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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持续不断的退潮声中,时间过去了整整五个昼夜。黑箭号在洛萨三人上船后的第二天就顺利抵达了失心湾,或者说失心湾的最高处。而随着海水逐渐退去,哈夫丹船长也必须跟着退潮调整船体的位置以防搁浅。至于他为什么不干脆把船停到失心湾本来陆地的边界,那当然是因为害怕有人趁水摸鱼抢了这来之不易的第一。在这样的状态下,第二艘返回失心湾的船于第三天,也就是黑箭号返航的第二天回到了陆地边缘,那艘船的船长看起来和哈夫丹还是老相识,两人隔着船艄说了些水手间的问候。

    但每次两船接近时,哈夫丹都会暗中让水手们准备好武器。毕竟每次大部队返回失心湾时,岸边都总会停着几艘没有主人的空船。而胜利者的说法是,这些船的主人早在退潮时就落水了,是海浪把这些空船送回来的。当然这种鬼话即使是赛赫这样的孤儿也不会相信,不过在这片无法之地,很多事情大家都不会开口说破,只要能自圆其说就好了。

    第三天稍晚一点,第三艘船出现在了两位船长的视野里,虽然没有升旗,但这两个老海员都一眼认出来那是这片海域臭名昭著的海盗船长“捕鱼手”的旗舰。当海盗船晃晃悠悠的靠近,海员们可以看到这艘船的船身上有着数个触目惊心的破洞,好在位置都在吃水线以上,没有对船体的航行造成致命伤。显然,失心湾的捕鱼手在这次海啸期间受到了不小的挑战。

    当时已经能在网虫搀扶下在甲板上晒太阳的洛萨听到水手们说那是海盗船时稍微紧张了片刻,可是黑箭号和另一艘船却迎着海盗船开了过去。在船长后来的解释里伯爵才明白,只要是失心湾的海盗,即使是最穷凶极恶的,也不会在海啸期间动手。这种规矩为的就是让这片无法地带的人们在天灾面前能少花些精力对付自己的同族,而稍微有些余裕的船只,甚至会主动询问他人需不需要帮助。

    “这是这片海域最后的底线。我们是自由自在的水手,所以我们拒绝遵守人制定的法律和那些贵族老爷们嘴里的美德,但我们也是活生生的人类,所以我们在自然面前也会像其他动物那般保护自己的同胞。只要他们不先亮出獠牙就行。而且按照那些商人的说法,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具有价值的货物。所以多活下来一个人,失心湾的财富就会更多一点。”哈夫丹船长的话让洛萨对这片土地有了新的认识。或许这世上本就不存在绝对的混乱,因为混乱和秩序这两个概念本身就是被人为制定出来的标准。

    洛萨在甲板上看到了那名叫做捕鱼手的大海盗,只不过从他两条被砍断的胳膊来看,这家伙以后估计什么鱼都捕不了了。之后捕鱼手和另一艘船的船长私下说了些什么,哈夫丹猜测应该是雇佣后者把自己送出失心湾,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没了胳膊的海盗在这里可活不长,尤其是那些海盗船员们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船长的时候。据说捕鱼手的宝藏就藏在失心湾的某块礁石附近,那是一笔会让人出卖灵魂的财富。当然,这和洛萨没什么关系,即使他想要钱,从茫茫大海中寻宝也不是个稳妥的办法。

    等到了第四天的时候,回到失心湾的船只就多了起来,似乎是因为海潮已经不那么危险的原因,甚至在第四天傍晚,一艘载着食物和淡水的货船缓缓驶入了浅水区。几名船长商量了一下,出资买下了这艘船上三分之一的食物,在较为平整的沙滩上组织了一次晚宴和水手们庆祝自己劫后余生。洛萨和网虫没有参加这场晚宴,因为当他们看着那些在篝火旁狂乱舞蹈的水手时,两人的内心里都带着几分费解。

    第五天的幸存者更多,这些船舶基本都是满载着之前出海避难的失心湾居民,而这些居民的归来,也就意味着整座城市正式进入了重建的阶段。水性好的人们开始组织前往浅海回收还能使用的材料,小孩和女人在沙滩上将被埋在下面的东西挖掘出来,身子骨再强健一些的人则去附近的山中砍伐树木作为搭建房屋的材料。整个过程安静而有序,看不出建设家园的希望,也看不到面对毁灭一空的家园的绝望,平淡似无垠的海面,隐隐透出几分麻木的味道。这里的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轮回。

    当天傍晚,哈夫丹船长带着几分酒气回到了船上。他跟大副交代了几句,就敲响了那间本该属于他的船长室的房门。洛萨正坐在椅子上任由网虫检查他四肢骨骼的愈合情况。“打扰到你们了吗?”船长摘下自己的帽子,随手挂在门边的钩子上,虽然嘴里说着打搅,可是一点想要退出去的意思都没有。“那要看你是来干什么的。”网虫不咸不淡的回答道,站起身毫不畏惧的盯着对方。

    即使是哈夫丹船长在这种时候也只能摊摊手,几天的观察下来,船长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位女士在形式作风上和他见过的女人完全不一样。如果一定要在这个海港城市里找到和网虫相似的人,那恐怕只有极为极为少数的那几位女海盗可以相提并论。但网虫的行事风格中又带着海盗绝不会有的自律,这让船长不仅好奇洛萨是从哪里找到了这么一位与众不同的女士。

    “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对我客气一点,网虫小姐。我毕竟救了你和你丈夫的命。”船长耸了耸鼻子,大大咧咧的坐到床上,“先不谈这个了,我刚刚参加完船长会议回来,有些事要询问你们一下。不用紧张,相同的事情现在每艘船上都在做,我们在寻找一件事情的答案。如果你们知道,或者可以提供线索,我可以向你们提供酬劳,当然,先从你们欠我的钱里扣。”

    “说说看。”洛萨开口说道,能在这时候被所有船长们所重视的事情即使他不知道,听听总也没错。

    哈夫丹点点头,思考了一下措辞,水手们平时用的语言相对匮乏,他得回忆片刻才能找到准确的词汇,“我们的城市,失心湾。它的中央原本有一座黑色的尖塔,从第一个水手发现这里时就存在。它的历史比这座城市的历史还要漫长。但现在,它不见了。原本该是尖塔的位置只有一片废墟,在这次海啸里,有什么东西把它摧毁了。我们很好奇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洛萨和网虫对视了一眼,他们确实有一些非常模糊的记忆关于自己在诅咒女士号和女巫洞窟之间似乎在一处建筑物内停留,但他们不能确定那里就是船长所说的黑色尖塔。那也有可能只是女巫洞窟中一个装潢比较特殊的房间,或是单纯的魔法造成的幻觉。迷惑,反映在两人的脸上。船长点点头,没有再多问,他来询问二人只是因为他们是在女巫的禁航区里被捞起来的,现在看来他们应该也只是被海浪带到那里而已。“既然如此,我就不多打扰你们了。再过两天,第一批房子就会建起来,你们可以下船到我的那几间里休息。城市的重建需要花上一段时间,我们下次出海会在那之后。所以,抓紧时间休息吧,小子。另外,别让人看见你身上的东西,水手都是很迷信的。”

    “感谢您的提醒,先生。”洛萨说道。

    “别叫我先生,你还不是我的船员。另外,在这座城市里,没人会用您这个字。在你们还完债之前,都给我小心一点。”



    大概又过了两三天的时间,洛萨已经基本恢复了行动能力,只是断裂的骨头即使有着猎巫刀的帮助也没法真的快速复原。网虫跟着水手们前往附近的山中进行了简单的狩猎,用猎物换来了给洛萨固定手脚的夹板。若是放在之前伯爵可能会认为网虫的关心有些过虑了,在愚者的正义帮助下他的骨头只需要半个月左右就能长回来。但可能是心态发生了什么变化吧,这次洛萨选择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不过带上夹板不代表洛萨就会老老实实的养伤,只要有机会,他都会在黑箭号的甲板上闲逛,这一方面是为了让自己的肌肉不至于因放松而衰弱,另一方面他也是在暗中从水手们的谈话中偷听关于费欧尼下落的信息。对于这位帮过自己多次的海妖,遵循骑士精神的黑山伯爵是不可能撒手不管的。然而该说是不出所料吗?费欧尼的处境绝对比洛萨想象的要糟糕的多。

    人类是不喜欢海妖的,这不奇怪,准确的说人类不喜欢所有和他们一样拥有思考能力却不是人类的东西。当然,那些被他们所厌恶的其它种族基本也是如此,这可能是所有智慧种族天生具有的特性吧。而这种现象放在失心湾,就出现在了海妖和水手身上。诚然,几乎所有失心湾的船只都得到过海妖的帮助,因为没有这些海之住民,单凭纯粹的航海技术是无法穿越迷雾海域的。但若是你问这里的海员是否对海妖心存感激,回答你的多半是一口唾沫或是老痰。这二者之间的仇恨可以追溯到失心湾建立的初期,并在时间的酝酿下愈加深沉。

    在这种氛围影响下,洛萨也不好说出自己认识费欧尼的事实,尤其是在黑箭号的船员都知道他身上有着异常的海神之索的情况下,即使是和水手们打交道不多的伯爵也能注意到他们对自己的不喜。想来如果不是哈夫丹极高的声望和那似是而非的说词,水手们根本不会同意这样一个带着不祥之兆的男人在自己的船上待如此久的时间。所以到目前为止,洛萨能知道的关于费欧尼的消息也就只有海妖被关在船舱的最深处,以及哈夫丹船长打算把这件新奇的货物私下出售的消息。

    虽然以苍狮的作风,洛萨最开始趋向于去赚钱然后用这笔钱赎回费欧尼的自由。但是骑士发现这种事情在失心湾是不可能实现的。在这座城市中,所有的合理收入都被老练的商人们制定出了微妙的价格,即可以让人继续生存,但也仅仅只能继续生存。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失心湾成为水手是不论男女都希望的事情,因为只有出海才有可能从繁重重复而且无望的生存方式中解脱出来。那些安分守己的人兢兢业业几年的结果,就是在海啸来临前攥着手里根本不足以购买船位的积蓄绝望的自暴自弃。

    这不是一座对所有人抱有善意的城市,洛萨很快明白了这一点。想要救出海妖,在他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抛开心中名为骑士精神的枷锁,成为这个城市中有权利者的武器。以伯爵的身手,只要不是碰到女巫,没有多少人会是他的一合之敌。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洛萨打从心里认可自己信奉的骑士精神,而一个人是没办法违背自己内心最纯粹的想法的。

    而另一条路,就是在哈夫丹船长出售费欧尼之前或之后找机会将自己的朋友救出来。伯爵更趋向于出售之后,毕竟哈夫丹救了自己三人的性命,于情于理,他不该让船长再承担更大的损失。既然打定了这样的主意,洛萨也就不再着急于眼下这几天,他锻炼着自己的身体,同时留意水手们的言语,等待着救出同伴那天的到来。在这等待中,另一件事情让失心湾沸腾了起来。

    “你们看到那个东西了吗!太惊人了!我敢说那一定是鲸鱼的蛋!”这天洛萨在晒太阳的时候一名水手对身边的同伴说道。伯爵被说话人的语气所吸引,支起了耳朵打算仔细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果然,另一名水手也很快回答道,“你说的不对,我在捕鲸船上的朋友和我说过,他们在捞上来的母鲸鱼肚子里发现过小鲸鱼,所以鲸鱼是不会下蛋的。那东西不是鲸鱼的蛋。要我说,那肯定是海龟的蛋!”

    “放屁!那颗蛋都跟房子一样大了!下的出来这东西的海龟还不得要一座岛那么大!这世上哪来的这么大的海龟,它得吃多少东西才够啊!”第一个说话的水手听到自己的假说被反驳,立刻提高了嗓音回应道。“所以说你真是没见识,我跟你说,绿橄榄号的船长就登陆过一个岛,那岛上有树有花,有河流还有不少猴子和鹿。但你猜怎么着?等绿橄榄号补给完成离开那座岛的时候他们才发现,整个岛都是海龟龟壳上的青苔!那岛上隆起来的高山根本就是海龟的脑袋,上面的云雾就是海龟的呼吸!我看这东西就是那只海龟下的蛋,准没错。”

    随着两名水手的讨论,更多的水手加入了进去,他们的话题也开始从各种猜测转换到海上的重重异闻,逐渐偏离了主题。不过洛萨倒是听的津津有味,这些两分真八分假的故事可是他从书上都看不到的。而且说不定其中有些确实是真的呢?而水手们也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男人正在听着大家的谈话,于是一个胆子大一些的对洛萨招了招手,“新来的,别光是听着啊!你是从女巫的后花园里被捞上来的,不可能肚子里只有海水吧?来,说说你知道的事情,让我们也听听。”

    伯爵本来是不想趟这浑水的,但是他马上意识到这是自己和水手们拉进关系的好机会,再加上他也确实听的来了兴致,于是半推半就的咳嗽了两声,“实不相瞒,我出海的时间还短,海上的事情我肯定知道的没有各位多,能讲的就是我老家那里流传的故事,你们要是愿意听,那我就讲讲…”水手,向来是不拒绝故事的,漫长无趣的航海让每一个海员都成为了能说会道的说书人和不顾好坏的听众。当下,洛萨就把发生在苍狮的种种传说挑挑拣拣的说了几个,不过随着他越说越多,思绪自然而然的就飘到了不久前发生的鼠人瘟疫上,于是嘴里的内容也就开始混杂起鼠人,灰袍巫师以及恶魔和其它种种怪异。

    这些来自远方的故事有着和失心湾截然不同的风格,水手们立刻被它吸引住并开始催促洛萨讲的更多,更详细。而且随着听众的聚集,渐渐的,整艘船上留守的海员都坐到了洛萨的周围,听着他的讲述,不时插个话问一些自己感兴趣的问题。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网虫和其他水手们返回船上的时候。

    “你看起来说的挺起劲?”不久之后两人回到船长室,女佣兵有些不悦的说道,“怎么不告诉他们你就是苍狮的黑山伯爵?”

    洛萨尴尬的笑了笑,网虫出门一天去打猎和帮忙城市的复兴工作换取他们所需的物资,反观自己则跟一群水手吹牛聊天确实有些过分。“我这不是跟他们套套话,了解了解情况吗。再说我这手脚也没法下船,总得找点事情做。”

    “哦?那你都了解到什么情况了?我怎么听到的都是你们在说酒馆和女人?”网虫环抱着双手,居高临下的看着洛萨。

    “咳咳,我也不知道话题怎么偏到那边去的!我保证那不是我的本意!”

    “那就请你说说你的本意是什么吧,伯爵大人。”

    “我的本意是…对了,是他们在说海滩上的巨卵!”洛萨猛然想起了自己一开始听到的话题,赶紧辩解道。

    女佣兵冷哼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总算是没那么难看了,她坐下来,压低了音量,“这次算你走运。我今天特地跑去看了那颗卵。”



    听到网虫的话,洛萨的神情严肃起来。女佣兵也和他的反应差不都,虽然不能确定他们是不是去过那座黑色尖塔,但他们都可以肯定曾经在诅咒女士号的船舱里听到绮莉和佩格念叨过裹挟在海啸中的巨卵。洛萨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门外,这件事他并不希望被其他人听到,尤其是哈夫丹船长。这无关对后者的好恶,纯粹是因为有些事少些人知道就少些麻烦。

    女佣兵走到房门边小心的打开门缝朝外看了看,在确定门外没有偷听者或是可能刚好路过的人之后拉上了门闩。“哈夫丹船长今天不会回船上,据说是因为在参加会议后船长们要在岸上待一晚,远离自己的船和依仗,以此来表示自己没有对其他人有所隐瞒。但要我说这只是为了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去私下达成密谋和交换情报罢了。”

    “远航是漫长而枯燥的生活,而且也无从得知地上的消息。我今天在和那些水手交谈时对这点深有体会,海上和陆地上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而水手则是在这两个世界中来回穿梭的人。”洛萨不知道是感叹还是分析的说道,确实,他今天从很多水手口中听到了类似的事情。比如一次远航之后再回到家,妻子早已和情人远走高飞,或者返航入港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村子已经被帝国摧毁,只留下一地残骸,至于家人和朋友则完全不知所踪,生死不明。这不是伯爵熟悉的生活,但这却是水手们熟悉的生活。

    “你没必要逼自己成为一名水手,我们都知道你不是。”网虫敏锐的发现了洛萨言语中的不安和担忧,走到他身边将手放在后者的肩膀上作为安慰。作为佣兵,她知道这种感受,这种发现自己熟悉的生活方式和常识全都不适用,身边的人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般的感觉,她已经经历过太多了。这也是佣兵们最后总是选择退役,或是逐渐变的麻木的原因。人对变化的适应力是有极限的。好在网虫已经在自己的极限到来之前找到了她的目标,她不需要去追求某一种特定的生活方式,她只希望和一个特定的人在一起。

    “谢谢。”洛萨略微歪过头,让自己的脸和网虫粗糙的手接触。女佣兵的手谈不上美感,因为它的主人不是伯爵印象中的那些贵族小姐,但这很好,对于洛萨来说这只手远比那些美丽脆弱犹如玻璃一样的肢体要好得多。网虫没有把手抽走,她从后面抱住了这个男人。这可能是一种天赋,她能察觉到洛萨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并用自己的方式让这些情绪没法伤害洛萨的心灵。

    “离上床的时间还早,我们还是先说说那颗巨卵的事情吧。”女佣兵在伯爵的耳边说着,吹出的空气让后者情不自禁的先后仰头。

    “你看到它了,它到底有多大?”关于巨卵的尺寸,水手们早就有了很多描述,但这些描述过于抽象和随意,甚至已经有了以讹传讹的夸大扭曲,洛萨没法相信这些说法。而既然网虫亲眼看到了巨卵,那么至少她的话是可信的。

    “我说不上来,那东西还有一半在沙子里,不过从挖出来的部分推测,它不会比这艘船要小。”网虫思考了片刻,说道,“我感觉,只是我感觉,现在挖出来的这颗卵可能比我们当时在海啸里碰到的时候又大了一些。那时候如果是三颗这么大的卵撞击到船体的话,我们没有这么容易撑过来。但是这也有可能是水流的原因,答案可能只有女巫才会知道。”

    “女巫们很快就会回来,她们不会让普通人摆弄那些巨卵的,不论那是什么东西的卵或者它是不是卵。而且,城市的初步建设已经完成,她们也是时候宣布自己的统治将继续延续下去了,再晚一些难免不会有人想要做些什么。”洛萨毕竟出身贵族世家,即使对那套所谓的统治法则嗤之以鼻,他也要比一般人更加了解如何治理和统领一片土地。所以根据伯爵的猜测,女巫团没有第一时间出面的原因可能是她们想要给那些返航的船长们一些尊重,毕竟这些船长才是失心湾真正的发展动力。但这种尊重是有限的,她们会让船长们想起来谁才是失心湾真正的拥有者和统治者。这一点,不论那座只具有象征意义黑色尖塔存在与否都是如此。

    “女巫们迟早会回来的,就像乌鸦总会找到死尸。”网虫带有几分不悦的说道,她不喜欢女巫,这不是什么难以察觉的事情,“问题是当她们来的时候,我们该怎么做。不论她们之前为什么囚禁我们,如果被她们发现我们的踪迹,她们都会再次这么做。而且我保证这一次不会比上一次要客气。真是见鬼,明明带我们来这里,请求我们帮助的也是女巫。”

    “很多事就是这样,当你在外面的时候,条理和界线都很清楚。但是当你不小心伸出手被卷进旋涡里,那上下左右就没了意义。”洛萨微笑着说道,这句话是他今天才从其他水手嘴里听到的,当然,原来的说法可没有伯爵这么雅致。

    “好吧,你已经很像个水手了。要是你身上沾上了那种挥之不去的鱼腥味,我很好奇苍狮的人还愿不愿意承认你的名字。”网虫用手指玩弄着洛萨的头发,虽然这些头发已经被起司的魔法改变了颜色,可在女佣兵眼里她看到的还是洛萨原本的样子,“问题不在这里。我们现在要注意的问题是,该如何躲开女巫的耳目。我敢保证,只要那些女巫开始发出通告追捕我们,你的这些好朋友都会毫不犹豫的把我们供出去。即使我们可以遮掩外貌,口音也会出卖我们。”

    “这暂时还不是问题,即使是女巫,她们现在也得把精力放在城市的重建上,否则她们就不是真的想要统治这里。而且,还记得我们和海妖之间的冲突吗?我是说那些带着鲨鱼的家伙。当我们在被捞上来的时候这艘船曾经遇到过一队女巫,我不知道有多少,可从当时的声势以及船长的状态来看绝对是可以轻松将黑箭号上的活人全杀光的数量。那么问题是,这些女巫去干了什么。”洛萨的目光逐渐变的锐利起来,身为猎熊者军团的统帅,他很清楚在自己的人员被袭击了之后该如何反应。

    “如果我没猜错,女巫们现在应该头疼的并不是我们,而是海妖。至少,是那些袭击了这里的海妖。”



    “好啦,抬起头来吧。你身上的伤应该还没好的这么彻底,长时间的跪姿对你的身体恢复毫无益处。”女巫洞窟的最深处,大女巫的房间内。这位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苍老女士说着,随手一挥,一张装饰华丽的绣凳就被送到了台阶下的人身后。而那个颤颤巍巍站起来的人,正是之前带领女巫们与海妖交战以及后来在海上遇到了黑箭号并和船长交涉的有着幽蓝色眼眸的女巫。

    蓝眼的女巫低声道谢,坐到了凳子上,她的右腹部确实在与海妖的作战中受伤,只是造成伤害的武器过于锋利,一直到后来回到大本营的时候,她才从渗出衣服的血迹察觉到这个事实。而即使过了整整一周的时间,这条狭长的伤口依旧没有愈合的趋势,女巫只好用特殊的方式暂时封死了伤口附近血液的流动。毫无疑问,这情况的发生是因为伤害到她的武器上带有某种诅咒。

    “你身上的诅咒还是没办法祛除?”大女巫调整了一个更加放松的坐姿,从面前的桌子上用叉子叉起一小块奶酪。

    “是的。海妖的诅咒和我能找到的任何一种都不一样,我没办法破解它。”蓝眼女巫提到这件事,脸上露出不甘和沮丧混杂在一起的表情。作为一名精于施法的女巫,她对于诅咒的使用和解除自问称得上是精通,可现在却花了七天的时间还对自己身上的伤口没有办法,这无疑是一种耻辱。而好在这次的伤口并不在要害,否则她恐怕早就死了也不是不可能。

    “西海岸有个巫师精通于诅咒之道,等眼下的事情解决了,我可以给你找到他的方法。不过现在,你就先保持原状吧,这对你也是个教训。”大女巫说到这停顿了一下,老迈的身体在咀嚼的时候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其他人的情况怎么样?”

    台下的女巫知道对方说的是那些和她一同出战负伤而归的姐妹,她沉吟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坦白,毕竟在女巫团里没有事情能够真的瞒过大女巫。“归来时有伤者十四人,其中一人不治,另外有重伤两人,其余人的伤势都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又一个,吗?”大女巫的神色黯淡了下来,尽管漫长的时间让她已经学会了接受死亡,但每一名同族的逝去仍然会触动这位老人的心,“算上直接战死的,这场仗还没开打,我们就已经损失了七个姐妹了。而且其中六个甚至没办法回归汤锅。”

    台下的人再次跪倒在地,“这是我的失职!大女巫阁下,我恳请接受惩罚!”女巫的非自然死亡,在失心湾虽然稀少但倒也不是没有,一次出现复数的死伤同样可以接受。毕竟女巫团的整体数量决定了它可以在短时间内承受一些成员的死亡而不至于如寻常以家庭作为单位行动的女巫们一样稍有死伤就会遭到重创。然而问题并不在这里,死伤出现在战争中是太过于正常的事情,即使大女巫再喜爱她的团员们,当她决定对海妖展开攻击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出现死伤的准备。真正的问题是,由于退潮以及海妖们并不是真正溃败的关系,女巫没法回收战死者的尸体,甚至其中的大部分估计已经被鲨鱼吞食干净。无法让死去的成员回归汤锅,对女巫团来说才是真正的损失。

    “算了,这次的责任并不都在你。杰奎雅是海妖中闻名的猎手,她的存在确实发挥了让我都没有料到的作用。不过我们的目的还是达到了。经此一战,鲨齿部族在短时间内再也无法对失心湾构成威胁。如今我们的对手,就只剩下一家。”老人半睁着眼皮,用平静的声音说着在旁人听来有些恐怖的言语。对自己种族成员死亡的伤痛和对敌对种族几倍伤亡的漠视在她的身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蓝眼的女巫重新起身,用有些胆怯的声音询问道,“阁下,我们真的要和烈涛氏族决裂吗?一直以来我们两方都是合作关系,这次重创了鲨齿之后,相信他们会对我们更加尊重。再说他们甚至已经把海王卵送到了我们的手上,我们刚刚承受了这么大的损失,是不是再…”

    大女巫的眼神让这段话的声音渐渐变小。这位老迈的女巫领袖放下手中的叉子,俯瞰着台阶下的小辈,“在我们争取下失心湾的统治权时,我们没有畏惧过牺牲。在我们将那些狂傲的水手和海盗驯服成绵羊的时候,我们没有畏惧过牺牲。现在,我们也不会畏惧牺牲。伊顿,你必须明白这一点。我们在第一世界没有畏惧过的东西,在第五世界也不会成为问题。确实,我们和海妖有过盟约,但暂时的结盟只是为了积蓄力量,这片海域和这座城市最终都只需要一个共同的主人,那就是失心女巫团。至于那些海妖,如果他们愿意臣服,我们可以让他们活着。如果他们不明白这一点,那即使是潮汐女士和群鲨之父也不能保护他们。”

    被称为伊顿的女巫诚惶诚恐的低下头颅,对大女巫表示遵从。后者的表情也随之柔和下来,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你害怕过多的伤亡会让别人认为女巫团已经衰落。你害怕当那些水手们看到我们流血,他们就会知道铁器一样能杀死我们。你能看到隐患,这很好,非常好。这就是为什么我要你来带领其他人的原因,我们的族人最大的问题就是过于看重自身的寿命,忘了弯刀的弓箭能比时间更快的杀死我们。但伊顿,你必须记住,牺牲和流血是无法避免的,在任何世界都一样。而我建立女巫团的初衷,就是为了以现在的流血来换取未来的和平。”

    乌鸦,从大门外飞来,落在黄金制成的的树枝上。大女巫伸出手抚摸着自己的宠物,“我已经等这个机会太久了。如果我们放过这一次,下一次女巫团可以完全掌控这里的时机就不知道在哪里,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还会不会在。作为我的女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的,阁下,我明白您的意思。”伊顿沉声说道,她已经明白了自己母亲的决心,意识到了这将是一场怎样的行动。

    “很好,你先回去休息吧。另外,海王卵已经被发现了,你派几个人去让那些粗鲁愚蠢的海员明白那是谁的财产。”



    海浪,逐渐恢复了熟悉的样子。退潮的影响在深水中并不明显,当身下的海床迅速下降到没法看清的阴影中去时,身后的推力也就随之消失了。但纵然如此,杰奎雅心中的推力依然迫使她以最快的速度朝着自己印象中部族所在的位置游动。水流在女猎手的面前变成了难以突破的墙壁,极力阻碍着这位负伤的猎人返回她的故乡。同伴的呼喊在她的耳边逐渐减弱,这倒不是说她已经把同伴远远的甩在了身后,只是一方面现在的杰奎雅脑中充满了纷杂的念头和混乱的思绪,根本无心读取水中的信息;另一方面,海水中虽然已经察觉不到退潮的海流,但是另一股令人不安的波动充斥着这片海域,那些声音或多或少的影响了海妖的听觉。

    女巫最后的话语和脸上的恶毒表情在杰奎雅脑海中不断重复,潮汐并不站在这一边,一个极为不好的预测逐渐在女猎手心中浮现。她必须再快一点,再快一点赶回部族,这样她才能让自己心中不断燃烧的火焰平复下来。

    跟在杰奎雅身后的海妖们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们相信尊敬的女猎手绝不会无端的落入狂暴,一定是有某种原因迫使她飞速前进,而不论那个原因是什么,身为鲨齿海妖他们都应该站在杰奎雅的身后。这也是为什么在多年的环境中更有组织的怒涛部族没办法将鲨齿击溃的原因,这些猎人就如他们身边的鲨鱼一样,平时松散而自由,可一旦面对危险,他们就会结成令人胆寒的队伍,以来自海底的原始暴力捍卫自己的利益。

    海水中飘来的味道让人感到熟悉,那是部族所在的海域特有的味道。不同海域中海水的成分会有这微妙的差异,而这些差异对于海妖来说就是分辨位置的利器。杰奎雅渐渐放慢了前进的速度,她仍然急着赶回群落,但如果事情真如她所想,自己和自己身后的这些同胞就必须小心的靠近才行,伏击,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让后面的人警戒,这片海域不安全。”她用手语对身后的人传达道。

    鲨鱼在幽蓝色的水中游动着,为它们的伙伴搜寻着可能存在的敌人,那样子就如同有些地方的游牧民在作战时会携带的猎犬一样。海底的世界是安静的,越是深邃的地方就越安静,这仿佛无声的世界平时只会让猎手们觉得舒服,可眼下却让人烦躁。队伍越来越接近部族的所在了。海床在他们的身下隆起,变成一大片连绵的海底丘陵,其中的礁石在微弱的光照下投射出大量的阴影,每一个阴影里似乎都隐藏着一双充满敌意的眼睛。这里正是每一个鲨齿海妖从小玩到大的地方,可这里却显得那么陌生。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黑色的巨大影子从远处渐渐清晰,那是几乎要突出海面的岩石组成的一道屏障,这是鲨齿部落的地标,在这道天然屏障之后,就是部落的聚集地,多少年来鲨齿部落的海妖们就是在这道岩石壁垒的保护下繁衍生息。对于猎人们来说,这道屏障不仅可以遮蔽狂暴的海流,也能为他们提供数之不尽的小型庇护所,即使有敌人大举入侵,他们也能依托着这道天险将对手逐个猎杀。

    杰奎雅在距离岩石屏障还有一段距离的位置停下,用手势示意身后的同伴分散行动。于是几名公认身手最好,资格最老的猎手跟在杰奎雅身后,其它的猎人和鲨鱼则兵分三路,从不同的方向绕过屏障。这是为了让可能存在的伏兵抓不住到底该主要攻击哪一队,也是自然界中鱼群在面对大型捕食者时惯用的伎俩。

    而在这四组人马中,女猎手所带领的队伍选择的路径最短也最危险。这样的行为多少有些钓鱼的想法在里面,杰奎雅有自信即使是被打了埋伏,她和她身边的这些经验丰富的猎手也会有办法将损失降到最低。那时其它的队伍就会相对安全并且有更多的反应时间驰援。

    好在,想象中的伏击并没有发生。杰奎雅和她的小队顺利的穿过了岩石屏障上的通道,甚至有些太顺利了。当这些海妖站在高耸的屏障上俯瞰自己的群落的时候,他们的眼睛几乎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原本由岩石和沙土制成的城市,不见了,留下的,只有大量的断壁残垣。所有的海妖都愣住了,他们没有想到当自己去为了鲨父远赴人类的领土作战时,家乡却变成了这幅模样。

    “鲨父在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名海妖忍不住说道。而比起感叹,杰奎雅已经意识到事情的发展正如自己所预料的那般朝着最糟糕的方向滑落。她纵身跳下悬崖,将自己身体尽可能的收缩成一束,以这样的方式减少与水流的摩擦。其余几名猎人互相看了看,也握紧了自己的武器紧跟其后。在震惊过后,他们的胸膛中开始翻涌出更多的感情,而其中那些将占据主导,还需要看聚落受损的情况。

    猎手们只希望建筑的损毁就是他们要面对的最大损失,可随着几人逐渐靠近,海水中弥漫的血腥味以及嗅着它而来的种种食肉鱼类都让人没法再保持这种乐观的态度。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杰奎雅的手死死的握着那柄象征着指挥权的长柄武器,她敏锐的视觉已经让她看到了倒在建筑物和海床上的同族尸体。其中不乏孩子和老人。这也对,壮年的鲨齿海妖一般都以个体或少量群体的方式在外游猎,会定居在这里的居民本身就以年长者和年幼者居多。

    “负责保护这里的人是谁?”杰奎雅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询问着身后的同伴。站在她身后的海妖没有用语言回答,只是朝废墟的中心抬起了手,在那里可以看到一根竖起的石柱,上面钉着一个人。那是一具已经失去了右臂和左腿的海妖尸体,他的血肉被肉食鱼类分食,只留下头颅还相对完整,这也有可能是他脸上的表情过于狰狞以至于鱼类都不敢啃食的关系吧。

    杰奎雅缓步走在这片她曾经熟悉的城镇废墟里,在她的身后,其余三队海妖也绕过了屏障,看到了这可怕的景象。哭声和咒骂声逐渐在海底升起,那是这些猎手们找到了废墟中自己认识甚至有血缘关系的人的尸首。不过即使不是直系亲属,鲨齿部族的海妖也都紧密的如同兄弟姐妹一般,所有的老人都是他们的长辈,而所有的孩子都是他们的晚辈。如今上下皆伤的惨剧发生,最坚毅的猎手也忍不住任凭痛苦的情绪从胸膛涌上大脑。在这一片的哀嚎之中,杰奎雅来到了那名被钉在最高处的尸体面前,一把尖端呈螺旋形的长枪从后者的胸膛贯穿而过,将尸体和石柱牢牢的变成一个整体。女猎手认识这种长枪,它是怒涛部族常用的武器。

    但杰奎雅没有确定这场惨剧的凶手,她害怕这是女巫们故意设下的伎俩。直到,她从这句尸体的左手里发现了一枚闪烁着黯淡光辉的护身符,这枚护身符被死死的,死死的攥在手里,即使手上的肉已经逐渐腐烂仍然没有松开。女猎手掏出小刀,割开了尸体的左手,她看到那枚护身符上三分的波浪,这是潮汐女士祭司才会使用的标志。而这,不是女巫可以伪造的东西。

    “啊!”饱含着愤怒与痛苦的嘶吼,在海底回响着。



    雨,从空中洒落,击打在男人的肩膀上。在失心湾,即使是从天空中落下的淡水也透着一股海腥味。洛萨舔了舔嘴角滴落的雨滴,略微皱了皱眉头,他已经对这种带着古怪味道的淡水感到厌倦,怀念起龙脊山上流淌下的清冽雪水,那才是苍狮人熟悉的味道。不过心里的不悦并没有影响到伯爵的手脚,他用力一推,就将一大块木料送上了前方的车仓。“好了!”

    “嘎啦嘎啦”木质的圆轮在拉车人的应和声中开始滚动。而洛萨则跟在车后,防止木料因为颠簸滚落出来,同时也是准备在车身陷入泥泞的时候帮忙。他边走边揉着酸痛的手臂,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四肢的骨头算是基本愈合了,只是有的时候还是会突然性的无力。这是着急也没有用的事情啊,此时的伯爵只能等着时间来恢复他躯体上的损伤。雨水,顺着缠手的间隙流到手掌里格外冰冷,洛萨甩了甩手,想到也许等自己老了之后,这些伤痕就会在雨天或者冬日的夜晚用疼痛来提醒自己年轻时的妄为吧。

    但那也不错,洛萨想着,嘴角扯出一抹微笑。他的心情最近都不错,这在旁人看来多少有些奇怪,任凭水手们怎么想,也不觉得每天在城市中做着重活,还欠了哈夫丹船长一屁股债的家伙有什么出路。他甚至连去酒馆喝酒的钱都没有,每天一完成工作就直奔那间建在海滩边的矮小木屋。那里是黑箭号的补给仓库之一,据说这个男人和他的妻子就住在那里。

    关于这个男人的妻子,不少水手都有着从其他人那里听来的或者干脆根据这些已经不知道传了几手的谣言捏造出来的“准确信息”。其中数量最多的是,那个女人是名女巫。而第二多的则是她的真实身份是下船的女海盗。毕竟水手们很难相信一名普通的女性有能力和男人一样工作甚至战斗。有些游手好闲或者单纯只是喝酒之后打赌输了的家伙曾经不信邪的挑战过这位女士,但下场只是增添了后者的威名。

    “我说,待会要不要去喝一杯?据说美人鱼酒馆新来了几个女招待,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拉车的男人转过头对跟在一旁的洛萨说道,这人的身高至少比洛萨高出一头,并且有着和身高相称的壮硕肌肉,以及一嘴的大胡子。据说除了为女巫效力的守门人山怪,这个家伙就是整个失心湾力气最大的男人了。可能正是得益于此,这个在洛萨看来有几分傻气的家伙在失心湾总是不担心没活干。

    洛萨摇了摇头,不说他没什么心思喝酒,酒馆这种各色人等混杂的地方对于极力掩藏自己身份的人来说还是少去为妙。大汉见状歪歪脑袋,对于伯爵的反应已经感到见怪不怪了。二人在细雨中沉默的前进着,周围的建筑已经比之前刚上岸时好了不少,大量的木质框架加上树叶制成的房屋组成了颇为复杂的村落,其中不乏一些正在建设中的砖石建筑。关于这一点洛萨也问过黑箭号上的水手,既然这屋子迟早要被下一次海啸冲垮,为什么还有人要建的这么结实呢?对此水手们的回答是,对于商人来说,他们仓库里金钱和货物的价值远比建设砖石房屋的价值高上太多,而失心湾混乱的治安环境就让其显得更加有必要。

    说到失心湾的混乱,洛萨已经在这几天充分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无法地带。简单来说,就算在这样的雨中走着,也还是能看到女性被三个看起来喝醉了的男人拖进建筑物的阴影中。没错,这件事情真的就发生在伯爵的眼前,此时此刻。拉车的大汉对此看起来早就见怪不怪,最多只是撇撇嘴对自己撞见了这样的事情感到晦气。“下雨天也不消停,他们倒是不嫌地上的泥脏。你说是不是?嗯?人呢?”

    小巷,阴暗,潮湿,满是泥泞。三名酒鬼怪笑着,将他们的猎物逼进死角。那是一名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少女,身上穿着整洁的服装,看起来应该是从某个商人家里跑出来的女佣。这名少女有着一头淡绿色的长发,发丝将她发出轻微啜泣声的脸颊遮盖起来让人看不清她在雨里的表情。不过这根本不重要,对于这些酒鬼来说,少女的样貌甚至她到底是不是女性都无所谓,只是看着这纤细的肢体和裸露在外的白嫩肌肤就足以让这些家伙燃起最原始的暴虐欲望。然而,本应该发生的龌龊之事还是没有发生。

    一个黑影从背后接着雨声巧妙的接近到那三名酒鬼的身后,精准而快速解决掉了这三人。洛萨松开勒住最后一个酒鬼脖子的手臂,任凭后者瘫软的倒在泥地里。现在,这条小巷中还具有意识的人就只剩下他和那名少女了。

    “如果想要见我,不需要花费那么多的周章。”伯爵站在少女的面前沉声说道。事实上,在洛萨的眼中,这名少女的发色是在他击倒了三个酒鬼后才变得熟悉起来,之前伯爵眼中女孩的发色明明是黑色。不过这种小把戏在他认出了面前人的身份后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需要确认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狼蛛先生。”绿色长发的少女抬起头,她使用的称呼正是洛萨在失心湾的假名。这个假名是网虫给伯爵起的,这种听起来好像有些威风但重复度相当高的绰号是他们伪装自己身份的第一层保护。

    “那么现在你得到答案了吗?佩格小姐。”洛萨微笑着问道,不管怎么说,佩格还是他比较熟悉的人之一,再说当时帮助他和网虫逃离女巫洞窟时佩格也出了力。此时再见到这名女巫安然无恙,伯爵还是相当开心的。至于她测试自己这件事,洛萨没放在心上。

    “我的答案是,您还是和在苍狮一样,是个古板的老好人。”佩格也笑了,她很高兴看到伯爵没有被失心湾的环境影响,依然是那个秉持着自己正义的骑士。当然,这不全是因为洛萨没有对那三名酒鬼或者伪装起来的佩格做出什么有违骑士精神的行为,单凭这一件事情没法判断一个人的内心。真正让女巫觉得洛萨还是那个人的,是他脸上诚挚的笑容。

    “那么,我能问问您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吗?”

    佩格摇了摇头,“在这里不行。我们不能在没有屋顶的地方谈论这件事情,先回到你的同伴身边去吧,狼蛛阁下。我会在稍晚的时候去拜访您和您的妻子。”



    当洛萨走出小巷的时候,装着木材的推车刚好挡在了出口。而那个本该拉车的大汉则靠在车沿上在雨中吹着口哨,看起来他想要做出一副偷懒的样子,但任多不善于偷懒的人也不会在雨里这么做吧。伯爵笑了一下,轻巧的用一只手撑在车边,如同一只雨燕般翻过车身和堆在上面的木料,轻盈的落在地上。“我搞定了,咱们走吧。”

    “你确定?那姑娘呢?你不会把她也一起打躺下了吧?”大汉朝小巷里看了看,不过他的视野只能看到有限的部分,拐角的存在让他没法看到倒在泥地上的三名酒鬼。至于他口中的姑娘,女巫自有办法从这里离开。

    洛萨拍了拍大汉的肩膀,算是对他的感谢。后者也就没有再多问,这里是失心湾,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不需要知道的那么清楚。于是粗制滥造的车轮再次开始滚动,在失心湾的街道中前进。二人走着走着,前方的视野略微开阔了一些,这不是因为他们走到了城市的边缘,恰恰相反,他们现在的位置刚好是城市的中心,也就是本该有黑色尖塔矗立的地方。而现在,这里已经被一层栅栏围了起来,雨中的石头废墟看起来像是一只倾倒在地上的怪物。“这层栅栏是谁建起来的?”洛萨问,他上次经过的时候还没有这东西。

    “不知道,不过敢在这里建东西那就多半是女巫们要求的。说也奇怪,这座塔在这里都好久了,从来也没有哪次海啸把它弄坏过,偏偏就这一次直接塌了。现在不少人都说,这是因为女巫们的行为触怒了海神…”大汉的话说到一半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他刚刚意识到现在这里正是整个城市中女巫出没最频繁的地方。难保自己的抱怨不会被某个恰好路过的女巫听到。

    洛萨歪了歪脑袋,对于这个大个子朋友的口不择言已经习以为常。事实上他们两个人最开始认识,就是因为这个傻大个因为讽刺了一群水手而被殴打,当时正在找活干的伯爵恰好路过,顺手将其中几个水手撂倒算是救了这家伙一命。不然血气上头的水手打起人来可是没个轻重的,缺牙断骨只是小意思,搞不好还会伤及内脏,那在失心湾可就基本算是判了一个人死刑。

    等两人重新遁入了建筑物的遮蔽之中,拉车的大汉才松了一口气。“女巫们把废墟围起来了吗?”洛萨自己低声重复了一遍,从最近几日的情况来看,女巫们没有召集人手打算重修那座尖塔,可是她们又偏偏浪费精力把这块废墟圈了起来。伯爵总觉得这件事情似乎并不简单,等一下回家如果有机会的话得去问问佩格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对了,说起来你知道后来那颗沙滩上的大卵被运到哪里去了吗?”

    大汉停下来挠了挠头,他略微思索了一下,“这我可不知道,只听说后来女巫派人把那颗卵运出去了,至于运到了哪里,是拿去煮了还是煎了我可就不知道了。不过那些帮忙运了大卵的人都好一阵迷迷糊糊的,幸好我坐的船晚几天才回来,要不然我估计也得被拉去。”

    雨渐渐小了,海边的天气就是如此,只要不是风暴,雨势总是来得快去的也快。将木材交给商人拿了钱之后,洛萨也就和大汉告别朝着自己暂住的海边小屋走去。他掂量掂量手里的几枚钱币,耸了耸鼻子,这些钱可不算多,充其量也就是他和网虫一天的饭钱罢了。在失心湾卖苦力本就如此,想要真正积累财富,必然要接触那些洛萨不喜欢的事情。摇了摇头,将脑中关于找活干时看到的东西驱离出脑海,伯爵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居民较多的区域。随着雨水渐少,人声开始喧闹起来。

    “先生,来坐下喝一杯吧。”一个看起来比洛萨还要小上几岁的女孩穿着比实际需要更轻薄的衣服冒着小雨从屋檐下跑出来,拉住了他的衣袖,或者说,她想要拉住。可伯爵的反应速度又哪里会让她有可乘之机呢?洛萨只是轻轻侧身,两步就避过了女孩的手,同时反手将自己今天的工钱揣进腰带内侧的皮囊里。在大街上握着钱走路总是能招来各种各样的人,流莺只能算是其中最好的那种。

    “不了,女士。今天的天气让我没什么兴致,下次有机会我一定会找你喝一杯。”伯爵耸耸肩,装出一副轻浮的样子。这才是这座城市里最正常的反应,如果他表现出了反感或者对对方的同情,反而会让别人奇怪。当然这不是说洛萨已经习惯了这种状况,看着还应该在父母的保护下成长的少女沦落街头,曾经作为领主的他怎么可能不对这座城市的统治者感到愤怒。但他也知道,失心湾的问题不是女巫们造成的,早在这些黑猫与乌鸦之女统治这里之前,这座城市就已经如此。而女巫的到来甚至还间接保护了这座城市中女性的安全。

    有时候世界上的事情就是如此讽刺。洛萨摆脱了这条街道,迈步在泥泞的道路上前进。鼻腔里除了雨后的潮湿空气渐渐有了些别的味道,食物的味道。伯爵抬头看了看,果不其然在不远处的屋子上看到了香肠形状的招牌,也许自己是该买点吃的来招待一下到访的客人?作为贵族的习惯让洛萨想到这个问题,这一个月以来,他和网虫的主食基本就是干巴巴的面包和少量的鱼肉以及酸的掉牙的水果,至于蔬菜或者红肉几乎从来没见过。伯爵自己还好说,可是网虫的情况让他不希望女伴在饮食上太过节制,哪怕手头拮据他也尽量希望网虫可以得到均衡的营养。

    好吧,那就去稍微买点。打定了注意,洛萨快步朝着食品店靠近,心中暗暗希望能买到便宜点的蔬菜,哪怕不那么新鲜也好。可就在伯爵推开食品店的大门的时候,一把菜刀擦着他的脸颊飞过,狠狠的钉进木质的门框里。



    “抓住那个畜生!”还不等洛萨从贴脸飞过的菜刀带来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一声怒吼就从食品店的深处传来。随之一同的,是一团朝着伯爵脸上扑过来的黑影。若是一般人,此时最好的反应就是侧头避让过这团黑影,然而黑山伯爵何许人也,他凭借着从箭术训练中得到的动态视力以及百战中练就的反应力立刻做出了反馈。洛萨的右手肌肉收缩,整条手臂如弹簧般举起,张开的五指像是五根钢钉,组成了坚实的捕网,而那团黑影,则是自投罗网的游鱼。

    “砰!”入手处柔软中带着坚硬的触感让人很快联想到动物,洛萨这时才看清,自己下意识抓住的,是一只身上带着黑色花斑的大猫。而这只大猫的嘴里,则叼着一条鱼。这几个关键信息串在一起,野猫偷鱼和老板扔出菜刀来阻止小偷的情形就清晰了起来。

    “呼噜!”只不过现在被伯爵抓住手里的家伙可不是一般的野猫。随着一声低沉的鼻音和手背上的刺痛,洛萨发现自己这只大猫比起他所熟悉的猫类来说更大,而它皮毛下健壮的肌肉也证明这绝不是一只为了讨饲主喜欢而存在的生物。但更令伯爵奇怪的是,即使到了现在,这只大猫还是没有松开嘴里的鱼,相反,它咬的更紧了。

    “先把门关上,蠢货!”气急败坏的声音再次传来,洛萨后知后觉的往屋子里走了两步,将身后的房门带上。这样即使大猫挣脱了他的控制,一时半会也逃不出去。而此时,食品店的主人终于现身,那是一个有着酒糟鼻子,秃顶,身上穿着一件满是污迹的厚围裙的中年男人。从他缺少小拇指和无名指的左手来看,他之前不是个赌徒就是个大意的水手,当然,有可能两者皆是。

    男人搓着手,狞笑着看向洛萨手中的大猫,“跑啊,畜生,你怎么不跑了?嗯?”伯爵看到他这幅样子,下意识的朝另一个方向走了两步,二人的绕了一个圈,老板顺势从门框上拔下了自己的菜刀。“敢偷我的鱼!哼,你问问失心湾有哪个人敢到我老吉米的店里偷鱼!看我不把你这畜生的皮剥下来做成抹布!”

    就在自称老吉米的老板对着一只猫放狠话的时候,他背后的门又开了。“混蛋!没看见我正在抓猫吗?居然还敢开门!”老吉米头也不回的对背后进来的人骂道,然后被一脚踹倒到地上。“你这甲板上的蛆虫,你居然敢踹老吉米,我要…”咒骂说到一半就咽回了肚子里,这也不能怪老吉米,任谁看到五个手里拿着弯刀的海盗都会是这个反应。

    “几位是来买什么的啊?本店有上好的海鱼和蔬菜,最近还新进了一批香肠,正经的猪肉,绝对没加石灰!”老板立刻换上了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刚才对着大猫耍狠的样子消失无踪。只是后进门的这五个海盗却不像是来吗东西的,刚才踢了吉米一脚的领头人撇了撇嘴,用弯刀指着食品店老板的胸口,“今天,我们不买东西。我们来找人,我们找山猫。”

    洛萨小心的朝店铺的里面退去,他不想淌这趟浑水,而被他抓在手里的大猫似乎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对,不再挣扎吵闹,安静了下来。“山猫?什,什么山猫?”老吉米愣了一下,半躺在地上疑惑道,接着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哦!你们说山猫!那不,那个小子手里抓着的就是!嘿,我不知道这是你们几位的宠物啊,你看我就知道水手有养鹦鹉的,养猴子的,养山猫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冒犯冒犯,这鱼我也不要钱了,就当是送给…噗!”老吉米的话没说完,肚子上就又挨了一脚,他的口水喷出去老高,整个人因为疼痛弯曲的像是虾米一样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但是踹他的海盗可丝毫不怜悯这个人。

    “我们找的山猫是你兄弟,那个骗子!识相的就快点把人交出来,他骗了我们船长,害我们折损了好几个弟兄,你也是失心湾的老人了,知道这种事该怎么处理对吧?”海盗晃动着手里的弯刀,眼神和语气里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杀气。

    “哎呦…疼…我真的不知道你们说的山猫是谁。”老吉米抱着肚子在地板上翻滚着低声说道,“我是有个兄弟,可那混蛋早就死了,就算他活着,我们也好几年没见过面了,怎么可能知道他在哪?你们找错了人啊。”

    “看来你是不想说了?那就不怪我们了,等把你的手指一个一个剁下来的时候,希望你不会改变这套说词。”海盗说着,就要让手下将老吉米拽起来砍他的手指。伯爵见此微微叹了口气,余光看到了另一把插在案板上的剔骨刀,用空着的手小心拔出来,背在背后。“等一下,你们能不能慢点再问他。我还等着买东西呢。”

    海盗们这才正眼打量屋子里的另外一个人,此时的洛萨一副做劳力的打扮,手里还抓着一只大猫,看起来实在是没有什么威慑力。“你算什么东西?嗯?这是银骷髅号和老吉米之间的事,你个外人要想活命就闭上嘴。还是说,你和这家伙是一伙的?”

    “银骷髅号?没听说过。但我可告诉你,我是来为哈夫丹船长的黑箭号采买伙食的,你也最好放尊重一点。”老实说,洛萨并不希望把哈夫丹船长搬出来当挡箭牌。可他现在重伤未愈,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与无名手持武器的敌人战斗即使是黑山伯爵也没把握能稳操胜券。但要让他对老吉米即将面临的悲惨遭遇视而不见,骑士也是做不到。无奈,洛萨只能希望老吉米确实与那个什么山猫没有瓜葛,只是无辜受到迁怒的倒霉蛋,否则说不得就会让两艘船的关系变得紧张,那他可就欠哈夫丹更多了。

    然而,黑箭号的名声似乎比洛萨想的还要响亮,那五名海盗听到这名字后明显的一愣,领头的那人似乎不愿意这么退缩,“你说你是黑箭号的船员你就是?我凭什么信你!”

    “你可以去码头上打听打听,看看狼蛛是不是哈夫丹船长的船员。我在这里等着你。”洛萨见到对方萌生了退意,立刻摆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甚至还往前走了两步。

    “狼蛛?”海盗头子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似乎在把它和黑箭号上著名的水手做对应。这里就得感谢网虫了,像狼蛛这种没什么意涵的绰号去酒馆里随便一喊就能找到三四个人回应,这群海盗一时之间根本没法确认洛萨的虚实。一名喽啰这时凑到他的耳边,“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好像黑箭号上是有这么个人,现在就和他老婆一起住在海边的仓库里。”

    海盗的嘴角颤抖了一下,点点头,“呵,行吧。这次算你走运,下一次就没这么容易了。”他用刀尖指着老吉米,然后抬头看着洛萨,“还有你小子,今年黑箭号是第一艘登陆的船,我们敬重哈夫丹船长,给你这个面子。但你可别以为我们银骷髅号的人是好惹的。”说完,他就带着手下离开了这间房子。

    随着房门关上,老吉米长出了一口气,“海神在上,这帮垃圾总算走了。”他从地上爬起来,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不过看向洛萨的目光里满是狐疑,“你小子,真是黑箭号的船员?”伯爵张口想要说话,可还没等他发声,另一个声音就从他背后,也就是食品店前台通往仓库的那道门里传了出来。

    “千真万确,这小子是撘黑箭号来的。但他是不是老哈夫丹的船员,这可就不好说了。”



    说话的人是个干瘦的男性,他上身只穿了一件非常宽松的短褂,露出满是刀疤和纹身的肢体。一块船锚形状的刺青在他的右臂上已经有些模糊,说明这块纹身是很多年以前纹上去的。而据洛萨所知,只有水手才会在自己的身上纹下这样的图案,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却怎么看都不像个水手,他只能理解为这是某种伪装或者就是这人已经下船多年。

    “你做事太不小心了,居然让人追到了这里。要不是这小子,你哥我的手指头可就不保了!”老吉米耸着鼻子抱怨着,从他的话来看,这个干瘦而且还有些驼背的男人正是刚刚海盗们口中寻找的山猫。并且从他们的对话的熟悉里可以知道,老吉米之前跟海盗说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位兄弟的话多半也是假的。

    山猫挠了挠头,随手拿起一块挂在墙上的肉干就一口咬了下去,尽管那块肉干的背面已经生了虫,但他看起来满不在乎,甚至咀嚼的津津有味。等他的兄弟气哼哼的从他手上把食物抢走后才不情不愿的坐在桌子上开口,“得了吧,就银骷髅的那几个孬种感剁你的手指?这失心湾码头上谁不知道你老吉米的本事?不说别的,这鬼地方又不生庄稼又不养牲畜,但你这里永远都有一屋子食物,哪怕质量再不好,你这手就足够让那些白痴掂量掂量的了。小子,”他说着将目光转向洛萨,“你今天运气不错,我可以告诉你整个失心湾除了给那些酒馆还有女巫大人供应的食物,剩下的东西有一半在这间店里都能找到。而你今天又帮我们兄弟解决了个麻烦,你今天的晚餐会值得期待。”

    “还是算了吧,我不希望我的餐桌上有死人的味道。”洛萨皱着眉头说道,他指的是之前银骷髅号的船员说山猫卖给他们假情报导致人员折损这件事。伯爵出手帮助老吉米,是因为他不忍看到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无辜的被伤害,而当他意识到这个人并非无辜的时候,他的心情会变糟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现在还能让洛萨没有发火的原因,就是老吉米和他一样,不知道山猫干了什么,所以老吉米姑且也能算作是受害者,这样的话,自己帮助一个没有那么无辜的受害者总好过被真正的恶徒欺骗。但愿如此。

    “死人的味道?那是什么味道?是烂肉的味道?还是内脏腐朽的味道?或许是盐巴洒在老肉上的味道也说不定吧。”山猫晃着腿,对洛萨的讽刺一点也不在意。他伸手扒拉了一片菜叶,眼睛透过上面的虫洞盯着伯爵,“你觉得我不是个好东西?你觉得我害死了人?你怎么知道那些银骷髅的家伙是去干什么?他们可是海盗,小子,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这碗饭是怎么吃的吧。当然,如果你硬要说的话,我可以告诉你,这里所有人都是海盗,整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海盗,损人利己,诸神在上这是祂们教给我们的!”

    说到这里山猫从桌子上跳下来,用手里的菜叶当成佩剑,滑稽的模仿着戏剧中骑士的礼仪,“你看,其实我和我兄弟卖的东西没有什么区别。这间屋子里的食物虽然能吃,但都一定有办法让你不舒服,面包里混了木屑,香肠里灌了石灰,这年头连老鼠肉香肠都掺假,我说的对不对老哥?也不只是卖吃的,卖其它东西的人也总要如此,不然他们赚什么呢?这就是七分真三分假。”

    “至于我,我卖的东西没他们这么实在,但却总是比他们重要。你说奇怪不奇怪,没有实体的东西怎么会比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可靠呢?它必然不能这样。所以我卖的东西天然就有劣势,那就是我的买家总是认为他们买去的东西没效果,是因为我卖的不好,从来不认为是自己不会用。这可这是天大的冤枉,你买一把椅子来当桌子却抱怨做的太矮弄疼了腰,到底是谁的错?所以要按他们的看法,我卖的东西,是三分真七分假。但在我看来,我卖的东西可是十成十的真货,童叟无欺的多!”山猫的演讲似乎还要继续,老吉米却让他停了下来。

    老板随手将一包用破布包着的东西甩到山猫的脸上,总算是让他安静了下来。“不好意思,让你听他废话了半天。这家伙平时没这么多话,这肯定是又吸了鲸脂没了脑子。”老吉米说着随手把兄弟扔进了后面的仓库,然后把门关了起来,“咱们还是做咱们的买卖,不过有件事他说对了,不管怎么说,你今天帮了我,东西可以算便宜点。听说你和你女人住在一起,那我这可有好东西,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老板说着就把手伸向柜台下面,看起来是要去拿那所谓的“好东西”。洛萨大概能猜出来那是什么,所以摇了摇头。

    “还是算了吧,我不需要那些。今天我只是想买点蔬菜,如果能再买些肉就更好了,我已经不想再吃鱼了。”这倒是实话,作为在苍狮长大的人,洛萨对失心湾的食物真的没法全部接受,对于他来说,即使掺了石灰的香肠也好过那些看着就恶心的咸鱼。

    至于老吉米口中的鲸脂说的可不是真的鲸鱼脂肪,而是一种在外貌上类似的白色膏状物。这种东西在失心湾并不少见,只要加火点燃产生的气体可以让人产生愉悦的幻觉,本来是作为止疼药来使用。但后来却因为致幻的效果太好而被当成享乐的东西,可可以确定的是,这种鲸脂具有很强的成瘾性,而且还会对人体产生损害,可以看做是各种效果都增强了的烟草。

    “好吧,那你等一下,我去后面挑几个被虫子咬的不那么厉害的菜给你,算是送你的谢礼。之后还要买什么,就要看你兜里有多少钱了。另外,你最好把那只该死的猫弄出去,你打算拎着它到什么时候?就算你想把它弄回去吃肉,我也得提醒你这种一看就是出来为小猫觅食的家伙身上什么都没有。”老吉米耸耸肩,转身打开大门,里面依稀还可以听见山猫高谈阔论的声音。洛萨叹了口气,作为骑士,他对鲸脂这东西是完全排斥的,不过他也不是不能理解水手们在苦闷的生活中想要放松自己的想法。就比如他很肯定,哈夫丹船长的房间里就藏着鲸脂。

    几分钟之后,抱着食材的洛萨就重新踏上了回家的路。那只偷鱼的猫也在此时和他分别,叼着伯爵买下的鱼消失在了小巷的阴影里。这一次,没有再发生什么意外,这也可能是因为他已经走出了失心湾最热闹的地段又避开了码头的缘故。看着不远处的连成一片的仓库,伯爵露出了笑容,他知道在那里有人等他回去。



    当洛萨回到他暂时称之为“家”的小屋时,佩格已经在那里了。在所有的女巫中,网虫唯一不带有敌意的就是这位,这也有可能是为什么女巫们选择由佩格来担任这个和洛萨联系的角色的原因。因为只有她,才能让伯爵和女佣兵用较为放松和理性的状态来听取来自女巫团内部的消息和警告。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在参与谋划了放走洛萨二人的四名女巫中,现在也只有她才能偷偷遛出来活动。

    “你去哪了?明知道有客人会来还故意晚回来是什么意思?”当洛萨走近房门的时候,网虫的问题和她言语中的不满让伯爵露出了苦笑。他扬了扬手里的食物,用行动代替了自己的辩解。女佣兵轻轻皱起眉头,将洛萨手里的东西接过来,“跟你说过不要乱花钱。”

    伯爵挠了挠头,对房间里的女巫做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作为黑山伯爵,洛萨的消费习惯和作为佣兵出身的网虫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以前在苍狮时还显现不出来,可在失心湾这生活的一个月间,二人,或者说女佣兵没少以这个话题和洛萨争论。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可能网虫自己也意识到身体上出现了一些变化,虽然还没有具体了解到这种变化的原因,但她明显感觉自己的体力出现了下降,这种情况下二人能依靠的经济来源则多数只能依靠洛萨,这就更显示出对金钱管理的重要性。

    “没关系,我这次出来的时候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佩格露出了微笑,在洛萨回来之前,她就已经将带来的钱交给了网虫。只不过这些钱财的数量有限,这也是因为女巫们对金钱同样缺乏概念的原因,她们没有囤积钱币的习惯而是更喜欢将财富转化成工艺品或者可以作为施法材料的东西。而由女巫团出产,作为失心湾最高价值货币的“血钱”,则不是佩格这样的年轻女巫可以随意染指的东西。

    “谢谢你,这可以解决我们眼下最大的麻烦。”如果是陌生人给的钱财,洛萨可能不会轻易接受。但女巫本来就是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由雇主提供活动的经费哪怕在骑士看来也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礼貌性的感谢还是需要的,毕竟佩格她们还是可以选择就这么不管洛萨他们,任他们自生自灭。可伯爵同时也意识到,在女巫支付给他们金钱的同时意味着什么。

    果不其然,佩格轻轻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不,金钱不会是你们最大的麻烦,很快就不是了。”她说着,轻轻敲打了几下墙壁,随即一阵淡绿色的光纹在简陋的木墙上一闪而过,这是她从起司那里学习到的遮蔽房间中信息的法术,只不过女巫在使用的时候根据自身情况做出了相应的改进。伯爵和从厨房走回来的网虫见到这阵波纹,也很快明白了佩格的用意。

    “说吧,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的大女巫把你和绮莉从苍狮叫回来,总不会是因为一场几年就发生一次的海啸。”洛萨说着帮网虫铺平了坐垫,这坐垫还是他花了一天的工钱特地从一个工艺品商人那里买来的。而后者虽然照例抱怨了一番,也因需要没有再多说什么。

    “你说的没错,虽然我现在仍然不能肯定大女巫的用意,可是这次绝不是一场海啸这么简单。我,不,应该说是我们,也就是海拉和嘉伦加上我三个人,通过我们收集到的情报,至少可以肯定几件事。”佩格的目光从眼前的二人脸上扫过,老实说,比起女巫同伴,她更愿意相信洛萨和网虫,苍狮人特有的精神自不必说,佣兵干净果决的形式作风也比女巫们阴柔甚至有些阴损的行事方式要好得多,“第一,我们现在正在和海妖交战。”

    这不是什么难以猜测的秘密,在失心湾清理沙滩的时候发掘出的人类和海妖尸体就让经历过诅咒女士号一系列事件的二人察觉到了女巫与海妖间的关系绝不像其他失心湾的人想象的那么紧密。既然鲨齿海妖敢于袭击女巫的船只,那么以女巫们的作风报复回去甚至全面开战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但关键的问题并不是这里,“战斗的规模有多大?”作为将领,洛萨很敏锐的抓住了佩格口中的用语,交战,一般不会是指代赌上一切的全面战争。那么从失心湾的正常人还没有意识到这点来看,这场战斗的规模还相当有限。

    “目前来说还只限于女巫团的资深女巫,至于海妖那边我就不知道的十分清楚了。从最近的状态来说,我们猜测不仅仅是鲨齿,烈涛氏族应该也和女巫团,不,是和整个失心湾处于紧张的状态,如果战争的局势进一步扩大,很有可能就会将普通人牵连进来。”佩格的脸上带着忧色,她很清楚失心湾的普通人并不是都会站在女巫这一边,到时难保大女巫不会为了权威对不服从者进行清洗。

    “普通人已经被牵连进来了。”洛萨摇了摇头,打断了佩格的话,“或者说当海妖们行动起来的时候,这场战争就不是与这里的人无关的了。我原本以为女巫们有可能阻止事态的进一步发展,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只要你们的大女巫够聪明,水手们不会介意帮助女巫打这场仗。没人想把海洋分给其他人,尤其是那些人还不是人类。当然,前提是你们能驱散那片海雾。”

    洛萨的话很大一部分依据来自于他与失心湾的普通人接触时的观察,尤其是这里人类阶层的最上级,即各位船长们。他们当然不满意女巫的抽税,但让他们更不满意的,是海妖阴晴不定的态度。说到底,迷雾海域和海妖的存在才是扼住失心湾咽喉的力量。自由的海员不介意在登陆的时候略微向统治者低头,但他们绝不允许有人染指属于他们的大海。

    “我想这可能就是大女巫的最终目的。除去那些负责作战的女巫,很多的人被指派去做一些看起来莫名其妙的工作,但这可能与迷雾海域有相当大的关联。之前你们发现的海王卵,我是说巨卵,估计也是被用在这方面的。”佩格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到底对了几成,但作为一名年轻的女巫,这已经是她能力的极限了,“所以我们的意思是,既然你们现在还没有离开失心湾,就尽量不要考虑在这个时候返回苍狮。现在所有的人力都被投入到了城市的重建中,事情还不明朗,等到船长们发现海妖的敌意,估计这场战争就会自然的扩大。他们不会愿意被锁死在这里。而你们所要做的,就是尽量远离这场战争。”

    “远离战争?”伯爵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然后摇了摇头,“那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如果大海要淹没孤岛,难道这岛上会有安全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