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魔法 > 灰塔的黎明 > 全文阅读
灰塔的黎明txt下载

    咒术师,离去了,同时他没忘记带走琳。说起来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咒鸦的离开确实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这位灰袍和起司完全不同,他的举手投足都让人感觉到强烈的不安。而即使是现在,整场瘟疫似乎快要迎来结局的时候,都没人说得清楚这家伙到底是敌是友,以及他为何而战。或许对于这件事,也只有等起司来为他们解答了。

    但,起司呢?时间慢慢流逝,一天过去了,法师没有出现,两天过去了,法师依旧没有出现…驻扎在溪谷城外的鼠人们逐渐从虚弱中恢复过来,这期间不时有落单的原生鼠人会经过这里,为它们具有智慧的同族带来更多的情报。

    “已经能确定联军的存在了对吗?”用树藤搭造的简陋小屋中,葛洛瑞娅询问着手下的鼠人。那只变异鼠人瞎了一只眼睛,整条右臂已经不翼而飞,同时它的左腿还绑着厚厚一层渗着血迹的包扎物。可即使身上的伤痕如此,这名鼠人的仅剩的眼球里依然有着坚毅的神色。原因无他,在变成这幅外貌之前,他也是苍狮骄傲的子民,在领主尚且没有退让的时候,身为领民又怎可以露出胆怯?

    “是的,小姐,哦不,殿下。从之前收集到的情报来看,联军至少是由十位领主组成的,不排除全国所有贵族都参加了这次战斗的可能。”那名鼠人说着,握着拐杖的左手不住的颤抖。要知道,即使是小孩也能看出来这些领主不是北上来帮助受损严重的萨隆领的,他们的目的只会是一个,那就是彻底将鼠人,不论是原生者还是变异者,全部从苍狮乃至人类的版图上抹除。

    葛洛瑞娅不安的敲打着桌子,她吻部两侧的胡须也跟着颤抖起来。“能知道是谁在指挥这支联军吗?有看到王室的旗帜吗?”

    在这个时代,王国级的战役需要动员所有的贵族,当来自不同领主手下的军队汇聚在一起的时候,只有极少数的领袖可以让他们真正变成一支军队,而不仅仅是驻扎在一起的散兵游勇。鉴于这两种军事群体间天壤之别的战斗能力,萨隆之女迫切想要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这支军队到底会是哪一种。

    “没有看到白色雄狮的旗帜,殿下。但是,有汇报的结果与泰勒瑞尔家族的标志相似。之前洛萨伯爵已经告诉我们马库斯爵士已经成为了国王之手,您看会不会是他在统领这支部队?”

    “马库斯…吗?”葛洛瑞娅低下头,她不是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即使是远在北地的萨隆领,这位天赋异禀的年轻人也经常成为社交场合的焦点话题。只不过大部分时候萨隆领的少爷小姐们所讨论的并不是马库斯的施政如何如何,他们只是单纯的用他的体型作为取笑的对象,嘲笑他为陛下的弄臣和愚蠢的肥猪。

    不过葛洛瑞娅没有因此而看不起马库斯的意思,事实上,由于萨隆家族职责的特殊性,萨隆伯爵经常需要前往王都汇报冰霜卫士的动向,而年幼的伯爵之女也跟着自己的父母参与过这种觐见。那个时候她就曾见过那名颇受陛下器重的少年。而任谁只要看到过马库斯的眼睛,都不会轻易的将他与任何贬义词联系起来,如果硬要这么做的话,那使用的词汇也应该该是老谋深算。

    “我打扰到您了吗?”小屋的房门被打开,脱下铠甲的里昂穿着一身粗布衣出现在门口。他显然没有想到房间内是这么一副严肃的情景,脸上带着几分错愕。

    “里昂阁下,即使您是王国骑士团的骑士长,也请您在进入的时候敲敲门好吗?您得为您的失礼向殿下道歉。”房间中的鼠人严肃的对血狮说道。这样带有斥责性的言辞让葛洛瑞娅想要阻止,不过还不等她开口,里昂已经恭敬的行了一个骑士礼。

    “我的疏忽,请您原谅,女士。”

    见到骑士长如此恭顺的样子,那名鼠人也冷静了下来。看向葛洛瑞娅等待着她的指示。萨隆之女点点头,算是接受了里昂的道歉。她看了看房间中的其他鼠人,“请各位先出去吧,刚才说的事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变异者们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选择顺从自己侍奉的领主,从里昂的身边走了出去。

    “您有一群忠诚的卫士。”等屋子里只剩下两人的时候,血狮率先开口说道。

    “他们是我仅剩的同胞了。”葛洛瑞娅看着里昂的眼睛,沉声说。虽然鼠人的面部与人类并不相同,但骑士长能看出她此时脸上的表情,那不是一名统治者,一名领主该有的表情,她还是太稚嫩了。不过想想也是,萨隆家从来就没把这个幺女当成继承人培养。

    里昂叹了口气,随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那把用木条和树藤做成的家具在骑士魁梧的身材挤压下发出刺耳的响声。“情况我想您的同胞们应该已经和您说了。而即使他们不说,我想您也已经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我需要您的决定,这很重要。”

    “就没有其他方法吗?我们也是苍狮的子民啊!”葛洛瑞娅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的尖锐,但她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我恐怕,没有。我知道您的想法,我也不希望事情走到这个地步。但我是王国的骑士,必须以王国的意志为重。况且,即使我,乃至马库斯都承认您和您的族人是无辜的,又有什么用呢?鼠人给这个国家带来了太多的伤口,只有血才能让它们愈合。”里昂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拳头紧握,这并不是在威胁葛洛瑞娅,而是骑士长在为自己的无能而愤怒。为了保护更多的人而牺牲掉少部分,这可不是公正的正义,亦不是骑士该行的道路。

    “怎么会这样……如果起司先生在这里,”

    “即使他在这里也没用!”血狮说着站了起来,他的面部肌肉因为激动而颤抖,“即使他在这里,也不能让仇恨消失。即使他在这里,也不能让那些死在鼠人手里的人复活。所以,这不是魔法可以解决的问题。这是您才能解决的问题,决定吧,我的女士,快没时间了,联军的规模越大,他们驱赶鼠人的速度就会越快。撤离工作不是那么容易进行的。”

    葛洛瑞娅,沉默了。她过了相当久才抬头看向骑士,“在萨隆的人民受到瘟疫的侵袭时,王国在哪里?在我的家人死在暴乱中的时候,王国在哪里?在我流落北方,变成彻底的怪物的时候,王国又在哪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你们来了,却不是来帮助我们,而是要让我们这些同样饱受痛苦的人来做这场灾难的祭品,这哪里有公平!我若是逃走了,那那些为此而死的人会如何看我们!”

    里昂看着萨隆之女的眼睛,看着这双曾经满是希望和梦想的眼睛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他没法回答葛洛瑞娅的质问,因为他知道这是错误的,但仇恨总是盲目,没人能在刻骨之痛中保持冷静,而他作为一名骑士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劝说葛洛瑞娅抛下那些原生鼠人,带着变异者们逃亡。这是血狮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最终,骑士没有给出回答就离开了小屋,他感激的看了一眼在屋子旁不让人群靠近的爱尔莎和洛萨,朝二者点点头后走向了森林。他需要思考。



    在葛洛瑞娅和里昂为苍狮对于鼠人的态度而苦恼的时候,让我们再一次看看龙脊山以北的荒原上正在发生什么。风雪,从未在这里停止过,不论是恶魔领主也好,灰袍巫师也好,在这大自然的白色填埋场里,他们很难留下自己的痕迹。不过,这种说法或许并不准确,留在冰原上的巨大圆形坑洞还没有来得及被白雪掩埋,等它真的被覆盖的时候,雪层下松软的结构可能就会变成天然的陷阱。而不幸落入这陷阱的人则有可能会在诧异之外感到些许的好奇,到底是怎样的情况才会在这片冻土上留下如此丑陋的伤疤。

    “啪唦!”圆形坑洞边缘一小堆突出雪堆突然发出声音,它外层的积雪被内部重新活动的生物拨开,整个雪堆也在之后完全崩塌,露出里面全身被涂抹成白色的东西。那看起来像是一个披着袍子的人,可如果他是的话,为什么从他的口鼻中看不到任何气息的进出呢?

    冷,渗入骨髓的寒冷。这严寒让起司无法更多的活动他的身体,他想要施法,将自己送到更加温暖的地方,可可怜的法师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自己下颚的存在,想要念咒也是无从谈起。思考,拼命的思考,思考能从这种境地里脱身的方法,可那又谈何容易呢,那些耗费了数年岁月学习的知识好像被上了锁一样,任他怎么呼唤也是纹丝不动。很快,刚刚从假死中苏醒的法师就步入了通往真正死亡的道路,他的思考能力逐渐丧失,大脑在寒冷和缺氧的情况下走向衰竭。

    “这可不行啊,我好不容易才看着你走上这条道路,如果你在这里死了,我岂不是要亏本了?”雪花,开始朝着相反的方向飘舞,好像它们知道这声音的主人不愿意让白雪遮盖了祂宝座发出的光辉。寒冷,在手指敲打扶手时退去,若不是厌恶融化的雪水脏了自己的鞋底,宝座的主人完全可以让这里如南国一样温暖。

    “你……”庞大的阴影在法师的视网膜上呈现出诡异的扭曲和滑稽的变形,起司的眼睛此时已经难以将他面前的景象清晰的传达给大脑。所以对于他来说,让风雪止息的话语变成了无意义的呢喃,端坐在宝座上的丑陋怪物也成了大片各色混杂的虚影,就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他费尽全力想要开口询问面前来人的身份,却在吐出第一个音节后就难以为继。

    “已经到极限了吗?呵呵,也难怪。用纯粹的魔法来击败几乎完整状态的恶魔领主,虽然只是个小角色,但还是值得赞许。也难怪你的老师会这么看重你,你作为施法者的潜力也相当不错。凭这一点,我确实该给你点奖励。”宝座上的存在用一只手支撑着自己肥硕的头部,歪着头打量着眼前的凡人。祂已经看过起司很多次了,如果祂想,那法师身上的每一个角落都无所遁形。作为一名优秀的商人,衡量货物品质的能力是必须的。但这一次,祂没有这么做,因为祂害怕当自己看清自己投资的东西的本质时会忍不住放弃,这是祂不能允许的。

    “可是这还不够啊,或许对于麦子来说你已经合格了,但你可是要被培育成参天之树的,这样的成长速度可不行。所以,现在还不是你该休息的时候,你还有事情要做,回去,回那座山脉的南边,沿着河流抵达那座城市,去面对你的抉择,去获取你的徽记。这是你的道路,我赋予你行走它的权利。”怪物说着,坐直了身体,从宝座旁的财宝中抽出一根朴素异常的木棍,用顶端的木瘤点到了法师的眉心。后者的身体很快就开始发生了变化,被寒冷冻的失去血色的皮肤逐渐恢复,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也渐渐有了意识。

    “快去吧,你的时间不多了。”风雪,在这句话后重新开始涌入这片真空地带,冰冷的寒风让起司打了个寒颤。他赶紧拉近身上的灰袍,口中默默念诵了几节咒语,一股暖流就从体内涌了出来。可即使有魔法的保护,冰原也不是久留的地方。法师简单的辨认了一下方向,在灰塔和龙脊山之间犹豫了片刻,然后毅然走向了前往南方的路。

    之所以起司不使用传送法术直接离开这里,其实理由很简单,他没法这么做。法师能够将厄度一同从溪谷城带到这里,依靠的是他在冰原旅行时为了防止迷路而在营地刻下的魔法道标。如今道标已毁,溪谷城附近也没有类似的东西,所以起司也只好选择老老实实的用双腿返回。不过,可能是神邸的祝福或者恶魔的赠予吧,这一次灰袍没有走多远就遇到了其他人。

    冰霜卫士,大概十人左右的队伍,他们驾驶着雪橇,身上裹着厚厚的毛皮大衣,但随身携带的武器还是让起司一眼就认出了他们。而那些士兵,也很快发现了孤身一人站在寒风里的法师。

    “您好,起司先生,冰霜卫士拜安,奉乔恩司令的命令前来!”这个名叫拜安的士兵正是当初在龙脊山上第一个发现灰袍的人,起司对他的面容有着浅显的记忆。不过此时最令他迷惑的却并不是这个。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法师本来可没打算再使用冰原上的传送道标,他只是在见到恶魔领主后才不得已出此下策。既然如此,冰霜卫士没有道理会在这个时候派出一支小队北出龙脊山来接应自己,这也太过于凑巧了。

    拜安朝法师凑近了几步,冷风让他必须扯着嗓子才能说出可以让起司听见的话,“五天前,我们看到这个方向有大爆炸!司令派我们来调查!”

    这样就解释的通了。起司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虽然他惊讶于自己已经在冰原上站了五天,但拜安提到的大爆炸显然就是厄度在这个世界被杀死时产生的能量旋涡。当时法师就是为了防止自己被卷入那些逸散的能量中才迫不得已进入假死的状态,没想到龙脊山上居然都可以观测到这次爆炸。甚至还让冰霜卫士们不得不派出小队来进行探索。

    冰霜卫士们有不少都见过起司,这个灰袍法师在山下小镇可是热门人物。至于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大爆炸的现场?巫师出现在哪里都很正常不是吗?

    “据哈恩说,你们穿过甜水和烈锤领的骑士一起去了溪谷,现在王国的形势怎么样?猴子,蒙娜还有爱尔莎他们都还好吧?”在雪橇上的时候,拜安忍不住的询问道。他们对于外界的了解还停留在野猪带着甜水镇的人返回的时候。

    “他们…都很好。瘟疫很快就会结束了,请放心吧。能再快一点吗?我需要尽快赶回溪谷。”起司在回答问题的时候显得十分敷衍。他不想向这位冰霜解释太多,而且提到爱尔莎他们的消息,法师在和厄度战斗时看到的幻觉总会再出现在他眼前。这一切都驱使着他尽快返回同伴的身边确认事情的状况。

    “抱歉,这已经是最快速度了,您得…您怎么了?”拜安转头说话的时候,惊讶的看到坐在雪橇后座上的起司正一脸痛苦的捂着自己的头,他脸上的表情异常狰狞,好像在忍受着某种巨大的折磨…



    头疼的感觉总是让人无所适从,它不像其他肢体的疼痛那般明确而针对,头痛总是混杂着眩晕,眼花和难以言明的错乱感。大脑作为人体的处理中枢,它的任何问题都会直接影响人体思考的能力。这对于那些即使处于病痛里还不得不工作的人来说要比肢体的损伤更为令人崩溃。

    “哗啦!”马库斯将手臂一扫,粗暴的将装满墨水的瓶子从桌子上甩了下去。帐篷里的女侍赶忙走上前,试图在墨水更进一步的污染地上铺着的地毯前挽救局势。然而他的行为显然让烦躁的国王之手感到了不适,马库斯头也不抬的喊道,“给我出去!”

    女侍还在犹豫,而肥胖的爵士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抄起脚边的权杖,作势就要打向那名侍者。当然,马库斯还没有那么残暴,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让对方尽快离开帐篷。而事实证明,迎面敲下来的棍子确实比什么命令都要好用,女侍连滚带爬的跑出了帐篷,嘴里不住的求饶,好像马库斯手里拿的不是权杖而是一把钢刀一样。

    “装模作样的混蛋,下流的细作。”赶走了女侍,马库斯骂骂咧咧的走回他的座位。但是在这短短的几步路中,他头疼所带来的眩晕感却让他不可抑制的朝着右手边倒下,好在他手里还有那根权杖。包金衬银,顶端雕刻着白色狮子的权杖在苍狮可是权位仅次于国王的象征,但现在,这根无数人朝思暮想的东西只能成为马库斯不让自己倒下的拐杖。

    该死的头疼。国王之手用力揉着自己的眉心,希望以此缓解头疼带来的眩晕感。这无来由的折磨从几天之前就找上了他,日夜不停的侵扰让马库斯已经到了忍耐的边缘。他本可以利用那个女侍,他知道对方是其他贵族安插在自己身边的间谍,而只要适当给她透露些微不足道的情报,他就能让这个间谍在关键时刻成为自己的棋子。但马库斯的头实在太疼了,疼到他已经没心情再去布局,再去思考那些尔虞我诈的贵族斗争,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只病恹恹的狮子,只能用吼叫和挥舞爪子来保护自己的尊严。

    这只臃肿的病狮蹒跚回到了自己的桌子后面,他看了看手中权杖顶端的银色狮子,露出了讽刺的笑容,“国王之手?没了国王,哪里来的国王之手?”说着,他将手杖举起来想要扔掉,但想了想,还是收回了手臂,将其放到自己的脚边。

    做完了这一切,马库斯觉得自己的精神振奋了一些,他想要继续批改桌子上的文件,才发现刚才墨水瓶在倒下的时候泼洒出了些许,将好几块文字完全遮盖住。真是该死。他又一次这么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帐篷外开始嘈杂了起来,国王之手皱起了眉头,他想要用喊叫来让外面的人安静下来,却提不起那么多的力量。

    好在骚动很快平息。同时,帐篷的帘幕也被人拨开。“我说过让你出去。”马库斯将脸放到桌子上的臂弯中,声音因此而有些发闷。

    “是吗?我怎么好像没听你这么说过?”有些苍老却透着坚毅的声音传来。引得国王之手立刻抬起了头,他看到正低头走进帐篷的人并非之前的女侍,而是一名穿着整齐铠甲的骑士,他的胸口别着象征大团长地位的胸章,用来固定铠甲外的罩袍。

    “阿提克斯阁下,您怎么会…”马库斯想要站起来,可猛烈的动作让他的大脑一阵眩晕,脚下一软又坐了回去。

    铁骑士看到这情景沉默了一下,随后走近了过来,“我以为生病只是你不想过多和人应酬的借口。现在看来你最好去让药剂师看看,你的脸色看起来比死人还糟。”

    “我现在就想给自己的脑壳一锤子,这该死的头疼已经让我好几天没有合过眼了。可去找药剂师?我怕他们把我治成一只大肥老鼠!”马库斯夸张的说着,显然起司已经将鼠人瘟疫和药剂师协会有关的情报告知了他。而即使法师没有这么做,结合许多城市里突然爆发的鼠人疫情来看,药剂师协会也从中脱不了关系。

    阿提克斯点点头,老实说他现在也不能确定药剂师协会里的蛀虫是不是被清理干净了。“这样吧,如果你不建议采取一些新疗法,我带来的人里应该有人能帮你。”

    “我拒绝矮人式疗法,听说他们会把鞋上的泥当成药方!”国王之手说着,露出惊恐的样子,让他去喝那种东西,还不如让他去死。

    “不是矮人。烈锤大公没有和我同行。他和熔铁城的幸存者在完成某样东西,等他完成了也许会过来吧。”铁骑士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笑。他将目光放在马库斯身后的苍狮地图上,聚焦于熔铁城的位置。毫无疑问,安德烈是个合格的领主,他所统治的烈锤领是王国全境内最具有活力的领地。但这名矮人留在苍狮唯一的理由,只有西格特是他的朋友这件事。如今国王身死,不论死于何人之手,矮人似乎都没有了要在这个人类王国里继续停留的意义。而烈锤大公如果真的离开,对于苍狮现在的局势来说恐怕更加不利。

    马库斯注意到了骑士长的目光,他叹了口气,“如果烈锤领失去了它的领主,那不光是王国的损失。帐篷外的家伙们会发疯似的争抢他留下的土地和财富,尤其是那些坚固的城堡,对于任何家族来说都是不可抵挡的诱惑。没有了国王的制约,没人能阻止他们。甚至走到最糟糕的一步,如果我们不能及时推举一位受到所有人认可的国王,那整个王国都有分裂的可能。”

    他说着,把玩起桌子上的木质标志物,那是一枚被雕刻成鼠人样式的棋子,“对鼠人共同的仇恨是现在维系王国的唯一一条命脉。至少现在是这样,任何在大仇得报之前就想要吃蛋糕的家伙,都会被其他人干掉。可之后呢?萨隆领,离我们不远了。”



    人类与鼠人,谁更强大?这乍一看似乎是完全不需要讨论的问题,鼠人象征着更快的繁殖速度,更强的身体素质,更加狡猾和残忍。相比之下它们畏光的天性完全构不成弱点,因为人类在黑暗里的表现也不会比鼠人在阳光里好上多少对吗?所以在瘟疫开始的时候,大量的鼠人才能轻松的横扫遇到的所有人类聚落,直到,它们必须面对人类最为强大的特质,适应性。

    我们总说,蟑螂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得生存之道的生物,它们几乎可以在各种极端条件下生存。但我们这么说的时候是否忽略了我们自己?人类,在适应性上可能并不逊色。而比起需要用一代代生殖来进化改变自身的普通生物,人类则采用了另外一种不同的方式来融入新的生活环境。用矮人和精灵的话说,这就是人类毫无底线的地方。为了生存,我们可以无视传统,并理所当然。

    当黑暗中的敌人在阳光下露出了它们的躯体,人们也渐渐从最开始的恐慌中恢复了镇定。他们开始学着在城墙上观察自己的敌人,观察它们的长项,它们的弱点,将领们很快就依照鼠人的特质制定出一连串针对性的策略,下毒的生肉,被放置在陷阱中的牲畜。同时,战士们也察觉到鼠人轻巧的身体让它们的骨骼相比起人类更为脆弱,于是越来越多的打击类武器,例如棱锤,连枷替代了笨拙的长枪成为对抗鼠人部队的标配。

    军械师们通过研究被鼠人杀死的士兵,分析出了它们习惯攻击的位置,大量用来保护脖子和关节的护具被制造和使用。原本用来抵挡弓箭的大型盾牌也被拆解成灵活的小圆盾或蒙着皮革的皮盾。

    可即使如此,人类也只是在与鼠人的战斗中不落于下风,离占领上风还有些差距。但人类具备着鼠人不具备的优势,或者说,原生鼠人不具备的优势,杂食。从一开始,鼠人的肉食性就带给了它们巨大的隐患,当瘟疫完成了第一阶段的传染,大部分人类并不能转化成新的鼠人,而是直接被吃掉,虽然后来的鼠人具备了一定程度的繁殖能力,但产下的劣鼠人在身体素质上甚至不如人类。

    时间,是站在人类这一边的。如果鼠人瘟疫可以无节制的向外扩散,那还好说,在苍狮以南更加广阔的土地上,有着数量庞大的各色生灵可供鼠人食用和转化。但苍狮寒冷的天气注定鼠人不能在没有能量存储的情况下远行,它们必须定期进食才能保证身体的活动能力。而随着人类全部躲到了坚固的城墙之后,鼠人的生存变的十分困难。它们没有足够的食物来生存,更别说花费能量来繁殖了。

    这一点在王都和熔铁的两大战役结束后表现的尤为明显,集结了过多兵力却没有得到相应的食粮,整个苍狮的人类都发现鼠人的群落开始分散,越来越多的鼠人选择脱离大部队单独行动,这样它们就更容易让自己吃饱。也更容易被人类猎杀。

    马库斯跟着阿提克斯走出帐篷,在朝阳中,大量象征着贵族身份的旗帜在晨光里飘动着,而那些旗杆的顶上往往插着数量不等的鼠人头颅。有些更为激进的贵族甚至选择剥下鼠人的皮毛,将自己的家徽绘制在上面用来代替布质的旗帜。这让整片联军营地多了几分残暴的意味。国王之手皱着眉头,低声说道,“看看我们周围,我都快分不清谁才是原始的一方了。”

    “这些战利品可以激励战士。在对抗鼠人的时候,恐惧才是最大的敌人。”铁骑士明白马库斯在说什么,可作为一名将领,他也清楚贵族们的激励手段并没有错。要知道,在这片营地中的士兵,大部分并非职业军人,很多贵族为了在联军中获得话语权,几乎抽干了自己领地幸存者中的男丁。而想要让这些临时征召的壮丁起到作用,至少要让他们克服胆怯。

    “心怀信仰自然不会恐惧。必须要用到这些东西才能让人不至于逃跑,我印象里的苍狮军队可不是这样子。”国王之手冷哼了一声。他说的没错,作为以骑士精神治国的苍狮,过去的领主们比起血腥的战利品,更倾向于用美德,忠诚和荣耀来振奋士气,他们会选择身先士卒的和战士们站在一起,穿着绣有家族徽记的罩袍,以身体化为旗帜。

    “时代不同了,我的小朋友。对怪物,我们不需要美德和道义,它们的血甚至不配沾染到旗帜上。”大骑士长说着,开始朝军营外走去。马库斯见状拄着权杖跟上,可他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在说自己不同意阿提克斯的观点,那些野蛮的装饰物只会让他恶心。

    清晨的军营安静而无声,只有少数的帐篷旁飘出冉冉的炊烟,这是随军厨师在准备早饭。阿提克斯两人穿过帐篷间的狭窄道路,走出了木质的围栏,他们看到在营地旁山坡的阴面有着一座小小的篝火,一位毛发异常旺盛的老精灵依靠在他的雄鹿伙伴上打着鼾,他鼻下的胡须随着气流循环着卷曲和舒展。

    “请止步。”两个身穿皮甲的年轻精灵手握短弓,从营地两旁的灌木中站起身,对着来访者说道。而更多的目光,则从其它地方打量着二人。

    “这就是你说能治好我头疼的人?可我听说…”马库斯看到精灵后多少有些惊讶,他还没有参与过与精灵的战争,对这些邻居的了解仅限于书本上的绘画。虽然他也得到了熔铁城出现了大量精灵的消息,但他明白铁骑士是不会允许精灵涉入苍狮的内部事务的。

    “我们不接受精灵军队的帮助。但,一位渊博的智者愿意以个人的名义来协助我们,我们也没有理由拒绝对吗?”阿提克斯摊了摊手,他轻松的表情好像那两张指着他的短弓完全不存在一样。在和国王之手解释完了之后,大骑士长抬头对那两名虎视眈眈的精灵说道,“我来找绿杖阁下,希望他能治疗我的朋友。”

    两名精灵互相看了看,他们不知道该不该让这个人类接近长者。毕竟姆洛斯给他们的命令是不允许绿杖受到一点伤害。可一只小麻雀此时却从亚特伍德茂密的头发里飞了出来,从精灵们的头顶掠过,在二人的头上盘旋,最后径直落到了马库斯的肩膀上。精灵卫兵见此情景,只得将武器收了起来。

    “长者愿意见你们。”



    说是面见,但当马库斯和阿提克斯真的坐到精灵长者的面前,那团灰白色的毛发却没有半点要苏醒的意思。甚至,他靠着的雄鹿也连眼睛都没睁开。国王之手并非缺乏耐心之人,更何况他早就听说过各种关于精灵古怪性格的传言,就这方面来说他们甚至比直率的矮人还要棘手。马库斯看了看同伴,用询问的目光瞥了一眼绿杖,希望铁骑士能告诉他下一步怎么办。

    铁骑士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可是即使如此,他也知道此时冒然的去将沉睡的老精灵唤醒是很糟糕的。阿提克斯环顾四周,目光放到刚才拦住他们的两名精灵身上,他看到这两个精灵正用鄙夷的目光看着自己,那感觉就好像是在看追着吊在自己面前胡萝卜的驴子。这让骑士意识到,或许并不是亚特伍德有意怠慢,而是他们没有真正理解这次会面的要求。

    在短暂思考之后,大骑士长打消了那些不可能的猜测,只留下一个听起来有些荒唐,但似乎值得一试的选择。他看向马库斯,这位肥胖的贵族正在因为席地而坐弄脏了自己的裤子而感到不快。“既然亚特伍德阁下不愿意清醒着见我们,那我们就去梦里找他吧。”

    “您在说什么?骑士长阁下,您的脑袋没问题吧?”尽管已经见识过了巫师和狼人,但马库斯还没适应世界上那些超越自己常识的东西。他听到阿提克斯的提议后愣了几秒,然后夸张的扭曲着脸上的肌肉,剧烈的头疼让他没有怎么思考就说出了相当失礼的话。

    不过铁骑士不是那种会在意小节的人,他反而觉得比起装腔作势的贵族做派,被头疼困扰的马库斯更像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虚伪的油画人物。于是他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后者的肩膀让他放宽心。“我的脑袋即使有问题也没有你的严重,我的大人。来吧,有些东西不尝试过谁也不知道结果。”说完,阿提克斯就解开了腰带上绑着的佩剑,他将铁则插在面前的泥土里,以此来避免猎巫刀的力量所带来的影响。

    看到大骑士豪迈的躺倒到地上,马库斯深深的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这几天叹过的气比过去几年加起来还要多。在鼠人瘟疫爆发之前,可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能让这位窃取了魔鬼智慧的人伤脑筋。不过物是人非不是吗?国王之手抬头看了看天色,朝阳已经完全离开了地平线,空气中的寒冷也随之减轻了不少。“希望不会感冒,治好了头疼却死于伤风可就太不值了。”

    篝火周围的三人全部躺好,当他们的眼睛全部闭合之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大量的鸟雀从亚特伍德的头发里飞出,这些鸟类围绕着圆环形的轨迹飞动着,发出愉快的鸣叫,但被它们围绕的人却听不见任何的噪音。马库斯只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平静,疼痛没有消失,可已经无法伤害到他的思想,这让他找到了久违的睡意,此时的他已经不在乎能不能真的治好头疼了,趁这个机会赶紧睡一觉才是他眼下真正需要的。

    意识,沉入无边而安详的黑暗里,像是被厚实的黑天鹅绒包裹般舒适。过了不知道多久,在这片空间中时间好像已经没有了意义,马库斯又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只不过他惊讶的发现此时的自己并不具有实体的身躯,而仅仅是一团发光的物质,在黑暗中漂浮着。自认是马库斯的光团打量着四周,他没有眼睛耳朵,也就没有视觉和听觉,可这并不妨碍他用一种更神奇的方式来观察,他从黑暗中看到了很多东西,有画面也有声音,这让他意识到这里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所包含的东西太多,看起来才一团漆黑。

    当国王之手这么想的时候,整个空间随之发生了转变,那些自然世界中存在的色彩开始浮现,他的周围瞬间变的丰富多彩了起来。树叶和枝条组成了地面,其间的缝隙下可以看到蜂蜜组成的河流在白云上流动。长着蜻蜓翅膀的太阳和长着鹿角的月亮在马库斯的上方追逐嬉戏。足有马车大小的橡树果实如滚石一样从他的身前滚过,在其后是穿着贵族服饰的甲虫仓皇的追赶着。

    这些荒诞的景象没有让人感到恐惧,相反,它们甚至让马库斯感到安心。他说不出这是为什么,只是觉得自己一直清晰紧绷的头脑在这样的世界里终于放松了下来。大群的蒲公英种子飞过,一个人松开抓着种子的手,轻巧的从太阳身边落下,他长着鹿一般的角,臃肿的身体被灰白色的长发以及胡须遮盖,露出其外的四肢只有三根粗壮的手指。

    “欢迎来到这里,马库斯.泰勒瑞尔,欢迎光临梦境世界。”亚特伍德的声音从须发下发出,他向访客张开手掌,掌心的种子迅速发芽变成一根手杖。

    “梦境世界?你说这里是梦里?”马库斯用意识表达着自己的意思,而虽然他没有嘴,可声音还是从体内发了出来。

    绿杖拄着手杖走向光团,“是,也不是。这里不是单纯的梦境,可构成这里的确实来自梦境。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人类解释它的存在,所以你只需要把它当成某种可供多人一起进入的梦就好了。”

    面对接近的亚特伍德,光团本能的想要远离,可是没有手脚,根本谈不上移动。正在这个时候,老精灵已经走到了近前,他发出和蔼的笑声,打量着马库斯,“别着急,想象你的样子。不需要多么的具体,就像画家创作自己只见过一面的风景那样用印象来描述。”

    很快,光团中就伸出许多的触须,这些触须相互纠缠,编织成外皮和肢体,一株长着短粗手脚和眼睛嘴巴的蘑菇迅速出现。马库斯惊讶的打量着自己新的肢体,显然感到了不可思议。

    “做的不错,很多精灵都不能这么简单的定义自己。不过人类短暂的寿命也许成为了你们的优势,它让你们更容易看清自己。”三根手指的长毛怪愉快的摸了摸自己胸口,如果那里是的话,的毛发。

    “所以您就是绿杖阁下?”到了现在,马库斯才半信半疑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哦,当然,我还会是谁呢?很抱歉把您和阿提克斯先生引导至此,我觉得在这里很多问题都能得到更简单的解决。比如困扰您的头疼。”



    长着鹿角和三根拇指的灰色大毛团带着和它看起来同样笨拙而怪异的蘑菇人行走在树枝和叶片组成的地面上。他们的身边偶尔会穿过其它的生物或者路经某个匪夷所思的景观,其中不乏会对这两名路人感兴趣的存在,就比如当他们走过一片巨大的卷心菜田时,一只看起来至少有城墙大小的蟋蟀就曾主动和他们打过招呼。那只蟋蟀身上披着暗红色的斗篷,头上戴着二十种花编织成的花环,当它从卷心菜上爬过的时候,投下的阴影让马库斯错把它当成了巨龙。

    好在这位长着六条腿的绅士并没有任何的恶意,它友好的在亚特伍德身前摘下花环行了一礼,复眼里倒映出无数老精灵的影子。绿杖对这只蟋蟀也表现出了少见的礼貌,他晃悠着肥胖的身体,略微躬身表示尊敬。当二人告别卷心菜田的时候,走在前面的精灵率先开口解释了起来,“他只是想问问我们有没有迷路。毕竟这条路已经很多年没人走过了,尤其是我这个不常做梦的老家伙。”

    “您是说,那只蟋蟀也和我们一样,是一个,人?”蘑菇形态的马库斯笨拙的挥舞着他的手臂,用以补足这幅外貌没法表现出的惊讶。他以为自己和绿杖的变化就已经够夸张的了,不管外形上多么古怪,他们好歹还拥有着模糊的类人肢体。可是一只巨大的蟋蟀?这实在是超出了国王之手的想象。

    “当然不是,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梦境世界的形象与现实世界还是有相当微妙的联系的,如果你从未体验过飞翔,那你就不会长出翅膀。”老精灵耸了耸肩,回答道。

    “可那是只蟋蟀,难道他在现实中有六只脚还会飞吗?”蘑菇人更加疑惑了,他皱紧了眉头,如果他还有眉毛的话,有些焦急的询问道。这里的诡异场面已经快让他发疯了,作为一名人类所积累下的对外在的常识正在逐步被打破。

    “呵呵,”亚特伍德笑了一会,在让马库斯更加不安前停止了这种行为,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虽然在这里提及别人现实中的身份是件相当失礼的事情。不过稍微透露一些还是可以的。刚才我们见到的那位先生,他在你清醒的时候确实有着翅膀,至于多了两条手臂嘛,巨龙总有时间来适应这种变化对吗?”

    “什…”国王之手张大了嘴巴,露出里面菌丝拧成的舌头,“您说他是一条龙!”

    “嘘!”绿杖用粗大的手指放到嘴前,看了看四周,好像生怕马库斯的声音引来某些注意。过了片刻,在精灵确定周围没有第三双耳朵的时候,他才用严肃的口气对后者说道,“我记得我提醒过您这最好不要声张。就算它没有真的威胁到别人的现实生活,但隐私被透露还是会让人觉得不舒服,您说对吗?”

    蘑菇人点了点头,为自己刚才的举动感到歉意。而他也想到,如果绿杖没有骗他,那么这个所谓的梦境世界恐怕远比他想象的要伟大的多,要知道,连巨龙都愿意沉醉在其间的地方肯定有它的独到之处。这也让马库斯对治好自己的头疼多少有了些信心。

    在这之后,二人又穿过了很多地方,见到了更多不可思议的景色。而这些奇异的景致中往往也有一些独特的住民,据绿杖说,拥有自己领地的梦境存在多半是在现实世界里已经陷入了长久的沉睡或是干脆舍弃了血肉的形躯将意识留在了这里。这种说法让马库斯不自觉的想到了很多宗教中所描述的天堂或是神国。只是区别在于,他没有在梦境世界中看到任何崇拜的迹象,这里看起来不属于任何神邸。

    “我们还要走多久?”在太阳和月亮第三次从头顶掠过的时候,国王之手忍不住开口问道,他确实很欣赏这场旅行,但他还没有忘记外界的事务。逃避,不是他喜欢的选项。勇敢的面对并解决堆积在眼前的困难才是马库斯的风格。

    亚特伍德停下了脚步,他的前方是一片一人高的蒲公英草坪,老精灵转头看向马库斯,“我一直在等你问出这个问题,现在我们到了。”他说着,轻轻用手杖敲打着地面,那些蒲公英随即在一阵微风中脱离枝叶,朝着二人飞来。

    白色的绒毛遮蔽了所有的视野,等大量的蒲公英散去,马库斯惊讶的发现原本应该是草坪的前方变成了茂密的森林,只不过说是森林,从远处看起来更像是很多的树木枝干穿过地面的植被,在前方相互交叉遮挡组成的浓密部分。绿杖见到这片森林后点了点头,转身看了同行者一眼就率先朝着森林中走去。马库斯可不希望在这里与向导失散,连忙跟了上去。

    “关于你的头疼,你有什么猜测吗?”这是老精灵在进入梦境后第一次主动提起此行的目的。

    国王之手沉默了片刻,“我恐怕没有。那种疼痛是突然出现的,毫无征兆,就像是一根钉子刺进了我的脑袋里,但是要说清楚是具体刺进了那个位置,我又没法肯定。那感觉实在是太糟了。”

    “这是当然。”亚特伍德说道,“因为让你头疼的原因,并不出自你的身体。而且,准确来说,困扰着你的并不是头疼,你会把它当做头疼,是因为你有限的知识只能做出这样的解释。”

    “可…如果您所言不虚,那到底是什么在折磨着我?”如果是之前听到老精灵的话,马库斯肯定是不会相信的。但是这一路上的风景已经让这位爵士分不清何物为真,何物为假。他只能判断出亚特伍德没有害他的意思,既然如此,对方的话总还是可以相信一些的。

    “其实我这一路一直在观察你,对于你的病情,我有了一些很模糊的推测。不过这事关重大,我需要带着你来拜访这座森林的主人。他是这方面的专家。”老精灵说着抬起头,看向天空那好像无边无际的树冠,“您说对吗?陛下。”

    一个影子,从树枝之间一闪而过,速度快的让人怀疑它是否真的存在。可很快,它以越来越频繁的次数在高空的枝叶间来回跳跃,最终,停在了二人前方大概五米高的树枝上。一个人形生物站起身,身体的大部分被树叶遮住看不清样子,马库斯只记得这个生物有着一双他从未见过的眸子,那不是任何他所知生物的眸子。光是看到这双眼睛,国王之手就有了一种想要跪拜的冲动。

    “我若说不对,你会相信吗?”那生物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似男声又似女声,空灵的让人无从判断。“既然你已经带他来了,就说明你知道了他的症结。何必再和我调侃。还是说,你害怕我已经忘记你了?”

    亚特伍德大笑两声,拄着手杖单膝下跪,“久疏问候,希望您不要介意。”之后他站起身,面朝着马库斯,双手张开说道,“来自北方王国的人类啊,请允许我向你介绍,这梦境世界中最尊贵的存在!他存于一切梦之前,存于一切梦之后,他是夜晚的守护者,幽秘隧道的看门人!他是我辈的导师,所有向往自然者的主君!他是,翠王!”



    被称为翠王的存在没有从遮挡着他身体的树叶后离开的意思。他居高临下的俯瞰着马库斯和亚特伍德,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翠王是你们给我的称呼,我从未想过要统治或管理这个地方。人类,你不是这里的住民,不需和他们一般以这个名号称呼我。你大可直接叫我在凡间的名讳,格伦。”

    听到被老精灵如此推崇甚至奉为君主的翠王竟让自己叫他的名字,马库斯的神经立刻紧绷了起来,身为苍狮国王之手的精明重新控制了他的思想。他看了看身边的绿杖,理所当然没法从后者覆盖着毛发的脸上看出什么表情,然后深深的地下头,用自己这幅躯体能发出的最谦卑的声音说道,“这是我的荣幸,格伦陛下。”

    “只有格伦,没有,陛下。”翠王听起来有些不太高兴,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而随着他的意志,整片森林中的树枝也跟着开始颤抖,大量的树叶从空中落下,让林间变的更加迷幻。

    不过这种迷幻只限于旁观者,马库斯可不认为眼前的场景有趣。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自己的称呼无疑是触怒了这位翠王。国王之手茫然的看了眼亚特伍德,他认为刚才的称呼已经是能想到的最万全的说法了。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生气。至于去直呼一方统治者名讳这种事,打一开始就不在马库斯的选项中,他所接受的教育让他绝不敢这么做。

    绿杖显然是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明白格伦的话绝不是客套,而马库斯的谦逊大部分也不是装出来的,只是二者身处的环境不同,一个已经习惯了在幻梦之中将所有遇到的人都当做朋友,而另一个则还是受限于人类社会明确的等级制度之下。这也是为什么老精灵觉得自己必须跟来的原因,他必须确保两人有对话的可能。

    “既然陛下让你叫他的名字,你叫就是了。他和你们社会中的任何国王都不同,不会因此而感到被冒犯。”

    蘑菇人马库斯无奈的点了点头,“好吧,如果您希望的话。格伦,对吗?”

    枝叶,停止了颤抖,那些在空中飘荡尚未落到地上的树叶在看不见的力量影响下随机贴到了附近的树木上。诡异的是,马库斯分明看见一片白杨木的树叶在停到一棵枣木上后从叶茎处长出了新的之感,自然的与后者融合在了一起。但国王之手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为什么惊讶了,他甚至开始认为这种景象是一种正常的情况。在这种感觉更进一步影响自己之前,马库斯决定尽快离开这里。

    “我想我们应该回归正题,您说已经找到了我头疼的症结。那么请问,这具体是指哪一种病症呢?”

    “病症?不,不不不,这可不是什么病症。”翠王的身体在叶片后不安的扭动着,那感觉就像是一只猎豹正在窥探着自己的猎物,寻找着突袭的时机。“这不是病症。病症,是源于你身体的非良性变化,可能是衰老,变异,或者其它什么。但它一定是来自于肉体的。可现在,你应该还能感觉到头疼对吗?只是那感觉很模糊,让你无法肯定。”

    经这么一提醒,马库斯确实感觉到了某些影响着自己的东西。那就是强烈的失真感,这种感觉让他无法用认真的状态来看待幻梦之中的事物。但这和现实中的头疼是源于一种理由吗?马库斯不能肯定。而就在他纠结的时候,亚特伍德再次开口了。

    “不用怀疑,任何人来到这里都不会像你这样镇定和冷漠。马库斯.泰勒瑞尔,这片所谓的幻梦其实是比你所认知的世界更加真实的存在。而你的智慧和被标榜的理性并不能让你免俗,所以一定有什么其他理由阻止着你进一步接触这个世界。”

    “可,那会是什么呢?”马库斯彻底的被搞糊涂了,他放弃搞明白翠王和绿杖那暗语式的对话,直接了当的寻求答案。如果放在平时他一定不会这么做,但他现在实在是有些转不动脑筋了。

    “灵魂,你的灵魂出了问题。来自北方国度的人类。”翠王或者说格伦说着,伸出一只如蜥蜴般长着鳞片的手指,轻轻摇晃着,“你应该看看你自己,这样你就会明白。”

    “哗啦啦!”马库斯面前的地面开始出现破洞,那些构成地面的枝叶如生物般向四周退去,露出下方的一汪清泉。那从白云上涌出的泉水成了一副最好的镜子,将国王之手现在的样貌完整的表现出来。大体来说,马库斯已经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像是棵长了手脚的蘑菇,但在翠王的镜子中,他发现了一些观察四肢没法看见的东西。

    那是大量的,有着复杂花纹的暗紫色霉斑,它们密布在马库斯身体的侧面,关节的内侧,以及其它难以直接看到的地方。这些霉斑像是一条条蚯蚓,在蘑菇人的表皮下蠕动着,让人有一种用刀子将其挑出来的冲动。

    “这些是什么!”马库斯用手去抓那些霉斑的位置,但什么都没有碰到,这让他十分抓狂,扭头大声的询问着其他人。

    “它们是你灵魂中的一部分,是属于你却不归于你的部分。简单来说,那是你从魔鬼那里得来的智慧。”亚特伍德沉声说道。

    “你是说,我的头疼是因为它们引起的?可为什么?它们从来没有像这样给我带来伤害。难道,是那个魔鬼在报复我吗?”国王之手惊恐的连续发问,他不在乎老精灵是如何知道自己与魔鬼间的联系的,但他在乎的是魔鬼的智慧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影响。他害怕曾经询问过起司的事情发生,害怕自己失去智力,沦为痴愚之辈。

    “冷静,人类。冷静。”翠王的声音有着不可违背的力量,它令陷入恐慌中的马库斯平静下来,“事实与你所担心的恰恰相反,魔鬼已死,而你得到的智慧现在才真正落到你的手上。”



    “魔鬼,死了?”听了格伦的话,马库斯愣住了。他刚刚在脑中想到了关于自己头疼的无数种可能,但偏偏没料到让他备受折磨的病痛是因为魔鬼的死亡。下意识的,他相信了翠王的说法,而这就衍生出来了另外一个问题,“为什么魔鬼死了我反而会头疼?”

    按照常理来推论,智慧的原拥有者魔鬼死亡后,他所遗留下的东西就彻底成了无主之物。既然是无主之物,那么马库斯这个原主人在时都无法奈何的小偷拥有了它自然也是无可厚非。没有道理在魔鬼活着的时候他可以使用偷来的智慧,而在魔鬼身亡后却受到其伤害。这在逻辑上来讲是说不通的。

    但在名为魔法的大门背后,很多事情就是与常识背道而驰,亚特伍德晃了晃头上的鹿角,抖落下几片树叶。“事实就是如此。你从魔鬼处如何获得了这份智慧,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知道的是,你的灵魂不足以承载这份智慧。而这也是你头疼的症结所在,你的痛苦并非来自头颅之内,它是你的灵魂在因为过度的负荷发出警告。”

    “警告?”马库斯被这个用词弄得不明所以。他想要挠一挠下巴来缓解这种困惑,这是他小时候的习惯,可当他摸到自己的脸部下方时才想起现在的自己是一株蘑菇,而蘑菇正常来说是没有下巴的。

    国王之手的失态没有引起其他两人的注意,翠王的身体在树枝和叶片间来回穿梭着,好像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让自己尽可能的平静下来。“没错,正是警告。灵魂之神秘,是比魔法还要艰涩的知识,即使是我和亚特伍德也没法完整的得出你患病的过程。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魔鬼的智慧现在正在缓慢且不可阻挡的融入你的灵魂之中。这种融入和你之前持有并使用它是不同的,它会破坏你灵魂的和谐,头疼只是这种破坏的初步显现。”

    “那它最后会带来怎样的结果呢?”马库斯抬头试图用目光追上格伦的身影,但这只是徒劳。后者的速度已经超过了视觉能捕捉的界线。不过马库斯也不是真的想看清翠王的身姿,他只是希望用这种方式让对方快点告诉他最想知道的事情。

    “这可不好说。”绿杖的话语让国王之手收回了目光,将注意力从上方的枝叶转向这个满身长毛的生物。老精灵摇了摇手中的木杖,尝试着做出思考的样子,不过他的所有表情都被厚实的毛发遮盖,让人难以辨认,“以我的推测来看,目前最有可能的是两种结果。”

    说着,亚特伍德伸出一根肥胖的手指,“第一,你的灵魂不足以支撑这股外来之物,它会被损伤甚至损坏。而你,则会因此变成身体和精神不同步的状态,用人类的话说,你会变成白痴。或者更糟,你的身体仍然活着,但意志已经消散,躯壳成为囚笼,将你破碎的灵魂囚禁其中,就连死亡也成为奢望。”

    “第二种可能,你的灵魂比我们预测的要强大,它可以接受魔鬼的智慧甚至通过磨合将其真正变成自己的一部分。当然,这可能会损耗一些东西,你会因此失去些记忆而得到的智慧也不完整。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蘑菇的面部没有血管,所以无人知道马库斯说出这句话时的脸色具体有多难看。但从他颤抖的声音来说,浓烈的恐惧已经牢牢的抓住了他的脊椎骨,冰冷的顺着骨髓爬向大脑。老精灵提出的第一种可能,他绝不能接受,所以目前他只能把希望放在第二种上。马库斯想知道除了承担失去记忆的风险,自己还可能面对什么。

    “只不过灵魂的改变是极为缓慢的,你知道,这可能是我们有别于恶魔与魔鬼的地方,那些深渊来客总是可以轻易改变自己灵魂的样子。可我们不行,也就是说,我们无法确定你需要多久才能完成这次融合。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年,也许,可能直到你此生的尽头这改变都没有完成。”亚特伍德说着语气中有些无奈,因为如果马库斯想要相信第二种可能,那他的头疼就无需医治,也无法医治。

    “这…”其实这倒是绿杖多虑了,短短几天时间,马库斯就已经被这剧烈的头疼搞的性情大变,别说余生都要在这种苦痛中度过,即使老精灵明确告诉他只需要再忍受一年,恐怕国王之手都会发疯。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翠王的声音从头顶的枝叶间传下来,“如果我们可以用其它方法引导你的灵魂,加快这种融合的进度,并从旁保护,那么你就有很大的可能可以完整的得到魔鬼的遗产。但是,你真的想要这份遗产吗?”

    “您这话,什么意思?”马库斯被格伦弄糊涂了,他当然想要魔鬼的智慧,如果没了这超常的思考能力,他马库斯又算什么人呢?但鉴于对方是这方空间的统治者,国王之手还没有冲动到直接顶撞对方的地步,他使用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疑问,用这种方式来掩盖不满。

    果然,翠王没有听出话语中质问的意思,他把这当成了普通的提问。于是躲在树叶后的存在耐心的解释起来,“魔鬼的东西,终归不是人类可以随意使用的。如果你选择接受,那无异于与魔鬼同流。我们还不能确定与你交易的魔鬼真的身亡,如果他没有死去,那你的这种行为就是在把自己的灵魂白白送给对方。而即使他真的死了,魔鬼的智慧也包含了他们的想法,你很可能会逐渐与他们同化,最终,死去的魔鬼会在你的身上重生。”

    马库斯沉默了。他在衡量自己将要付出的代价和所得的回报。蘑菇人的身体因为紧绷而颤抖着,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碰撞。这让树梢上的格伦十分不解,他将目光转向亚特伍德,用只有他们听得懂的语言说道,“为什么,他宁可变成魔鬼也不愿意放弃本来不属于他的东西?是因为贪婪吗?”

    “不可否认,您说的因素是关键之一。”绿杖点了点头,用同样的语言回答道,“但我想这放到他的身上并不适用。您知道的,如果一个人的心里满是欲望,那他会在幻梦中以怎样的姿态显现,而入我们所见,这个叫马库斯的人类并没有。他感到难以抉择的原因,除了贪婪之外,我想还是出于责任。在他的王国中,他必须担负起巨大的责任,这让他无法放手魔鬼的力量。”

    “责任?”翠王似乎歪了歪头,好像在思考这个词汇的意思。然后有些不太能肯定的说,“他不需要为他的国家负责,他不是他们的国王。”

    “是的,他不是。可他忠于国王,哪怕国王已死,他也不能放任自己退却。”亚特伍德说着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人类,眼神里有着些许的惋惜,“这或许就是这片世界中很少有人类的原因吧,他们太喜欢把自己束缚起来了。”

    “就像你带来的另一个人类?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进入这个世界后直接变成石头的家伙。”格伦欢快的说道。

    “嗯,事实上,我还以为他会变成铁块。”



    “在我做决定之前,我还有一些事情想要知道。”当亚特伍德和格伦的话题已经从变成石头的阿提克斯聊到最近外界的天气和植被时,马库斯似乎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他看了看两人,说道。

    树上树下的两个存在将目光转到蘑菇人身上,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做出了倾听的姿态。见此,国王之手努力的保持镇定,他害怕自己说的话会激怒这两个人,导致他无法从这里再回到现实中,甚至直接死亡。“嗯,我想知道,如果,我是说如果,这只是个假设,”他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好吧,如果,我选择接受魔鬼的力量。你们真的会帮我吗?还是说,其实一开始就没有这个选项。”

    沉默,让人紧张到窒息。马库斯知道世人对恶魔和魔鬼的态度,也知道这两者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他没办法,就如亚特伍德之前说过的,即使他可以以极强的自制力放弃魔鬼的智慧,然而苍狮如今的状况却不允许他这么做。国王已死,但西格特对于马库斯来说不会比他对于洛萨来说轻微,这位将自己提携上来加以信任和指导的君主是他用所有都无法报答的恩人,为了他,为了赫恩之名,马库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局,他必须坚持下来。

    “嘿嘿,呵呵,哈哈哈哈”突然爆发的笑声出乎了人类的意料,他看着趴在地上大笑不止的亚特伍德,以及带动着整片森林摇晃的翠王,陷入了全然的不解。马库斯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

    许久之后,笑声终于平复了一些,绿杖率先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拄着手杖,一只手捂着脖子,似乎随时还有可能再摔倒。“哈哈,没想到你在害怕这个。其实这对你来说完全没必要,你根本无需担心我们对此事的态度。”

    “什么?你们不在乎,可…”国王之手又一次混乱了,听老精灵的意思,其实他们根本不在意自己的选择。

    “事实就是这样,人类。”翠王的声音平静了下来,他跳到了较矮一些的树梢上,用分不出性别的声音说着,“或许你认为一个魔鬼的存在与否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它关乎到你的国家和你所知道的一切,魔鬼完全有能力将它们搅乱,就像搅混一片池塘。但对我们而言,这并不重要。不论魔鬼是生是死,不论你的抉择如何,池塘还是池塘,这就够了。即使这汪池水被搅的再浑浊,它也有重回宁静的那天,只是或早或晚。”

    马库斯张张嘴,想要说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明白他理解不了这个叫格伦的存在的想法,就像他也无法猜透亚特伍德带自己来此的意义一样。“好吧,既然这样,那我接下来的问题也就没什么意义了。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我需要做什么准备?”

    “别那么急躁,马库斯。”与翠王不同,绿杖似乎还是希望劝说一下这个人类,他捋了捋胸前的毛发,从里面掏出一串树莓,“我能理解你的选择。不过你别忘了,力量也好,智慧也好,在这个世界上都不是只有一种来源。我接受了治疗你的委托,我也会这么做。但我不希望你因为鲁莽的决定而抱憾终生。你的生命还很年轻,没必要着急决定自己的道路。”

    “或许您说的没错,亚特伍德阁下,我其实不是很需要这份智慧。毕竟我也并不排斥简单的生活,而老实说,在王国里越往上走,我只看到了越多丑恶的光景。没有国家是绝对公正的对吗?就像没有人是绝对正确的,除非他是个不愿意思考的傻瓜。”马库斯说到这停了停,他想到了一个傻瓜的名字,也不知道那家伙跟着起司一起冲到了溪谷城,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我当然可以一走了之,去做个农夫也好,小商人也罢。那些所谓的名誉,家族,地位,我都可以不要。但我走了,其他人怎么办?那些枕着武器在营地里睡觉的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家伙们,他们怎么办?我不是神明,没法帮他们到底,可我至少比那些脑子里只有利益的家伙更明白人命的价值!”

    绿杖,笑了。这一次他不是在大笑,只是面部的毛发产生了轻微的晃动,他看向马库斯的眼神也有了些许的变化。“也许,那魔鬼的智慧掩盖了你灵魂中更为难得的品质也说不定。这就让我更加可惜了,你为了其他人而选择了牺牲,但你选择的路会让你逐渐失去人性,最后变成只懂得获取利益的存在。你选择的路,会让你变成你现在最不齿的人。”

    “如果我现在临阵脱逃,我立刻就会对自己感到不齿。”国王之手语气坚定的说,一如当时鼠人攻城时他决然的登上城墙作战。

    亚特伍德叹了口气,转头对树梢上的人问道,“您觉得如何,陛下?”

    “他不是已经决定好了吗?你何必再问我。”翠王轻轻说道,语气中听不出对马库斯决定的态度。

    老精灵点点头,转身看向人类。他将那串树莓扯下来一颗,扔到了自己嘴里,然后又将一颗高高抛向树冠,给了翠王。最后,亚特伍德将剩下的树莓放到手中全部拿到马库斯面前,“如果你下定决心,就把它们吃下去吧。等你醒来后,就一切都解决了。”

    国王之手用菌丝组成的手接过这些小颗的果实,它们红色的色泽十分诱人。马库斯敢说贵族的小姐们一定很乐意将它们当成茶会或是晚宴后的点心。不过现在,它们对于他来说更像是不知效果的药剂,吃下之后会发生什么完全没有把握。犹豫没有持续多久,蘑菇人就一仰头将手中的莓果全部吞咽了进去。他甚至没来得及品味这些果实的味道,深沉的黑暗就又一次包裹住了他。

    看着径直倒在地上的马库斯,绿杖走过去拉起前者的脚,拖着他走向森林的中央。翠王在树梢上跟着他,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而当他们走到林中的空地上的时候,一个看起来像是某种巨型鸟类搭建的巢穴似的建筑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亚特伍德没费什么力气就将蘑菇人的身体扔进了里面,接着他伸出手,用力的将手指按在突出的树枝上,皮肤被戳破,暗红色的血顺着伤口流到毛发上。老精灵用染着血的毛发当成笔,在地面上书写起了大量的纹路,这些纹路大多像旋涡一样环绕层叠,又如绳结般相互连接。

    当精灵做完这一切的时候,他站起身看向翠王的方向,“他没法再来这里了对吗?”

    “当然,沾染了魔鬼的力量,他将被这里永久拒之门外。”

    绿杖点了点头,他随手将手杖在空中一划,木质的杖顶就开始着火。接着,他用这火点燃了这个建筑。在火焰的噼啪声中,淡淡的说了一句,

    “可惜。”



    铁骑士从睡梦中醒来,他看看天色,发现离自己入睡的时间应该没有过去多久,太阳离正午尚有很大一部分距离。而紧盯着太阳看的结果,就是大骑士长很快就不得不闭上眼睛,用手指按压起酸痛的眼角。这时他才发现,虽然只是经历了极为短暂的睡眠,自己的精神状态却得到了极大的恢复,就好像自己不是只睡了两个小时而是睡了两天一样。并且久睡之后的倦怠感也没有出现,阿提克斯只觉得现在的自己充满力量。这样的状态在他五十岁之后就很少出现了。

    骑士从篝火堆旁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脖子和手臂,目光跟着四下扫视了一番。他看到老精灵还是维持着之前的样子,胸口有规律的起伏着,完全没有苏醒的意思。而身边的马库斯,身上却冒出了很多汗水,皱着眉头呼吸急促,如同在做恶梦。阿提克斯见状当即就想要拍醒后者,可手刚伸出,一只无声的箭矢就插到了他与马库斯之间的地面上。

    铁骑士顺着箭矢飞来的方向看去,那两个负责守卫的精灵也正看着他。两人中的一个还举着弓,显然是箭矢的由来。另外一个则将手指按在嘴唇上,示意阿提克斯不要轻举妄动。阿提克斯深吸了一口气,他当然有自信从精灵手里带走国王之手,但他没有这么做。如果这种痛苦也是治疗的一部分,自己确实不该轻举妄动。铁骑士将之前插在地上的铁则拔起来,这个举动让精灵们紧张了一下。不过他只是将佩剑插回了腰间,接着就又坐在了地上。

    阿提克斯没有等很久,国王之手在将近半个小时候就安静了下来。随后马库斯捂着自己的脑袋,从地上爬了起来。“你看起来不大好。”骑士长率先问候道。到目前为止他没有感觉到异样,但最终确定还要取决于马库斯的回答。

    “何止是不太好,简直糟透了。我最近应该都不会吃蘑菇了,尤其是烤蘑菇。”泰勒瑞尔有些后怕的说,在醒来前的梦境里,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被火烧了一样的痛苦。可等他睁开眼睛将这段回忆暂时放下,他发现了一件令人振奋的事,那种困扰着他的头疼,消失了。但这种喜悦没有持续多久,马库斯就发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当他看向关心自己的大骑士长时,他的目光没有任何停顿,那感觉就像是眼前的人和随处可见的草木没有任何的区别,等国王之手努力的集中自己的注意力,才让阿提克斯的轮廓清晰起来。

    好在铁骑士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或者说他将这种情况归结为马库斯醒来后的恍惚。“头疼怎么样了?”大骑士拍了拍后者的肩膀,问道。虽然自己好像完全被排除到了这场治疗之外,不过马库斯醒来前的挣扎和现在的状态都说明进入梦境这个判断没有错,一定有什么在国王之手的梦中发生了。而现在阿提克斯只希望那是他期望的事。

    “我想我已经摆脱它了。”马库斯点点头,挤出一抹笑容。付出代价,得到回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没什么可抱怨的,也不会让这种不安影响铁骑士。随后,他朝依旧在沉睡的老精灵深深鞠了一躬。“我相信您听得到我的话,感谢您的帮助。不论我最后落得怎样的下场,那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曾为二人带路的鸟雀再次从绿杖的头发中飞出来,它绕着马库斯飞了两圈,然后径直飞到了森林里去了。“走吧,这里已经没事了。”国王之手理了理身上的衣装,将尘土从上面掸下去。

    阿提克斯歪了歪头,跟了上去。在他习惯性的将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时,他隐隐的感觉到铁则的剑柄有些温暖。不过老骑士只把它当成是因为这柄剑在太阳下放了太久的原因,没有多想。

    随着二人离开精灵们的营地,不远处吵闹的人声让刚刚的美梦好像变成了很遥远的东西。国王之手和大骑士长的失踪让所有贵族都慌了神,他们匆忙的和其他人联系着,希望确定真实的情况。马库斯甚至看到了一些贵族营地正在竖起十字形的旗杆,要知道那在苍狮是统帅才能使用的规格,看来只是一上午不在,整个联军的形势就已经混乱起来。

    马库斯没有着急赶回营地,他和大骑士站在山坡上,看着这景象。半晌,才发出一声轻笑。“您看,我亲爱的阿提克斯阁下,这才是一个王国该有的样子。陛下在的时候,我们就像在做一场大梦,梦里荣耀和秩序都是真的,是像阳光一样无处不在的。而现在,梦醒了,现在不是正午,而是午夜。午夜不属于公正的骑士,午夜,是魔鬼的时间。”

    “你想说什么?孩子。”阿提克斯皱了皱眉头,疑惑的看着国王之手,他看到厚重的斗篷在这个肥胖的身体后轻轻摇动,像蝙蝠的翅膀。铁骑士不明白马库斯话中的意思,但他本能的觉的这些内容让他有些抵触。

    “我想说什么?我想告诉这些贪婪的鬣狗,晚宴开始了。可,它是需要入场券的。”马库斯的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昂首走下山坡,他张开双手,好像要拥抱整个陷入混乱中的王国。

    而看着这一幕的铁骑士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或许犯了个错误,他眼前的人变的陌生了起来。他很想现在就转头将亚特伍德从雄鹿身上拉起来,质问他马库斯的变化,但他大概能想象出老精灵的回答。于是这位老人只能用手轻轻在自己的双肩上个点了一下,好像当年册封成骑士时国王的剑身敲打双肩一样,“陛下,如果您能听见,请保佑这个国家。保佑这个年轻人。”

    一阵狂风吹过,吹起了大骑士因没时间打理而落下的头发。同时,一片白云也被吹动着挡在了太阳之前,让整个山坡都落入了阴影里。阿提克斯拨开发丝,抬头看了看那片云朵,手指握紧了铁则的剑柄。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甩斗篷,阔步跟上了前方的马库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