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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怪洛萨会这么说,失心湾的环境特殊,一旦女巫团真的决定发动对海妖的战役,那么整座城市就都没有了退路,只有将海妖击败才能通往外界。也正是因此,正常的统治者绝对不会下这种命令,因为他们的做法无异于将整座城市的人都强制的绑上自己的战船,如果这场战争失败,在海妖的报复以及食物饮水的匮乏下,整个失心湾都不会有多少人能侥幸存活。这是不折不扣的疯狂之举,可女巫们毫不在乎,毕竟她们已经为了这场战争失去了好几名资深女巫,这投入足可见得女巫团对其的态度,你死我活。

    “如果情况允许的话,也许我可以为你们找到一处安全的庇护所。”佩格低着头,小声说道。她自己也没有底气真的能在战乱中找到安全区,只是作为一名女巫,她不允许承认自己的无力。好在很快,她就晃了晃脑袋,将这种不好的感觉驱离了出去,“不要这么悲观,这场仗不一定会打下去。海妖也必须控制自身的伤亡,如果他们接受大女巫的条件的话,那结果可能不会这么糟。”

    对于这种想法,洛萨和网虫都没打算接受。他们都很清楚战争游戏的规则,就如同女巫想要将失心湾彻底收入囊中一样,海妖们何尝不想解决掉这些每日从自己头顶掠过的人类呢?对土地的争夺不论是在地上,还是在海上都是一样容不得半分退让的。

    “先不说这个了。”佩格看到两人脸上的表情,决定暂时先跳过这个无望的话题,“那个和你们在一起的海妖呢?对于海王卵和烈涛氏族我知道的不多,但是他应该会知道不少,现在我们需要他的帮助。”

    提到费欧尼,洛萨的脸色一黯,他叹了口气,“如果要找他的话,你出面恐怕比较好。据我所知,哈夫丹船长已经委托了别人处理这件事,他现在被关在奴隶贩子的手里,等着卖个好价钱。我知道牢房的位置,但那里的戒备太过森严,我试了两次都没有办法找到机会。所以眼下最稳妥的方法,就是由女巫出面直接用钱帮他赎身。”

    佩格思索了一下,“不,由我们买下来的话太过于显眼了,到时候我恐怕没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他送回你们身边。最好的办法,还是去找一个听起来有能力买下他的人作为我们的代理,这样比较稳妥,也更符合这里的形式作风。不过眼下的问题是,我没有信得过的人选,这恐怕还得靠你们自己寻觅,如果实在不行,由你出面来赎回他也不是不可以。但那样暴露的危险很大,虽然大战在即,女巫团应该没有精力搜索你们,可我不能保证万无一失。这样吧,如果我们找到了合适的人选,我会派人来通知你们,而如果你们的动作较快,就去城市西南角的房子里,那里有人可以把信息告诉我。”

    伯爵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提议。不过他马上接着问道,“如果只是需要费欧尼的知识的话,我想你们总有办法和他说上话,你知道,利用魔法。为什么一定要这么着急的把他救出来?当然,我不是在怀疑你的好心,只是我想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对吗?”

    佩格愣了几秒,然后叹了口气。她的目光在网虫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带着明显的歉意,“是的,你说的没错。我们现在就能和海妖对话。但我们需要的不仅如此。城中的那座废墟,我想你们应该见过了。不用怀疑,它是在我们的眼前崩塌的。但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可能找到了鲨齿海妖攻击那里的原因。在尖塔的下方,我们发现了通往下层的入口。换句话来说,那座建筑物原本的作用很有可能只是为了掩藏它下方的东西。派遣探索小队已经是肯定的事了,而构成这支小队的人员绝不会全是女巫。所以,我希望你和费欧尼都能参加这次行动。而我们也会争取探索队的名额。”

    “为什么?”不等洛萨开口,网虫首先问道,“如果是女巫团组织的探索队的话,当然不会在乎成本,你们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人选。而且你刚刚都说了让我们小心行事,现在又让洛萨去和你们探险,这不是完全矛盾了吗?”

    “听起来是这样的。”佩格没有否认女佣兵指出的问题,“不过他也不是出现在女巫的面前就一定会被认出来。知道你们两人样貌的女巫并不多,而她们都不在这次行动的名单上。至于其他女巫,即使有接到寻找你们的要求多半也不会真的放在心上。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们认为尖塔地下的部分可能和迷雾海域的形成有重大的关系。如果我们能找到控制迷雾海域的办法,那就可以找机会在战争的态势扩他前离开失心湾。相信我,在这里待得时间越久,你们就越不安全。”

    洛萨按住了网虫的手,他当然不希望就这么没头没尾的离开失心湾,但如果能让女佣兵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现在的伯爵是会欣然接受的。这种微妙的心态变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产生的,甚至洛萨到现在可能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段时间中和网虫的相处方式出现了相当大的改变。至于这种改变到底是好是坏,女佣兵又有没有察觉,现在还不得而知。

    “我知道了。等我找到人选可以救出费欧尼,我会再联系你。这个探险队什么时候会行动?”

    佩格在脑中算了算各项的准备工作,说道,“大概五天之后,我会提前给你们留出名额,不必担心这方面,你只要快点把人救出来就行了。”

    之后女巫又说了些事情,包括失心湾大概的势力划分以及某几位需要特别小心的船长和商人,在晚饭前离开了洛萨的小屋。女巫走后,网虫和洛萨开始着手用买回来的食物进行烹饪,“你为什么这么急着离开这里?当初要来的人不是你吗?现在这样临阵退缩,可一点不像我认识的黑山伯爵。”网虫突然对洛萨说道。

    “有些事情变了。”伯爵看了一眼身边的女伴,“我不能让你跟着我一起涉险。”

    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洛萨的衣领,强迫他转过身子,“听着,我不是什么王国的公主,我不需要王子来保护我。即使我们之间有什么,我也不会像你知道的那些女人一样理所当然的寻求你的庇护。你不是我的主人,明白吗?”

    “我…明白。”

    女佣兵看着洛萨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不,你一点都不明白。”



    说老实话,黑山伯爵并不常去酒馆。这件事情不难理解,作为一名领主,即使是在苍狮这样民众和贵族之间矛盾相对较为缓和的国家,有些事情还是会发生。那些或因为自己,或因为某个腐败的官员,或是被无常残酷的命运逼上绝路的人不会也无法用理性去分析自己遭遇到的不幸到底来自于什么原因。所以他们会把这些愤怒倾泻向他们能找到的最有可能却轻易接触不到的对象身上。乔装混入治下地区酒馆被人识破伪装的贵族,往往都不会有好下场,在酒精和躁动的气氛影响下,人们会非常乐意把他们平时口中的“大人”揍成一滩烂泥。

    而即使不说这种风险,热衷于征战和各种叙事传奇的洛萨也不会把酒馆当成是一种消遣,在他看来饮酒要么是为了抵御严寒,要么是为了鼓舞士气,要么是为了在怀念父母的深夜麻痹自己。总之,酒精对于他来说不是一种娱乐用品。这或许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当他询问老吉米在何处可以找到山猫而后者给出的答案是一家酒馆时伯爵会那么不高兴了。

    洛萨站在巷子里,他的面前就是那家挂着一整条鲨鱼骨骼作为招牌的酒馆。这间酒馆没有招牌,或者说那条鲨鱼骨架就是它的招牌,所以失心的人们习惯于叫它“鱼骨头”。伯爵踌躇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踌躇什么,明明事情很简单,他只需要走进去,找到山猫,然后跟他询问自己想要知道的事就可以了。但他就是迈不动自己的步子,因为从来没人告诉过他,该用何种的方式进入一家陌生的酒馆。

    “砰!”在洛萨愣神的工夫,他的肩膀被人撞了一下。伯爵几乎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了撞自己的人的胳膊。然后才看到他抓住的人,正是自己要找的山猫。“怎么?自己站在路上发呆还敢…嘶,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山猫的话说道一半,皱起眉头看着眼前的男人,有些疑惑的说道。这也正常,两天前他和洛萨见面的时候刚吸完鲸脂,神智和记忆都不清楚。

    洛萨摇了摇头,攥着山猫的手更加用力,好像生怕这人跑了一样,“见过,还很熟。上次我带给你的肉干吃完了没有?”山猫紧绷的身体在听到伯爵的问题时放松了一些,因为那是他和他哥哥老吉米约定的暗号,凡是说出这个问题的人,都是老吉米介绍过来的。干瘦的男人咧嘴一笑,“吃完了吃完了,还得好好谢谢你呢。走,咱们先去喝一杯。”说着,就拉着洛萨进了酒馆。

    酒馆内外几乎可以说是两个世界。在木门推开的那一刹那,混杂着香气,臭气,酒气,还有更多难以言明的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让洛萨的脑子在短暂的瞬间停止了运转。如果是杰克来的话,那家伙估计会捂着鼻子冲出去吧。伯爵突然这么想到。而等他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入了酒馆,身后的门也被人合上。喧闹而嘈杂的声音伴随着大量的灯光映照在酒杯上的反光,令人再次怀疑自己所见的真实性。或许直到现在,洛萨才真正见识到了失心湾这头巨兽平静的外表下颤动的内脏。

    “章鱼,先来两杯麦酒!少兑点水!”山猫熟络的对吧台里的男人喊了一声,眼睛在灯火中搜寻着合适的位置。很快,一张藏在柱子后面的桌子就吸引了他的注意。而那张桌子之所以会出现在那里也不是巧合,这种酒馆虽然不会特意区隔区域,但还是会有意无意的将一些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摆上桌子,供那些不希望被人打扰和偷听的客人使用。待二人在桌子旁坐定,女侍也已经端着酒杯走来。

    “这位小哥之前没见过啊,新面孔嘛。”梳着一头麻花辫,脸上有着浅浅雀斑的女侍在放下酒杯的时候看了看洛萨的样貌,调侃道,“你跟这只山猫喝酒,可得小心自己的钱袋,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哦,这么说我们亲爱的勒妮小姐就是好东西喽?”山猫笑着,手掌自然地攀上女侍的屁股。而后者非但没有反感,反而还对他抛了个媚眼,“我是不是好东西,你不清楚吗?还是说,一段时间不见,你要再验验货?”

    “今天就算了,我和这位小哥有事要说。改天我一定好好验验…”勒妮有些失望的走开了。同时,山猫脸上刚刚还洋溢出的猥琐表情也迅速消失的一干二净,“这个女人可不好惹,虽然她的本事不错,可是总喜欢搞些小动作。要是换个人来,恐怕早就被打死了,但她偏偏还是这家酒馆老板的人,很多不知道的水手被拿了钱也无可奈何。不过我倒是挺喜欢这一路的。”

    “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个的。”洛萨有些无奈的说道。他嗅了嗅酒杯里的液体,眉头一皱。除了酒和水之外,这杯子里还放了些别的。

    山猫见此微微一笑,满不在乎的喝了一大口,“没事,死不了人。就是些让人提神助兴的调味剂,这家店里还算放的少的。我见过最夸张的是那人明明喝的自己肚子都快涨破了,嘴里还不停地说渴。不过要都这么干,那老板也得赔死。这调味剂的价钱可不低啊。”

    “你知道还喝的这么起劲?”伯爵不解的问道,在他看来这酒水中的东西和慢性毒药也没什么差别了,而没人服毒的时候会感到开心。

    “人被刀砍会死,被绞住喉咙也会死,在海上脱水会死,喝多了海水还是死。哈,这世界上死法可太多了,不过幸运的是我们只需要体验一样就可以了。而如果一定要在所有死法里挑一样,我宁可是喝酒喝死或者吸鲸脂吸死。”山猫挑了挑眉毛,端着酒杯说道,“而我也很好奇,你这样的人会怎么死。我敢打赌你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对吗?”

    “至少不是死在酒和女人上。”洛萨有些不快的说道。他现在有点不想和这个山猫继续聊下去了。

    “别说的这么肯定,我尊敬的先生。因为据我所知,所有的男人都是死在这两样上的。”干瘦的男人说着,放下了酒杯,“不过既然你不想谈这个问题,那我们就聊聊你想聊的吧。但还是那句话,我卖的东西,得看你怎么用。”



    山猫,这个人的事洛萨后来又去各方打听了一些。而其中贡献最多的就是他的亲哥哥,也就是食品铺的老板老吉米,这听起来多少有些不合理,因为做哥哥的怎么会这么积极的将自己兄弟的情报告诉外人呢?除非,这些情报根本无法对山猫造成影响。这世上的人大概总不喜欢自己的事情被别人知道的太多,至于怎么算多,怎么又算太多,这个界限则因人而异。可这世上也偏偏有人对自己的事情毫不在乎,即使从小到大做过的事全被人知道的一清二楚也无所谓,山猫就是这样的人。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掮客,一个没有弱点的商人,而好巧不巧的是,山猫所卖的东西,就是情报,各种人,各种事的情报。

    “在你开始之前,根据我的经验,我有必要先给你点建议。这一来能让咱们做买卖的速度快上一些,二来也是给你提个醒,别之后和上次那帮银骷髅的人一样自己蠢还不认账。”山猫说着,手指在酒杯上搓动着。从他提到银骷髅的情况来看,他应该是渐渐想起了上一次和洛萨见面时的情景,“这第一点,就是我只卖我知道的,推测和猜想我一概不谈。而在我知道的事里面,我只卖结果。事情的起因和经过我全当没有。所以你要是想问我女巫的事情或者哪艘船上的人员关系大可不必,这种事你要想知道不如去问那些吟游诗人。”

    “第二点,就是别把我想的太神。我的限制并不是说我真的知道女巫的秘密和精确到个人的资料,而是我为了保证自己安全定下来的界线,界线以外的东西,其实我不知道的居多。而界线以内的东西,能被我当成商品卖的也很少。怎么样?如果你觉得失望,现在走还来得及,不然,我可就要点第二杯了。”干瘦的男人笑着,似乎在赶洛萨离开。

    伯爵当然没有要走的意思。说起情报商人,洛萨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早在他在苍狮领兵打仗的时候,对情报的收集就一直相当重视,大大小小的情报贩子他见过至少两位数的量。这其中自然有些人只是滥竽充数,甚至不乏敌人派来的间谍散播假消息,久而久之,洛萨自己也有了一套鉴别情报来源是否可信的标准。基于这套标准,他对山猫此时表现出的“专业水平”还是相当满意的。

    “当然,只要你不会在喝第二杯之后就醉倒就行。”洛萨耸了耸肩,“不过我此次和你做的交易,不是为了问事。”

    “哦?”山猫刚要抬起手让女侍再来杯麦酒,听到这话又把手放了回去,“那你得说说你想干什么,我怕它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啊。”

    “不会不会,我想请你办的事,一定是你能办成的。”伯爵将身子朝前倾斜了一些,“我想请你,陪我演出戏。”

    “戏我可不会演,这你得找那些演员来,不过演员又有谁会跑到这里来呢?”山猫向后瘫坐在椅子里,让自己的上半张脸藏在影子下。

    “先别急着拒绝,听我把事情和你讲完再做决定不迟。”洛萨说道。其实他的本意是希望让山猫介绍一个可以作为代理人去买出费欧尼的人选。但伯爵却在几句话之间猛然发觉,比起再去寻找代理人,山猫作为情报贩子的身份让他本人比任何人都要合适这个任务。所有人都会知道山猫是受人指使才去买下海妖,但所有人同时也会知道在一个名声在外的情报贩子嘴里想要他雇主的信息并不容易。

    “哐当”酒杯落在了桌子上,这已经是山猫面前的第三只空酒杯了。这个男人伸手拈其一块肉干放到嘴里,半闭着眼睛似乎已经有了醉态。可以伯爵的眼光看来,这家伙现在还清醒的很,他上半身恍如醉酒的动作只是一种令人放松戒备的表演。

    “嗝!”情报贩子打了一个酒嗝,吧唧了几下嘴巴,“狼蛛,对吧?你说的事情我不是不能办,甚至还很好办。只要你给的钱足够,我和那个卖人的家伙还多多少少有些交情。不过,虽然这个问题可能会触及红线,但我还是得问,你知道,正常情况下我们是不会问这么多的。但现在的情况绝非正常。”说着,这个人用手指指了指洛萨,“你得告诉我,你是和谁一伙的。”

    “这很重要吗?”伯爵正色道,他从山猫的问题里听出了一丝不对劲,因为和谁一伙这个问题,就说明这里存在着至少两个相互对立的势力。而这绝不会是指单个船长间的状态,更像是在说失心湾里存在着某种派系一样的东西。

    “嘿嘿,告诉你也无所谓,如果你这个问题是在这次海啸前问,我会说一点都不重要。因为那个时候的失心湾只有一种鸟会飞来,乌鸦。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虽然没有证据,可码头上已经可以看见海鸥的踪影,甚至某些更加古老的鸟类也隐隐可见。所以我必须询问你,在你头上盘旋的,究竟是那一种飞鸟。而基于你的回答,我才能说我愿不愿意达成这项交易。”山猫咧着嘴,右手的食指在空中画圈。

    洛萨沉默了片刻,他隐隐听懂了对方的意思,但有些内容还无法肯定。但权衡了片刻后,他还是开口道,“我的头顶只有太阳,没有任何飞鸟。而太阳,不会参与到鸟类的纷争里去。”

    “太阳?我看不是。”情报贩子摇了摇头,指了指洛萨衣领没有遮住的锁骨,那上面有着隐约可见的类似刺青的纹路,“黑箭号上有个传说,说了一个身上有海神之索却没有死掉的家伙。所以,你头顶的不是太阳,而是风暴。风暴,可以杀死所有海鸟。”

    伯爵的脸色变的难看起来,而山猫却突然哈哈大笑,拍着桌子一副恶作剧得逞的表情,“你真应该看看你现在脸上的表情。放心,我只是说了个笑话而已,这个单子我接了。明天正午,在这里见面。”



    干渴,无力,体表没有一处皮肤,体内没有一处器官不在哀嚎痛哭。费欧尼曾经觉得海妖是比人类更为进化的种族,原因在于人类在海水中存活的时间和海妖能在空气中存活的时间不成正比,要知道,即使是最精通潜水的泳者,在不借助工具或魔法的帮助下,在水下能憋气十分钟就已经是可以被称为绝技的能力了。而海妖,不夸张的说,只要他们还能定期让身体沐浴海水,他们可以毫无障碍的在陆地上生存直至寿命尽头。虽然这种行为意味着他们为了适应海洋环境进化出的身体机能全都无法发挥应有的作用。

    但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这种在陆地上生活的能力在海妖看来简直就是一种诅咒。费欧尼在被囚禁的这一个多月间不止一次的请求看守他的人杀死他,他实在是没法忍受这种酷刑,那种从表皮和内里同时扩散的,犹如千刀万剐般的疼痛。但作为珍贵货物的他又怎么可能死掉呢?每天的一盆海水不能让他从疼痛中解脱,却可以让他继续存活。如果这世上有海妖的地狱,那它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时间在费欧尼的感觉里已经失去了意义,他在痛苦中挣扎的每一刻都像是永远,而经历过的日月交替又如一瞬般短暂而无可认知。一开始,海妖的脑子里有着很多的想法,他知道也确信洛萨不会放弃自己,甚至还曾经打算主动逃出奴隶商人的监牢。可渐渐的,费欧尼的脑子里除了疼痛就没有了其它的东西,并且在某一个时刻,就连肉体的疼痛都远离了他。

    也许自己已经死了吧,费欧尼不止一次的这么想过。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在他进入这种无限接近于死亡和疯狂的状态时,很多事情都在海妖的脑海中清晰起来,他终于有时间放下所有的事务,仔细思考自己过去的生命以及那些当时没有看懂或听懂的话语和景象。同时他的肉体也在不断变化着,背后两处应该长出手臂的伤口,因为营养不良的关系变成了两跟突出脊背的骨头包裹着薄薄的一层血肉,原本金光闪闪的鳞片黯淡且开始掉落,在那些掉落的鳞片下面,暗褐色的皮肤在腐臭的空气中日益增厚,变的坚韧。

    当久违的光明唤回了海妖的神智,他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再那么疼痛,虽然从外表来看他已经惨不忍睹,但实际上他的状态远比外表好得多。“你确定这东西还活着吗?”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在费欧尼不远处响起。“当然,你看他的胸口不还起伏着吗,我跟你说,这些海妖的命硬得很。别看现在这样,你把他放海水里几天,立刻又生龙活虎的。”这个声音他认的,是囚禁他的奴隶商人。“那不行,你得再便宜一些,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要是买回去他就死了,我的雇主可不会放过我。”“你这只猫就是太谨慎了,这样吧,哈夫丹在把这鱼人交给我的时候还给了他的武器,我一起给你。”……

    铁笼被搬动的声音,锁链解开的声音,海妖因为一段时间的没有活动而腿脚发软无法行走。好在山猫早就准备好了一辆马车,将费欧尼放在垫了稻草的车厢里就一路朝着和洛萨约定的地点前进。马车,朝着西南方前进着,那里是失心湾里一个比较奇特的地区,简单来说,会居住在西南方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本事。

    女巫们虽然统治了失心湾,可是她们并没有限制其他施法者进入这里,至少明面上没有。所以在失心湾中或真或假还是有着不少所谓的“巫师”活动,这些人有的只是艺人和骗子之流,但其中不乏崇拜某些神邸或真的具有魔法的人物。久而久之,失心湾的西南方就成了这些人的聚集地,在这片区域中鲜少有人闹事,因为据说光是踏入这片低矮的草屋,就会受到不洁的诅咒。至于这诅咒是不是真的存在,那恐怕就没人说的清楚了。也正因如此,很多商人和船长都喜欢把自己的秘密藏在这片区域中,这也让此处的气氛更加诡异。

    自从马车离开大路驶入小巷,山猫就能感觉到大量的视线从各处监视着他。这让情报贩子颇为紧张,不过想到那个名叫狼蛛的水手要自己去交货的地点,他的底气又足了一些,能住在那个地方的人,背后的背景绝对不小。很快,马车就来到了这片城区的最深处,也是最外围,远处可以听到海浪击打在礁石上的响动。一栋与草屋格格不入的建筑物耸立在凸起的岩石上。虽然从来没人确认过,不过大部分对失心湾有所了解的人都认为这里应该是一名女巫的私产。因为只有女巫,才有能力在如此短期之内重建出这样的建筑。

    这个猜测不错,在不久之前,这里还是属于库伊拉的私人财产。而如今,它名义上仍然如此,只不过这个库伊拉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那个人罢了。因此,当赛赫打开屋门来迎接山猫的时候,同样没有什么好惊讶的。“小孩?而且,还是个病鬼。”山猫在看到赛赫第一眼就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他眼里的赛赫身上虽然穿着还过得去的衣服,可是海瘟留下的可怕疤痕依然遍布这个孩子的右侧身体。同时,一只眼罩遮住了他的右眼,从眼罩下渗出的淡淡血迹来看,这个孩子戴眼罩的目的绝不是因为要适应明暗交错的环境。

    “山猫?”赛赫毫无惧色的抬头看着马车上的男人,他是从洛萨那里听到了这个名字。

    “是我。那么,你是?”山猫没有因为外貌就轻视赛赫,直觉告诉他,这孩子很危险。尤其是那只被遮蔽起来的右眼,他总感觉那眼罩下面有着另一股视线透过皮革盯着自己。就像是一头野兽正在打量自己的猎物。

    “我是这里主人收留的孤儿。也是狼蛛先生的朋友。现在这两位都在这里,他们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见他们。”

    “这个嘛,我和狼蛛的交易只到这里为止。我想我还是下次再…”山猫的话说到一半就停止了,因为他的喉咙不知为何突然收紧,似乎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牢牢握住。

    “不要,他还不能死。”赛赫说道,情报贩子的喉咙随之一轻。那道不知何时绕在山猫脖子上的影子,随着男孩的轻喝消失了。

    “好吧,我想你成功改变了我的主意,小伙子。”



    “请坐吧,山猫先生。事情我已经从狼蛛那里听说了,以目前的状态来看,你干的不错。”海拉优雅的坐在桌子旁,面前是精致的陶瓷茶杯以及同样材质的茶壶。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模仿大女巫的关系,即使年轻的女巫并不那么依赖汤锅,她们也总是在喝着东西。甚至这种习气在某种程度上也影响了普通人,能在午后悠闲的喝上一壶红茶,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承蒙女士夸奖,我就是混口饭吃,做事干净是我的本份。”山猫嘴里客套,身子却毫不客气的落在了昂贵的丝绒椅面上。这反应让跟在他身边的赛赫相当不满,不过海拉轻轻抬起手阻止了男孩。而这一切,都被山猫看在了眼里,呵,好一条忠诚的狗。

    海拉注意到了山猫略微挑起的眉毛和脸上讽刺的笑意。她知道这些水手们都是怎么看待那些选择侍奉女巫的普通人的。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尊重这东西在失心湾可不值几个钱,“虽然如此,有能力者还是应该得到奖励。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女巫说着点点头,赛赫不情不愿的从角落里的箱子中拿出了一枚钱币,一枚暗红色的钱币,将它郑重的放到托盘上送到山猫的身边。

    情报贩子的眼睛眯了起来,这是一枚血钱。在失心湾,没人不知道这种钱币,甚至可以说失心湾如今的基础,就是建立在血钱上的。血钱,本质上并不是货币,它是一种魔法道具,一种可以招来海妖的魔法道具。血钱的使用方法很简单,只要船只驶出近海,再将血钱往海水里一扔,听到钱币落入水中声音的海妖就会前来拿走血钱,然后,带着那艘船穿过迷雾海域。这是女巫和海妖之间立下的契约。而血钱,就是这契约的具体表现。所以一枚血钱的价值,就是一次航海的利润,这在那些商人的眼中有着怎样的价值不言而喻。

    “咕噜”山猫咽了口口水,饶是他自负经历丰富,女巫这次给出的报酬也实在太丰厚。丰厚到,他都想要装傻伸手拿走这枚血钱了。但是他不能,情报贩子叹了口气,将身子缩进柔软的椅子里,“大人,就别用这种方法为难我了,这东西太诱人了。或者,你要是实在想试探我,不如再加一枚怎么样?那样我立刻拿了走人。”

    海拉笑了,女巫们相信一件事,那就是这世上的人没有不好钱,不好权的,如果钱和权没法收买这个人,那只能说这两者的份量不够。但女巫们还知道另外一件事,要这世上的人帮你做事,本就不需要他绝对的忠诚,只要你让他做的事在他不会叛变的范围外就足够了。而对现在的海拉来说,她需要的只有山猫一血钱的忠诚。“赛赫,把东西放回去吧。”

    男孩点了点头,在情报贩子复杂的目光中拿走了那枚血钱。“能说说为什么吗?”海拉开口将山猫的注意力吸引了回来,“为什么你要拒绝我提供的报酬?”她看着对面这个干瘦的男人,通过对方身上的种种痕迹已经推测出了他的毒瘾,可奇怪的是,吸鲸脂的人一般不会有这么坚定的意志来对抗金钱的诱惑,在他们眼里,一枚血钱就是整整一箱的鲸脂啊。

    “嘿嘿,这话说的。这不是肯定的事情吗,毕竟,当时和我谈这笔交易的人可不是你啊。所以我现在能问一句,狼蛛先生在哪吗?”山猫半闭着眼睛,看似随意的说着。然而他的手指已经紧紧的扒住了座椅的扶手,只要女巫的回答不对,立刻就会将身子弹出座椅。

    “赛赫没和你说吗?他就在这里。”海拉喝了一口红茶,视线越过山猫,看向了他背后的房门,洛萨正从那里走进来。“你看人的眼光不错,这个人可以用。不过也就只是可以用,我是没办法对一个情报贩子和烟鬼放心的。”

    “不需要完全的放心。我们要他做的事情本身也不难。”洛萨走过山猫的身边,坐在了椅子上。后者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伯爵,因为从他说话的语气来看,这人似乎和女巫是一种平等的关系。而在失心湾,没有人和女巫是平等的。

    “狼蛛先生,你最好给我个解释。”别人试探,终归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山猫盯着洛萨,语气中颇为不满。

    伯爵苦笑了一下,“其实也不是我故意这么做的,我刚才去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还请见谅。至于为什么这位女士要那么做,就和我接下来要委托你的事情有关。”一听洛萨这话,山猫赶紧摆手。

    “不听,你赶紧把报酬给我,我立刻就走。在这里看见了谁,听见了什么,我都不知道。你们要是不放心,那就割了我的舌头便是,反正会让女巫拉下脸来试探我,这事多半得搭上我的命,比起来这舌头就算便宜的了!”这就是耍无赖了,如果这情报贩子真要走,他刚才就走了,现在摆出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无非是想抬高身价。要知道,既然女巫拿出了一枚血钱试探他,那这件事的报酬怎么也该在一枚血钱左右,而一枚血钱,在失心湾不知道可以买多少条人命。

    “这还不好办,赛赫,拔了他的舌头。”海拉冷笑一声,对男孩吩咐道。洛萨赶紧站起来对赛赫和海拉挥手,脸上的苦笑更甚,“别,好不容易找来个人还是慢慢谈,慢慢谈。山猫,你也先别急,你听听我们要你做什么,再决定接不接这事不迟。但是在此之前,我会先把这次委托的钱给你。”

    钱币,在情报贩子手里相互碰撞着叮铃作响,山猫看了眼手里的报酬,又抬眼看了看洛萨,“你不怕我就这么走了?”

    “不怕,因为你对自己的手艺有自信。你知道在这座城市里,你能做的事很多,而你的所求更多,所以你不会走。”伯爵平静的说着。贪婪,这是每个人都有的品格,这不一定表现在对金钱上,那些被称为原罪的东西,其实几乎都是由贪婪衍生而来不是吗?而能让贪婪变的理所当然的,就是自信,越有自信的人越敢于收取回报,因为他们相信自己的付出已经足够。但代价,从来都不是这么计算的。

    山猫愣了片刻,他没想到洛萨能说出这些话,原本他以为这个男人只是…不,能和女巫用对等语气说话的人,怎么可能是个简单的家伙呢?干瘦的男人笑了,“我算是走了眼了,我只顾着看你身上的纹身,忘了看你的眼睛。是我的错,狼蛛,我不该问这么蠢的问题。”

    “那么,我们就来谈谈,这第二笔交易吧。”



    “我讨厌这样的天气。”洛萨坐在黑色石砖组成的废墟上,皱眉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海风比平时狂暴,但又没有下雨前应有的阴冷。这种天气让洛萨自然的联想到无望的惨嚎,好像连上天都在为这片土地上的生灵悲戚。

    相比而言,海妖的态度则乐观很多,他的脸上带着平静恬淡的笑意,虽然皮肤上的鳞片仍然惨不忍睹,但费欧尼已经不会觉得异样。他知道这是因为什么,自己变形者的称号可不是白来的,经过这一个月地狱一般的折磨,这具躯体已经开始适应陆地上的环境。不过海妖还是期待再次被海水拥入怀抱,那种被水流包裹的感觉会让他从内心中感到狂喜。“我倒是觉得这天气不错,我不是很喜欢太阳。”

    “我倒是认识一个真的不喜欢太阳的家伙,下次有机会让你认识认识。”伯爵笑了一下,他口中说的人是住在铁堡的吸血鬼山德。在起司解开了封锁铁堡的法术后,洛萨和铁堡中的几位曾经帮助过灰袍法师的人物都有过交流。

    “希望你认识的那个人住在海边,老实说我现在真的不太想离开水面。”费欧尼踩了踩脚下的地面,摇头轻声说道。

    “听起来你们逃出去后吃了不少苦?我想这是不是可以被称作,自作自受。”一个带着刻薄口吻的声音出现在二人的身后,身材修长的女巫身上穿着衬有绸缎的皮甲从碎石后走出来。她的身后,跟着嘉伦和佩格。费欧尼和洛萨看到这位女巫,立刻站了起来做出戒备的姿态。道理很简单,他们眼前这位女士,正是女巫中的典狱长,负责女巫团中惩罚的存在。

    “对于擅自离开,我们很抱歉。不过,您应该不是来追究这件事的吧?”洛萨率先解除了临战的状态,如果女巫是要把他和费欧尼抓回去,完全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的让海拉和佩格来布局。再加上上次他们逃跑时曾经目睹过这名女巫和嘉伦的打斗,而既然嘉伦现在完好的出现在这里,那这位典狱长的态度也就不言而喻了。

    女巫轻笑了一下,“你还算机灵。那边那个海妖不算,其实你和那个,嗯,女人,只要你们不离开失心湾,女巫团都不会太为难你们。反正到时候执行誓言的也不是我们。而只要你们还在这里,你们本就逃不…”

    “请进入正题吧,大女巫还等着我们回去报告呢。”嘉伦打断了典狱长的话,她不希望这位长辈泄露更多有关网虫的事情。被打断的典狱长倒也不在意,她对于嘉伦总是相当的宽容,至少是在她认为不那么重要的方面。

    “随你,我只是来看着你们这两个小家伙不再出什么岔子的。这次的行动大女巫说了,由你指挥。”女巫耸了耸肩,走到一块高低合适的石块旁打了个响指,一阵旋风随即将石块上的灰尘全部清除。她随意的坐在石块上,一手托腮,饶有兴致的等着嘉伦接下来的行动。

    嘉伦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山怪,去把入口打开。”这时,堪称整个失心湾最强壮的男人的守门人才缓步走出阴影。他高大的体型以及那身坚固的铠甲给洛萨和费欧尼的压迫力甚至还要在女巫之上。诚然,山怪在之前的遭遇中没有对二人表露出敌意,不过他们都很清楚这个人到底效忠于谁,只要女巫一句话,守门人的拳头恐怕就会毫不迟疑的砸过来。

    山怪走过遍布的废墟,脚步停在一处被石块堆叠的相当严重的地方。洛萨看了看女巫们,想要上去帮一下守门人清理碎石,但是却被佩格拦了下来,“不用过去,你去帮忙反而是给他添麻烦了。”佩格的话很快应验,只听得一声低沉的嘶吼,整整一人大的碎石就被守门人用蛮力抬了起来,重重的从废墟堆上掀翻下去。“周围已经安排了人手,没人会被吸引过来。”嘉伦对目瞪口呆的伯爵和海妖说道。

    “我想有这位在这,即使有人被吸引过来,也不会做什么。”洛萨这是第一次见到山怪动手,他之前只是把这名守门人当成是体格健壮的普通人,充其量也就是比跟他一起干活的那个壮汉再大些力气。可是今日一见,伯爵绝不相信山怪的力量是通过肌肉发挥的,他听起司说过,这世界上不乏可以增强人体的魔法和药剂,恐怕山怪的力量就和这些东西有关。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算他们来了,不也得问问你手里的斧头吗?这可真是把,迷人的武器,你最好把它拿稳一点。”典狱长开口调侃道,她注意到了洛萨背上的战斧在魔力视野中呈现出诡异的颜色和轮廓。之前处理伯爵随身物品的人并不是她,所以这也是她第一次知道洛萨的手上居然持有这样的武器。不过她还不能确定这武器的真正身份,而如果她知道这是一把猎巫刀的话,恐怕就不是让洛萨拿稳一点的问题了。在女巫的领地中持有猎巫刀的人,只能有一种下场。

    “我会的,尊敬的女士。”伯爵紧了紧绑着愚者的正义的皮绳,向女巫略微点头致意。

    “不必女士来女士去的。等一下我们要去的地方,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到了紧要关头可没时间客套。菲蒂斯,你们可以这么叫我。当然,我比你们年长一些,但我希望你们把我当成姐姐就可以了。”自称菲蒂斯的女巫翘起嘴角说道。如果只看外表的话,她的样貌确实也就只在二十五六左右,洛萨叫她姐姐没什么不妥。不过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清楚,女巫们的外貌和她们的真实年龄,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好在闲聊没有继续下去,在山怪的怪力下,一道本来被隐藏起来的石板暴露在了失心湾潮湿的空气当中。山怪的动作随着石板的出现而停止,众人也顺势来到了这块足有三米见方的雕刻品上。没错,雕刻品,这块巨大的石板上雕刻着大量充满原始气息的花纹以及少量掺杂其中的类似文字的符号。想来这里就是女巫们所说的,黑色尖塔地下部分的入口。

    不过想要打开这入口并不容易,石板的四周被完美的镶嵌到地面的岩盘上,除非花大量的时间破坏石板或者岩盘,否则即使想要撬动这块石板恐怕也无从下手。“俗套的手段,但它往往最实用。”菲蒂斯在看到石板上的花纹时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

    “我来吧,我对萨满巫术还是有些了解的。”嘉伦对同伴们说道,弯下腰将手掌放到石板上。短发的女巫闭上了双眼,可在她的眼皮下方,两颗眼球却飞速转动着,就像是陷入了某种激烈梦境一般。同时,其他的人看到那块石板上雕刻着的纹路逐渐发生着改变,原本扭曲的符号渐渐变的熟悉,其中最明显的是石板中央的一道类似闪电的图案。

    “雷霆巨人。”佩格认出了这道图案代表的萨满信仰,这并不奇怪,雷霆巨人的标志在沿海的施法者中算是相当常见的了。不过别认为知道了这块石板与雷霆巨人有关就能轻松破解,恰恰相反,萨满巫术历来最看重血脉,如果不是血管中流淌着巨人血统的人,根本没有办法与其产生联系。那么,嘉伦身上有雷霆巨人的血脉吗?当然没有,即使她的母亲在生下她时确实是和一名雷霆巨人的后裔结合,女巫那强悍的血统也会将来自父系的所有信息吞噬殆尽,就像她们会对自己的“丈夫”做的那样。

    然而嘉伦的手却久久没有从石板上挪开,相反,随着她越接触石板,这位女巫的发色开始从发根开始转变为灰白色,发丝间隐隐冒出电光。这些,都本该是雷霆巨人血脉的特征。这就是嘉伦的能力,大部分的施法者都会受制于自身的流派而无法接受外来的魔法,女巫更是因为魔力来自于血脉而无缘于世界上的其它力量,但嘉伦不同,她的能力就是转变,或者说,欺诈。这种天赋在女巫中十分难得,而它也不似绮莉的双眸那般能给使用者带来极强的力量,欺诈的天赋注定这名女巫对魔法和巫术的理解只会是表面的,浅显的,可同时也给了她更多选择的余地。在古老的女巫传统中,有此天赋的人也被叫做,模仿者。

    “好了。”佩格说道,与此同时,那块石板在嘉伦的手中出现龟裂的纹路,这些纹路一直扩散,迅速遍布了整块石板。然后,完整的石板就像沙尘堆砌的堡垒一样在风中飞散,露出下方幽深的洞口散发着寒冷的气息。

    “进去之后不能起火,也不能倒着走路,其它的没有要求。准备好就可以出发了。”嘉伦睁开眼睛,说道。

    。九天神皇



    从石板下的开口进入地下,里面的环境让人多少有些意外,甚至可以说是费解。首先是空气,按理来说,这被黑色尖塔覆盖了多少年的地下空间本不该留存新鲜的空气,因为如果这里有其他的入口来提供空气的话,那远不用耗费人力物力来建在尖塔。但一行人步入地下后却没有感到呼吸上的困难,涌入鼻腔的气体堪比午后森林间清爽且带着草木气息的微风。

    其次就是地下的空间,这也是最让人难以理解的地方。一行人步入地下后,脚下的斜坡有着极为圆润的表面,而且构成的材质也是某种特殊的石料,这两点都让人自然地觉得这片地下空间是人工制造而成。可偏偏抬头四顾的时候,他们可以借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幽光,目睹一个巨大洞穴的模糊轮廓。这又让人怀疑人力是否真的能制造出这样的鬼斧神工的场面。

    “这里原本应该是个普通的地下洞穴,但是被雷霆巨人的血裔发现,改造成了这个样子。”佩格好奇的观察着洞穴顶部呈拱形的支架,猜测着它们的出处。可她的猜测很快就被嘉伦开口反驳,“不可能。雷霆巨人的族裔从来稀少,即使这里真的是他们曾经的聚集地,数量也不会上千。而且我在解开那块石板的时候,上面的信息分明就是一副但愿后世族人发现的口吻,说明在封锁这里的时候,封锁者恐怕已经知道自己此生是无缘再看到它打开。这不像是一个拥有大量族人的人会做的事。”

    “也有可能这里本来不属于他们,后来在和这里的原主人战斗或者签订了某种契约后获得了这个空洞吧。”洛萨说着,脑海中浮现的是坍塌的熔铁城以及其下的地下走廊。他不知道那座城市的地下到底埋藏着什么,只是在血狮和烈锤大公后来的言语中隐约能猜到那里的地下空间本来就存在,而熔铁城,就像是盖在着里地下空间上的黑色尖塔。两件事情给人一种诡异的相似感。

    领队的菲蒂斯伸手打断了几人的谈话,“等我们再往里走走,自然会知道答案。现在,保持安静和戒备。嘉伦,你提到过之前被墙壁里的蟾蜍形怪物袭击过对吧?我怀疑这里也有。”典狱长的告诫是很切实的,几人在安静下来之后,确实发现在洞窟的顶部以及侧面有一些深色的物质,但还不能肯定这种东西就是产生出蟾蜍怪的液体。

    黑暗,逐渐吞噬了微光,一直向下延伸的道路让人觉得自己正在走入一直巨大怪物张开的嘴里。不需要其他人的提醒,佩格就扯下了自己的一根头发,将其分成三段系在了洛萨,山怪以及费欧尼的身上。这就是她会被选择进入这只探索小队的意义。论正面作战能力,女巫团中比佩格强的人不少,但要是说利用有限的资源帮助他人,尤其是非女巫的能力,佩格却是所有女巫中首屈一指的存在。至于为什么不将整个小队的人员配置都设为女巫?因为那样即没有效率,也只会平白增加出事后的损失。就近身战而言,女巫的表现并不会比战士好。

    “山怪,你来开路。”当黑暗让人难以看见脚下的道路时,菲蒂斯停止继续作为队伍的第一人,她对自己的应变能力相当有信心,可是这份能力还没强到能让女巫自信面对所有威胁。尤其是四周的黑暗开始给人相当的不安感之后。

    沉默的守门人没有任何迟疑的接替了开路的工作,用手中的长枪在黑暗中寻找着前进的方向。在这样又向下前进了一段距离之后,第一个岔路出现了。这是一条三岔路,和一行人来的方向组合在一起恰好是一个完整的十字。“我们往那边走?”嘉伦询问着菲蒂斯,后者略微用魔力视野扫视了一下三条道路,皱了皱眉头之后示意继续沿着直线前进。理由很简单,前方的道路比两侧的要宽一些,如果这些路有主次之分的话,走主路应当会更快的抵达洞穴的中心。

    类似的十字路口每隔一段路就会出现一次,而且这些岔路的宽度也不尽相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同时出现在两侧的两条路,它们的宽度总是一致的。这样的构造让洛萨和费欧尼都有些不舒服,作为战士,他们的脑海中不自觉地对这种构造产生了些许熟悉感。直到新出现的岔路不再是平行的,而是朝斜前方分开延伸,洛萨终于知道自己的熟悉感是哪里来的了。

    “我们,好像是走在脊梁上。”伯爵的话让小队停住了脚步。三名女巫愣了一下,也很快意识到为什么洛萨会得出这样的猜测。她们互相对视了几秒,嘉伦弯下腰,重新检查起脚下的物质。黑暗让人没法看清女巫的表情,不过嘉伦的忧虑还是从声音中表现了出来,“我没办法确定这是不是骨头。即使是,这么大的生物,它的骨质构造肯定也和我们不一样。可,如果我们脚下的真的是骨头,这东西活着的时候得有多大啊?它又是多久前死在这里的?这,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这东西是什么,我们不是早就得到提示了吗?”菲蒂斯环抱着双臂,沉声说道,她环视着周围的黑暗,按照人体骨骼的结构试图还原这个洞窟的原貌。“你是说这是…”嘉伦说到一半的话被佩格捂住咽回了嘴里。有些事情,当它被意识到之后,就不能再说出口,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奇怪的环境里。但佩格还是晚了一步。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费欧尼转头看着他们来时的方向,海妖在黑暗中的视力本就好于人类和女巫,加上他们体表密布的敏锐感知神经,费欧尼可以通过空气和脚下物质的震动更远也更早的察觉到某些东西的靠近。那些东西他并不陌生,当他在黑色尖塔中为女巫们的仪式争取时间时,他曾经对抗过这些东西。“蟾蜍,数量非常多。这里不是迎战的好地方。”

    费欧尼说的没错,再怎么说这里也不过是根不知道什么生物的脊梁骨,谁也不知道在无数的岁月过后这条脊梁还能再承受多少冲击。而要是它因为战斗而塌陷,下方的黑暗足够让小队中的所有人坠地而死。“海妖说的没错,跑起来,我们不能在这里被追上!”

    山怪和菲蒂斯一马当先,迈开大步朝着前方跑去,嘉伦和佩格紧随其后,佩格虽然厌恶这种需要大量体力的行为,但眼下不是抱怨的时候。位于队尾的洛萨和费欧尼对视了一眼,他们几乎是同时将握到武器柄上的手松开,拿着武器跑动会影响自身的灵活度,同时也会浪费更多的体力。“这些该死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我们下来的时候可没看见它们!”

    “不知道,不过我听烈涛的长老说过,放在贝壳里的砂粒会变成珍珠。我想这些东西大概差不多吧。”费欧尼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跑步时的姿态有些滑稽。

    “珍珠和这东西可差远了!”



    如果说曾经出现在黑色尖塔中的蟾蜍怪物只是数量庞大而已,那么借助女巫赐予的黑暗视力,洛萨和费欧尼远远瞥到的敌人数量就足以让人头皮发麻。没人知道这些怪物是哪里来的,亦没人知道它们到底是怎么在这个完全密闭,不知道与世隔绝了多少年的空间中蛰伏至今。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这些怪物的体重轻的吓人。原本海妖凭着震动感知推算的数量与实际见到的景象相比天差地别,若不是这些怪物中存在大量没有实际质量的幻影,那就是它们的个体重量小到了堪比昆虫的程度。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与蟾蜍怪实际交过手的人都知道,这些东西的身体质量和它们的麻烦以及致命程度完全不成正比,再说在那样的质量下,即使涌过来的是蚂蚁,也已经足够在顷刻间将人的血肉支离分解。可事情总是难以随人心愿发展不是吗?

    “小心,它们不止在后面!”海妖低吼着,整个身体像猎豹一样跃起,右手在双脚腾空的同时握住了系在腰间的鲨齿弯刀。这柄武器在费欧尼跃到佩格身边时还没有完全离开他的腰带,不过已经竖起的刀刃足够产生作用。“噗!”利刃砍入肉团的声音在洞穴中响起,一只从右方岔路上扑下来的蟾蜍怪被海妖利落的从胸口一分为二!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很快,蟾蜍怪物就从两侧的岔路上跑来,甚至有的还会从看不见的高处跃下,从空中扑向小队的成员。“真是见鬼!”洛萨的战斧在黑暗中散发着寒冷的幽光,他飞身将冲过来的怪物撞进无边的黑暗里,反手用斧柄敲退了另一只从空中而来的敌人。女巫们也没闲着,菲蒂斯从腰里解下长鞭,将其中的二分之一绕在手上控制这件武器的范围,接着用剩下的二分之一带起致命的风暴,将卷入其中的敌人刮到死亡的深渊中去。不过典狱长的武器在小队中难以发挥出应有的功效,她必须时刻注意其他人的位置,以免发生误伤。

    相较之下,在之前的战斗中失去了自己蛇鞭的嘉伦应对起敌人来就较为狼狈了。她近身战中十成的本事有五成在自己的鞭技上,现在趁手的武器不在,队伍中又有另外一名更加善使长鞭的同伴,为了防止两人的鞭子在空中缠绕在一起发生意外,嘉伦此次带着的武器是一把小型战锤。别小看这个锤头只有拳头大小的武器,实心的钢铁让山怪身上的铠甲都不一定能在这东西手下起到作用。而战锤这种使用起来简单直接的武器也省去了嘉伦适应它的时间,只需要对着对手的要害全力挥舞即可。

    于是这四人就组成了小队坚实的墙壁,应对这从周围冒出的敌人。而在这墙壁的中心,佩格的头发散发出淡绿色的光芒,她这是在尽可能的探查黑暗中的情况,作为团队的耳目搜索着敌人的信息。至于山怪,这名手握长枪的战士是保证小队不被身后的浪潮吞噬的开路先锋,他魁梧的身体配上铠甲的重量有着堪比攻城锤的气势,以长枪的枪尖为顶端,所有试图阻挡队伍前进的蟾蜍怪通通都被这台战车无情的碾碎!但即使如此,随着前方敌人冒出的频率逐渐增多,战车的车轮也在柔软的肉浆中打滑,前进的速度逐渐放慢了下来。

    “怎么回事?后面的东西要追上来了!”洛萨一脚踹飞将自己扑倒的对手,右手松开武器,一记重拳砸在另一只怪物的面门上,然后左手倒提着战斧用斧刃下的倒钩将其放倒,接着用斧柄当成战锤直直的捣烂了它的脑袋。大量的灰色浆水飞溅而出,溅到了伯爵的身上。好在,这里的蟾蜍怪似乎没有黑色尖塔中的那么诡异,它们的血液不具备腐蚀性,这样几人在战斗的时候也不至于束手束脚。

    “前面也有那些东西,我们被包围了!”嘉伦对后方的同伴喊道,手中的战锤被一只蟾蜍怪用舌头黏住,无法顺利挥舞。“滚!”愤怒的女巫双目散发出强烈的光芒,她的呵斥化作了无形的气浪,将那只丑陋的蟾蜍的腹部一下子撕裂开来!但这种强烈的攻击并不是没有代价的,怒喝之后的嘉伦手臂开始轻微的颤抖,她的短发里也有几根变成了白色。

    “合理的利用力量,嘉伦,不要蛮干。”和自己的女儿不同,典狱长的处境即使同样不利,她也总是能及时找到合理的办法来避免与敌人硬碰硬。只不过她的教训说的容易,想要避免撼力的发生,必须要具备足够的技巧和经验。嘉伦在她的训练下具备前者,但后者明显不足。而且,在对抗这些怪物的过程中,之前在黑色尖塔里战败受辱的场景和记忆也一次次的冲击着她的精神,愤怒的火焰让她没法如平时那样控制自己。女巫的眼睛越来越明亮,手中的战锤招数也越来越狂暴。

    “佩格!”被菲蒂斯叫到的小女巫明白自己该干什么,不管怎么说,嘉伦现在的状态都对眼前的局势没有好处。甚至她野蛮的战斗方式已经影响到了其他人的行动。佩格的头发在魔力的作用下披散升起,然后绕过嘉伦的战锤,迅速和后者的发丝缠绕,淡绿色的光芒顺着发梢流入愤怒女巫的头皮,带去让她冷静下来的能量。佩格的尝试成功让嘉伦冷静了下来,她眼睛中的光芒渐渐黯淡,呼吸也急促起来,这是魔力消退后身体的自然反应,她的胸腔里有太多的热量需要被派出去,两片肺片即使全力以赴也还是功率不足。

    “引导那些力量,嘉伦,把它们化为你的武器!”菲蒂斯的教导曾经帮助嘉伦度过很多难关,这次也不例外。嘉伦感觉的到那股在自己体内残留的,仿佛要将她烧尽般的热,她尝试着控制它们,引导它们,让它们朝着一个出口聚集而不是肆意乱窜。

    “闪开!”身上因为高温而冒出白烟的女巫对洛萨和费欧尼吼道,然后从二者的中间对着后方的敌人深深的吐出一口气。“轰!”传说巨龙和恶魔都可以口吐烈焰,但今天这样的存在恐怕又多了一位,短发女巫嘴里喷吐出的火焰组成一条狰狞的火蛇,顺着倒在后方道路上的尸体蜿蜒向上,瞬间就蔓延到了那些试图追逐他们的怪物当中。接下来,就是一连串可怕的爆炸,最先接触到火蛇的蟾蜍怪变成了装满炸药的木桶,它们的身体快速膨胀,发出暗红色光芒,短暂的延迟后,这些可怜的生物变成了真正的活体炸弹,迸裂出的爆炸令大量的同类被掀飞出去!可接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咔哒,咔哒”开裂的声音伴随着数道裂痕出现在爆炸最剧烈的地方,显然女巫制造的烟火秀超出了这条古老道路能够承受的范围,就如之前众人担心的那样,它快要塌陷下去了。



    道路裂开的声音让战斗中的几人全都暂时停下了动作,菲蒂斯略微挑动了一下眉毛,她可没想到嘉伦的怒火可以制造出这样的结果。不过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女巫,她还不至于在这种情况中束手无策。“跟着我,保持好平衡!”女巫说着,用极为熟练的动作踢掉了脚上的鞋子,让脚掌接触路面。她开始朝着前方奔跑,并在几步之后双脚以一前一后的姿势保持滑行。洛萨曾经听说冰霜卫士中的人为了在雪山附近快速移动,会在脚底绑上木板来以滑行的方式代步。现在菲蒂斯所做的和那种被称为滑雪的移动方式有着颇多相似的地方。

    沉默的守门人没有多少迟疑,他的双脚踩在女巫划过的轨迹上,庞大的躯体像是一团黑色的雪球跟着朝下方滑去。其他的人见此即使再有疑虑也没有其他办法,一个接一个组成了长龙般的队列。事实证明女巫的决策堪称果断,因为在他们开始滑行后不久,出现裂缝的道路就在呻吟声中倾塌,这条不知道挺立了多少年的脊梁,终于还是迎来了自己的毁灭。

    一点的损坏迅速变成连续性的灾难发展,从断点的两端,向上和向下的道路都跟着塌陷,此时再想顺远路返回,恐怕是完全不可能了。不过这不是小队现在该思考的问题,比起如何返回,他们更多的精力还是放在如何在身后坍塌的道路以及前方仍然悍不畏死的冲上来的蟾蜍怪物中保得自己的性命。好在小队的移动速度似乎已经超过了蟾蜍怪物的出现速度,在他们冲出了面前的包围圈之后,他们发现来自敌人的压力小了很多。甚至,动态视力较好的人已经隐约看到了怪物出现的真相。

    “这些东西,是从骨头里渗出来的!”洛萨指着一团正在成型的灰褐色粘稠液体对同伴说道。不止这一团,随着小队的前进,他们的周围出现越来越多的这种东西。甚至,越是前方,蟾蜍怪物的状态越原始,到了后来只能看到从道路的细小孔洞中流出的液体,而根本无法将其联想到那些丑陋的敌人身上。“这些蟾蜍,是骨髓。”费欧尼的表情很严肃,语气也一样。

    雷霆巨人的传说,对于人类和海妖来说这截然不同的。虽然在两种种族的记录中,这个被风暴和云雾裹挟的巨人都有着同样永不熄灭的怒火和堪称野蛮的习惯,但作为人类而言,只要他们能躲过风暴和闪电的攻击,从巨人身边幸存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海妖却不行,不论是鲨齿还是烈涛的古老歌谣中都记载着部族曾经的居住地被恰好路过的巨人踩成废墟,那些为了保护家园而英勇作战的战士在通天彻地的庞然雷霆前渺小而又无力。传说一名得到了潮汐女士垂青的海妖祭司曾经卷起过堪称海啸的风浪试图驱赶接近的巨人,但后者只是冷哼了一声,大海引以为傲的伟力就被化成了无害的水流。而冒犯了巨人的下场,则是一道直接撞击在海床上的雷电之柱。

    从上面的传说中就可以看到,与人类中的航海者敬畏甚至崇拜雷霆巨人不同,海妖们对这位存在的态度是纯粹的深恶痛绝。也因此,在后者的传说中,雷霆巨人是破坏与邪恶的象征,既没有猎人的警觉和自律,也没有海流祭司们的谦逊和顺势而为。在海妖的故事里,雷霆巨人的吐息是带着剧毒的烟雾,他的眼睛是闪烁着邪恶欲望的光团,而他的血液则是会让鱼虾立毙的剧毒,至于他的骨髓,则会化为丑陋且同样邪恶的怪物,对海妖们造成严重的苦难。以往费欧尼只会把这种说法当成是族人们对过于强大的对手的污蔑,但眼前的情况却在告诉他,如果这具骨架的主人真的是传说中的雷霆巨人,那海妖们的故事或许并没有完全错误。

    然而真相如何,仍然不是小队的首要问题。他们背后的碎裂声越来越近,即使滑行的速度远超奔跑,道路崩塌的势头却增长的比他们还要剧烈。就在几人都认为自己将会命丧于此的时候,转机出现了,因为这根脊梁到底了。“看到陆地了!准备跳!”菲蒂斯喊道,接着在两三个呼吸之后大喝一声,“跳!”腾空,落地,坚硬的岩石撞击着身体的每个部分,每一个人都因此而露出痛苦的表情。但这已经是最佳的方案了,以翻滚的方式落地,他们最多换来一身淤青,如果不知死活的试图强行停下身体,后果可能要严重得多。

    “轰隆隆!”宛如天崩一样的声响让人的听觉在短时间内失去作用。但奇怪的是,尽管声势浩大,却没有飞来的碎石和烟尘对几人造成更多的伤害。“都还活着吗?”菲蒂斯率先爬起来,她身上高质量的护甲为她减少了相当多的伤害,再加上这位资深女巫也相当擅长保护自己。所以这场刺激的逃亡对她的影响不过只是衣物的破损和些许的擦伤。

    相较之下,佩格和嘉伦的伤势要严重一些。这两位女巫的身上都出现了程度不同的骨折,嘉伦的右手在撑地的时候变形,而佩格的左膝盖骨应该是碎了。洛萨和费欧尼作为久经沙场的战士状况要好一些,可即使如此,海妖的小腿肚子上也被锋利的岩石挂掉了拳头大小的血肉,伤口甚至可以看见里面的骨头。至于山怪,他的铠甲有着严重的变形,可是没人知道包裹在内的人状态怎么样。

    “把这个涂在伤口上,可以快速止血。伤到骨头的人都先别动,别让骨头扎到血管或器官。”菲蒂斯从口袋中掏出软膏扔给伤势较轻的洛萨,同时对其他人叮嘱道。可想要检查伤口,必须要有光亮,光靠黑暗中只能分辨轮廓的视觉实在是太困难了。典狱长轻叹了口气,如果可以她本来是希望尽量避免这种状况发生的,毕竟嘉伦在解开石板时明确说过不能起火。

    “只能希望这东西不算是火了吧。”女巫说着,从腰包中掏出几块石头,又用地上的碎石撘出了一个小圈,将石头放进去后轻念了几个音节,淡蓝色的光芒就逐渐明亮起来。这种石头和起司曾经在龙脊山溶洞中使用的磷石相当类似,只不过在性质和成分上尚且有着不同。

    随着照明问题解决,众人发现,他们之所以没有被烟尘和石头埋葬的主要原因,似乎,是因为一圈画在地上的白色痕迹。菲蒂斯小心的接近这些痕迹,看到实际上这些痕迹是大量被洒在岩石间的细粉,而这些细粉,很像是磨碎的海盐。



    “保护了我们的东西就是这些,盐?我可一直不知道盐有这种功能,我还以为它们只能拿来做调味剂。”洛萨俯身小心的从地上用手指沾了些白色的粉末,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得益于他这一个多月的平民生活,海盐的味道还是可以轻松辨认出来的。不过和伯爵不同,处理完伤员的菲蒂斯也走到了这些盐粉旁边,她的眉头紧皱,似乎在回忆些什么。

    “我恐怕这些可不是盐,或者说,不仅仅是盐,嘉伦的朋友。你有没有听过码头上的人讲述巨人的传说?尤其是关于他的死亡和重生?”女巫没有去碰触这些盐粒,她借着淡蓝色的磷光抬头希望看到头顶的岩壁。但是那实在太高了,菲蒂斯只能看到吞没一切的黑暗。

    关于雷霆巨人的传说,洛萨还真的听过不少。不说那些对巨人外形和种种犹如神迹一般的能力以及那些自称为雷霆巨人血脉后裔的事迹,单论雷霆巨人本身,其内容的丰富程度就已经可以编成厚厚的一本典籍。当然,这其中的大部分洛萨还没听过,不过即使是他已经听过的有限的部分,其中的内容也有着明显的区别。这区别在于故事的复杂程度,在有些故事中,事情基本可以概括为简单的两句话,即巨人到了那里做了什么,而对于他为什么这么做,以及这么做之后的后果和成就却并未提及。

    这样的故事在洛萨听到的传闻中数量最多,但却不是最被人熟知的。水手们知道的故事大抵没有这么简单,在他们口中的雷霆巨人是一个类似人类和神明之间的存在,他有着人类的思考方式,但眼界和所为却像是神明。其实不仅仅是关于雷霆巨人,那些口耳相传的神话传说中的主角,多半如此。这也是世人最喜欢和能接受的故事种类。

    但是并非所有的故事都可以被划分为这两种或二者之间,虽然数量很少,甚至比第一种还少,可洛萨还是幸运的听过一两个更加复杂,长度也更长的故事。这些故事往往出于酒馆中请来的吟游诗人,还有些是来自失心湾少有的老人们口中。在这些故事中,雷霆巨人的行为再次变的不可揣测,与常人相距甚远,但他行动的理由和目的却清晰异常,尽管这些目的在他人看来可能毫无道理,甚至有些荒唐。

    在这第三种故事中,洛萨尤其记得的,就是关于雷霆巨人本身存在和死亡的传说。一切都有一个开始,就如人来自母亲的孕育,植物来自于种子的萌芽,即使是世界本身,在诸多人看来也是有一个虽然不一定肯定,却至少值得一信的来由的。那么作为雷霆巨人,他也当如此。而雷霆巨人的由来是什么呢?可以知道的事,雷霆巨人应当是这世界中唯一的个体,这在所有的传说中都是如此。巨人是孤独的,因此,他的性格即阴沉又暴躁,那是因为他没有同伴可以交流,也不需要与任何人妥协。这样的巨人,有人说,是从雷霆中化身出来,是天空的儿子。可天空的儿子为什么终生不离开海洋呢?所以也有人说,巨人是海洋和天空结合的产物,天空是父亲,海洋是母亲,所以巨人永远被海洋所拥抱,被天空所注视。

    可渐渐的,水手们不再同意这两种看法,他们不认为这呼出风暴的巨人是天海的神邸,就像他们从不认为自己应该遵守任何国家的法律,也不该必须信奉一个掌管海洋的神明一样。大海无量而无序,所以一切都被包容其中。而作为这种精神的象征,雷霆巨人不该是被天空和海洋这样如牧师口中般的东西所衍生。他们相信,雷霆巨人,曾经是个人。而之所以他会变成巨人,自然又有无数种说法。

    但这些说法最终都指向一件事,人,都是会死的。所以巨人也会死,理所当然,毫无问题。不过巨人终究是巨人,即使他曾经是个人类,人们也不希望他和他们一样在死后顺流而下漂入大海,供鱼虾蚕食,被海浪蹂躏。因此巨人死后,他的躯体不会简单的消失。

    “他的肌肉化为群岛为海员遮挡风暴,他的血液成为溪流供停靠的船只补给,他的呼吸变作季风推动风帆,他的骨骼…”

    “他的骨骼散落溶解,是海洋之中的盐分之由来。”女巫替洛萨说完了这句话。只不过她看待这个故事的角度和伯爵截然不同,在菲蒂斯和其它施法者看来,所谓的传说,绝不会是纯粹的空穴来风。因为偶然的痴人说梦,是没办法在人群中传播这么久的。

    诚然,人们喜欢这些虚构的东西,把它们编成长诗和滑稽剧表演传唱。但人们绝不会编造出他们从未体验过的东西,就像画家没法画出一种从未被人发现的颜色。不被认知,就无从描述。而在认知方面,人们往往觉得远方的人不如附近的人,早年的人不如现在的人,所以他们会将从远方和古代流传下来的东西视作无稽之谈。可,真的如此吗?在施法者看来,古时的也好,远方的人也好,他们或许与当前的人在外貌和习惯上有着差异,但本质上来说,他们都是同一种生物。而既然是同一种生物,为什么说出来的话要因为地域和时代具有不同的份量呢?施法者们从来都是重视传说的,因为他们相信,传说的表皮虽然会因为流传而改变,但内核却一定是不变的。

    “现在,我们看到了他的骨骸,看到了他骨骸所化的盐,所以他是存在的。而且就在这里。”菲蒂斯的表情相当严肃,“那么,既然死亡是可信的,重生想必也不会是虚言。嘉伦,你说你曾经得到过的启示让你觉得尖塔本来的作用是等待某个时刻来临时的庙宇。你觉得,海妖们迫不及待的摧毁它,以及你们在尖塔内所遭遇到的东西,会不会是因为,那个时刻,就要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