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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塔的黎明txt下载

    海拉还不知道绮莉已经苏醒的消息。这里面的主要原因当然是留守的几人没有办法立刻通知她,不过即使网虫他们找到了可以通知墓穴之女的方法,海拉现在恐怕也没有时间来听取这个消息。毕竟要小心的操纵扫把靠近水面且不被滚滚的旋涡卷入是一项必须聚精会神才能做成的事情,更何况海拉的目的可不仅仅是体验贴着旋涡飞行的刺激感,她是要去接近那几个漂浮在水面的黑点。

    “轰隆隆!”震耳欲聋的海浪声让海拉的心脏不自觉的颤抖,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引发如此剧烈的自然变化。但她知道自己离能解答这个问题的人已经很近了。距离的接近让墓穴之女确定,她看到的几个黑点正是至今没有返回失心湾的佩格,嘉伦和菲蒂斯!不过,应该和她们在一起的洛萨和费欧尼此时却不见踪影。但海拉顾不了这么多了,她现在也只能救一个算一个。

    不管是海水形成的旋涡,还是空气和云层中的旋涡,它们都遵循着同一个道理,那就是最危险的并不是旋涡中空的中心,而是旋涡的边缘,那里才是充斥着能量的地方。而海拉现在正是在尝试从靠近海中漩涡的边缘,她有几次几乎都要成功了,却被迎面打来的海浪逼迫着不得不重新拉高扫把,丧失了抓住同伴的机会。该怎么办呢?海拉的眉头死死的锁在一起,她明白用手去把人一个个从旋涡中拉出来是个不现实的尝试,即使她可以成功帮助同伴摆脱旋涡的力量,她所乘坐的扫把也没法支撑这么多的乘客。

    可海拉也注意到了水中的同伴们状况十分糟糕,三人中的嘉伦已经失去了意识,佩格的精神看起来也相当萎靡,只有菲蒂斯抓着两名晚辈奋力的在和旋涡搏斗。她们都没有注意到海拉,光是保持自己不被旋涡的力量拉扯下去就已经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了,除此之外她们更本没有任何的余力。而这就是说,海拉没法得到这三人的配合,甚至在救助的过程中还有可能被她们误以为是威胁而攻击。

    墓穴之女咬紧牙关,从衣服的内侧拿出一朵玫瑰,在将其放到嘴边亲吻了一下后扔进了海水之中。对于这朵玫瑰能起到的作用,海拉不敢肯定,她所擅长的魔法在这样的环境中很难起到作用,而且她身上的玫瑰数量也不是很富裕。这是一次冒险的尝试,却也是一次必要的尝试,海拉只希望她所做的事情能得到些许的回报。而事实是,她得到的回报过大了。

    幽绿色的巨大阴影从海旋涡的底部向外扩散,它是被女巫投下的玫瑰所吸引而来的东西,但它的出现却让海拉感到了恐惧,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回应。这里最好解释一下她到底干了些什么,众所周知,海拉被叫做墓穴之女是因为她是在棺木中出生的,而这同时也让这位年轻的女巫有了与众不同的特质,那就是极度虚弱且枯槁的身体。

    一般来说,女巫在生命的末期都会逐渐变成干尸的模样,年长和年老的女巫会通过不断摄入魔力来保持自己外貌的年轻,这些魔力的来源多数来自她们苦心经营的汤锅。可海拉不同,她一出生就是一副干尸的模样,按照当时大女巫的判断,婴儿时期的海拉虽然各个器官都发育正常,可是却像是已经被使用了好几十年的样子,那感觉就像是一个年轻的灵魂被塞进了一个垂垂老矣的躯壳当中。好在,这个情况在婴儿海拉接触到葬礼上的玫瑰之后发生了变化,她的身体开始年轻起来,并在所有墓园中的玫瑰枯萎后终于变成了一个婴儿该有的模样。自此以后,玫瑰就成了只属于墓穴之女一人的秘药,一种不可缺少的维生物品,以及她施法必须透过的媒介。在棺木中生长绽放的玫瑰,这是海拉的徽记,也是她的同类们对她的印象。

    可能正是因为这种特殊的体质吧,海拉所擅长的魔法和其他女巫都不相同,她的天赋即使是在大女巫的眼中也是相当神秘而不可预测的。海拉似乎可以感知到这世界的另外一面,属于亡者的一面。那些本已在这里消逝的东西,在海拉眼中却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并且可以通过魔法来进行操作。起初,女巫们认为海拉的能力是常常会出现在民间故事中的所谓黑魔法或死灵魔法,但在大女巫的测试下,后者的结论是比起黑魔法,海拉的天赋更接近于另一种古老的传说,灵媒。

    灵媒,这种角色在各个种族中都是常常出现的,可其中的大部分都不可考。因为他们中的大部分并不是真的能够通灵或者和死者交谈,排除那些假货和吸食致幻植物过多的癫者,其中诸如报丧女妖一样只是掌握有部分与死亡相关能力的人也会被称为灵媒。说到底,灵魂是一个对于包括施法者在内所有生灵来说都无法查验的东西,而和灵魂打交道的灵媒因此变的玄而又玄也是理所当然。

    至于海拉自己,她倒是不介意别人怎么称呼她,毕竟连她本人都说不清自己的本领到底是从何而来又会变成何种样貌。一直以来,墓穴之女都在刻意避免使用自己的天赋,因为这天赋太过于不可控。海拉还记得她小时候曾经因为情绪波动而肆意释放过一次魔力,但那非但没有带来任何实质的结果,反而让她自己陷入了整整半年混乱可怖的梦境之中。自那以后,海拉就对自己的天赋感到恐惧,这也使得她的性格偏于敏感而内向,最终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而刚刚,在无奈之下,海拉时隔多年又一次向她的天赋请求了帮助,而相应她而来的,就是那将整片海水都染成幽绿色的东西。墓穴之女能感觉到,这自旋涡之底而来的存在有着怎样可怕的力量,她能想象到如果自己没法顺利驾驭这个存在会陷入怎样的结果。但她已经没有其它的选择了,不管成与不成,她都只能进行尝试。

    “自海底而来的幽灵啊,我恳请你帮助我。”女巫的嘴唇轻启,用微弱的声音诉说着。

    与此同时,在深水之下,被海水淹没的一个男人身上的刺青,似乎因为女巫的低语而躁动起来。

    。九天神皇



    这注定是要被载入失心湾史册的一天。不过前提是失心湾有史册这种东西,以水手们的个性,他们更有可能会把今天发生的事情改编为歌谣在甲板上传唱。这样的话,后世的人们就更有可能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当成是另一个被水手们编造出来的半真半假的船歌而不将其当真。那并不是件坏事,因为真相,有的时候往往比传说更加让人难以相信。

    当太阳从海面浮现的时候,海水开始向看不见的下方沉落。晨曦的金色光芒照耀着海面,当旭日完全升起,它的下方却变成了墨绿的颜色,那是亡魂的颜色,有经验的船长和水手们都知道,只有死人潮中的海水才会像这样散发出翡翠般的光彩。可再有经验的海员都从来没有见过范围如此广阔的死人潮,那感觉就像是墨绿色的地平线朝着失心湾逐渐推进过来,不可阻挡,无法抵抗。

    因为某一个情报贩子煽动起来的暴乱,在这场朝着城市席卷而来的绿色潮水中平息了。水手们都是迷信的,当他们目睹那异样的绿色海水,没有人再有心情去试图挥舞弯刀。恐慌,比潮水更早的冲入了人们的内心。“快点!我们要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见鬼,我再也待不下去了!一刻也不行!”船长们谩骂着,召集他们的船员登上自己的甲板。那些在失心湾码头停泊了良久的船只纷纷升起船帆,他们要逃离这个被诅咒的地方,即使再多的金子也不能阻止他们。

    “船长,我们怎么办?”健壮的大副走到哈夫丹身边,看着自己的船长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哈夫丹敞开的衣襟在海风里飘动着,他因为要频繁的与人会晤而修剪的相当体面的眉毛和胡子像是有生命般的扭动着,显示出这位船长的内心亦不平静。黑箭号,就在他身后的海水中平静的等待着,在这艘船只的周围,那些与哈夫丹关系较好的船长的船已经纷纷出港,甚至因为仓促,船只之间还出现了碰撞的情况。

    “再等等。”船长说着,握紧的手心里不断摩挲着那枚救过他一名的图腾吊饰。他当然害怕死人潮,在海中航行的人没有不怕的。可是比起死人潮,他更困惑于这座城市的主人。哈夫丹抬头观望着天空,他没有看到扫把飞过,女巫们还在处理城里的事情吗?还是说,这已经超过了她们能力的范围,此时那些高高在上的女人正在忙着收拾她们的财产躲在安全的岩洞里瑟瑟发抖呢?

    “船长,这地方一定是被诅咒了,刚刚那三声响声,怎么听怎么像是心跳,还有现在的死人潮,我们还是快点走吧!说不定再等等连这里的土地都会变成怪物!”一名有些神经质的水手说着,一脸紧张的看着自己的脚下,似乎生怕那里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脚踝。

    哈夫丹的眉头拧成一团,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大副,没有理会那名船员,“网虫和狼蛛呢?找到了他们没有?”

    大副摇了摇头,“仓库里已经找过了,两个人都不在。不过,有人说看见过那个女的出现在南边,现在那个地方应该正在被攻击。先生,我觉得没必要等他们了。”他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网虫被人看到出现在这次暴动中的地点,那么她的身份只有可能有两种。第一,就是暴动中的一员,而从黑箭号上没有一个人参加这场暴动来看,船上的海员们都很清楚这样的暴动只是无意义的自杀,要是网虫参与了其中,那她现在多半已经被愤怒的女巫杀死了。而第二种可能性,就是网虫是属于女巫一方的护卫。要是那样,那么无论她在这场暴动中生还与否,黑箭号上的人都不会欢迎投靠了女巫的家伙。和女巫做生意是一回事,为女巫服务是一回事,甚至在女巫面前屈膝,都是可以被水手们接受的。但是为了女巫拼命?成为她们财产的守卫者?还是算了吧,他们宁可在生蛆的甲板上做苦工,也不愿意丧失自己的自由。

    因此,要是大副知道网虫在离开时和一名神秘的女性一道,恐怕他的态度还会更恶劣一些。不过,大副的意见和看法并不能代表他的船长。哈夫丹已经在这片海域混迹多年了,其实当时在码头上撞到网虫和海拉的时候他就对后者的身份有所预感。然而船长自从更早的时候,就没把网虫和洛萨当成是一般人。一般人,可不会出现在女巫们划定的禁区海域里。

    目前的情况似乎也印证了哈夫丹的推测,自从狼蛛失踪后不久,各种怪事就开始在失心湾发生,突然的暴动,以及现在下沉的海面和从其中延伸出来的死人潮。要说那两人和这些事都没有关系,那黑箭号的船长是怎么也不信。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要是一般人,恐怕会立刻和那两个人保持距离,要是有野心的人,则会试图从那两人的口中得到有利于自己的信息。哈夫丹船长并非此二者,他是船长,没有他的命令,没有水手可以私自掌舵,没有他的命令,亦没有水手可以私自下船。

    “上船,升帆。”哈夫丹的话让所有的船员都送了一口气,他们可不想在这里等着死人潮扑过来,现在还有机会从其它方向逃离这片海域。可当船长站在他的舵盘前,他的话却让所有船员都感到惊讶,“升起所有副帆,我们迎着死人潮冲过去!”

    水手们的动作停顿了下来,他们一齐看向自己的船长。哈夫丹挑起了眉头,面对自己船员的质疑毫无退缩,“怎么?你们怕了?还是你们不信我的判断?”水手们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也不明白为什么船长会在这时下达这样的命令。

    在这片沉默中,大副带头打破了沉寂,“愣着干什么?没听到船长的话吗!谁再偷懒我就让他扫一个月的甲板!”

    于是整艘船重新热闹了起来,他们选择相信自己的船长。太多次他们都是这么做的,太多次哈夫丹也从未让他的船员们失望。从舵盘后俯瞰着甲板的船长露出了笑容,这是他的船,他的黑箭号,只要在这艘船上带着这些船员,他就有信心航行到世界的尽头。

    “今天,是个出航的好日子!今天,是个探险的好日子!今天,是个我们名垂千古的好日子!今天,也是我们葬身海底的好日子!哈哈哈哈!我们走,去接回我们的船员!”

    。九天神皇



    某种意义上来说,失心湾的水手们包括哈夫丹船长都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出现在晨光中的绿色潮汐并不是他们所熟悉的死人潮。作为在海中飘荡的死者集会,死人潮的出现往往伴随着大雾和昏暗的天气,断然没有在黎明时分出现的可能。不过也有件事他们猜测的没错,那就是这片绿色的潮水是非常危险的。因为这潮水中虽然没有那么多迷失在海浪里的魂灵,却确确实实的裹挟着一个古老而强大的意志,雷霆巨人的意志。不过,就连此时的海拉在内,还没有人知道他们面对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准备迎接冲击,浪打过来了!刮到海里去可没人捞你!”船长在喊完这句话后就蹲下身子,将肩膀抵在舵盘上。两秒之后,从船头跃上甲板的巨浪就呼啸着击打着每一位船员。好在哈夫丹的提醒还算及时,黑箭号上的水手也都对自己的船相当熟悉,除了大浪之后船只前端的船首像的上半部分不翼而飞之外,竟然没有更多的人员损失。

    “船长!前方发现大漩涡!”在主帆顶部瞭望格中的水手送开抱着桅杆的四肢,眯着眼睛抵抗着海面上的反光。在他的视线中,前方水面上的旋涡就像是怪兽的巨口,贪婪的吞噬着所有被卷入其中的东西。即使强如黑箭号,一旦被涡流捕获,也断没有逃脱的道理。

    “旋涡有多大?”身上的衣服被刚才的巨浪打湿,哈夫丹甩甩胡子,用有把脸上的海水抹去。他大声的询问着瞭望员,周围激荡的水流让他无法顺利的辨认船只前方的水面情况。每当这个时候,哈夫丹就很庆幸自己当时在订购这艘船的时候没有贪图便宜省去瞭望塔。

    “先生!我看不到头!我看不到漩涡的另外一边!它太大了!”带着惊恐的喊叫从上方传回,让船长习惯性的撇了撇嘴。

    “右满舵!让船体横过来,我们不能被那东西拖进去!”船长没有经过太多的犹豫就做出了判断,他之前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旋涡,不过较小的涡流经常会出现在暗礁遍布的海域,应对这些东西的方法哈夫丹已经自问足够熟练了。在他的命令下,船体上的风帆随着铰链沉重摩擦的声音开始转向,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那巨大的旋涡似乎连空气也在一同吞噬,疾风从背后将黑箭号推向旋涡的中心。

    推着铰盘的水手们死死咬着牙关,他们的鞋底在湿润的甲板上很容易打滑,而在这种时候,只要一个人没有用上力气,整艘船的航向就都有可能发生灾难性的改变。这种严峻的形势让黑箭号上的船员们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边不远的浪花中一闪而过的几个黑点。

    海拉注意到了黑箭号,但她没有上去请求帮助的打算。原因很简单,她没有求助的余力。天知道自己到底将海底的什么东西召唤了过来,活了这么久,墓穴之女从未碰到过眼前这种情况。这个灵魂太强大了,如果不是他对自己的控制完全不加以反抗,海拉根本没法驾驭这么恐怖的存在。这感觉就像是一只蚂蚁趴在一只狮子的鬃毛上,用它细弱到不值一提的触角操控着狮子的走向一样。

    好在到目前为止这头狮子都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用他巨大的身躯拖动海水,将三名女巫托在水面上朝着海滩的方向前进。海拉不知道当这个魂灵抵达海滩后会发生什么,也许他会就这么离去,也许他会当场消散成千百个碎片随着潮水返回大海,又也许,他会继续上岸,将整座城市都毁灭殆尽。墓穴之女骑在扫把上,肉体逐渐老化,她随身携带的玫瑰已经用完了,现在的她根本无力再控制身下的魂灵,只能让其依照这最开始的指令前进。现在海拉只希望女巫团的其他人可以在她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前做出反应。

    她的希望没有落空,甚至可以说,得到了激烈的回应。在绿潮离失心湾的海滩还有大概五公里的时候,大量的渡鸦从失心湾的方向迎面飞来。其中领头的那只渡鸦,眼睛里闪烁着鸟类不该有的智慧。“嘎!”领头的渡鸦发出叫声,它身后的同类中立刻就有一部分降低了飞行的高度,这些黑色羽毛的飞鸟用它们的爪子抓住水中的三名女巫,以不可思议的力量将她们带离了水面。

    海拉看到同伴们得救,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她的意识随即下沉到了黑暗之中,整个人连同扫把一齐从空中栽落。可这一次,那些渡鸦们没有上去将墓穴之女拉起来,它们在空中盘旋着,目送着海拉跌入水面之下,跌入绿色的潮汐之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是墓穴之女的能力唤来了这强悍的灵魂,若是海拉不自己遣散它的话恐怕没人能够真正阻止它的前进。

    海风,吹动着渡鸦的羽毛,像是黑色的波浪在晨光中反射出光芒。这只渡鸦在空中盘旋着,视线俯瞰着下方的海水,它在等一个结果。绿色的海水,从海拉跌入的地方泛起涟漪,那涟漪不是在水面上的,而是在海水之中,一圈一圈的波纹呈现出蓝绿相间的颜色,好似一只受惊了的巨大章鱼在警告它的敌人。

    会成功吗?这结果没人知道,就像海拉自己也没有料到她会招来如此可怕的助力。那些波纹逐渐扩散,最终将整个绿色的海域覆盖在内。然而,就在这些波纹的间隙越来越密集,好像随时都可以将那团绿色之物驱散的时候,绿色边界的外围突然变的明显起来。那些绿色的区域向内收缩,将蓝色的波纹逼退回中心点。海拉的身体也随之上浮到海水之上。失败了吗?渡鸦的眼睛里看不到什么情感,这要不就是因为鸟类的眼睛没法如人眼那样将复杂的情绪表达出来,要么就是因为假借这双眼眸的人对此并没有感到太意外。

    可就在这个时候,更加诡异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最先发现这件事的,是黑箭号上的船员,作为经验丰富的航海者,尤其是对整片失心湾附近水域了如指掌的水手,他们惊讶的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下方的水域俨然变成了极深的深水区。透过女巫释放出的蓝色波纹,可以看到下方的海水已经不是原本的颜色,而是只有在海渊上方才会出现的近乎黑色的不详色彩。

    接着,就像是那深水之中有什么庞然大物猛地吸了一口气,漂浮在海水中的幽绿色就被鲸吸而入,快速消失到幽邃之中。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导致水手们才来得及惊呼,他们周围的海水就已经恢复如常,当然,前方的那个大漩涡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九天神皇



    当海拉再次醒来的时候,她的眼前是熟悉的屋顶,这里是她在女巫洞窟中的房间。“呜…”严重的头疼在她起身的时候才变得明显起来,让墓穴之女产生了重新躺下去的想法。但是她不会那么做,比起头疼,海拉更加迫切的想要知道现在的时间以及她失去意识后发生了什么。同时,她的内心里也有几分忐忑,大女巫的宽容就和她的愤怒一样无常,她不知道自己这一次惹了一个多大的麻烦,尤其是关于那个被她召唤来的强大灵魂,她没有自己遣散了那东西的记忆,只能希望它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在眩晕感中起身,墓穴之女不得不将手扶在家具上才能支撑住虚弱的身体。好在,海拉的房间相比较其他女巫而言要小得多,这种可以一眼看清房间里所有角落的房间大小给人一种安全感。女巫抬起头,在墙壁上方的一排木柜中寻找着自己的目标,她的视线很快锁定在一扇雕刻有花朵装饰的木板上。海拉伸出手按到木板上将其朝右侧横推,露出柜子中的东西,那是一支支干花。她用手指将最靠外的干花拿出壁橱,小心的将它们放到桌子上摆放的一只平盘里,接着拿起水壶朝里面倒入了一些温水。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这些干花迅速吸收了温水并逐渐膨胀,干瘪的花瓣和枝条在吸水后舒展开来,黯淡的红色和绿色也重新变的鲜艳。当海拉放下水壶的时候,她面前的盘子里已经没有了干花的踪影,有的是三支仿佛刚刚从花田中摘下的玫瑰。她急不可耐将玫瑰拿起,将鼻子深入花瓣之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只被女巫吸走了精华的玫瑰,这一次才算是彻底的枯萎了下去,当海拉去拿第二支玫瑰的时候,它已经变成了一些柔软的黑色残骸。据说在遥远的国度中,存在着不需要食用植物和动物,只需餐风饮露就能存活的存在,墓穴之女当然没有这种手段,吸食玫瑰的精华是她与生俱来的诅咒,是她延续生命必须的过程。

    在将三支玫瑰全部吸食殆尽后,海拉终于恢复了一些精神,她的脑袋还是有些疼,但这种疼痛已经不会影响她的行动了。随手将盘子中的残骸倒入一旁好像种植着什么的花盆里,海拉开始做出门的准备,这包括了对衣物,外貌,以及施法材料的整备。总之,在一番她已经相当熟练的过程之后,年轻的女巫身上已经看不出狼狈的样子。她深吸了一口气,拉开了自己房间的大门。

    然而,出现在房门外的并不是本该出现的走廊。而是一件比海拉的房间要大得多的大厅,她知道这个大厅,这是大女巫召见时才可以进入的地方。海拉犹豫了片刻,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踏出房间走入那间大厅,对大女巫的惩罚以及未知的恐惧让她刚刚恢复的神采再次受挫,她的手指在焦虑中揉搓着衣角,以这种方式表达踌躇。

    “你打算在门口站多久,亲爱的?”一个佝偻的身影在大厅窗户外照射进的阳光里悠闲的说道。有趣的是海拉并不觉得这个房间是建在可以被阳光照到的地方。但她知道以说话者的身份,当然可以让阳光随其心意的照射。也因此,墓穴之女没有再犹豫,或者说她不敢再犹豫的踏进了大厅里。在她双脚都走出自己的房间之后,房门也就随之合上,并隐没在了大厅墙壁的纹路之中。

    “愿您的心情愉悦,大女巫阁下。”海拉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谦卑的说道,同时深深的低下自己的头。

    “心情愉悦?”餐具碰撞的声音响起,似乎是大女巫将手中的餐具放到了盘子上。而海拉则在这声质问以及碰撞声中几乎要跪倒下去,对大女巫的崇拜和恐惧是根植在每一个女巫团成员心中最深刻的东西。不过,可能是不希望海拉因为害怕而失去思考的能力吧,大女巫之后有几秒钟都没有说话,当她再度开口的时候,语气已经再次缓和了下来,“过来,坐在这里。你也饿了吧?花可没法让人填饱肚子。”

    海拉顺从的坐到了大女巫桌子的对面,她不记得这个房间里何时有了这么一张刚好可供两人用餐的桌子,不过据说这个房间的格局本身也受到大女巫魔力的影响,家具和装潢上的调整只是最为表象的改变。桌子上摆着大约五种不同的食物,一旁的木板上放着一条刚烤好的面包,一旁则是一把餐刀,方便食客按自己的喜好切割。海拉的面前早就摆好了餐具,看得出来,她会在这时醒来并被大女巫召见并不是偶然,要么,就是大女巫算准了她的苏醒时间,要么,就是大女巫控制了她的苏醒时间。

    餐刀,切下了一块面包。海拉的视线被餐刀上的反光吸引,连带着看到了那只握在上面的手。奇怪,大女巫的手,之前是这样的吗?有了这个疑问,海拉壮起胆子偷偷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人,那确实是她认识的大女巫无疑。只不过,似乎在海拉的印象中,那位掌管整个女巫团漫长岁月的女士应该显得更加苍老一些才对。大女巫似乎注意到了海拉的视线,将手中的餐具略微低垂,“曾经有个人跟我说过,如果一个人进食都不能专心,那那个人心里一定有着令他非常焦急的事情。说吧,我会适当给予你答案。”

    “佩格,菲蒂斯和绮…我是说库伊拉女士!她们怎么样了?”就和幽灵之后的动向一样,海拉的脑中也没有同伴之后的情况。

    大女巫的嘴角略微上扬了一些,“她们很好,恢复的也比你快得多。不过,你最关心的问题居然不是你闯下的祸有多大而是其他人的安全,这倒挺让我意外的。懂得关注同伴,这很好。”

    墓穴之女松了口气,得知三人没有问题她就安心了。虽然对洛萨和费欧尼的下落她也有所担忧,不过想来比起询问大女巫,之后再去找那三人询问会更加清楚一些。于是海拉继续说道,“那,阁下,请问我闯下了多大的祸呢?”

    大女巫没有立刻回答,她又吃了几口盘子里的食物,然后用餐巾擦了擦嘴表示自己已经进餐完毕。这之后,她才缓缓开口,“你闯下的祸,其他人已经帮你解决了,之后自己去和她们道谢吧。我找你来的目的,一方面是想确认你身体的状态,另一方面也是向你宣布对你的惩罚。海拉小姐,你在接下来的七个月里将被禁足,除了自己的房间和图书馆之外,你哪也不能去。”

    。九天神皇



    如果说海拉的苏醒还是一件较为惬意的事情的话,那么当洛萨醒来的时候,他可没办法如女巫那样自己下床找吃的。

    “哈,哈,心脏!雨!海水!哈…”在突然急促的呼吸之后,黑山伯爵用沙哑的声音说出了几个听起来没什么太大关联的词汇。而紧接着,剧烈的疼痛和仿佛整个身体都掉入了酸液中的倦怠感就让这位可怜的战士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洛萨必须非常小心,才能让自己的胸部肌肉放松下来,不至于阻碍到肺部的呼吸。可仅仅是这样是不够的,因为他现在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的和铁板一样。

    房门打开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在房间外的网虫以作战时都不一定达得到的速度冲入了屋中,准确的说是冲到了洛萨的床边。她没有在第一时间询问洛萨的情况或进行问候,因为光是握着伯爵的手,女佣兵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忍了几天的泪水。但她到底是一位战士,即使无法抑制流出眼眶的眼泪,她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哭声。只是粗重的呼吸证明了她此时的心情有多么的激动。

    “别,哭。我没事,现在没事了。”洛萨伸出另一只手,轻抚上网虫的脸颊,在看到对方身影的那一刻,他身上所有紧绷的肌肉都放松了下来。这里不是战场,这里很安全。伯爵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竟然在呼吸,他的手也能感觉到温度,那些一度曾经离他远去的感觉,现在好好的出现在他身上。像是必须确认什么一样,洛萨猛地掀开自己身上的毛毯,看到伤痕密布的上半身。可,那些伤痕里没有三道将身体贯穿的恐怖伤口。那是一个梦吗?在地下被杀死只是自己的一场恶梦对吗?洛萨眨眨眼睛,被眼前的状况搞的有些糊涂。

    在洛萨检查自己的时候,网虫也从激烈的情绪中平复了过来,这倒不是她情感淡薄,只是女佣兵必须顾及自己腹中的胎儿,避免过于情绪的波动。她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泪水和其他液体,深吸了几口气平复自己的呼吸,“你在这里躺了三天,时间是从哈夫丹船长从旋涡里把你捞起来开始算的。说是捞起来,其实是费欧尼把你抬到了水面上,你也不需要担心他,他没有再次被抓,昨天晚上他还来看过你。在海里没什么东西能伤到海妖对吗?哦,对了,说起旋涡,那东西几乎封锁了…”

    网虫喋喋不休的说着,她了解洛萨,知道这个男人现在想要知道什么,也早早的在为此时能够及时告诉他这些信息做着准备。在这三天的时间中,除了女巫方面的信息女佣兵没有方法得到,这也不怪她,现在就连赛赫和山怪都只是在那栋房子里重复着海拉留下的指示,而除此之外,她为他打听到了所有能打听到的消息。但网虫的话还没说完,她的嘴就被迫停下来了。

    一次长长的拥抱。这可能比一个吻还要让佣兵措不及防,她想要说点什么,可是洛萨制止了。这个拥抱持续了多久,没人知道,对于他们而言,这时间或许像永恒那般绵长,也许如刹那般短暂。当拥抱结束的时候,洛萨正视着网虫的眼睛,“抱歉,我以后不会再冒这种险了。”女佣兵的眼圈再次红了起来,但她很快用笑容掩饰了面部的抽动,“显而易见的谎话,伯爵大人。”

    等网虫将自己收集来的情报完整的全部告诉洛萨已经是他们晚餐时候的事情了。经过一天的修养,洛萨以及可以站起来,但是他的身体这次实在是受到了太大的损害,恐怕短期内没法再进行任何的剧烈运动。这对于二人来说不是个好消息,他们需要有人外出获取生活所需的金钱,而这个件事显然不能交给怀孕的网虫。好在,帮助海拉的报酬还是经由赛赫的手转交到了他们的手中,再加上洛萨和山猫的关系,以及哈夫丹船长的接济,尽管他们都无法工作,生活也不至于难以维持下去。

    说到黑箭号的船长,洛萨现在已经完全的对他感到敬佩。他不是水手,也不是船长,可不论是作为一名骑士或者一个伯爵,易地而处洛萨都自问没办法向哈夫丹那样为了一个船员做出这么冒险的举动。诚然,迎着死人潮而上,在大漩涡中全身而退的事迹让哈夫丹的声望在失心湾又上升了一大截,但比起这其中的风险,名誉上的回报显然是不值一提的。

    船长在洛萨醒来的第二天来短暂的拜访过,对于洛萨为何会出现在旋涡中,他一个字也没有问。每个人都有拥有自己秘密的权利,而且当这个秘密事关重大的时候,不知道反而才是最好的选择。不过船长先生并不是个喜欢装糊涂的人,在二人的谈话中,他隐晦的向洛萨表达出了自己的底线以及在底线以外可以提供的帮助。在哈夫丹看来,洛萨显然是和女巫有关系的,但是这种关系不会是简单的从属或者敌对,而这种微妙的立场正是水手们希望和女巫团达成的立场。所以赞助洛萨的行动在他看来也是一种向女巫团表明态度的做法。

    在黑箭号的掌舵人拜访的当天傍晚,另一名探望者来到了洛萨和网虫的住处,他身上的鳞片恢复了初见时的光彩,背上本该被砍断的手臂也完好如初。显然,费欧尼和洛萨遭遇了类似的事情。在确认了伯爵的状况后,海妖也提出了自己的计划,巨人洞窟坍塌所造成的大漩涡短时间内恐怕没有消散的可能,这个旋涡已经封锁了失心湾附近的海域,彻底断绝了从水路离开这里的可能。

    不过这是对人类而言的,这几天费欧尼曾经多次接近旋涡附近,试图寻找从水下穿过它的办法,而他之所以这么急切,是因为他想要确认几件事情,有关鲨齿氏族和烈涛氏族的事情。海底洞窟中遭遇鲨齿氏族的事情费欧尼记忆犹新,他对女猎手口中的背叛耿耿于怀,这种念头逼迫着他去找出答案。对此,洛萨除了叮嘱他小心行事以及祝好运之外也没有其他能做的。

    “放心吧,我不会自己一个人穿过旋涡的。棘冠和他的族人也从那个空洞里冲了出来,他们和我在一起。”变形者在离开小屋之前宽慰似的对朋友说道,接着就一步步走入了海水之中。当他运用四条手臂快速离开人类港口的水域,来到壳人们暂时的聚集地时,另一个身影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你准备好了?”用海妖语说话的人少了一条手臂和一只眼睛,她的身上有着大量海草制成的绷带来控制伤口。

    “你看到了,我的状态不错。问题是,你能否撑得住。”费欧尼平静的对对方说道。

    回答他的,是一柄快速抵在他喉咙上的鲨齿弯刀,“这算不上问题。”

    。九天神皇



    海妖临走时说的话成了真,将失心湾出海渠道封锁的大漩涡,过了整整半年的时间还没有任何消退的迹象。人们甚至开始怀疑,这旋涡到底还有没有消失的一天。而与此同时,失心湾的食物和饮水储备每况愈下,在断绝了和外界的沟通之后,这座西方海域最大的海上贸易城市正在变成一座彻底的孤岛。不少人在意识到情况已经刻不容缓的时候试图突破这种困境,他们或是驾船出海,或是向背后的山峦攀登。可他们的结果却都是相似的,出海的人不是丧生在旋涡的激流当中,就是带着深沉的绝望和破损的船只重新回到港口。然而他们应当感到庆幸,那些朝着山峦攀登的人才是真正的倒霉蛋。

    “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经过陆地来到失心湾是有理由的,我早就和他这么说过。结果呢?有谁听取了我的忠告吗?没有!这种事情你不必付我一个子儿我也会告诉你,因为死人没法带来任何利益!这座城市里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好吧,或许对于这里来说这种死亡率还是正常水平,可现在我们可没有办法补充人员,每少一个人,我的生意就更难做一点!你知道这感觉像什么?它像是你怀着一天美好的心情从柔软的床和女人身边离开,迎着阳光面朝大海深呼吸的时候从天上掉到你嘴里的一坨海鸥屎!而且那只海鸥还恰好闹肚子!”

    洛萨有些痛苦的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如果可以的话,他非常乐意让这个喋喋不休的家伙睡上一觉,用战斧的斧柄敲打他头部的方式。不过他没法这么做,毕竟伯爵对于失心湾的道路还算不上熟悉,在进入地下空洞前的一个月时间还没发让他对这座城市像自己治下的城镇那般了若指掌。而最近半年多的时间以来,洛萨都是在床上度过的,他能够恢复行动能力是最近几天的事情。

    “说真的,我可以把他的嘴堵上或者弄断他几根骨头让他只能惨叫吗?”走在洛萨身边的水手翻了个白眼,他同样对山猫这一路上的闲言碎语感到相当的不快。这名水手,是黑箭号上的船员。准确的说,现在一同行动的这支小队,除了情报贩子之外,余下的人都可以算作哈夫丹船长的手下。他们中包括了洛萨和其他四名腰里别着弯刀的水手,刚刚翻白眼的那个绰号叫老鼠。

    作为这支小队的负责人,洛萨当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但是他对山猫的忍耐也快要到极限了,伯爵按住情报贩子的肩膀,“我记得半个月前失心湾就找不到鲸脂了。还是说你现在可以自己体内合成那东西?”

    洛萨的话好像刺激到了山猫,他转身,将双手死死的按在伯爵的肩膀上,接着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也知道半个月前就没有鲸脂了,你知不知道我这半个月是怎么撑下来的,啊?这无聊的该死的狗屎的满是鱼腥味的半个月?在你和你那个女人鬼混的时候,我…”

    山猫的话没说完就被洛萨用手帕堵住了嘴。伯爵可以忍受很多事情,不过最近他不能忍受的事情名单上也增加了相当多的条目,其中大部分和网虫有关。“在你说到她的时候,你得放尊重一点。否则,我待会就把你扒光了,扔给那些食人族,顺便再给他们送点盐和柴火。听明白的话,就眨眨眼睛。”山猫快速的眨了几下眼皮,然后终于重拾了口齿上的自由。

    情报贩子张张嘴想要说什么,不过看看洛萨休养了半年却依旧健壮的肌肉以及他手里的战斧,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能低声的喃喃起来,“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里你是老大,反正我就是一个小小的情报商人,现在都得听你们这些伟大的水手老爷的话。”

    山猫的呢喃让洛萨无奈的耸耸肩,从他还在苍狮的时候开始,他就不喜欢以势压人。但是现在失心湾的形势确实如此,资源的短缺和长时间的封闭以及女巫团的无作为让这座城市几近秩序崩溃的边缘。我是说,尽管失心湾在这之前就是以无序而闻名的地方,可作为一座人类城市,它是没办法真正做到彻底的混乱的。不管怎么说,人类社会中通行的基本道理还是要在这座城市中起效的,否则它根本无法运作下去。但在食物和饮水都开始稀缺的现在,缺少女巫团强而有力的统治,这些最基础的秩序已经开始崩坏了。这不是人们想要看到的,所以以哈夫丹船长为首,众多的船长联合起来组成了临时统治团体。说是统治,他们能做的也只是凭着人员和装备上的力量将这座城市的秩序最低限度的保存下来,让它不至于彻底沦为一片由人造建筑组成的丛林。

    可很多事情,不是单靠武力维系就能解决的,食物的短缺会引起的种种问题。洛萨口中的食人族就是其一。按照山猫的说法,这些食人族原本是居住在失心湾附近群山中的野蛮种族,他们会毫不留情的猎杀那些踏进领地内的人类或其他智慧生物并残忍的食用受害者的尸体。那些妄图靠越过群山的人就是遇到了他们才没有成功。不过,那支探险队也不是全军覆没,有几名幸存者在逃回了失心湾之后就变的神志不清,船长们当时没有精力处置他们,就随便找了个地方将他们关了起来。现在看来,这是个错误的决定。

    食人族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食人族,在水手们的传说中,那些被逼入绝境不得不食用人类尸体活下来的家伙会慢慢发生变异,那是同类相食的诅咒,他们会慢慢丧失食用其它食物的能力,并最终变成没有神智的怪物。这种怪物的外表会随着他们存活的时间和进食的次数而改变,变的越发远离他们原本的样子。在很多地方,这种怪物又被称作,食尸鬼。

    洛萨见过食尸鬼。他不知道水手们的传说是不是就是他所知道的食尸鬼的由来,或者是其中一部分食尸鬼的由来。可不管怎么说,曾经的经验让他在得知了城市里正在发生的恐怖事件后自告奋勇的向哈夫丹船长提出了带队前来。干掉几个刚刚朝着食尸鬼转变的怪物,洛萨认为他没有违背和网虫的承诺。

    “嘘,都动作轻一点,我们到了。”

    。九天神皇



    这里是位于失心湾城区的东北角,在原本的城市规划中,这个离码头不远不近又较为偏僻的地区一直是船工以及其他手艺人的聚集地。没有一座城市是可以离开工匠而存在的,大到房屋船只,小到餐具木轮,没有匠人的支撑,失心湾根本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一次次的完成海啸后的重建。相对的,这个面积在整座城市中最小的区域也是所有区域中治安最好的,女巫,船长和商人们都作为资助者在这个区域中安插了自己的守卫来保护他们的工匠。可现在,在这个混乱的时期,可怜的工匠们反而成了失心湾最无助的一个群体。

    洛萨小队的目的地是原本建在这里的铁制品工坊,说起来滑稽,现在小队中四名水手里的两个身上的佩刀就是从这个工坊里打造出来的。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来到工坊不是为了修补刀刃,而是要让里面的人用自己的血液润滑他们的刀锋。

    此时的他们站在工坊外,看不到从烟囱里升起的黑烟也听不见打铁的锤声,只有一片死寂和海风吹过屋檐发出的凄厉的呼号。水手们朝自己的武器握把上吐着唾沫,以这种方式增强摩擦里,同时也是为了降低自己心中不安的情绪。走在最前面的洛萨抬起手,示意他们不要制造更多的响动,然后用手势让大副带着两名水手去检查这座工坊除了大门之外的出入口。

    大副他们很快返回,不过脸色都很难看,他走到洛萨身边,伸出了三根手指。这下麻烦了。伯爵皱起了眉头,面对这种敌人,一网打尽才是最好的选择,巷战中的追逐只会徒增伤亡。可该说不愧是失心湾的工坊吗,四个出入口对于这样的建筑来说是不是有些太多了?伯爵轻轻揉着自己的下巴,他最近在蓄胡子,一方面是因为这样可以少用些水,另一方面也是他觉得这样能让自己看起来成熟一些。虽然网虫多次就这个问题提出过和他相反的意见,不过节约淡水确实是必须面对的问题。

    手掌和胡须摩擦发出的轻微刺痛促进着洛萨的思考,他不知道这座工坊里到底有多少敌人,也不知道食人族的状况和运动能力如何。要是他们都和苍狮王都的爱德华家族食尸鬼般强悍,那恐怕他也没办法仅靠着四个水手和一个情报贩子就剿灭数量和他们相当甚至更多的敌人。况且,思考中的洛萨环视了一下周围的建筑和街道,他不能确定所有的敌人都集中在工坊里。最坏的结果,就是他和小队冲入工坊,然后被躲藏在外面的敌人反向包围,那就真的麻烦了。那么,该怎么做呢?

    其他水手们等待着洛萨的决定,不过他们毕竟只是水手,要论驾船航海,伯爵远不及他们,但说起战斗战略,他们亦落后甚多。大副有些不耐烦的哼了一声,在他看来现在无非就两个方案,要么,就是所有人从正门杀进去,见一个杀一个,要么,就是派人各个分守其余的出口,然后剩下的人从正面杀进去。他不是很能理解洛萨在犹豫什么。当然他也同样不能理解为什么哈夫丹船长没有让他这个船上的二把手来负责这次行动,只不过这小小的嫉妒和不服气还没有表露出来罢了。

    洛萨注意到了大副的表情,作为一名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领主,他很快就能从部下的细微反应中读出他们的状况。这让洛萨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因为他知道不仅仅是大副,其余的三名水手和山猫也各自有着自己的思考能力,领头人的犹豫会让他们开始胡思乱想并削弱气势。他现在带领的不是自己手下精悍的猎熊者,只是几名没有受过正规训练的海员,他不能要求他们太多。

    “呼…”好吧,也许事情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糕对吗?那些食人族在开始他们的暴行之前就已经被断定为精神不正常了,那么他们有很大的可能性现在只是一群无脑的动物。战略和战术不是用来针对动物的,虽然猎人肯定不会同意这种看法。洛萨朝他的队员们点点头,做出了一个一起从大门突入的手势,他不会选择分兵的,在这种情况下安排人去把守其他出入口就是在自掘坟墓。

    大副早就在等这一刻了,在得到了洛萨的指示后,这个强壮的水手抡起他的铁锤,对着工坊的大门就是一记猛击!“轰!”撞击声伴随着木板被击碎的声音和四散的木屑,大门远没有他们想象的坚固,这一击就已经让它失去了作用。“哈哈!看我的!”大副对自己这一下的成果十分满意,他一马当先的踹开破碎的木门,走入了工坊的阴影之中。

    “跟上去。”洛萨见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手中握紧战斧,立刻带着其他人一同冲入屋子里。工坊的内部要比外面热上不少,熔炉里的火焰虽然已经熄灭,但是那些锻造台下的木炭仍然在释放着热量。最先进来的大副没有继续深入,他静静的等待着伯爵等人走到他身边,跟着将目光转移到工坊屋顶上吊下来的锁链组成的滑轨上。这些滑轨本来是用来将打造中的铁器挂到滑钩上后快速的传递给下一个工序的负责人用的,但现在,它们显然被开发出了新的用途。几具残破不全的人体像是肉店里的猪肉一样被挂在那些钩子上,空气中弥漫着血肉,酸液和腐败的味道。

    “呕!”呕吐像是连锁反应一样在水手们之间传播开,他们不是没见过死人,也不是没见过惨死的可怜鬼,但把人当成是牲畜一样的场面?恐怕正常的人这辈子都不大可能见到。在场的几人中,也就只有洛萨和山猫表现的比较镇定,所以他们两个也是最先发现这份开门惊喜之外的事情的人。

    “小心!他们来了!”

    。搜狗

    地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或者说,在什么时候,人们会觉得自己身处于地狱之中呢?这不是个难于回答的问题,那些拥有地狱这一概念的宗教或者较为感性的诗人和作家都可以用他们的方式来告诉你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换个角度想想,人们常说的地狱和炼狱的差别或许就能更简单的让我们理解它的样子。那就是救赎的可能,炼狱,是可以得到救赎的,地狱则不行。在地狱里的,只有永恒无尽的痛苦,或者说光是永恒无尽就已经是一种痛苦。当漫长的时间和令人压抑与不快的情感结合在一起,折磨就诞生了。

    折磨,这种感觉在洛萨之前的战斗中从未有过。这倒不是说工坊中从屋顶的索道阴影里扑下来的食人族比伯爵曾经见过的狼行者,恶魔或者鼠人更加难以对付,改变的东西不是敌人,而是战士的心。洛萨的心里曾经满是伤痕,自童年父母被杀的阴影开始,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在让那个最初刻印在心灵上的伤口越来越大,裂痕亦越来越多。

    为了应对这破碎的趋势,伯爵学会了冷漠,他学会了傲慢,学会了忽视,学会了盲从,学会了用其它肮脏的,黏腻的,潮湿的东西像泥巴一样糊在自己的心脏外面做成一团保护罩,防止他的心破碎成一地的残渣。他的荣耀,理想,信念以及来自他人的帮助则像是热量,将这些包裹在外的泥泞烤成了美丽的陶瓷,牢牢的,牢牢的保护着其中的心脏。

    这保护本该永远延续下去,而且随着那些热量的增加,陶瓷的硬度也会提升,那些肮脏的杂质会被排出,留下洁白而光滑的外壁。本该如此,直到他重新使用了这颗心脏,他用这颗心脏去爱上一个人,于是当心脏跳动,那包裹在外的镀层就轰然碎裂。露出了里面脆弱的器官,那颗满是伤痕的心。他从前可以用责任和信念逼迫自己挥动武器夺取他人的生命,可现在,他没法做到这件事了。

    面对迎面扑来的对手,洛萨多年以来第一次产生了犹豫,敌人的速度并不快,足够让伯爵侧身躲开然后将其击倒接着用战斧给予其致命一击。但那样,被杀死的东西体内流出的血势必会喷溅到他的身上,手上,那刺鼻的血腥味会随之缠绕在他的身上,比效果最长久的香水还要长效,它会被他的爱人闻到,也许,也会被他的孩子闻到。那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犹豫,在瞬息都有可能发生变化的战场上是战士的大忌。好在洛萨的战斗本能这一次救了他,伯爵身体略微后撤,没有使用斧刃,而是用斧柄底部的配重块对着从上方扑下来的人的脑袋猛砸了过去。袭击者在空中无法改变自己的动作,即使有,嗜血的欲望也不允许他退却。“咔哒!”一声令人牙酸的碰撞之后,满脸是血的袭击者被砸翻了过去,在地上转动了几圈之后脑袋磕到锻造台的边缘,不动了。

    而其他人就不见得有洛萨这样的反应和身手了。从上方和锻造台的后面扑过来的敌人总共有五个,除了被伯爵砸翻的那个,大副用手里的弯刀顺利的给朝他发起攻击的敌人来了一次口腔检查,当然这次检查的深度可能已经向胃镜靠拢了也说不定。山猫没有丝毫迟疑的躲到了另外三名水手的背后,他并不善于战斗,手里的匕首与其说是武器,更像是壮胆的道具。那三名水手就没情报贩子这么好运了,他们虽然都尝试着挥动了武器,可是由于屋内外光线的差距以及敌人的数量和攻击角度,三人中有一个被咬断了握刀的三根手指,一个被直接咬破了喉咙,还有一个更加倒霉,被两个敌人一边抱着一条腿托离了同伴的身边。

    “救命!”被拖走的水手伸出手抓住洛萨的脚腕,对他发出声嘶力竭的求救。洛萨没有太多的犹豫,他挥舞着战斧,朝着拖着水手右腿的敌人砍去,却不料对手居然先一步松开了双手,让愚者的正义砍了个空!不仅如此,躲开了洛萨攻击的敌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从铸造台上抄起了什么东西,那是一柄还没有打造完全的铁剑。洛萨见此本能的将战斧收回准备进行防御,可拿铁剑的敌人没有发动反击,他怪叫一声,双手握剑一下子将那个可怜水手的左腿从膝盖下部砍断!

    “啊!”惨叫伴随着流血让整个工坊中的气氛都发生了变化。与此同时,大副放弃了从他的对手嘴巴里收回自己插得过深的弯刀,转而用双手将那个趴在另一名水手脖子上大肆啃咬的敌人拉开,对着那东西的肚子狠狠的打上了一拳!“咕哇!”满是血水,胃酸,还有没来得及咀嚼完的肉片的混合物随着这一拳从被打者的嘴里井喷而出,恰好喷到了大副的脸上。

    大副视线受阻,眼看着被他揍了一拳的敌人已经恢复过来,准备如法炮制的撕开大副的喉咙,制造第二个受害者,山猫的身影却悄无声息的来到了他的背后,颤抖的手举起匕首,深深的从后方刺入了人体心脏的位置!“咯嘎!咯咯…”被刺中的东西大吼起来,扭动着双臂想要抓住背后的偷袭者,可山猫早已放弃了匕首,跳到了敌人手臂伸不到的地方。几秒之后,怪叫和狂乱的扭动平息了,杀死了一个水手的东西也被杀死,脸朝下倒在工坊的地板上。

    “啊…啊…”被咬掉了三根手指的水手捂着自己的右手,他想要嚎叫却又害怕引来更多的敌人,只能发出一种介于惨嚎和痛哭之间的,用喉咙发出的诡异声响。“山猫,带伤员走。”洛萨咬紧了牙关,对自己的犹豫造成的后果感到愧疚和恼怒。山猫没有多说什么,他冲到洛萨身边,拖住右腿断了的水手的胳膊,将他拖离工坊。大副这个时候终于清理干净了自己脸上的东西,他心有余悸的看着那个喉咙被咬破的同伴,捡起了他的弯刀。“这些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食尸鬼,或者说类食尸鬼,他们和我见到过的不太一样。”洛萨用下巴指了指那个被他打到锻造台边的敌人,那东西基本上还保留着人类的外貌,只是其嘴部的嘴唇已经不见了,露出的牙齿和牙龈有明显的向外突出的趋势,看起来正在朝着某种趋势发生变化。

    “你以前对付过这东西?”大副走到洛萨的身边,帮他监视起视野的盲区,在山猫运离伤员的时候,他们就是仅剩的两个战力。

    “对付过,数量比这些多得多。但那时地形对我们有利。”洛萨的眼睛在各个阴影中快速的搜索着,他的脑中浮现出那天在王都他和网虫依靠着桥梁的优势对抗大量食尸鬼的画面。那个时候,伯爵面对那些怪物时可是丝毫没有犹豫。那个时候,他的肩上没有牵挂,只有责任和义务。

    这个时候,刚刚将伤员拖出房门的山猫跑了回来,“不行,断腿那个流血太多,必须马上止血。”

    “我们这里可没有止血的工具。”大副紧皱着眉头说道。

    可伯爵却看着工坊深处隐隐发出的红光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不,我们有。”

    洛萨口中可以帮助水手止血的东西,是工坊当中很常见的类似烙铁的铁饼,那东西通常是用来在铁器上制作出花纹和造型时使用的工具。而刚刚食尸鬼使用烧红的半成品铁剑给了伯爵灵感,高温,可以止血。山猫和大副都很快领会了他的意思,情报贩子转头看了看门外,伤员的呻吟声依稀可以听到。

    “断指那个应该一时半会不会有问题,断腿那个撑不了多久。你明白我的意思对吗?”

    黑山伯爵点点头,他很清楚那样的失血量会在多长的时间之内要人性命。

    “那我们就别耽搁了,冲进去把那些鬼东西都杀光!再把烙铁拿过来!”大副低声说道,同时让自己手中的弯刀在空中翻动起来。

    “不,我一个人去。先把烙铁拿回来,不用急着杀死这些家伙,他们不会离开这里的。你和山猫,保护伤员。”洛萨伸出手,制止了大副的行为,他轻皱着眉头,语气中没有留下丝毫反驳的余地。

    提出独自深入工坊,并不是伯爵的自负或者对刚才战斗中表现的愧疚。恰恰相反,同伴的血彻底唤醒了洛萨作为指挥者冷静的那一面,他很快意识到,如果他和大副两个人一同冲进去,或许在正面作战上会取得优势。可是别忘了,这座工坊还有着三个出入口,而留在正门外的两名伤员不仅失去了战斗能力,还在流着血。凭山猫一个人是没法保护他们的。

    大副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情愿,但是他能理解洛萨的决定。面对准备出发的洛萨,他只有一个问题,“你有把握回来吗?”

    回答他的,是伯爵的背影和左手竖起的大拇指。不知怎的,这个背影让大副想起了当初他在海上遇到哈夫丹船长的时候,那个抢过当时船长的舵盘,在风暴中带着船员们驶离暗礁区的身影和洛萨的形象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切,这些家伙。”大副说完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转身走向门外,他得去保护那些伤员。山猫跟着水手,他能理解大副为什么会说出刚刚那句话。

    “也许这世上本就有某种意志,决定了哪些人可以成为船长,哪些人只能擦甲板。但要我说,当船长可不一定是好事。你永远不知道那些赐予了你这所谓的使命的东西的想法,也许,他们想看你扬名立万,也许,他们想看你被四分五裂。谁说得清呢。”

    洛萨确实说不清山猫口中的问题,事实上,他也不需要说清。因为伯爵从来不相信这世上人的命运是被决定的,骑士们相信宿命,可骑士们也勇于挑战宿命,历史上从来不乏敢于迎着必死之战发起冲锋的人,未来也不会缺少这样的人。再说,伯爵可不觉得几只还没完全转化的食尸鬼就能取了自己的性命。

    伯爵保持着均匀的步幅朝工坊内部前进着,他已经从刚刚的那两只食尸鬼尸体上看到了对手的外貌,除了异化的嘴部,这些东西和人类并没有太多的区别,也就是说,除了啃咬之外,它们没有直接而致命的攻击手段。这是个好消息,可坏消息是,这些食尸鬼看起来还没有完全的丧失神智,他们仍然具有会使用工具的智慧。这让洛萨对自己将要面对的对手又不确定起来。

    “嘶呼,嘶呼”沉重且散发出血腥气味的喘息让洛萨能够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周围有多少的敌人,这些家伙又藏身于哪个方向。但即使如此,他并没有选择主动出击,而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继续靠近工坊深处仍然在工作的火炉,在那里,他才能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在这之前和那些食尸鬼缠斗起来对伯爵并无益处,他还很清楚的记得上一次以一敌多时落得了何等凄惨的下场。

    锻炉,离得不远了,炉火中四散而出的点点火星像是某种昆虫,在空中不规则的飞舞着。洛萨的没有转动脑袋,只是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自己的斜上方,在横梁的阴影里他能够听到所有呼吸中最为沉重的一个。那一定就是这群食尸鬼中最强壮的个体。

    “滴答!”液体滴落的声音在工坊的深处格外清脆,只不过那落到地面上的不是怪物的口水或房顶渗漏的雨水,而是金黄色的油脂,人的油脂。洛萨现在明白这些食尸鬼为什么会聚在这个工坊里并且保证锻炉里的火不熄灭了,他们在用它烤肉。“啪嗒!”一只手,准确的说是一只右手,无力的跌落到那滴油脂的上面,变色的皮肉显示出明显的被烧烤过的痕迹。

    洛萨看着几步之外的手掌,心中最后的那点犹豫跟着消散。“这是你自找的。”伯爵说着,双手握着战斧朝上方挥出!那位置正好和从横梁上跃下的食尸鬼的下落轨迹在半空中重合!“嘎哈!”身体变异程度高于其他食尸鬼,皮肤已经溃烂,指甲变的厚重泛黄的怪物用它狗一样的嘴部发出不知是威吓还是痛呼的声音。愚者的正义斧刃的前端深深的没入了这怪物的胸口,一些黄红相间的液体顺着斧刃上的放血槽流出来,让人联想起化脓的伤口。

    “嘎哈!”可即使胸口受到了重创,挂在战斧上的食尸鬼依然没有放弃它的噬血欲望,那两只已经和常人手臂相距甚远的怪异前肢朝着洛萨挥动着,试图抓伤后者的脸颊。伯爵没有给敌人这么做的机会,他借力转身,将战斧当成长枪,直直的顶着那个怪物朝着熔炉的火焰中冲去!“嘎哈!嘎哈!嘶!嘎…”被顶在斧尖上的怪物拼了命的挣扎,直到它弯曲的脊背彻底落入炉火之中,那火焰迅速吞噬了它的皮肤和脂肪,从它的胸膛伤口里迸裂而出,将它的整个上肢瓦解。

    烤焦的人肉味道冲击着洛萨,让他不自觉的皱起鼻子,尽管如此,他依然死死的顶着战斧,不给对手任何逃脱的可能。终于,当那颗畸形的头颅从被烧成了焦炭的脖子上掉落,落入炉火之中,洛萨才收回他的战斧。愚者的正义的前端被炉火熏成了黑色,如果是普通的武器,恐怕已经在这样的高温中融化了也不一定。

    解决了眼前的敌人,洛萨转身警惕着周围那些其它的食尸鬼,而食尸鬼们看到它们中最强大的个体被轻松解决,纷纷露出了恐惧的样子,躲在阴影里不敢露面。伯爵乐得如此,他右手握着战斧,左手伸到一旁的工作台上,小心而缓慢的拿起一根烙铁,将其放到身后的锻炉火焰中,此时一个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几分钟之后,就在山猫和大副都快要认为洛萨已经被食尸鬼分吃了的时候,这名战士手持烧红的烙铁从正门冲了出来。他将烙铁交给山猫,让后者处理伤员,自己则开始关闭工坊的大门。“去找点东西把其他几道门卡住,别让它们跑出来!”他对大副喊道。

    大副本想问洛萨那些怪物为什么要跑出来,可是几缕黑烟让他不再犹豫,立刻跑去寻找堵门的材料。这个狼蛛,他居然将锻炉里的炭火弄了出来,他要烧了这个工坊。

    。九天神皇



    即使是在海边的码头区也可以看到从城市的东北方向升起的黑烟。腹部已然隆起的女佣兵看着升到天空中缓缓消散的烟尘,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就从烟尘上转移了,洛萨的脚步声,比他的身影更早的被敏锐的网虫捕获到。在爱人的目光中,表情平静的洛萨从遮挡后出现。而两个人都知道,在洛萨从转角走出来之前,他驻足停顿了将近五秒。

    这五秒,对于伯爵来说是三次呼吸,以及调整自己表情和神态的时间。尽管已经将战斗时的衣物和护甲脱掉,洛萨还是觉得能闻到自己身上燃烧的气味。耳边也还是隐隐的可以听到在火中被活活烧死的生灵发出的惨叫。那座工坊比洛萨想的还要适合火攻,虽然有四扇大门,可是这些大门出于防盗的设计远比失心湾其它建筑的门扉更加坚固,在大副和他将这四扇门彻底卡死之后,被关在工坊中的食尸鬼就完全没有了逃生的可能性。他们在火焰中疯狂的拍打着大门,声嘶力竭的吼叫,那声音让工坊外的人都开始怀疑他们才是吃人的那一方。

    而且,最让洛萨感到不舒服的是,他错估了工坊中可以燃烧的东西的数量以及它的密封程度,按照他的推测,那些食尸鬼大都不是被烧死的,而是活活被烟尘呛死的。它们死前应当是非常痛苦的,这一点从它们动作扭曲的尸体上就能知道。伯爵在目睹那些尸体的时候很自然的想到了一个词,虐杀。洛萨从来不是一个残暴的人,更加不是一名残暴的领主,他会遵循自己父亲的教诲亲自施行领地内的每一次死刑,但他从不以此为乐,也从不使用会折磨受刑人的方法。可今天,他做出了违背父亲教诲的事情。

    这当然是情有可原的,他杀死的是吃了同类的肉后异化的怪物,是没有人性的野兽。他放火也是因为身边的同伴数量有限而且已经负伤,为了不让更多的人因此而死,他不得不出此下策。同时,他也是为了他的家人,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但恍然间又重新拥有的家人。他不能冒任何的风险让那些怪物逃脱,然后顺着他的气味跟踪前来在某一个他没有在场的日子里伤害他的家人。光是这种隐患就足以让现在的他抓狂。所以他做了之前不会做的事情,甚至还亲自检查并给每一具尸体补上了一刀。

    在向哈夫丹复命的路上,洛萨一直在问自己一个问题,他做错了吗?如果没有,为什么在取得了胜利后他的心情却一点都无法放松下来。那些食尸鬼,它们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当然,洛萨黑山不是灰袍法师,他没法像起司拯救了鼠人们那样拯救这些食尸鬼。但那些刚刚向异类转化的食尸鬼也不是鼠人不是吗?你真的,尽力选择了最好的那种方法吗?

    或许哈夫丹船长也是注意到了洛萨的异常才没有继续向他询问这次的事情,而是让他尽快返回了这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当然这些事情和想法网虫是没法全部了解到的,洛萨也没打算将自己内心的挣扎和懊恼告诉她,她已经很累了。

    “有哪里受伤了吗?”女佣兵这么询问着向她走近的伯爵。后者摇了摇头,脸上露出笑容。

    “小事一桩而已,没什么好担心的。”洛萨说着,想要走近网虫用轻微的肢体接触让对方放心。可是当两个人还有五步左右的距离的时候,他犹豫了,他害怕对方闻到他身上的气味,他更害怕网虫腹中他们还未出生的孩子闻到他身上的气味。

    “你先去屋子里休息吧,我得趁着现在天气好磨一下斧子,要不然会生锈的。顺便把晚上要用的柴火也劈一下吧,我从船长那里拿了些食物,晚上可以煮来吃。”猎巫刀会不会生锈,恐怕没多少人知道,毕竟这种打造出来就是为了击杀施法者的武器本就具有在强酸和高低温的环境中保持稳定的特质。洛萨现在真正想要的,是能够在不让家人担心的情况下独处一段时间。

    “好吧。”网虫没有从洛萨的身上感觉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以她做佣兵多年的经验,她可以肯定洛萨没有受伤。可,直觉让她注意到了在和自己对话的时候,洛萨都在自觉不自觉的将战斧藏在背后,这在以前是不会发生的事情。他们两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共同作战的经历也早就有很多次,即使自己正在怀孕,他也没必要担心武器会吓到自己。

    你,没必要这样。虽然我现在怀孕了,但是我还是我,不是你认识的什么贵族小姐。我没有那么脆弱。这些话,网虫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她只是在朝洛萨点头浅笑了一下之后就走进了屋子里,将那个男人留在了阳光下。不知怎的,阳光似乎没有之前那么明亮了。

    小屋的门,关上了,洛萨一个人坐在海边,将磨刀石放到平坦的沙滩上,旁边放着小半桶淡水。用海水磨刀会伤到刀刃,所以虽然淡水已经变成了不那么富裕的资源,为了能让武器时刻处于可以作战的状态,洛萨还是坚持这么做。“刷啦,刷啦”战斧的研磨不像普通的刀剑那样方便,洛萨做的很慢,慢到他手臂的上下几乎和海潮的涨退达到了某种协调。

    汗水,打透了衣服,所以伯爵索性就脱下了上衣,赤裸着上身在迎接海风。他身上被称为海神之索的痕迹已经远不如之前明显了,除了右手手臂上还有较为复杂的纹路之外,剩下的些许如同章鱼的触手又如蜿蜒的荆棘藤蔓的花纹则从右肩上蔓延到他的心脏位置之后就消失不见。而和那些刺青一起消失不见的,是深渊之主的低语。

    自己这算是自由了吗?洛萨不知道。他很清楚的记得那段出于死亡状态时的记忆,毫无疑问,如果深渊之主不帮忙,他本该死在那个冰冷的地底洞窟当中。但现在他还能在阳光下吹着海风,所以不论对方怎么看待他,他都会把之前的契约履行下去。而这就意味着,有三年的时间,他不能离开大海太远。

    “呼…”随手将脸上的汉擦掉,洛萨坐直了有些酸痛的腰部,视线望向大海的远方。那个封锁了失心湾通往外界通道的旋涡依稀可以从远方的海平面上看到一些似是而非的影子。不过好消息是,这旋涡似乎也阻挡了半年多前就开始扩散的海上迷雾,否则以当时的速度,现在那片迷雾恐怕已经将整个失心湾笼罩其中了才对。

    战斧的锋刃,在研磨后恢复了光泽,至于斧头上熏黑的痕迹,洛萨暂时也没有办法清理。在用猎巫刀劈完了木柴之后,洛萨就要开始着手准备晚饭。伯爵本来是不会做饭的,但是现在他也不得不学会了一些。落日的光芒洒在海面上,让海水变成黄红相间的颜色,洛萨看着这样的景象,转头又看了看那间小屋。

    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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