然显出原型,用它们锋利的肢体将那个可怜人的脑子敲开吸食他们的脑髓。

    可知道了对手的习性并不代表起司就能迅速脱困,恰恰相反,隙间钓蟹的能力让法师在解决掉它之前根本不可能找到正确离开这片失序空间的方法,想要出去,起司必须干掉那东西。



    想要安全的穿过混乱的空间,有两点是必须的。首先就是必须有能力在空间的拉扯下不偏离自己预计行进的轨迹太远,对于起司而言,就是不离开两侧时而狭窄时而宽阔的走廊。只要他还在走廊的范围内,细小的空间偏差就可以被忽略。如果说这比较容易完成的话,那么想要走出这里的第二个要求则是这里之所以致命的主要原因。

    离开混乱空间的第二个要求,就是找到“坐标”。空间本身是不能被人标记的,也不存在什么特征可言。但,经过施法者们的研究,他们发现附着在空间外层,将空间定型的物质却会有些许固定的性质。法师们把这些物质称为以太,通过定位某一部分以太,坐标得以实现。而借助坐标稳定的性质,进入失序空间的人得以寻回他们的道路。大部分人为了保证自己的坐标永久有效,都会将自然界中的山峦或者大湖以及某座宏伟的城市作为自己的灯塔。至于起司,身为灰袍,他的坐标自然是自己长大的那座立于世界之北的高耸建筑。

    定位灰塔并不困难,这对于法师来说几乎快要变成本能了。要知道,起司和他的同门们每天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并非睁开眼睛,而是通过灰塔来定位自己的位置,这样他们才能确定自己仍然在现实的空间中没有被梦魇或者其它什么东西捕获。可,起司在尝试过后惊讶的发现,他虽然能准确的找到灰塔的位置,但是自己却难以以其为参照物定位,这怎么可能?灰塔之主为了保证灰塔的影响力,在几乎所有和现实世界重叠的空间中都同样修建了灰塔的延伸,这些世界甚至包括了影世界和某些更深层更难以发现的地方。

    法师将视线不着痕迹的投向身后的油画。隙间钓蟹的能力看来确实可以对自己使用,这令起司感觉颇为沮丧,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在担心自己盟友的安危,实在提不起兴致来和这种对手作战。但他同时也知道这场战斗无可避免,隙间钓蟹的能力对自己有效也就意味着它确实有猎杀施法者的能力,和这样的对手交战,绝不容许半分的大意。

    长袍,轻微摆动着,灰色布料下的双手灵活的做出各种动作。这里是不稳定的空间断层,施法必须精确并且可控,要是一不小心对这片动荡的空间造成什么伤害,天知道会发生什么。运气不好,起司和钓蟹一起被坍塌的空间压缩成肉眼看不见的微粒都是很可能的。

    法术出手,无声无息。很多施法者都觉得隐蔽施法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将魔力一股脑的爆发出去对于他们来说更为简单,威力上也更强。而起司则和这些人完全相反,崇尚于效率的法师拒绝粗鲁的施法方式,他的魔法总是精确的,但是这份精确,往往也很致命。

    “噗!”像是钢针刺穿气球的声音从油画上响起,隙间钓蟹的伪装被戳破,在破裂的画布背后,它真正的躯体膨胀着显露了出来。那是一只和龙虾有几分相似却长着十二脚,外加两只螃蟹似的巨大鳌足的黑色生物。虚空中的生物大多都是这个颜色的。这只怪物的体积足有五个起司大小,也不知道它之前是如何躲在一张小小的油画下面的。钓蟹见自己一贯的捕食伎俩被拆穿,倒也并不害怕,就如起司所猜测的,这种生物有着感知魔力的能力,它能感觉到,虽然眼前的法师察觉到了自己,但是他释放出的魔力并不强大。

    这就是起司要给对方的错觉。他害怕如果钓蟹察觉到了自己真正的能耐会避而不战,那样的话想要逃离这里就会耗费更长的时间。法师转身,将身子半弓下来,虽然知道隙间钓蟹的捕食方法,可是对于这种生物是如何战斗的,书本上从未记载过。大约是能看破它伪装的法师,都可以轻易杀死这东西吧。

    “咯咯咯”怪物的甲壳里传出有序的咯哒声,起司猜测这可能就是它的叫声或者类似的东西。如果不是时间不允许,法师旺盛的好奇心真想把这钓蟹好好解剖一下看看它是什么构造。就在起司想着如果要解剖这怪物应该从哪里开始的时候,隙间钓蟹动了。

    失序空间中的移动往往是缓慢的,每一步都需要仔细斟酌,防止被卷入突如其来的乱流。所以法师先入为主的认为对手也是如此,他忽略了隙间钓蟹这种生物本身就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所以,当下一秒怪物庞大的身躯直接出现在起司面前的时候,法师不可避免产生的感到了震惊。紧接着,就是剧痛!

    “嘶…”起司捂着自己的腹部,飞速的远离身前的对手。从他手中渗出的血水来看,钓蟹的螯钳刚刚毫无疑问是刺穿了灰塔出品的长袍,在法师身上留下一道相当严重的伤口。疼痛让起司认清了现实,他现在是在一个危险的猎食者的主场和其作战。在这里,如果他不全力以赴的战斗的话,他的下场与其他葬身钓蟹之口的猎物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这是你自找的!”认真起来的法师眼睛里爆裂出强大的魔力光芒,他用右手指着敌人,曾经让大量食尸鬼石化的法术再次发动,虽然这次目标只有一个,可起司却不敢丝毫怠慢。“嗡”魔法让周围的空间发出令人耳鸣的声音,这提醒着巫师这片空间并不稳定。不过现在起司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他现在只希望那个怪物老老实实的变成石像。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隙间钓蟹从足部开始迅速石化,这怪物似乎并不理解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它努力的想要移动自己的脚,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它徒劳的朝法师挥舞着螯钳,最终以这个样子被定型。看起来,法师的魔法成功了。

    “呼。”起司见怪物已经变成了石雕,长出了一口气。他皱着眉头检查着自己腹部的伤口,好在经过这么多次战斗法师的反射神经也比以前灵敏了很多,如果还是他刚离开灰塔的时候,这一击搞不好就已经将他整个刺穿,但饶是如此,伤口离内脏的距离也已经十分接近了。

    起司从长袍的内侧找出包扎用的布条,简单的将伤口包起来止住流血。随后,他开始认真的寻找离开这片空间的办法,但就在法师背对着隙间钓蟹变成的石雕时……

    “咯咯咯”



    珂兰蒂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无力过。在她所经历的人生中,与生俱来的力量让她几乎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所有东西,前提是在母亲和祖母的允许下。但是这唯一的制约在珂兰蒂看来也不会是永远的,当她成年,体内的魔力超越自己的母亲甚至祖母的那一天,她就可以获得真正的自由。可是现在,年轻的女巫十分怀疑自己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血,从原本的躯体里流出来,像被打烂的西红柿中流出的汁水一样飞溅到家具和墙壁上。面对破门而入的对手,闪电和它的族人毫不畏惧,这些矮精们利用自己小巧的体型与敌人周旋,它们在食尸鬼的身上爬上爬下,用足以切金断玉的利齿撕咬着食尸鬼。这种战斗一点也不优美,食尸鬼和矮精就像是两种最原始的野兽,用它们的牙齿和爪子互相撕扯,啃咬,那些被撕开的伤口血腥而令人作呕,碎肉和其它天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像是从花洒中喷出的水流一样疯狂的倾泻而出。然而矮精毕竟不是善于作战的种族,它们的牙齿也不是用来杀死其它生物所用的工具,这些矮小的建筑师并不是战士,尽管它们此刻发挥出的勇气和力量不属于任何人,但,战斗的结果从来不会因此而改变。

    直到一截矮精的手臂被愤怒的食尸鬼扔出,砸到爱米亚的脸上时,房间里的其余人才从这野蛮战斗带来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跟它们拼了!”作为在地下社会中摸爬滚打成长起来的独眼,她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坐以待毙。哪怕对手是可怕的食尸鬼,这位黑帮头目也没有胆怯的意思。至于那些鲜血,独眼见过比这更加惨烈的场面,她从衣服中抽出一柄匕首,另一只手从腰上解下了带铁刃的长鞭,虽然狭窄的室内不适合软鞭的发挥,可是独眼自有其办法。

    同时,希尔也开始了行动。女医生伸手将自己的面具解开,随着一阵黑烟顺着面具和衣服的空气弥漫而出,剩下的衣物像是被抽取了空气的气球一样干瘪下去。与之相对的,一团隐约有着人类外形,全身被黑色雾气包裹的生物出现在半空中。这是摄魂怪的真实姿态,也是它们拼命时才会展露出的状态。失去了形体的希尔医生尖啸着,从她的身体里伸出数条黑雾组成的触须,连接到试图闯入房间的食尸鬼们身上。

    爱德华族长作为冲在最前面的战士原本正在和闪电为首的五只矮精缠斗,它已经成功的将闪电的三个族人撕成了碎片,眼看着闪电也要被它抓住,黑色的触须却在这时如渴望鲜血的蚂蟥一样钻入了它的胸口。食尸鬼王可以感觉到,随着这条触须的钻入,自己的体力和生命力都在被飞快的窃走,就连它的脑袋都开始变的昏昏沉沉的。可是作为噬血的怪物,食尸鬼心中燃烧的嗜血欲望还是让它战胜了摄魂怪的影响。“雕虫小技!吼!”它发出巨大的咆哮,凭着这股血勇之力伸手握住胸口的触须,将其生生从身上拔了出来!食尸鬼的愤怒并未到此结束,再将触须拔出体外后,爱德华族长注意到这触须虽然诡异,可上面的力量却不强。在对半空中的希尔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后,食尸鬼王猛地发力,竟是直接把这条触须从摄魂怪的身上扯了下来!

    “呜!”黑雾组成的躯体在空中一阵翻腾,痛苦的哀鸣从希尔医生的体内发出,对于她来说触须被扭断就和一个正常人类的手臂被折断是一样的。而为了让自己有能力伤害到食尸鬼,医生不得不放弃拥有强悍生存能力的人形状态,摄魂怪在现在这种状态下并不比普通人坚韧多少,所受到的伤害必须经过漫长的时间才能痊愈。

    “你敢弄伤医生!我绝不饶你!”闪电的声音从食尸鬼王的后颈发出,带着森然的杀气。希尔和她手下的摄魂怪们平时经常照顾矮精,而因为摄魂怪本身不需要进食人类的食物,很多感谢它们治疗的人送来的谢礼就被它们转手送给了矮精。这让摄魂怪们的形象在单纯的矮精眼里变的极为亲切,在遇见罗兰之前,闪电最喜欢的人类,或者说拥有人类外貌的生物就是希尔。此时亲爱的医生在自己面前被人伤害,让矮精们如何能够忍受?

    “噗!”锋利的牙齿顺着食尸鬼的后颈刺入,若闪电咬的是一般人,那它这一口多半可以将对方的脖子整个咬断。事实上,就算爱德华族长的肌肉组织比起人类来发达了数倍,矮精也已经咬到了它的颈椎骨,只要将其咬断,那么就算是再强大的食尸鬼也会立刻失去行动能力。只要,将其咬断。

    “够了!你这毛茸茸的臭虫!我已经受够你和你的同类了!”利爪,在闪电的牙齿即将刺穿脊椎时抓住了前者的头颅。巨大的力量使矮精的身体不受控制的离开食尸鬼的身体表面。闪电,被举到了爱德华族长的面前。对于这个姿势,二者都不陌生,往常每次矮精惹对方生气的时候,食尸鬼总会把抓着它的脑袋举起来,威胁一番之后再放它下去。这个熟悉的动作令双方都愣了一下,不过也就仅仅只有一下而已。“游戏结束了,你,去死吧!”

    爱德华说着,抓着闪电的头将其狠狠砸向地板,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女巫之家铺设的木质地板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破洞,矮精的身体有一半被塞进了破洞里。飞扬的木屑和闪电身上流出的血液落到地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不过这还没完,食尸鬼王将自己的猎物从破洞里再次举了起来,闪电的脸遭到重击后几乎已经面目全非,只有模糊的五官可以辨认。可即使如此,矮精首领仍用自己颤抖的双手抓住对方的手臂,试图用牙齿撕咬对手。“杀!”这个举动似乎完全的激怒了食尸鬼,爱德华将闪电的身体举过头顶,然后又一次重重砸到地面上!

    “轰!”这一次地板的塌陷比之前更有过之。食尸鬼王的狂暴已经完全超出了周围人的预期,这一刻,不论是跟随族长而来的食尸鬼,还是奋起反抗的女巫和她们的盟友,都停下了战斗,目睹着这无人可以阻止的暴行。“死啊!”“轰!”第三下,第四下,第五下…已经没有人能数清闪电被砸了多少次,他们只能看到的,是矮精首领的上半身已经完全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东西,头颅和躯干已经在疯狂的碰撞中完全粉碎,没有人怀疑闪电是否还活着,他们只是怀疑还能不能将矮精的遗体收敛完整。

    “住手!”珂兰蒂被眼前发生的虐杀彻底逼到了边缘。女巫歇斯底里的用双手抓着自己的脸,眼睛里泛出极为可怕的白色光芒。“住手!”她叫喊着,声音介于嘶吼和破音的中间。食尸鬼王,住手了,而这自然不是因为它被珂兰蒂的举动吓住,只是因为,它不得不住手。不知何时,足有成人大腿粗细的巨型荆棘藤蔓从地板的破洞里钻了出来,将爱德华家族的族长,死死地,死死地捆了起来。

    也就是在这一刻,起司捂着他受伤的腹部,出现在了房间外的走廊上。



    法师在落地的时候颇有些狼狈,他本来还在因防卫魔法失控造成的乱流空间里和危险的隙间捕食者周旋,手上的戒指却突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魔法力量将他强行拉出了那段扭曲的时空。事实上,这几乎救了起司一命,隙间钓蟹对于魔法的免疫效果大大超出了法师的预期,当他回头看着敌人轻松的抖落身体表层的碎石时,起司已经没有时间做出应对了。但重新回到女巫之家的走廊上,等待法师的东西却不一定比隙间钓蟹要友好。

    “是灰袍!他来了!”守在走廊里的爱德华家族食尸鬼在法师意识到自己位置的转移之前就发现了他,这只手上套着镶嵌有铁片的粗革全套的食尸鬼对同伴大叫道。只不过它的声音似乎比想象的要大了一些,这导致不仅仅是走廊上的食尸鬼,连房间中的人们也听到了起司到来的消息。

    “听见了吗?巫师来了,你们完蛋了!”和一只食尸鬼战士纠缠的独眼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她的右臂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看样子似乎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从手肘处反方向生生掰断。可即使如此,赤红之瞳的主人也不会退却,和眼前的这些怪物一样,疼痛只能让她更加兴奋和专注。

    “那也是在你们死光之后!”食尸鬼怒吼着,它知道眼前的人类女性已经无法反抗自己的攻击。出于愤怒,恐惧,杀戮欲的混合,这只怪物高举其自己的利爪,想要将独眼的脑袋砸成一团肉酱!至于独眼,从她的脚步来看她并没有考虑过躲避这致命的攻击,她想要做的,是在对方砸烂自己的脑袋的同时,将左手握着的匕首送入它的心窝。

    “噗!”利刃刺进肉体,作为独眼的贴身武器,这柄带着如鲨鱼牙齿一样锯齿的匕首不付主人的决心破开了食尸鬼坚韧的表皮。当独眼看到刀身没入敌人的身体时,这位黑帮头目露出了冷笑,原因无他,作为女巫爱米亚的情人,她的鲨齿匕首上有着红衣女巫专门为她炼制的毒药,即使对手是食尸鬼,从心脏扩散出去的毒素也足够致命。

    能在死前带上一个对手,独眼对自己的战果十分满意。可是这时她才注意到,本来早就应该来临的死亡实在是有些太不准时了。“快离开那里!”爱米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独眼下意识的一个后滚翻回到房间的中央,她看到那只想要杀死自己的食尸鬼此时竟然被粗壮的荆棘藤蔓缠住了双手。虽然食尸鬼竭力挣扎,可是在这些荆棘面前仍然显得无力。“这是怎么回事?”独眼转头希望红衣女巫能给自己一个解释。

    爱米亚的脸色十分苍白,作为这间房屋的控制着,防御法阵的崩溃对她造成了很大影响,这也是为什么她到现在都无法出手加入战斗的原因。而现在,她身体的状态似乎比刚才更糟了,那些突然出现的藤蔓在伤害敌人的同时也在伤害着红衣女巫。“女儿,控制你自己!你必须控制自己!”爱米亚说着想要伸手去碰触不远处的珂兰蒂,可是还不等她站起身子,束缚了食尸鬼的荆棘也一样从她的脚下生长出来。

    “见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独眼奋不顾身的扑到爱米亚身边,用体重踢开想要缠绕女巫的藤蔓。不过这无疑是一次失败的尝试,她的举动只是让自己和爱米亚被捆在了一起。

    “她失控了,失控了。”爱米亚喃喃着,双眼死死的盯着自己的女儿。独眼从来没有见过爱米亚这么恐惧的样子,冷汗顺着女巫的头发里留下来,凝聚在她鼻梁的曲线上,而一向注重仪表的红衣女巫,此时却连擦一擦汗都顾不上。一名女巫的失控是非常可怕的,她们与生俱来的魔力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呈井喷状的展现出来,对周围的一切生物造成毁灭性的伤害。同时,这种爆发也会让她们的寿命急剧缩短,魔力就是女巫的生命,这可不是一句空话,如果没有人制止,失控女巫的下场多半是力竭而死。

    荆棘,在房间里蔓延,和在起司手中时不同,失控的珂兰蒂可不会考虑如何去运用这些植物根须,她也不需要去考虑,因为这些荆棘的生长速度和附加在上面的强大力量已经足以压制除了它们主人之外的所有人。甚至就连漂浮在半空中的摄魂怪,都被藤蔓给生生拉了下来。很快,这个房间里唯一拥有行动能力的人就只剩下珂兰蒂自己,以及,刚刚解决了走廊中的护卫走近房间的起司。

    法师看着自己的未婚妻,不需要谁来解释,从戒指上传来的力量已经让他清楚的认识到眼前的状况。而起司也很清楚,和失控的珂兰蒂比起来,爱德华家族的背叛根本不值一提。所以眼前的当务之急,是让珂兰蒂从这种失控中摆脱出来。这么想着,巫师开始了自己的施法。一些藤蔓从起司脚边生长出来,它们想要像束缚其他人一样困住法师,可是这些树藤最终却困惑的发现,虽然起司的形体就在这里,但是它们却无论如何都碰不到。

    这是因为法师将自己的身体转化成了某种更加虚幻的存在。起司知道凭自己的身手无论如何都绝躲不过满地藤蔓的追踪,而攻击这些藤蔓,则与攻击珂兰蒂无异。鉴于此,他只能这么做。化为了虚体的起司不会被荆棘缠上,同样的,在这种状态中他也无法切实的影响拥有实体的存在。所幸他也无需这么做。

    当房间中的一切都被绿色淹没之时,起司来到了珂兰蒂的身前。一头金发的女巫仍然在哭嚎着,她的脸蛋被自己的指甲抓出一道道血痕,眼睛里喷涌着剧烈的魔法灵光。法师环顾了一下四周,房间里除了荆棘藤之外已经看不见其它的东西了,不论是家具还是墙壁都被死死的遮盖起来,更别说其中的人了。起司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在珂兰蒂用自己的树藤杀死她的母亲在内的所有人之前,他必须阻止她。

    “珂兰蒂,珂兰蒂。”法师半跪在女巫面前,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似乎是对起司的声音产生了反应吧,珂兰蒂暂时降低了哭嚎的声音,她略微抬起头,与起司四目相对。

    “呜…他们,他们杀了,杀了闪电!”



    死亡,这个词在珂兰蒂的生命里并不陌生。不如说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死亡对于每个人来说都不陌生,每天每小时每分钟,太多的人死在看的见或看不见的地方,生者早已麻木,因为如果不这么做,他们就没有办法让自己从死亡的重负中坚持活下去。但,这世上总有那么几次,某些对当事人来说意义非凡的人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们会重新正视死亡,并感到痛苦和悲伤。

    闪电对于珂兰蒂来说就是这样的人。对于年轻的女巫来说,她的母亲和祖母为了保护她几乎不会允许她和外人来往,而有胆子来造访女巫们并能让还是孩子的珂兰蒂感到有兴趣的存在中,闪电算是佼佼者了。矮精似乎天生就会招那些小孩子或者保有纯净心灵的人喜欢,事实上由于年幼的女巫过于喜欢闪电,矮精首领不得不作为珂兰蒂的“朋友”,更像是宠物或者抱枕,在女巫之家滞留了一段时间。直到葛琳送给了珂兰蒂她人生中的第一只宠物猫,闪电才从这种尴尬的境地里摆脱出来。

    童年总是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这点哪怕是女巫也不例外,在矮精和珂兰蒂朝夕相处的那段时间中,这个吵闹的建筑师给女巫讲了很多很多她无法从母亲和祖母口中得到的故事。而闪电有别于正常思路的视角也让普通的事情在它嘴里变的十分有趣。所以即使是长大之后,珂兰蒂仍然将这个能说许多有趣故事的小家伙当成是自己的朋友。

    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闪电的死会成为压倒珂兰蒂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了。葛琳,金发女巫最崇拜的祖母的死,是一个早就做出了宣言并分毫不差执行的过程,老女巫早就预见到了自己的死亡,也让自己的家人提前习惯了这种分别。对于珂兰蒂来说,祖母的逝去并非不能接受的。可闪电不一样,这个一直被她当成朋友的矮精在自己面前被狂暴的食尸鬼王变成了一团难以辨认的血肉,这种刺激真正让珂兰蒂理解了死亡的残酷,而女巫就像是其他刚刚认识到这一点的其它人一样,选择了逃避。

    珂兰蒂把自己的精神封闭了起来,躲到了内心的深处。在那里,那片混沌的黑暗里,她可以不用去面对闪电的死相,也不用去思考怎么迎接一个没有了矮精朋友的世界。如果是一个普通人的话,这么做无非就是消沉一段时间而已,可女巫与生俱来的魔力在失去了主观束缚之后,完全的爆发了出来。而即使是起司的呼唤短暂的将女巫从黑暗中唤回,珂兰蒂也只是无意识的重复着几句意思含糊不清的话。

    法师的头上冒出了汗珠,他千辛万苦的赶到这里可不是为了看自己的未婚妻杀死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的。起司看着周围越来越繁茂的荆棘藤,咬了咬牙,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就连灰塔的课程中都不曾有过,只是法师偶然间从书本上看到的内容。对于这条法术到底能不能起效,它的效果又能不能挽救眼前的局势,起司一点也不敢保证。不过,事已至此让法师不管眼前的情况是完全不可能的。换句话来说,就算他想逃,走廊与外界间的混乱空间可还没有恢复呢。

    “可千万要有用啊。”起司眼睛里的光芒逐渐变成了淡蓝色,他举起自己的左手,看了一眼无名指上的戒指,随着其联结者的意识停止活动,这枚到刚才为止都在不停吸食着法师鲜血的婚戒也停止了绞动。灰袍法师用右手抬起珂兰蒂的左手,将自己的戒指和对方的戒指接触到一起。荆棘的藤蔓在接触到另外一枚戒指之后神奇的开始融合,很快就将两人的手指缠绕到了一起。

    感受着珂兰蒂冰凉的手指,起司的口中开始念起咒文,他眼中的魔法光芒跟随着语调的起伏闪烁起来,并且越来越暗,当法师的咒文结束,他的眼睛也变得像是死人一样毫无生命色彩。

    黑暗是有很多种类的,在不同的场景下黑暗本身也会给人不同的感觉。到目前为止,起司经历过很多种黑暗,有的幽邃,有的冰冷,但他从未想过,黑暗可以如此的令人,嗯,安心。这感觉就好像是婴儿在母亲的子宫里一样,法师心中的紧张感也在这片黑暗中不可思议的平复了下来。这里是珂兰蒂的内心,起司深知这一点,看来那本书上的法术还是起效了,那么接下来,就是得赶在自己现实中的躯体因为失去灵魂而彻底死去之前,唤醒女巫的神智。

    话虽如此,进入另外一个生物的内心这种事起司也是第一次干,而且他进入的对象还是另一位施法者。法师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应该怎么做,穷尽他所受过的训练也无法找出一个必定成功的方法,更别说保证自己的安全了。如果在这里死去,也不知道自己的灵魂会发生什么。起司如此想到,也许自己的全部知识和记忆会变成珂兰蒂的一部分也说不定。所幸在这纯粹思想的世界里,时间过的非常缓慢,这让法师有机会梳理思路,让那些杂念远离自己,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起司慢慢朝前走着,其实他也不能确定自己要去那里,而这片黑暗中也没有上和下的概念,所以所谓的朝前走,也不过是法师朝着一个随意的方向前进罢了。甚至,在这片没有任何参照物的地方,起司很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真的在移动。“珂兰蒂!珂兰蒂!”他喊着,希望自己的声音可以惊动这里的主人。

    可,这仿佛无尽的黑暗中连回音都没有。法师的叫喊就像石沉大海一样,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激起。这下可糟了。起司在黑暗中皱起了眉头,他只想到了进入珂兰蒂的内心来阻止她暴走,却没想过进入内心之后如何找到女巫本人。然而,或许是下意识的吧,法师发现自己在这片黑暗中居然可以看见自己的身体,虽然那些轮廓和线条都只是和周围的黑暗有些许微小的区别,但他就是可以清楚的看到自己。这也让起司注意到了他目前的状态,长袍依然覆盖在他的身上,只不过在黑暗中失去了原本的灰色。据说,人的灵魂会呈现出内心里自己的形象,这么看来他已经把这身灰袍当成了自己的一部分了。想到这,法师摇了摇头,露出一个不知道是高兴还是苦涩的笑容。那么除此之外呢?起司继续检查着自己的身体,不出所料,长袍之下的躯体和他曾经在镜中看到的自己一样,就连实验中受到的伤痕都分毫不差。

    只是……在起司查看自己的双手时他有那么一瞬间看到的并不是人类的手掌,法师手臂的末端变成了分裂开来的触须,胡乱的挥舞着。但这只是一瞬而已,还不等起司感到惊讶,这个场景就消失了,他眼前的还是自己的双手。这就让法师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竟然不知何时从荆棘组成的指环变成了有着玫瑰雕刻的华丽婚戒。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那戒指的材质,不过从形制来看一定是由某种贵金属镶嵌着宝石制成的。

    这,代表着什么呢?起司思考着。



    在法师思考着自己手上戒指中的意义时,一阵微风,吹过了他的衣角。这片黑暗中,怎么会有风呢?起司抬起头,他赫然发现前方不知何时竟然不再是一成不变的黑暗,一片树林不知何时出现在灰袍法师的不远处。那些树上的树叶在起司注意到之后开始随风摇摆,发出“唦唦”的响声。不知怎的,风中淡淡的海洋气息以及这些树木的种类都令法师感到了些许的熟悉,不过一时之间他却又想不起是在那里见过这些事物。

    但即使如此,起司也很清楚自己现在只有进入这片树林中才有机会找到珂兰蒂。他暂时压下了对戒指的疑惑,迈步走入了树林当中。光线,不知从何而来,可却切实的驱散了心灵世界中单调的色彩,法师的身体在进入树林之后重新有了颜色,不再是模糊的轮廓组合,这让他多少感到了些许的安心。身前的树林并不茂密,起司三两下就越过了只到脚踝的草地,拨开挡在眼前的灌木,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

    在那一瞬间,法师终于想起了他为什么会对这里感到熟悉。因为这片树林以及现在出现在树林中的小空地,还有空地上被植物覆盖的遗迹都说明了这里是那里。为了和女巫订立契约,起司答应与珂兰蒂订婚,而他脚下的这片树林,和二人订婚时的树林简直一模一样。而那片见证了女巫和巫师盟约的树林,则来自老女巫葛琳的故乡,并被这位强大的女巫用魔力收入了苍狮女巫之家的一个房间里。只不过如果一定要说的话,眼下的这片树林和法师记忆中的还是有着微妙的不同,冒出草地的荆棘藤像血管一样在蔓延着,似乎是察觉到了外来者,这些树藤猛地从地上竖了起来,像某种蟒蛇一样昂起头部指向树林边缘的法师。

    “原来,你的心里是这个样子。”面对充满威胁意味的荆棘,起司并没有感到畏惧,他无视这些树藤,随意的走入空地。而那些藤条也果真没有伤害法师,甚至在起司的身前自动退开,让出了一条通往空地中央遗迹的道路。在道路的尽头,珂兰蒂坐在覆盖着些许青苔的岩石上,金色的长发里装饰着些许红色的花朵,她的身上穿着一件起司从未见过的新绿色长裙,裙子上点缀着荆棘样的纹路,在凸显出衣服下有致的线条之外又增加了几分神秘的美感。此时的珂兰蒂看起来就像是林中的仙女,只不过这位仙女实际上相当的危险,在注意到对方的美丽的同时,法师也注意到女巫伸出长裙的脚已经不见了,却而代之的,是从腿底部伸出的树藤,这些树藤深入珂兰蒂脚下的土地,似乎与周围的荆棘连接在一起。

    女巫没有回应巫师的话,她低着头,无神的双眼看着脚下的草皮,似乎那里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在吸引着她。灰袍法师脸上刚刚扬起的笑容在见到珂兰蒂的状态后消失了,他理了理身上的长袍,确定它确实能遮住自己的身体,他可不希望这时候因为女巫看到了某些不该看的东西而加剧暴走。起司走过草地,几步就来到了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妻面前,他低头居高临下的看着珂兰蒂的头顶,想要说点什么却一时之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别人,从来这不是他擅长的东西。

    好在二人间的沉默没有持续多久,珂兰蒂的身体没有动,继续低着头,轻声说道,“您知道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起司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对方会主动开口,并且问了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珂兰蒂,这个名字似乎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寓意,而且即使有,恐怕那也不在法师会去掌握的知识范围中。所以起司决定从另一个方面回答这个问题,“我猜,是爱米亚女士起的?”

    “噗!”虽然法师没有任何打岔的意思,可是他的回答还是让珂兰蒂笑了起来。但是女巫的笑声转瞬即逝,很快,她又用轻柔的嗓音说道,“您知道我不是问这个,不过要说的话,我的名字并非母亲所起,而是祖母给的。”

    起司见对方还可以正常交流,心里放松了一些,他转身坐到珂兰蒂身边,在这个角度,他可以看到珂兰蒂的侧脸。“老实说,我对姓名学没有什么研究,所以还是你来告诉我为什么葛琳女士给了你这个名字吧。”女巫露出了笑容,这笑容让法师几乎呆住了,此时的珂兰蒂和起司在现实中见到的完全不同,这种不同不在于外表,而是给人的感觉。如果说现实中的女巫给人的感觉是荆棘中盛开的玫瑰的话,那么此时珂兰蒂的笑容让起司想到了冰雪消融时清澈的溪流。

    “即使您确实精通姓名学,我很怀疑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学问,就当它确实存在吧,可就算如此,您也不会了解我名字的出处。因为珂兰蒂这个名字,只是来自于祖母家乡的民间故事。”金发的女巫顿了一下,起司注意到她头发间的花朵并不是装饰上去的,而是直接从珂兰蒂的发丝上开出来。“这个故事说的是两个农民家的兄妹因为受不了继母的虐待而离家出走的故事,而我的名字,就是取自兄妹里妹妹的名字。”

    “听起来那个故事一定是讲两兄妹如何互相扶持走出困境的?”

    “并非如此,”珂兰蒂摇了摇头,她头上的几朵花因此而掉落,但是随即又有新的花朵开放,“故事里的两个孩子逃入了森林,并在被乌鸦吃掉作为路标的面包屑之后很快就迷路了。他们在森林里碰到了住在糖果屋里的女巫,那个女巫假意友善的接纳了他们,实际上却只是想把他们作为食物。”

    说道这里,女孩有些紧张的说道,“您可别误会,那只是故事里的女巫,我们可不会真的吃人。”

    起司笑了一下,“我当然知道,生活在阳光下的人对于我们总是多有误解的,这很正常。那么,那两兄妹后来怎么样了?他们被吃掉了?还是逃掉了?”

    “那就要看你喜欢怎么样的结局了。”说到这里,珂兰蒂才第一次转头,用她不知何时变成了绿色的瞳孔看着法师,“这个故事到了后半段就变的众说纷纭起来,有人说他们杀死了糖果屋里的女巫逃走了,也有人说他们逃跑失败被女巫吃掉了。不过,这都不重要,只是一个民间故事罢了。”

    “那什么是重要的?为什么葛琳女士给了你珂兰蒂这个名字?”

    女巫的声音变的更轻了,如果不是这里除了两人之外没有任何声音,起司恐怕会听不清她的话,“迷失者。祖母给我取珂兰蒂这个名字是因为我就和故事里的那对兄妹一样是迷失者。我出生在这里,身边除了祖母和母亲之外就没有任何可以说话的人。母亲总是在读书或者思考,而祖母,她说的话我很少听得懂。她们虽然在座城市里建起了堡垒,但仍然害怕之前的女巫团会听到风声,在我十岁以前,我甚至不知道门外的世界是怎样的。”

    “母亲做出了她的选择,她背叛了女巫团。祖母也做出了她的选择,她帮助自己的女儿,抛弃了自己创立的归宿。她们都有选择的自由,只有我,我出生就在这座房子里,读着早就准备好的课本,学习着如何控制自己。我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承担被安排好的命运……啊,我不是讨厌母亲和祖母,我只是,只是感到迷惑。对于自己的生命,对于整个世界,我应该站在一个怎样的位置,我应该信仰什么,对抗什么,这些,我全都不知道。祖母是一位伟大的预言者,她给我起这个名字,想来就是看到了有一天我会陷入这种境地吧。说来可笑,和您订婚之后我本来以为我可以不再迷茫,我有了盟友,也有了敌人,接下来只需要战斗就好了。但是看着闪电死在我面前,我才发现,我自认清楚的东西是那么模糊。我还是,什么都不懂。”说完,珂兰蒂的头又垂了下去,她头上的花朵也尽数飘落,落到衣服上或是附近的岩石和草地上。

    起司,沉默了。这位博学的施法者在听到女巫的困惑后沉默了。他看看身边的女人,又看了看四周的景色,从石头遗迹上站了起来,重新走回珂兰蒂身前。“我很抱歉,因为我也没办法回答你的问题。命运,使命,为何而生,因何而死,这些东西即使是我的老师恐怕也给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不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说说我是怎么想的。”

    女巫抬起头,那双翠绿的眸子里满是疑惑。她静静等着法师将要说出的话。

    起司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说道,“起初,我的生命和你一样,身负灰袍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近乎无尽的学习和试炼占满了我已知的大部分生命。而我,也把探索未知当成了自己生存的意义,和我的同门们一样。但是,当我来到这里,苍狮王国,的时候我改变了一些观念。我是说,虽然我仍然认为知识是第一位的,但是我看到的,听到的东西让我不再能对周围无动于衷。老实说,一开始我会着手对抗瘟疫,只是因为那是我试炼的一部分。可…我在这里看了太多的东西,我见过那些被早期瘟疫杀死的人,也见过被瘟疫感染即将变成鼠人的人,他们眼睛里的东西让我不能在被告知试炼结束后撒手离开。”

    “如果是咒鸦那家伙听到的话,他一定会嘲笑我吧。我们有什么资格做其他人的拯救者?更何况对手又是那个连魔鬼都忌惮的掮客?每一次,每一次我入眠的时候,我都很担心会来不及救下那些还有希望的人。或许这些问题的答案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复杂,不一定所有的决定都要向布置法阵那样精确不是吗?我顺应自己的心意做事,做那些我认为对的事,并为之赌上生命,我想闪电也是这样的,那家伙绝不可能因为自己会死就眼看着你们被食尸鬼杀死。”

    珂兰蒂听完了这段话,久久没有回应……



    离开女巫的内心世界远比起司想的简单的多。事实上,当珂兰蒂认同了法师所说的瞬间,他的灵魂就被排挤出了那片树林,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可是很快,起司就注意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房间中的荆棘,确实停了下来,这似乎说明了它们的主人已经平复了内心失控的情绪。但眼前的珂兰蒂,依然闭着眼睛安静的低头一动不动,她的双手已经不再撕扯自己的脸,整个人就好像睡着了一样。可从女巫身体里散发出的威胁气息并没有收敛,反而,好像还增加了一些。

    “是我那里搞错了吗?”起司的眉头紧锁着,他小心的朝珂兰蒂又走近了几步。法师注意到在女巫失控的时候,后者身上的衣服出现了破碎,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肤,以及锁骨下方那两点明显的红斑。起司的瞳孔在看见红斑的时候瞬间缩小,这被吸血鬼咬过的伤痕应该已经消失了才对,为何此时又会浮现出来?

    几乎是与此同时,珂兰蒂的头抬了起来,她长长的睫毛呼扇着,双眼的瞳孔既不是平时的蓝色,亦不是在梦境中的绿色,那血红色的双眸对于法师来说太过于熟悉,只是,拥有这双眼眸的人绝不应该是珂兰蒂才对。“莉莉学姐?”起司不确定的问了一句。当金发女巫的脸上露出与珂兰蒂言行不符但是又异常美丽的笑容之后,拥有红色瞳孔的人开口了。

    “幸亏你阻止的及时,再晚一点,这小丫头的身体就要受到永久不可修复的伤害了。女巫可真是麻烦,就连我刚才都没有办法夺取她身体的控制权呢。”珂兰蒂的嘴里说着奇怪的话,双腿绷紧,看起来好像是试图站起来。可是女巫的身体在这个过程中却像是断了线的提线木偶一样,由于完全不协调的动作像身后倒去,一下子坐回地上。

    “等等,你是安莉娜对吧?学姐,我不明白,你是怎么…”“怎么附身在你的小‘未婚妻’身上的对吗?”法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起司挠了挠头,眼前的变化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不过,对方说的确实是他想问的问题。

    “啊,对了,这是你第一次见到我用这一招呢。”用珂兰蒂身体说话的安莉娜似乎是放弃了站起来,索性把身体往后靠了靠,倚在身后的荆棘藤上说道,“怎么样?有没有很意外,这可是我身为真祖独门的能力,其它家族的吸血鬼可是完全用不来的。好啦,别露出那副表情,简单来说,就是我可以无视物理距离的远近,暂时远程控制那些被我咬过的人。这个小丫头被你传送回塔里的时候我就为了以防万一做了这个保险,现在看来还真是用上了。”

    “你是怕她真的和我举行‘婚礼’对吗?”无视掉安莉娜话中的说词,起司直接点出了对方的目的。

    “嗯,没错。我可不能看着你为了一个无聊的契约傻傻的丢掉性命。尤其是你刚才还说出了那样的话。”说到这里,珂兰蒂脸上的表情正色了起来,显然之前法师在女巫内心世界的所作所为没有逃出安莉娜的监视。

    “我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吗?”如果说这世界上有谁可以随意窃听起司的言行而不会惹恼法师,那么这个人只有安莉娜,从小到大,起司对这位名义上的师姐,实则对他如母亲一般的女性有着完全的信任。而这份信任,也让他在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总是接受安莉娜的建议,但这一次,听到学姐并不认同自己劝说珂兰蒂的话,起司的内心里莫名的有些烦躁。

    安莉娜轻笑了一下,她太熟悉起司了,哪怕法师只是在用语中略微表现出了些许的不满,她也可以第一时间察觉出来。“我的小起司啊,你听听你说了什么吧。我知道,在这次试炼之前,你没有接触过世俗世界太多,但是这不代表你应该这么容易就被周围的人影响。”说到这里的时候女巫的眼睛里开始释放出淡淡的红色雾气,法师知道只有学姐真正生气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表现。“你和这些自以为是的凡人待了太久了,或者让你继续这次试炼就是一个错误。起司,你要明白,你不是什么骑士,也不是战士,更加不是什么拯救者!你是一个灰袍,你脑子里的知识足以让世界疯狂,你身上的潜力万里无一,那些凡人可以牺牲自己去保护同胞,那是因为在价值上他们相差并不多,在这种前提下牺牲个体保护更多的同类是值得的。可是你不一样,你一个人的价值就远胜这个王国。牺牲你来延续这个国家的生命?他们不值得这个价码。”

    法师,沉默了。价值,代价,这两个词汇他并不陌生,在起司成长的灰塔,几乎所有选择都是在绝对理性的基础上运行的,付出代价获得报酬,学习如此,施法如此,连和米戈签订的契约都如此。从这种观点来看,起司的价值确实远超了苍狮王国全体生灵,毕竟说到底,这里只是世界边角的一个偏僻小国罢了。甚至这里的大多数人更本就不知道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天真的生活在阳光的庇护下,他们对真理毫无帮助,只是像其它生灵一样自生自灭的循环……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起司的眼睛里也开始释放出魔法的光芒,只不过这并不是因为他要和安莉娜作战,只是因为过于激烈的思考和情绪波动产生的自然反应。良久,法师开口了,“我,不能认同。抱歉学姐,我说不上来为什么。”

    “你说什么?”安莉娜脸上的表情在听到起司的回答后因为震惊而扭曲了。她认识的起司绝不会否定这一套逻辑,因为这正是她从小到大教给法师的东西,在吸血鬼真祖的预测里,起司应该认识到自己的莽撞然后更加谨慎的进行接下来的行动,而不是…顶撞自己。“你怎么敢跟我这么说话!”安莉娜狂暴的魔力通过珂兰蒂的身体作为媒介爆发出来,那强大到令起司几乎快要窒息的魔力让人完全升不起对抗的念头,有那么一瞬间,法师甚至怀疑自己的身体会被愤怒的学姐撕成碎片。

    安莉娜当然不会杀死起司,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不会惩罚他。随着珂兰蒂的躯体伸出右手,起司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被拉到前者的怀里,法师的皮肤上开始浮现出大量的锁链纹路,但是由于之前和厄度,附身于苍狮国王身上的恶魔,战斗导致起司右手上的魔纹已经消失。女巫在看到这个情景时,脸上微不可查的抽动了一下,然后张开嘴,露出两只不知何时长出的犬牙狠狠咬到法师的右手手背上。剧烈的疼痛瞬间就夺走了起司的思考能力,使他完全没有机会注意到自己皮肤上浮现出的东西。

    暗红色的物质顺着牙齿流进法师的皮肤下面,像一条条小蛇一样顺着血管和其它身体组织蔓延开来。并最终,神奇的与起司右臂上断裂的锁链衔接起来,新生的红色纹路连接到之前的蓝色纹路上,竟是分毫不差!不过起司可没办法看到这些,他只默默的忍受着疼痛,把这当成是自己违逆安莉娜的惩罚。

    犬牙,离开了伤口。灰袍法师捂着自己的右手无力的跪倒在地上,他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变形。这一切,安莉娜都看在眼里,她红色的双瞳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就被强行压抑了下去。片刻之后,起司终于从疼痛中缓解了过来,他踉跄着站起身,看着安莉娜,等待着对方开口,因为他的面部肌肉还没有恢复到可以说话的程度。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珂兰蒂的脸冷笑着,红色的双眸里满是戏谑,“你觉得自己成年了,不再是学徒了,可以按自己的意志行动了?愚蠢!你连自己的徽记都没有,凭什么敢违背灰塔的信条?好啊,你想证明自己,我给你这个机会。起司,你听着,我以灰塔代理人的身份宣布,从现在起,到苍狮王国不再受到鼠人侵扰为止,你都不许再回到灰塔!”

    说完,珂兰蒂眼中的红色渐渐褪去,女巫的身体像是失去了能量供给一样瘫软下去。这一次,随着主人的昏迷,房间中的荆棘藤开始迅速回到地下,原本被荆棘束缚的众人,也因此恢复了自由。



    “这样就好了吗?看到他变成你希望的‘好人’,你满意了吗?”灰塔的顶层天文台中,从猩红天鹅绒座椅上结束了对珂兰蒂控制的安莉娜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怒容看着窗边的背影。无数鬼影从这个背影身上的袍子上一闪而过,像升腾的烟雾,转瞬间又变成了一张狰狞的人脸。灰塔之主克拉克转过头,将视线从窗外无尽的冰封荒原上收回来。

    “安莉娜,安莉娜。那是起司自己的抉择,我从没有想过控制他的思想。”这位强大到无以复加的施法者在面对愤怒的吸血鬼时少见的露出了无奈的表情,这感觉就像是学校的老师在和失去理智的学生家长解释一样。可克拉克嘴角那一抹欣慰的笑容却暴露了他绝对不像话中说的那样不在乎起司表现出来的想法。

    安莉娜从椅子里站起来,她现在已经顾不上面前的男人是自己老师这件事了,起司所表现出的正义感让她出离的激动,她双手的指甲因此而变长,化为锋利的爪子。但是从窗户中射下的不合时宜的阳光却迫使她必须保持和灰塔之主的距离。吸血鬼猩红的眼睛里闪烁着疑惑,因为在一秒之前,她还很肯定窗外的风景是宁静的夜色。但此时血族的本能提醒她,脚前的光芒确实是货真价实的阳光,只要再往前一步,哪怕是吸血鬼之王,也必将灰飞烟灭。

    利爪和尖牙被理智收回,安莉娜拍了拍衣服,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随即,阳光消失,夜色回归。“你已经可以做到这种事情了吗?”吸血鬼有些凝重的问道。控制天气或许并不是什么过于困难的魔法,可是像克拉克这样随自己心意召唤阳光?这在安莉娜看来已经超越了施法者的范畴。

    灰塔之主脸上依然带着笑容,他轻松的耸了耸肩,“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我只是做了几面镜子,把阳光引过来而已。具体原理和海市蜃楼很像。倒是你,这件事情值得你真的生气吗?起司难道不只是你派遣漫长生命无聊时的消遣吗?”

    “别跟我说这不是你安排的,世界上那么多可以试炼的地方你偏偏派他去苍狮?那个被愚蠢的骑士精神洗脑的国家…你知不知道那所谓的正义害死了多少人?”安莉娜没有回答克拉克的问题,只是自顾自的盯着灰袍法师,任何一个人在看到她双眼中凝聚的魔力时恐怕都会心悸,不过,作为吸血鬼魔法之道的授业者,克拉克似乎并不在乎。

    “安莉娜,你得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东西不会让人死亡。你说正义害人?那野心呢?求知欲呢?别说这些东西,多少的凡人把自己全部的生命奉献给亲情和友情,他们为此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和才能,只为了回应亲人的期待!当你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没有东西是善待你的,每一份美好皆有代价!”克拉克说着,他的身后闪过一道雷霆,将整个天文台照亮。“但那又如何?这世上最可悲的人就是拿着那些少的可怜的筹码还不敢进入赌局的家伙,他们不舍得转身离开,又没有勇气押上一切。你希望起司远离这虚伪的善良?但是这得让他自己决定,而首先,他必须知道何为善,又何为恶。”

    灰塔之主的语气越来越严厉,他身上的长袍也因此开始无风自动。“起司,是我的门徒,不是你的。他所要对抗的,所要背负的东西我可以帮他抵抗,而你,不能。安莉娜,你应该很清楚在未来,那个没有我的未来,你没法保护他。所以他必须保护自己!”克拉克的语气渐渐缓和下来,可是他的面容依旧严肃,“听着,我有很多的门徒,我见证了他们每一个人的成年,见证了他们如何找到自己的道路,我赐予了他们每个人符合他们人格的徽记。可是起司,只有起司,他的徽记不能由我赐予,他必须自己找到自己的徽记,而那时,他才真正从学徒毕业。因为要对抗他对抗的东西,力量的强弱毫无意义。”

    安莉娜张着嘴,她想要反驳克拉克的话,可是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因为她知道对方没有说错。“那我还能做什么…难道我只能看着他走出去,然后越走越远吗?”

    灰塔之主苦笑着点了点头,“没错,至少你还能看着他走到更远的地方去。接受吧,这是他的人生,没有其他人可以插手。”说完,灰袍法师的身影就从天文台消失了。只留下怅然若失的吸血鬼真祖颓然的坐回椅子里,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

    苍狮,王都,女巫之家,汤锅所在的房间

    随着珂兰蒂失去意识,被中止的战斗再次展开。只不过,这一次房间里的人们眼前多了一位新的参战者。起司惊讶的发现自己腹部的伤口不知何时愈合了,他唯一可以想到的,就是安莉娜咬他的那一口。不过现在不是思考学姐是不是真的生自己气的时候,脱离了荆棘束缚的食尸鬼们发出带有腐尸气味的咆哮,它们的战意没有丝毫的减弱。

    这对法师来说倒是一个好消息,他不喜欢杀死那些毫无战斗欲望的人。食尸鬼们身上散发的嗜血欲望让起司可以名正言的顺施展暴力,就是不知道爱德华家族的成员们在知道这一点后会不会感到高兴。“法师,你来了又如何?不过是给我们多加点食物罢了!”食尸鬼王叫嚣着,用满嘴剃刀般的牙齿狠狠撕下手中血肉的一部分,那是闪电的尸体。

    “食物?好,你们想要食物是吧?我给你们!”眼前的情景让起司只觉得自己身上的血宛如沸腾一样,他的愤怒突破了肉体,耀眼的魔力灵光顺着巫师的眼睛放射着,这一次,只有这一次,起司后悔自己不是一名战士,不能用利刃将眼前的叛徒一点点折磨致死。他抬起手,灰色长袍的袖口里喷吐出大量的浓雾,将狭小的房间迅速笼罩起来。

    这灰色的雾气浓重的令人窒息,并且身处雾气中的食尸鬼王惊讶的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感官,不论是嗅觉还是听觉,都似乎失去了作用。仿佛这涌动的灰色帘幕除了隔绝视线之外,还有着将其他信息也一并屏蔽的能力。在雾气之中只有一个声音,法师的声音在每一个爱德华家族食尸鬼的耳边低语着,“你们能得到的食物,只有你们自己的尸体。”

    “出来,藏头露尾的懦夫!”食尸鬼王咆哮着,它盲目的挥舞着利爪,朝着记忆中敌人的位置徒劳的攻击着。理所当然,它的爪子只是在浓重的雾气上划开一道小小的裂口,还不等它再打出第二次攻击,那痕迹就已经被周围的气体填补,完全看不出来了。爱德华族长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它是绝对没有办法抵挡巫师的进攻的,想要活下去,它必须脱离眼前的雾气。等等…食尸鬼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虽然这灰雾好似无穷无尽,但是汤锅所在的房间也不过就那么大而已,只要自己朝着一个方向跑,总是可以碰到墙壁的。这么想着,它开始了跑动。

    “切,聪明的混蛋。”雾气自然是不能阻挡起司的视线的,他可以清晰的看到法术影响下的每一个敌人。而食尸鬼王的举动也确实可以破解他的法术,虽然这浓雾有着影响方向感的能力,但让人无意识的原地转圈还是做不到的,不断的奔跑可以有效的脱离灰雾笼罩的范围。不过好在并不是每个食尸鬼都像它们的首领那么聪明,在陷入这种孤立无援的困境之后,爱德华家族的成员们大多只会待在原地小心翼翼的徘徊,它们对魔法和未知的恐惧限制了它们的行动,也葬送了唯一生还的机会。

    当爱德华族长冲出雾气,来到走廊里的时候,它背后房间中的浓雾也开始消去。出现在食尸鬼王眼前的,是房间里自己族人样子的石雕,以及站在其中双眼冒出光芒的法师。“现在,只剩你和我了。”起司说着,嘴角的笑容里有着毫不掩饰的残暴。复仇的感觉像是甜美的蜜糖,以正义之名在法师的心中滋长。



    虽然法师自己没有注意到,可是包括食尸鬼王在内的其他人却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起司身上有某些东西在转变。原本的法师就像是一个对所有事都不在意的行者,哪怕在面对敌人的时候,起司所做的也是寻找最简洁和高效的战斗方法,绝对不会浪费任何的魔力和体力。但是在他们眼前的战斗绝不是如此,房间中的人看不到法师的脸,可光是起司的声音,他们也会因为其中蕴含的情绪而胆寒。

    “告诉我,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起司用居高临下的语气询问着眼前的对手,这其实是很滑稽的,因为食尸鬼王的身高远比他要高上很多。可在他衣袍间翻涌的魔力加持下,没人觉得这一幕好笑,面对此时法师的爱德华族长尤其不觉得。

    食尸鬼晃了晃它的头,试图让自己从对魔力的恐惧中摆脱出来,这种被足以杀死你的生物盯着的感觉实在是太糟了。然而魔力的锁定不会这么轻易的被摆脱,再几次尝试无果之后,爱德华族长也就认命似的露出它的牙齿,“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们是食尸鬼,是你们眼中的下等生物,人群中的寄生虫,哪怕在黑暗里,我们也是最卑贱的存在。所以,我们被魔鬼蛊惑,被欲望支配,背弃誓言,杀死盟友,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巫师!”

    “不,我从来没这么认为过。”起司的脸被阴影遮住,让人不知道他冰冷的语调是在阐述事实还是只是在羞辱敌人,“守魂人不该是这样的。你们应该比我们更加清楚死亡的意义不是吗?为什么这么清楚的你可以如此随意的杀死你的朋友?为什么你可以那么轻易的杀死闪电?”

    “呵呵”食尸鬼王听完巫师的话,笑了,虽然那笑容在它丑陋的脸上实在不容易辨认,但它沙哑嗓音发出的短促音节还是让人明白那是笑声,“你真的了解我们守魂人吗?法师,还是说,我们也只是你从书本上看到的庞大知识中微不足道的那一页呢?”它说着,从宽大的破布斗篷中抽出别在腰后的铁铲,这只铲子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合适,可对于此时食尸鬼胀大之后的身体,就显得有些细小了。爱德华族长将铁铲杵在走廊的地面上,起司注意到铁铲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铲头上遍布着细微的刮痕和破损,就连木质的铲柄和上面的麻布缠手也都是污迹。“今天,我应该会死在这里。所以我有必要让你们这些家伙明白,我们守魂人,我们爱德华,是为什么走到今天这步的。”

    “我,爱德华家族的族长,首席入殓师,掘墓人…”这个步入末路的食尸鬼每说一个名字,就将手中的铁铲轻轻挥舞一下,好像在进行某种仪式。“曾经用这把铲子,心怀怜悯的埋葬了整整一千人。我见证了他们如何从生者的世界离去,沉睡进大地的怀抱里;我见证了他们每个人死时的仪容,也尽我全力细心的将其修补完整。我,远比你们更加了解死亡。”

    呼…随着爱德华族长的话,它的身边开始出现一些烟雾,这烟雾很淡,但是其中却有着墓园才有的诡异气味。食尸鬼王的眼睛在回忆中失去焦距,原本密布血丝的眼白开始恢复正常。“但那又如何?我看了太多你们人类的生命了,你们太过于轻视自己的生命,你们麻木,愚钝,不珍视自己已有的东西!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未来你们愿意辜负一切!你知道我见过多少亲人间的眼泪?你知道我见过多少情人间的眼泪?呵,真是可笑,那些我修建的墓碑,它们在前几年总是布满鲜花,可是当鲜活的记忆褪去,就要由我们来清理上面的蜘蛛网。人类,不了解死亡。所以,与其看着你们糟蹋生命,不如由我们爱德华家族来统治你们,教会你们生命的价值!”

    “这就是你们的理由?”法师问道,“这就是你们背叛我们的理由?一个由食尸鬼统治的人类国度?看来你们确实是挖坟挖傻了,竟然为了这种…这种该死的理由就背叛。”说着,起司的身影瞬间出现在食尸鬼的身前,他的右手向上虚握,身体健壮的爱德华族长就被不知名的力量掐住脖子拉到了半空中。“你们就没想过,这个你们期待中的国家,和你埋葬的那些人所谓的未来其实是一样的吗?爱德华家族的族长,守魂人的领袖,你们和人类有什么区别?这样的你们有什么资格批判人类?”

    被扼住咽喉的食尸鬼自然没有办法回答起司的问题,它徒劳的挥动着四肢,而当它手中的铁铲碰到身前的空气时,这沾染了太多死亡气息的铁器发出了“嘶嘶”的声音。一道亮光闪动,爱德华族长落回地面,在法师还在惊讶于自己的魔法为何被破解的时候,食尸鬼更早的洞察了现场的情况。“哈哈,可怜的巫师,看来今天不是个好日子!”怪物大叫着,比灰袍高了两头的健硕身躯猛地撞到起司的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巫师受到撞击,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向后飞去,落到地板上滑入房间里。

    “见鬼。”起司艰难的爬了起来,他的嘴唇被自己咬破,嘴角流下一行血迹。饶是法师的见识,也没有想到食尸鬼手里那把其貌不扬的铁铲竟然有能力破除自己的魔法,不过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他多想。战斗已经打响,在他和爱德华之间有一方倒下之前,起司必须让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投入作战。

    “起来啊,小子!让我看看灰袍又什么能耐!”手执铁铲的敌人三两步就冲到了近前,食尸鬼王高举着铁铲,将锋利的侧面朝下,狠狠的对着法师的脑袋砸下来!

    “噗!”鲜血,飞溅。起司下意识的想要召唤荆棘帮自己防御攻击,然而珂兰蒂的晕厥显然也让巫师手上的戒指暂时失去了效力,幸好他及时变招,用自己的左臂挡在了面前,才阻止了铁铲直接攻击到头部。可手臂上的疼痛也在提醒法师他面对的不利处境。起司右手一撩身上的灰袍,那长袍就变成了大量的雾气扑上去将敌人围住,借着这短暂的时机,他赶紧朝房间的更深处翻滚,拉开自己与食尸鬼的距离。

    “同样的伎俩可不会奏效第二次。”铁铲挥舞着,将雾气打散变回灰色长袍落到地上。爱德华族长一脚踩在这象征着身份的衣物上,用铲尖抵住灰袍的上半段,看起来是想要将其扯碎。不过出自灰塔的长袍又岂是那么容易破坏的?食尸鬼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它一怒之下将长袍扔到了房间外面的走廊,转头用铁铲指着起司。

    “希望,你能和你的袍子一样结实,法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