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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绮莉停止了继续逼问费欧尼的行为,看起来她是认同了佩格的说法。不过不论是佩格还是洛萨,都不觉得绮莉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他们两人对视一眼,达成了在接下来的行动中看紧后者的共识。至于海拉,墓穴之女则在思考一些其他的问题,在整个小队中,只有她和几人的关系最不密切,但这也恰恰让她成为了能冷静思考的那个人。

    “无意冒犯,费欧尼先生。”海拉试着用最温和的语气和变形者打招呼,其实海妖远比她认为的要坚强的多,绮莉连续的问话并不能让遭受过更糟情况的费欧尼变的愤怒,“我还是想确认几件事。当然如果你觉得我的问题没必要,你可以不必回答。”

    海妖点点头,“没关系,尽管问就好。还有叫我费欧尼就可以了,我不太习惯人类的敬称。”

    “那我也就不说客套话了。我想要知道,你为什么要带领我们去刺杀首席祭司,而且还在这之前跑去和她见面。恕我直言,但你的行为没法不让人怀疑你的立场。我固然相信大女巫的判断,但我还是希望能听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墓穴之女问出了刚刚的争执中最重要的问题,其实费欧尼和他们刺杀的目标之前有什么关系并不重要,问题在于,他是否真的下定了决心致对方于死地。

    “这自然是因为,我不希望看到她死。”变形者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那不是自嘲的笑,之中也没有无奈的成分,那是一种海拉无法理解的笑容,“很可笑吧。其实我之前就下定过决心,和你们的大女巫达成了交易。但事到临头我还是忍不住又去找她了一次。我还是无法想象她在我面前停止呼吸,可我又不得不这么做。烈涛的最高祭司必须死,而我只希望那个人,不是她。”

    “哈,我就说这家伙不可信任!”绮莉立刻说道,指出海妖的不打自招。可没有人认同她的看法,洛萨轻轻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安静。

    “那么现在你的想法是?”海拉询问道。

    “我的想法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早在我离开烈涛的时候就已经确定。我要让潮汐女士的祭司从这片水域里消失。”费欧尼说出这两句话的语气很轻却坚定无比,他不是出于仇恨的,而是出于某种更加崇高的东西。洛萨知道那是什么,在他的家乡,那被称为使命。变形者相信自己有这个使命去终结烈涛错误的信仰,将他曾经的族人带离歧途,哪怕代价是淋漓的鲜血。

    墓穴之女不再说话,佩格则还想要继续提问,但伯爵阻止了她。“他不会背叛我们的。或者说,即使我们在这次任务的过程中全都死了,他也会继续把这件事做下去。射出的箭不会回头,虽然痛苦但世事如此。”

    绮莉此时也出奇的保持了沉默,但伯爵还是从棘冠那里听到女巫单独传给他的一条讯息,只有三个字,殉道者。这让洛萨多少有些惊讶,他可不认为绮莉是会说出这三个字的那种人,甚至他很怀疑绮莉到底能不能理解何为殉道者,或何以为殉而又何以为道。可当他看向她的时候,伯爵的瞳孔本能的收缩了一下,那不是他认识的绮莉。女巫的外貌当然没有变化,可她的气质,给人的感觉与之前截然不同。这种东西是无法伪装的,此刻的绮莉给伯爵的感觉就好像是看到新的雪花落在龙脊山不化的冰雪上。

    “你经历了一些事情。”洛萨让棘冠只把这句话传递给绮莉。后者对他莞尔一笑,“这是遗产的一部分。”

    洛萨和绮莉二人的对话没有影响小队其他人的交流,在大部分成员对费欧尼的可信度认可后,他们终于开始实质性的讨论这次任务的问题。“简单来说,我们绝对没有办法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完成这次刺杀。这不是我们潜行或出手的能力够不够高明的问题。即使有魔法相助,我依然不认为过程不会产生变数。最悲观也是最实际的看法是,我们最好当成对方已经知道了我们这支小队的存在和目标。”

    “因为潮汐女士,对吗?”骑士们总是习惯眼见为实,所以他们总是对巫术魔法和其他超自然的力量嗤之以鼻。洛萨无疑是个骑士,纵然他没有实际的骑士头衔但他的品行和对自己的要求都比苍狮之外王国的骑士要严格的多。可他亲眼见证过也亲身感受过太多常识无法解释的东西,所以他明白世界绝不是按照那些幼稚的想象来运转的。尤其是被称为神明的存在,祂们从不遵守常识。

    费欧尼对洛萨的猜测表示赞同,“要当着潮汐女士的面杀死祂最宠爱的祭司太难了。烈涛的血腥祭祀像是你们人类吸食的鲸脂一样让祂上瘾,祂不会那么轻易的放手的。这也会是我们遇到的最大的阻碍,不是来自于海妖,而是直接来自于潮汐。”

    “那我们岂不是毫无胜算,我们现在就身处潮汐之中。如果按你的说法,现在从上面杀下来一队烈涛海妖都没什么好惊讶的。”佩格皱着眉头说道,她说的不无道理。要是海妖们崇拜的神明真的存在,那祂们想要在海水中为自己的信徒提供帮助就太过于轻易。

    “不一定。”伯爵摇了摇头,左手抓着自己右手的手腕,在他的右手上,象征着归宿之主的刺青异常明显,“如果潮汐女士是存在的,那群鲨之父也不会是虚假的,再广而言之,这片海域里一定还有许许多多我们知道或不知道的神明。潮汐女士宠爱祂的信徒,鲨父亦不会弃信徒于不顾,尤其是我们之中还有着一名鲨齿海妖的情况下。祂会帮我们完成复仇的对吗?”

    女猎手在众人的目光中表现出了犹豫和不确定,“鲨父从不将自己的力量用来满足我们的私欲。被杀和复仇,都是我们和同为凡人的烈涛之间的事情,祂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插手其中。尤其是,我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搭档,是个不配去往鲨父身边的猎人…”杰奎雅会表现出这般的挣扎和软弱几乎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现在的女猎手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女孩,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得到大人的帮助,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资格得到大人的帮助。而作为让她丧失了成为让鲨父荣耀的猎人的资格的人,洛萨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

    “你已经为你的搭档复仇了。我很确定你这么做过。至于我为什么还站在这里,那是另一件事。但有件事我很肯定,在和我交过手的鲨齿当中,没有一人辱没过猎人的称呼。要是鲨父只以你们的成败来衡量你们的价值,那祂是不会得到这么多代猎人的信仰的不是吗?”

    杰奎雅注视着洛萨好几分钟。就是眼前的人类,杀死了自己的搭档,可他赢得堂堂正正。在两人敌对的时候,他们曾经以命相搏过,现在他们因为共同的理由走到了一起,这感觉很微妙。她应该仇视洛萨吗?她不应该吗?猎人的教条里没教过这些。但一个成熟的猎人,必须相信自己的判断和选择。

    “我会试着向鲨父寻求帮助。这片树林应该能帮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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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应该离开这里,很快这里就会变成离战场最近的地方,我们没法保证不会有海妖趁着战斗的时候溜上岸。”嘉伦站在女人的身边,低头对她说着,太阳让她的影子投射到那人的身上,但没法遮住全部。这也难怪,那位坐在藤椅上遥望着海面的女性腹部已经有了明显的隆起,将近八个月的时间让她腹中的婴儿已经基本发育完全。但这同时也让这位身手一度不逊于洛萨的女战士几乎丧失了自保的能力,不,别说自保,没有女巫们派来的仆人照顾,她恐怕连照顾自己的生活都会相当困难。

    按理来说,这个时代的妇女在生育的时候不会像网虫这样艰难,即使怀胎九月还有能力下地干活的大有人在。可还有一个问题,虽然网虫的身体素质要比大部分女性要优秀,但她的年龄还是小了一些,她今年也不过十七八的年纪,加上幼年时过于严苛的训练和营养不良,女佣兵的身体还没有做好成为母亲的准备。这在这个时代也是很常见的事情,落后的医疗环境和卫生知识造成了大量的流产和难产,在很多地方,繁衍后代就是将母亲的生命放到自然的赌桌上作为价码。

    当然那已经不会发生在网虫身上了,女巫团,尤其是嘉伦等几位女巫对她抱有着极大的愧疚感,她们拥有也愿意为女佣兵提供一个良好的环境,保证她的健康和安全。而作为一名母亲,网虫接受了她们的好意。可作为一个妻子,她也有着自己的想法,“你听过有关战争的故事吗?不是歌颂英雄君王,骑士巫师的战争故事。是讲普通人在战争里的故事的。”

    嘉伦略微皱了皱眉头,她不懂对方的意思,所以保持安静等待网虫继续讲下去。女佣兵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可她嘴里说出来的故事,却没那么温暖,“我听过一个故事,不,应该说我见过很多这样的故事,里面的主角一直在变,发生的地点一直在变,但故事的走向和结局总是不变的。总有那么一对夫妻,他们正在等待自己孩子的降生,然后丈夫被征召加入战斗或修建某个浩大的工程,妻子总是毫无办法。真奇怪,我总是在想等我找到一个人愿意为他生下后代的时候,我绝对不会让他离我而去。但我却主动让他去参加你们那个任务。所以你看,故事如果会被一再的重演,它里面应该就有某种道理对吗?可惜我是没法想的太明白了。总之,妻子会等待她的丈夫,有的等的短一些,有的等的长一些。她们有的在这个过程中死了,有的变了心,有的被人强迫…但在这些故事的最后,留在原地的那个人总能等到她要等的那个人。即使等不到他的身体,也能等到他的灵魂。”

    “可我并不是要让你去什么很远的地方,我只是希望你能到离女巫团更近的地方,这样我才可以更好的保护你和你的孩子。至于狼蛛,我们当然会把他带回到你面前,所有人都会告诉他你在哪里。你没有必要纠结于这件事。”嘉伦的语气比刚才更加柔和,她内心里的某些东西被网虫刚刚的话触动了,作为一直以来被当成女巫团年轻一代的领导者培养的她来说这种情况可不多见。

    “那可不行。”她摇了摇头,目光从海面上收回来,“虽然他们对他有很多种比喻,但在我看来他从来都不是狮子或者熊或者狼什么的。那家伙就是一头山羊,你见过吗?就是那种犄角盘在一起会在山岩上跳跃的羊。只要冲锋起来,他就什么都不顾了,只知道没了命的往前跑。那就是他的样子。所以我不能走,如果我走了,当他冲回这里的时候,他的脚步就会停,停下,他就会觉得累,累了,他就可能再也跑不动了。我必须在这里等着他,让他看到我,看到我们的孩子,给他一个新的方向,让他继续跑起来不要停下。”

    女巫沉默了片刻,她觉得自已眼前的这个女性和她认识的网虫有些对不上号。其实这也很正常,人在面对不同的对象时展现出的样貌本来就不同,而且这其中还没有故意伪造的面具,毕竟谁也不会拿对父母的面目去对待朋友,反之亦然。现在嘉伦看到的,就是女佣兵之前从来不曾让其他人看到过的面相,这是她作为妻子和母亲的面相。这多少对生长在女巫团这种和正常人类社会有着不同秩序环境里的女巫感到不能理解。女巫们生来就没有父亲,亦不知道自己的生母,从来没人给予过她们如此温柔的情感,即使是对于嘉伦来说如同母亲一样的菲蒂斯,也不会将这样的的情感真诚的展现给她。有那么一瞬间,嘉伦对网虫腹中的胎儿感到了嫉妒,她嫉妒这个新生的生命能在如此的双亲见证中来到这个世界。但随即,她就想到了让这个小生命真正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并不仅仅只有他的父母。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会让山怪和赛赫到这边作为你的侍卫,他们的任务也快要完成了。另外,我建议你减少和那些水手的联系,他们的状态很不稳定,而且远离那些身上满是鱼腥味的家伙对你的孩子也有好处。在战斗开始之前,如果你回心转意的话,就用这个联系我。”她说着,将一枚银质吊坠放到对方的手里。那枚吊坠被做成了一只从上方倒吊下来的蜘蛛的样子,银链成了这只蜘蛛吐出的丝线,“我听说蜘蛛是你的家徽,或者保护神,总之我把它做成这个样子希望你能喜欢。要用的时候就对着它喊三遍我的名字。但是只要战争开始,我就没办法帮你了,说真的,我还是希望你能听从我的建议,这场仗,即使他们行动顺利,也不会那么轻易的结束。不只是他,你也得为你的孩子想想,在战火中出生的人一生都没法逃避战火。”

    “谢谢。”网虫将女巫交给她的项链缠绕到手上,在阳光下欣赏着那只优雅的银质蜘蛛,“如果这场战斗结束而我没使用这条项链,我能把它当成是礼物给我的孩子吗?他会喜欢的。”

    “项链已经给你了,怎么用它是你的自由。”女巫在快速说完这句话后逃跑似的离开了佣兵的身边。

    网虫安静的坐在藤椅里,她舔了舔自己的右手食指,将其举向空中,“风向变了。”

    同一时间,失心湾的码头上船长们也通过各种方式得到了和她一样的结论。

    “风向变了!给我把帆升起来!是时候和那些鱼人算算账了!”



    风向,是水面之上的人感觉到的东西。在水面之下,在阳光变成随着波涛流动的光柱的海底,他们对这阵风有着更直观的感受。那是以悬浮在水中的女猎手为原点,在沉思森林上方汇聚而来的涡流。这些涡流流动着,时而缓慢时而激烈,伴随着着流动可以听到某种声音,这声音应当是水撞击水发出的,可却和山泉流淌,江河咆哮的声音截然不同,当然,那也不是波涛的声音。那是某种更加悠远,仿佛来自离这里遥远的时代的歌谣。只不过这歌谣不是在唱着美好的事物,即使听不懂它的歌词,听众也知道它的主题,战争。

    “这是鲨齿传统的祈祷方式吗?”洛萨略微皱着眉头,看向在水中闭目屈膝的杰奎雅。女猎手现在祈祷的姿态让他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海妖们生活在被海水环绕的环境里,他们是受到海水庇护的族类,只要他们愿意,海水就会托住他们的身体。因此,在海妖的意识中不会存在坐或者躺这样的动作,他们不需要借由这种方式来放松自己的身体。可现在女猎手的祈祷方式却像极了地上人的坐姿。

    “你观察到重点了。”费欧尼回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的祈祷方式从何而来。你要明白鲨齿只是一支族群的名字,据我所知,在更加广阔的世界里有着更多信仰鲨父的海妖,他们狩猎维生,追逐猎物迁徙。因此每一支猎人部落的历史都是独特的,鲨父会带着他们见视世界上不同的景色,接触不同的文明,时间长了就没人说得清那些被所接触文明影响留下的习惯到底来自何处。不过,鲨父的猎人们都是极其务实的,这倒不是说他们缺乏仪式感,只是他们不会拘泥于仪式之中。所以,如果一个仪式动作可以被猎人们保留下来,那它一定有着不可代替的意义。要么,这是沟通鲨父必须的条件,要么,这是能帮助祈祷着更好的和鲨父交流的条件。”

    “我见过那种动作,在书本上。”海拉插入了两人的对话,她也被女猎手的祈祷所吸引,同时也被变形者的话唤起了看到过的信息,“那是一种冥想的方式,来自于一个相当遥远的地方。不过我没想到会在鲨齿的身上看到这种冥想方式,这和他们给人的感觉差距太大了。我是说,按照我所知道的,每个有信仰的群体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方式来和他们的信仰沟通,不论真假。比较常见的有焚烧草药,尤其是那种可以让人产生轻微幻觉的草药,我见过好几个这么做的家伙,里面有真有假。不过更多的人还是会选择去做和他们信奉的神明有关的事情,所以我以为鲨齿的祈祷方式会是去狩猎一头猎物。”

    “信仰的原始性不代表它真的原始。在我们听起来,鲨父也好,猎人的生活原则也好,都像是野人为了说服自己和自然达成共生的自我安慰。即使他们真的拥有鲨鱼相伴又如何?那也可能只是他们掌握了驯养鲨鱼的技术,只不过他们的信仰把技术仪式化了,感情化了,让他们误以为这是神明的护佑。但事实上,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他们早就在意识到了这一点,对此感到怀疑,于是分散,游历,从不同的文明中取得营养启发自己。而这种启发最后的结果,是他们又回归了自己原本的信仰呢?这恐怕是我们这些无信者永远也没法解答的问题,就和常人之于魔法一样。现在我们看到的,就是我们不懂得亦不能理解的魔法。”没人会想到说出这段话的人,是绮莉。

    就连和这位女巫相处时间不多的费欧尼都对洛萨投来了疑惑的目光,佩格和海拉也相互交换着眼神,他们怎么也不觉得绮莉可以说出这样的话,甚至有些担心这是不是库伊拉意识仍然残留在前者的脑子里产生的影响。但还不等他们进一步深入这个想法,绮莉的眉头就轻微的皱了起来,她主动朝变形者说道,“她这个样子,不会引来那些烈涛的注意吗?”

    几人这才发现,原来耳边的声音已经不知何时消失不见,而森林上空的水层却逐渐的在流动中产生了分层,这景色很难用单纯的颜色来描述,因为海水本来就是一个颜色的。可是在这种纯粹的同色中,小队的成员们都看到了本来无形的水流,那些水流在上方循坏往复,组成了一个闭合的圆环。没人知道这圆环意味着什么,或许是猎人和猎物以及自然的循环往复,又或者只是那些水流被神秘的力量所控制无法脱离。可这圆环的大小已经到了不会被人当成是错觉的程度,要说它不会惊动烈涛海妖,恐怕只是自欺欺人的笑话。

    “应该是沉思森林放大了冥想的效果,我可没见过鲨齿氏族的人有谁能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不过不管怎么说,我想我们得开始准备应付烈涛的人了。”费欧尼的语气有些无奈,他同意向鲨父寻求帮助,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对抗潮汐女士的力量。可他没想到这一次鲨父的回应如此强烈,若不是这位神明也因为烈涛对自己信徒的所为积攒了怒气,就只能说这些奇妙的珊瑚有着比想象中更恐怖的潜力。

    “看,我想那些东西是被祈祷吸引来的。”绮莉抬起手指向树林的上方,由远及近的身影成群结队的朝着水中的圆环靠拢。是弯刀鲨,数量比之前被巨鲸吞下的那群多得多。这些狰狞的野兽这一次响应了它们父神的号召,成为了鲨齿的守护者。

    不过好景不长,在弯刀鲨群开始顺着圆环游动的时候,烈涛海妖的先锋军也出现在了阳光下,他们的身上长着深浅两种蓝色的鳞片,腹部则呈现出浅灰色。和没有什么制式装备的猎人们不同,这些海妖的身上都有着用石片制成的红褐色铠甲,头上则带着金属做成的冠冕。当他们朝此地袭来的时候,密集的队伍呈现出箭头一样的阵列,宛如冲锋中的骑士。可在海中,海妖战士可比骑士更具冲击力和灵活性。

    “她得快点了,鲨群为我们争取不了多少时间。”血,混杂着断肢和其它东西从鲨群与烈涛的交战处落下,在海中爆发出一场令人作呕的倾盆大雨。目睹了这场大雨形成的几人立刻得出了判断,尽管弯刀鲨对于单个海妖的威胁巨大,但善于集团作战的烈涛海妖并不会被靠本能战斗的鲨群击溃。相反,一旦他们找到鲨群作战的特点,战斗就会很快结束。

    费欧尼首先采取行动,他朝着杰奎雅的位置靠近,目光不时的转向上方的战场。平心而论,他不希望女猎手和鲨父的沟通功亏一篑,否则这次尝试就会变得毫无意义。可情况紧急,再拖下去即便他们有办法依靠沉思森林的地形阻击敌人,女巫们和洛萨海螺中储备的氧气也不多了。“往西南去!那里有一株粉色的珊瑚树,在那里等我们。”

    洛萨等人没有异议,正面作战是一回事,撤退又是一回事,在水下速度远逊于海妖的他们现在无疑是负担。再说女巫们的能力仍然是刺杀任务的底牌,倒是费欧尼和杰奎雅,已经早就被烈涛视为了敌人,被发现并不会影响计划的隐蔽性。

    目送着来自地上的同伴消失在珊瑚树的遮挡中,变形者抬头看向上方转动的越来越快的圆环以及拼杀中的战场,表情却异常的镇定。“愿鲨父指引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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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鲨父究竟会不会指引不信仰祂的人,这是个问题。但很显然杰奎雅是鲨父忠诚的信徒,自出生以来所经历的事物让她对自身的信仰没有任何怀疑,她坚信着鲨父的存在以及祂所带来的猎人的教条。当她对这位存在的认知到了这一步,就很难再用单纯的崇拜者来形容了,对于女猎手来说,她信奉的群鲨就像她的每一次呼吸般自然,她遵守的戒律也就不再是戒律,而是自然的生活方式。因此,祈祷这件事情对于杰奎雅来说并不是一项仪式,她也不是在向某个拥有无法想象力量的超凡存在祈求未来的护佑或在缥缈无端的命运之路上为她降下好运。她只是在和自己内心对话,而鲨父,只是这场对话的见证者,一个串联起外在和内在的桥梁。

    因此,当女猎手第一次试图在祈祷中得到鲨父的关注时,她是相当忧虑的。那感觉就像是一个孩子在外闯祸后不得不恳求父母的帮助却又害怕父母的责骂一般。可当她真的利用沉思森林的特性将这种不安感暂时驱离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根本用不着她去呼唤恳求,她所寻找的那个存在,一直都在这里等待着她。

    人们经常将精神世界形容为一片拥有颜色的空间,在其中人的意识会以他们认知的形态出现,一如亚特伍德曾经带领马库斯进入的梦境世界一样。可实际上,哪里有什么所谓的精神世界?人的意识和肉体是不可区隔的,因为如果没有肉体的规范,人又该怎么知道自己是人呢?因此,当杰奎雅的意识完全沉寂,她的感官也跟着超越了五感,在那种全新的感官中,她见到了,或者说感受到了那位她一直信奉的存在。虽然,二者的接触只有短短的一瞬,可这一瞬却足以彻底改变女猎手的整个生命历程。

    盘旋在珊瑚森林上空的圆环,在顷刻间消散,复归于无尽的洋流之中。可与此同时,正在和弯刀鲨群殊死搏斗的烈涛海妖们却惊讶的发现,他们对付的野兽的眼睛里不知何时有了神采,那是包含着仇恨,愤怒的可怕眼神,绝对不应该出现在正常鲨鱼眼中的眼神。而眼神还不是关键,那些鲨鱼的动作和战术也开始发生巨大的变化,本应被血腥气味激发的进食狂热没有了,这些鲨鱼借助着血雾隐藏自己的身形,利用阴影和尸体来制造机会,然后对准备不足的海妖发动必杀的袭击!这样的战术烈涛海妖们并不陌生,他们从另外一群宿敌的手里吃过太多次这种战术的苦头。这是猎人们的招牌能力,而其最可怕的部分在于,即使你清楚的知道猎人们的伎俩,当你对战斗的经验和周围环境的认知和对方不在一个层面的时候,你也没有办法及时做出反应。

    “接受来自被害者的复仇吧,肮脏的家伙们。这是我族人最后的狩猎,也是他们最荣耀的狩猎。”杰奎雅睁开了眼睛,在下落的同时看向上方的战场。她知道那些弯刀鲨发生了什么,因为这是她向鲨父要求的,她请求那位存在给予她的族人们一次复仇的机会,一次崇高的,伟大的狩猎。鲨父应允了,祂甚至仁慈的允许这些被屠杀的鲨齿猎手们使用和自己一样的躯体,鲨鱼的躯体,来完成这次狩猎!

    费欧尼靠近猎手,他看得出来杰奎雅现在非常亢奋,而从刚才的种种异状来看她的亢奋显然是这次祈祷成功的表现。不过这并不能立刻带来改变,变形者还是需要提醒对方目前的处境。而女猎手在看到他的时候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嘴角露出的笑容渐渐平复,没有瞳孔的眼睛里却露出久违的自信神采,“我们走,他们会给我们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变形者点点头,虽然他很怀疑即使获得了来自鲨父的帮助,那群数量逐渐减少的弯刀鲨也无法将前来进攻的烈涛部队消灭,不过那不是现在应当说出口的事情。他立即转身朝着西南方前进,杰奎雅快速跟上和他并肩。“祂愿意帮忙吗?”

    “不。”女猎手想也没想的回答道,除了这群弯刀鲨,鲨父不会再提供给他们任何实质性的帮助,“但祂会让我们有机会完成这个任务。”说着,杰奎雅伸手从上方接住某样东西,当她摊开手掌将这东西展示给费欧尼的时候,后者看到那是一颗半透明的类似眼球一样的圆珠。人类将这东西称为珍珠,不过对于海妖来说,这只是贝壳里自然产生的玩意,既称不上珍贵,也没有多大价值。可这颗珍珠不太一样,这颗珍珠在珊瑚的阴影中依然散发出极为微弱的白光,同时上面还有一条如同猫的瞳孔一样的黑色条纹,条纹的方向始终朝着一个固定的位置,随着两人的前进而改变。杰奎雅将这枚珍珠递给变形者,后者略微犹豫了一下之后伸手接了过去。“它能带我们找到那个人。”

    “为什么要交给我?在追踪这方面你比我更加在行。”费欧尼看着手中的猫眼珍珠,提出了疑问。

    “你对她了解最深,如果烈涛那边用什么方式想要遮掩她的行踪的话,这枚珍珠在你手中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用。而且,即使我不在这里把它给你,它也迟早会转到你手里。”女猎手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可是费欧尼因为还在注意手中的珍珠,没有意识到那表情的真实意义。在和鲨父短暂的交流中,杰奎雅知道了很多事情,有些是过去已经发生的,有些则是将来将要发生的。她的所为,只是将未来本就要发生的事情提前一步进行了而已,因为鲨父告诉她,找到烈涛大祭司的人就是费欧尼。

    “看到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从珊瑚的枝丫上沉下的洛萨在两名海妖的面前说道。

    “我们有帮手,事实上还不少呢。”变形者说着回头看向弯刀鲨和烈涛海妖的战场,不过大量的珊瑚树遮住了他的视野。

    伯爵点点头,没有再多做询问,“你们最高上去看看,我是说,爬到那些珊瑚的上面去。有些事情发生了,而我不知道它是好是坏。”

    两名海妖对视了一眼,洛萨不是喜欢卖关子的人,如果他认为两人应该亲眼看到他说的东西,那必然是有这个道理。而跃上珊瑚树的顶层,对于海妖来说并不困难,他们轻轻一跳,就以人类无法达到的优雅泳姿上升到森林的最上端。然后,他们就明白了洛萨话中的含义。在他们视野的远方,阳光照射的水域里,那从海面一直延伸到海底的巨大漩涡,已经消散的只剩下一缕残响。与此同时,在海域的另外一端,大量灰色的迷雾遮蔽了阳光,朝着失心湾的方向汹涌而来。在那灰雾下的海水中,依稀可以看到大量的人影以及夹杂其中的大型海洋生物,那是烈涛海妖真正的武力。

    “我们最好加快脚步因为,战争,要开始了。”

    。九天神皇



    在费欧尼等人接着珊瑚森林的掩护逃离他们最后的暂驻地不久,沉思之地上方的战斗也迎来了结局。烈涛们死伤惨重可他们终究,还是凭借着数量上的优势赢了下来。大量的尸体引来大量的动物希望分享到一些残羹冷炙,这些被吸引来的动物可不懂这里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多的食物,在它们的眼中,杀戮,是为了进食和自保,过多而无谓的杀戮既浪费体力又没有回报。这或许就是它们愚蠢的地方吧,它们怎么就不明白呢?不明白那种死亡也不能消弥的仇恨,不明白那即使死亡也不会悔改的信仰。

    “前去查看的先锋部队已经返回了,尊贵的大人。虽然付出了代价,但他们成功杀死了那些发狂的鲨鱼!”海妖的语言在海水中会传播的很快很广,所以当他们把一件事说出来的时候,往往就做好了被很多人听到的准备。说话的这名海妖显然如此,毕竟那不是什么需要遮掩的消息。再一次的,潮汐女士的信徒们击败了他们与鲨鱼为伴的宿敌,这当然不是什么需要遮掩的消息。尤其是话音落下时从周围的军队中传来的欢呼声,狂热的崇拜激起更加狂热的崇拜,这支部队中的大部分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可被称为尊贵的大人的那个坐在由红珊瑚制成的宝座上,身披点缀着各种来自海洋甚至来自人类世界的装饰品的长袍的海妖却没有笑。准确的说,在几天之前这个人就再也没笑过。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这位潮汐女士最宠爱的天之骄子如此愤闷。不过有一些消息灵通或者对这位大祭司的过往有着了解的人,多半是其他祭司们则在暗地里用手语交流着信息,指代变形者的手势在交流的过程中被频繁的使用。但话虽如此,没有一个人敢于真的开口向她询问她的问题,对于大部分烈涛来说,这个人就是潮汐女士在海洋中的代表。

    “是吗,那么召唤来了那些鲨鱼的人呢?”大祭司的表情平静,她裸露在外的身上长着像是蓝水晶一样的美丽鳞片,这些鳞片不同于其他烈涛海妖的颜色,是受到潮汐祝福的证据。随着水流改变颜色的瑰丽鳞片加上本就在海妖的审美观中异常美丽的样貌二者组合在一起让她的美超越了生理上为了吸引异性所需求的极限,进而展现出了一种超凡的神圣感,她像是一尊活着的艺术品。

    可这种美是危险的,因为她作为大祭司所展示的姿态并不是供其他信徒欣赏,她的外表和仪态都只为了取悦波涛中的神明而存在。而由于她的美丽以及身为祭司的言行,人们常常会不自觉的忘记这位大祭司早在登上这个位置之前就是大部分献祭仪式的主持者,在她手上被奉献的生命早已不可计数。报信的使者在大祭司的询问下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他开始意识到虽然烈涛的战士们击败了弯刀鲨群,也让那个出现在沉思森林上方的诡异圆环消散,但对于这一切的起因,他们并没有来得及查清。

    “请,请您原谅!我,我立刻去调查!”如果这是一个人类,那他现在的后背应该已经布满了冷汗。可惜,海妖不会出汗,所以他只能透过颤抖来展现内心的恐惧。但这种方式,只会让坐在红珊瑚宝座上的人对他更加厌恶。

    “够了。如果传递信息的人自己都没法分辨传递之物的好坏,那也不过只是一个传声筒而已。伊西塔祭司。”大祭司如同珊瑚般光滑细长的手指在水中划过,一名和她年纪相仿的女祭司随即从下方的祭司队伍中走出,恭敬的走上台阶来到珊瑚宝座前。对于海妖们来说,在水中耗费力气行走就是他们能做到最谦卑的姿态,所以在祭司们的仪式中有规定禁止随意漂浮在水中。

    被称为伊西塔的海妖女祭司走到那名四肢着地的传令官身边,略微低头向她的大祭司致意,“冕下,我很荣幸能为您效劳。”

    “不必多礼,姐妹。你带着他去把这件事查清楚,我们和地上人的战争迫在眉睫,我不想有任何杂音干扰这场神圣的祭典。”

    伊西塔再次行礼,然后优雅的弯腰伸手抓住传令官颈部铠甲的上沿将他提起,她拉着这个抖若筛糠的可怜虫转身走了几步,才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向宝座上的人问道,“在我完成任务后,需要让这个家伙对触怒了您付出代价吗?”

    大祭司沉默了几秒,“割下他的舌头,让他去做奴兵。”说完,她挥了挥手示意伊西塔可以离开了。随着伊西塔走下阶梯,华丽布幔制成的帷幕将大祭司所在的高台笼罩起来。这些布幔是失心女巫团付给他们报酬的一部分,事实上还是相当重要的部分。因为布幔在水中很容易腐烂,所以海妖对这种华丽的地上造物一直有着巨大的需求。但那个时候女巫们肯定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些布幔会以这种方式重新回到失心湾的近海。因为如果她们想到了,她们说不定就会在布幔上预先施法来将这威胁扼杀于腹中。

    抛开布幔不提,单手拉着传令官的女祭司走到下方平台上径直靠近一名早已在等待着她的男性海妖,从这位海妖的衣着上来看,他应该在烈涛的军事体系中占据着一席之地。“曲瓦兄弟,你听到了大祭司的命令。这次的事情很有可能和鲨齿的余孽有关,恐怕我得请你将手下的战士们借调一些给我。”

    “当然没问题,尊敬的姐妹。”曲瓦的年级看起来显然比伊西塔要年长的多,可面对这位女祭司,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像是在对待一位长者。这也没什么不对的,在烈涛的社会构成中,越靠近女神的人就越有地位,而除了那位坐在宝座上的女士,伊西塔是众多潮汐祭司中最年轻的一位。尽管有些传言声称她的快速晋升是因为和大祭司的血缘关系,不过若女神宠爱这对姐妹,谁又能提出异议呢?

    “我可以借调给你一队精锐战士,还有三条海豚。可是恕我冒昧,你觉得在这个时间点上还能找到召唤了那些鲨鱼的人吗?他们很可能已经逃出去很远了。”

    伊西塔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不必担心,海流会替我找到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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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根本没有意义。”伯爵说着将手中的珍珠扔还给费欧尼,虽然经过壳人的转述后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从他的表情来看,此时的洛萨是有些沮丧的。这也难怪,他之所以会说鲨父给予的珍珠没有意义是有原因的,众所周知,追猎的意义在于追踪寻找那些快速移动会有意躲避起来的目标。那么如果你寻找的目标根本就没有躲藏的打算,这又怎么称得上是追踪呢?

    这支小队所面临的问题就是如此。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这枚寻踪珍珠所指向的方向都是迷雾笼罩最前方的那个区域,这是当然的,作为烈涛氏族最高的领袖,大祭司当然会在军队阵列的最中央。而那里,是这支小队无论如何也难以潜入的地方。在一支极为忠诚的军队中刺杀他们的统领?这恐怕要比潜入国王的城堡来刺死王座上的君主还要困难。而且不说别的,光是在外貌的问题上,洛萨和女巫们就已经难以掩人耳目,况且费欧尼一身标志性的鳞片以及杰奎雅来自鲨齿的习惯,没有什么阵容能比他们更糟糕了。

    变形者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他收回那枚珍珠,小心的放进腰上的皮袋里,对沮丧的同伴摊了摊手。即使是在如此之远的距离上,费欧尼仍能看到烈涛氏族那堪称壮观的行军。潮汐女士的信徒们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但不可否认的是,同样的信仰将他们紧密的团结到祭司们的手下,这种团结之紧密是信奉鲨父的猎人们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而在这种凝聚的社会中,人口的增长速度同样要比鲨齿快的多。尤其是由于常年以来和女巫团达成的合作让烈涛一直在获得海洋之外的帮助,更是让他们不必为食物的问题发愁。

    现在的烈涛,前所未有的强大。这是任何人都必须承认的事实,就连杰奎雅也在目睹那庞然的军阵后发出感叹。这样的烈涛,确实有能力和失心湾的人类一较高下,甚至,考虑到主要战场是在海中,人类一方俨然已经落入了下风。

    “我们没法完成这次任务。”佩格的眉头紧紧的缩成一团,悲观的说道,“那个大祭司不会离开她的军队,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在战局进展到混乱的阶段时找机会冲进去杀死她。可是我很怀疑战斗会不会发展到那个阶段。那些迷雾可以让失心湾所有的战舰都失去方向。那些船长唯一可以穿过迷雾海域的手段就是依靠海妖的指引,可现在所有的,我是说几乎所有的海妖都站在另一边。”

    “也许吧。”变形者也知道迷雾对人类方的影响有多恶劣。而他肯定烈涛就是把这股雾气当成是最大的杀手锏。

    “其实也没有那么悲观。”海拉游到佩格的身边,对同伴说道,“要控制这么大量的雾气,不管那个潮汐女士有多宠信祂的大祭司,以凡人的力量都是吃力的,我想她现在一定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控制雾气上,只要我们找到她,就很有可能可以轻易的杀死她。”

    “还是那个问题,假设战斗开始,海妖无暇顾及防守,而我们又运气足够好到能冲到他们的大祭司身边并杀死她。可这对战局能有什么影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在战斗的时候主帅阵亡是可以有效的打击敌方的士气,可那是在战斗的规模不够大的时候。这种等级的战斗,对方的指挥官不会是一个单独的个体,肯定是有一套完整的指挥系统。这意味着我们即使杀死了大祭司,也不能让烈涛的军队陷入混乱,因为在前线的士兵很可能根本就不会知道他们的主帅已经阵亡。相信我,这种事情是会发生的。”洛萨开口说道,他之前说的没意义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知道目标的行踪没有意义,而是在他看来如果这场刺杀是在战争进入混战之后才进行那对于战局就失去了意义。

    伯爵说出的假设让几人面面相觑,他们自然的认为只要大祭司死亡,烈涛的军队就会瞬间土崩瓦解,此时被提醒之后才突然想起他们所面对的不是一个蜂群和它们的蜂后,而是一整支同样具有思考能力的海妖所组成的军队。甚至,在烈涛对他们的大祭司有着仅次于女神的崇拜的情况下,大祭司的死讯很可能会反过来变成他们的强心针,彻底吞没人类一方微弱的胜算。

    “分析的不错,人类。”杰奎雅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看向洛萨,但眼中却没有迷茫,“我只是个猎人,所以对于战争,你说的可能全部正确。但我是鲨齿的猎人,而既然鲨父已经给了我们帮助,那就说明祂认为这次行动是有意义的。这就足够了。”这就是身为棋子的觉悟,女猎手即使知道前方就是自己的末路,可她心中的信仰让她仍然愿意以自己的生命贯彻背后棋手的意志。哪怕她本身并不认为这步棋可以带来胜利,但那又如何?我只是个棋子,所见所知不过棋盘上之一角,而棋手,他们看到的才是整张棋盘。

    “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你们了。但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通知你们一下比较好。”绮莉突然插入到对话当中,打断了几人关于此次行动意义的讨论,他们转头看向女巫,等待着她的下半句话。绮莉从刚刚开始就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关注烈涛部队的情况,她的视野一直在四处游荡,而在这游荡之中她发现了一些东西,“我觉得那些人是来找我们的。”

    这时几人才注意到,在血雾还没有散去的远处珊瑚森林的上方,一支部队悄然的出现在那里。沉思森林并不是什么战略要地,而水中的圆环和集结而来的鲨群也已经被清理干净,那么这支部队的目的似乎就变的很明显了。

    “你怎么看?”费欧尼询问的对象是杰奎雅,这位精通狩猎之道的猎人是追踪与反追踪的行家,小队的前进路线也都是交由她来规划。

    杰奎雅没有太多的犹豫,但脸上的表情却明显不快,“我建议我们立刻动身。刚刚的撤离太紧张,我们留下的痕迹太多。而且队伍里还有四个地上人,他们在水里留下的线索即使是个外行也能轻松的一路跟过来。可是这样的话,我们该往哪去呢?离这场仗打起来还有一段时间,而在那之前这些地上人至少还要再补充一次空气。我们能和对方周旋的空间并不多了。”

    变形者略微思考了一下,在他脑海中这片水域的地图上已经有大片被列为了禁区,确实如杰奎雅所说,留给他们和这些追踪者周旋的空间并不富裕。可就地迎战,那是更加不实际的选择。综合下来,他做出了一个相当大胆的决定。

    “我们往他们的后面去。”



    “船长,你看看前面那片雾。”黑箭号上,哈夫丹船长从大副手里接过望远镜,将其对准了前方海面尽头的黑色线条。经过镜片的折射,他能看到那条贴着海面的加粗的黑线正是澎湃涌动着的浓雾,所有失心湾的水手都对这个场景不会感到陌生,穿越迷雾海域是他们可以自称为失心湾一员的第一步。但这不代表着多次穿过迷雾的经历已经让他们对其丧失了敬畏之心。恰恰相反,越是老练的水手越是懂得迷雾之中的凶险,以及在其中必须受制于海妖才能找到方向的无力。可现在,可以为他们引路的海妖成为了敌人,而本来被当成自然现象的迷雾,也成为了敌人的武器。不仅仅是哈夫丹,所有意识到这一点的船长们此时的表情都不算好看。

    “我们没法在雾里和他们打,那些家伙只需要一艘一艘的杀过来就好了。”黑箭号的掌舵人放下望远镜,说道。

    “女巫呢?那些巫婆总不会是让我们来送死的吧?她们自己人呢?”船长的焦虑传染给了他的大副,让后者一下子着急起来。看起来双方的距离还相当远,可是算上两边是在向中心点靠近,要不了多久迷雾就会笼罩在船队的上方。

    哈夫丹耸了耸肩,他想要说些什么,可就在此时喧闹声从船体的后方传来。黑箭号的船员们转头看向身后,在整个船队中,黑箭号的位置位于队伍的中前方,这是船长们协商的结果。较大的船只在船队的前方排开形成人形的阵列,以此来应对预计中的第一次冲击,而较为灵活的小船则藏在大船之后,当战斗开始后快速的从缝隙中穿过,支援同伴并扑杀小股的敌人。至于那些中型船,他们将作为船队的中间力量通过错落的排列形成一张带着刀刃的渔网,随着船队的推进彻底的清扫海妖的有生力量。

    当然,这只是预想中的战术。船长们都对此心知肚明,作为先锋的大型船只不会在经历了海妖的攻击后仍然保持完好。那么,如果作为这支船队的箭头的,不是大型船只,而是海上要塞呢?

    那真的是船吗?这是哈夫丹看到身后的巨大黑影时的第一个想法,不过随着阳光的偏折,他还是可以确认,虽然大小和自己的黑箭号相比大了两三个量级,但那艘船的形制确实是三桅帆船。不,三桅帆船这个名字已经不适合它了,那艘巨大船体的甲板上林立着的风帆数量远远超过三个。但要塞可不是只有大就行了的,这艘巨舰的船体两侧密布着寒光闪闪的倒钩,从这些倒钩的长度来看它们应当不是用来应对靠舷作战,那么其意义就只有可能是为了防止海妖顺着船身爬上甲板而设置的措施。

    另外,船长还注意到那船体下方靠近水面部分的木质有着异样深沉的颜色,那是一种被称为铁桦的昂贵木材特有的颜色。从名字就可以看出来,铁桦这种木材的硬度不亚于一般的钢铁,而且内部结构极为紧密,即使被浸泡在水中内里仍然会保持干燥。有这样的特性,铁桦简直就是作为船体的最佳材料。可实则不然,硬度和密度让铁桦坚硬异常的同时也丧失了在水中的浮力,历史上不是没有人斥巨资购得大量的铁桦打造船只,可这些号称无敌的舰船往往在开出船坞后就立刻沉入水中成为笑柄。但现在,在失心湾所有船长的目睹下,有着铁桦木制成的船底的巨舰正如一头仪态优雅的巨兽般悠然的在水面上前进。

    这是谁的船?其实答案不言而喻,巨舰正前方船首像位置张开双翼的巨大乌鸦已经说明了所有的问题,这艘举世无双的战舰当然属于失心湾这个举世无双的港口城市的统治者,失心女巫团。但就在所有的船长们为这艘船的气度所折服的时候,惊喜还远未结束,甚至随着乌鸦巨舰的靠近,水手们惊讶的发现在其后面还跟着两艘体型较小一些,可在材质和形制上却丝毫不逊色的护卫舰,这两艘护卫舰的船首像一为捧着心脏的人鱼,另一则为身穿铠甲,一手盾牌一手长矛的女战士。

    “海神在上,她们什么时候造出来了这种怪物。”即使是在海上漂荡大半生的哈夫丹,也从未见过眼前这样的景象。这根本不似凡人应该有的船只,更像是传说中海神才能支配的舰队。但现在,它们就在这里,三艘船昂然而来,船身劈开波浪溅起的水花都足以溅到黑箭号的甲板上。就在所有人都在发出着类似的感叹时,乌鸦巨舰上的主帆缓缓张开,那面巨大的船帆上没有任何花纹和纹路,有的,只是一片纯粹的,鲜艳的红色。这是航海者都知道的旗语,海盗的旗语,它的意思是,杀光所有人。

    欢呼声,从船队的各处爆发出来,在这一刻,没有人会怀疑他们能否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开玩笑,光是这三艘海上要塞就足以击垮这里所有的舰船了,更何况那些丑陋的海妖只能靠自己的身体在海中游动。“还愣着干什么,给它们让路。”位于巨舰前进路线上的船长们在欢呼后立即对船员们下达了命令,黑箭号也不例外,而随着这三艘战船驶过船舷,水手们得以窥见这些战舰更多的细节。

    首先是两艘护卫舰,船首是女战士的那艘上装载着大量的弩箭和小型投石机,船身上还有着纵横不等的凹槽,随着阳光的照射可以看见凹槽中锋利的刀刃。显然,这艘船的任务在于利用船上的武装来杀伤对手。不过,弩箭和投石机或许对于擅长从水下发动袭击的海妖没法造成太多的伤害。相比之下,船首为美人鱼的船只则让人感到另一种恐惧,那是因为这艘船散发出来的气味让人本能的想要屏住呼吸,这些气味的来源来自船体上挂载着大量的金属管道以及一些被悬置在船体两侧的装着天知道是什么液体的木桶,其中有的木桶因为风浪的原因已经出现了微弱的破损,从里面滴落的暗绿色液体一落入水中,就会在海中留下一块丑陋的斑点,随之飘出好几条死鱼。

    如果说,这两艘战舰已经让人不寒而栗,那么以巨型乌鸦作为船首像的主舰则显得让人琢磨不透。那艘战舰通体漆黑,除了倒钩之外船身上没有任何的射击孔或是可能是机关的东西,整艘战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就像是一具漂浮在水面上的巨型棺材,死气沉沉,阴森异常。不过看不到武器不代表这艘战舰没有威胁,以其庞大的体型,恐怕直接开过去,沿途被撞到的海妖也非死即伤。

    “船长,我,我们现在有几成的胜率?”大副用手将自己的下巴抬起来,结结巴巴的对他的船长问道。

    哈夫丹没有回答,在经过了最初的惊讶和震撼之后,他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他看看身边的巨舰,又看看海平面上的黑色阴影,轻轻摇了摇头。此时的他已经逐渐意识到,这场战争,恐怕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而所谓失心湾第一船长的地位,在这场战争中亦没有那么重要。

    。九天神皇



    伊西塔对自己正在执行的任务信心满满。这种信心一方面来自于她对首席祭司也就是她的姐妹的权威的无上崇拜,另一方面则是来自于对敌人和己方力量的认识。伊西塔很清楚她在追逐着什么,那是一支由变形者所率领的小队,小队的成员里应该还有几个鲨齿氏族的余孽。这二者的威胁都对潮汐女士的祭司来说不值一提,即使他们组合在一起,也不过尔尔而已。

    想到这,伊西塔略微摇晃了一下手中由三个大海螺壳作为头部的权杖,示意她所率领的手下停止前进。当女祭司减缓速度开始朝着沉思之地下落的时候,她祭司袍上的装饰物朝上方翻动。和大祭司一样,每一名潮汐祭司的衣服都会根据他们的地位点缀上这些东西,这象征着伟大的无所不包的波涛。至于为什么要用装饰物的多寡来分别祭司们的地位,那是因为每位波涛女士的祭司都像是祂所制造的波浪一样携带着祂的意志,而越是巨浪,其中裹挟的东西自然也就越多。女祭司相信在这次任务之后,她身上的装饰物一定会变得更多。

    伊西塔的自信并不是盲目的,首先,她很了解鲨齿,至少她自认如此。身为烈涛培养出的精英祭司,伊西塔所受到的训练中有一半是教导她如何对付那些崇拜野蛮鲨鱼的同类,不,或许在烈涛看来鲨齿氏族早已不是自己的同类,那些口口声声将鲨鱼作为自己父神的生物怎么可能和波涛女士的孩子有着相同的灵魂呢?他们只是凑巧长成了海妖的模样,甚至更加恶意的说,那些鲨齿人只是他们崇拜的邪神因为嫉妒波涛女士的子女而制造出来的劣质的仿冒品。现在,女神的子民终于有机会将这些卑劣的存在从优美的海洋中扫清。

    作为波涛信徒的使命感令女祭司的眼神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激情,伊西塔·鲨齿的终结者,这将是多么无上的荣耀啊。必须得感谢自己的姐妹,她显然是知道那些异端已经是强弩之末,才将这光荣的任务交给了自己。不过,在处理掉那些鲨齿人之前,还有一个小问题要解决,那个变形者,费欧尼。想到这个名字,伊西塔眼睛里的光芒略微黯淡了一些,她和费欧尼之间虽然没有如她姐妹般的关系,但终究还是一同长大的同辈人。再加上费欧尼年轻时展现出的对潮汐女士教义精确的理解能力,她一度非常赞同让自己的姐妹和变形者成为夫妇。

    可那美好的未来已经不可能实现了。只因为那个叛徒,背叛了女神的该死的家伙,他比所有的鲨齿都该死。伊西塔握着权杖的手逐渐收紧,她很清楚费欧尼的离开让自己的姐妹受到了多大的伤害,甚至一度让后者陷入了对信仰的质疑之中。不过幸得女神恩宠,她的姐妹终于还是从漩涡里挣脱出来了,并且还一跃成为了首席祭司。然而,这并不能减少费欧尼身上的罪孽,他必须以最痛苦的死法离开这个世界。必须是最痛苦的死法。这既是对他亵渎神明行径的的惩罚,也是为她的姐妹复仇。

    但复仇的前提是,他们必须先找到那些人的踪迹。一名烈涛士兵的手势吸引了伊西塔的注意,在进行任务的时候,海妖之间很少使用语言对话,这本来只是隐蔽的手段,可是在高度教条化的烈涛,保持沉默已经成了士兵最重要的戒律。不过缄默戒律确实为烈涛创造了许多辉煌的战果,那么即使有士兵为了保持缄默而遭受苦难,也是合理的牺牲不是吗?

    伊西塔来到那名士兵的身边,她注意到了士兵发现的线索,那是一小片被珊瑚枝勾下来的布片,从尚未开始腐烂的情况来看,它在此的时间不会很长。女祭司感到了疑惑,海妖之中,除了波涛祭司,没有人会穿着布质的衣物,因为人类制造服装的这种材料在海底只会平白的增加阻力让穿着者更容易受到攻击。那么,为什么会在这里发现布片呢?伊西塔首先打消了布片来自其他祭司的可能性,海妖们向女巫团索要的布匹大多是蓝色和白色以及绿色,总之,必须是贴近大海的颜色,可眼前的这布片却是黯淡的黄色,那是海底居民陌生的颜色。

    女祭司伸手将布片从珊瑚上摘下,让海浪将其舒展开来,布片的大小大概也就只有半个手掌,对于一件完整的衣物来说还不到必然会发现的程度。伊西塔将布片放到自己的鼻子,准确的说是起到嗅觉作用的感应器官附近,没有从布片上闻到明显的气味。这也难怪,海水足以洗掉大部分气味,能在海中引发明显的嗅觉感应的,恐怕也只有因为自然原因爆发的有毒物质或者生物体内的血液。

    伊西塔不是猎人,她没法从这块布片中得到更多的线索。可她是个祭司,所以她的线索,不必来自于经验和逻辑。女祭司将布片塞入权杖中的一个海螺壳中,接着将权杖重重砸向脚下的海沙,海沙在击打中随着水流升起,在海水里勾勒出一个轮廓,女人的轮廓。

    地上人。女祭司一眼就确定这轮廓不是属于海妖的,而从对方那一头绝非水手和一般体力劳动者会留的长的离谱的头发来看,其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一个女巫。现在,这场追猎变的更加有趣了不是吗?伊西塔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她没想到自己的任务会出现这样的变数。但仔细想想,这是坏事吗?背叛了女神的异端和来自地上的巫婆勾结在一起,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而自己的姐妹,那位女神在海水中的代言者,她很可能早就知道这件事,所以才会将这次任务交给自己来处理。没错,旅者的魔法是海妖们理解不了的神秘,可在波涛的伟力下,那些雕虫小技将如同海浪上的泡沫一样悉数破碎。

    随手一挥,细沙组成的人像重新变成了漂浮在海水中逐渐下沉的死物。伊西塔将权杖中的布片取出,塞到另外一个螺壳中,不久之后,一只虾虎鱼晃动着它带着毒刺的鱼鳍从珊瑚的阴影中游来,在女祭司的身边环绕了几圈,接着朝西南方游去。伊西塔露出笑意,她轻轻勾了勾手指,示意士兵们跟上。

    在大海里,你们无处可逃。

    。



    战争开始的时候总是有所征兆,这征兆往往不易察觉,可并不能因此否认它的存在。而很多时候,即使是经验丰富的将领也无法从细微的异常中分辨出这致命的征兆,只有在若干年后,当战争已经变成了历史,历史变成了故事后,人们再酒馆里传唱这段故事时才会意识到那轻微的波浪到底代表了什么。于是听众们就会拍着自己的大腿感叹如果是自己,一定可以准确的发现那别人都忽略的征兆,以此来成为战争的英雄,改变已经无可改变的历史。但事实是,有什么人会在灰色的迷雾朝自己袭来的时候,去关心船边的那点涟漪呢?

    “船长!旗语!”桅杆顶端的瞭望手朝着哈夫丹大吼着,后者立刻朝对方指着的方向打开望远镜,那里是船队的右翼,是海盗们组成的部分。按理来说,海盗是海面上除了正规的军人之外最具战斗力的团体,理应被委以重任。可他们糟糕的纪律性以及恶劣的性格再加上每个正经的水手都或多或少受到过这些家伙的伤害,这些因素综合在一起让船长们打消了将海盗船混入船队的想法,转而让他们组成了右翼,伪其名曰将战力集中起来,变成船队的獠牙。可谁能想到,这只名为舰队的野兽,还未开战就被对手砸碎了牙齿。

    离迷雾真正扩散过来还有一段时间,望眼镜还在发挥着它的作用,黑箭号的船长通过镜片看到了发生在舰队右翼的情况。一些混乱不堪的旗帜在海盗船的桅杆上随风摇晃,那些彩色的系成一束的小旗子本来是作为船只之间交流信息的旗语来使用,然而很明显的,海盗们不常使用这些东西。也对,在失心湾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大海盗,因为那不利于女巫团的统治,所以大部分海盗船都是独立行动,少有的几艘会在关系较好,至少是表面上较好,的船长的合作中配合行动。但即使如此,他们也很少使用旗语,因此在这些海盗手忙脚乱的升起早就被老鼠咬的破烂不堪的旗帜的时候,鲜有人能读懂这些家伙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不过黑箭号的船员们都是和他们的船长一样在这片海域混迹久矣的水手,他们不仅了解这片水域也了解它上面所承载的船只。首先可以肯定的是,这些海盗船不是在庆祝,那么他们还有可能在传达什么意思呢?已经不言而喻了吧。“上旗语!通知所有船只,我们的右舷被攻击了!”哈夫丹的命令很快得到执行,居于中位的黑箭号本来也有作为旗舰的职责,正确的旗语很快在船只间传播开来。

    “船长,蓝鹦鹉号询问我们该怎么做?是否进行支援?”瞭望手将旗语翻译完成,快速的传达着来自其他船只的信息。

    哈夫丹的眉头皱的很紧,他的目光看向前方那三艘女巫的巨舰,他不相信女巫会不知道舰队的右翼受到攻击的消息,可对方却没有任何行动的迹象。是不想管这种试探性的进攻吗?还是说女巫们根本不在意这支舰队的伤亡呢?不管怎么说,哈夫丹都不认为靠着三艘怪里怪气的巨舰就能轻易赢下这场战争,所以他在思考了片刻后下达命令,“让靠外的船只去帮忙,靠内的船只拉近距离组成防线!”

    哈夫丹的决策不可谓不正确,因为海盗的特性,舰队的右翼本身阵型就比较松散,而越靠近中央,船只之间的协作就越顺利。船长猜想右翼被攻击的理由就是因为这个。那些海妖希望利用松散的阵型,在其他船只没发现的情况下将处在边缘部分的船只击破。可他们太心急了,这样的战术要是等到浓雾袭来,不,只需要一层薄雾,就可以大大延长人类一方发现的时间。现在这种情况,只要中部的船只立刻发起增援,那些鱼人并不能占到什么便宜。

    果不其然,在增援的指令下达不久之后,瞭望手就带来了右翼已经安全的消息。黑箭号上的船员们小小的松了口气,这种只能等待结果的感觉真的会令人不适。哈夫丹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用这种轻微的疼痛刺激自己清醒,作为舰队旗舰的船长,他必须保持这种清醒来应对接下来的状况。“让右翼收缩,同时汇报伤亡情况。被鱼人教训之后,那些家伙应该能变的服从指挥一些。”

    可就在此时,“船长!舰队遭到攻击!”“右翼吗?那些鱼人又回来了?”“不!这次是左翼!”

    左翼?哈夫丹的脑海中浮现出舰队的俯瞰图。由失心湾出航的船只数量大概有六十艘左右,这个数量是相当可怕的,可其中真正具备作战能力的船只却不多,大部分商船虽然船况良好,但只能作为装载水手的运输船来使用,船上并没有弩炮和鱼叉这种可以对水下的海妖造成威胁的武器。因此,除了海盗船之外,组成舰队左翼的船只多数是大型的渔船,这些船只上的捕网可以对水下的目标造成极大的阻碍。海妖们攻击这些船只,是相当不明智的选择啊。

    “让左翼自行解决,靠近的船只酌情提供支援。”哈夫丹沉声说道,他的望远镜朝向了左侧,果然,除了隐隐约约的喊叫声,那边的船只看不到明显的骚乱迹象。可对方到底是在干什么呢?如果是要尝试着给舰队制造麻烦,他们完全不必这么着急,等到浓雾笼罩之后再行动不迟。而即使他们傲慢自大到想要在浓雾外解决人类的部队,也不该采取这种方式让自己的战士分成两路来进行这种收效甚微的骚扰。也许,这些海妖是想要找到舰队的薄弱点?很有道理的猜测,可如果他们真的认为右翼将是舰队的弱点就大错特错了。虽然渔船比海盗船更适合应付海妖的进攻,但海盗们阴险而狡诈的战斗方式注定他们会在海妖的进攻中坚持更久。

    “船长!舰队的后方遭到攻击!船长!我们周围正遭到攻击!”瞭望手的嗓子快要喊哑了。不过不需要他如此声嘶力竭的呐喊,其他船员们也注意到了周遭船只的外壁上爬上来的人影,那些海妖嘴里叼着匕首,四肢如同壁虎一般从试图从船身两侧爬上甲板。

    “保护甲板!向两侧提供掩护射击!”哈夫丹没有犹豫,立刻说道。早已摩拳擦掌的水手抽出自己的弯刀,另一部分懂得弓箭用法的则接过递来的箭矢,从高处对两侧船只外壁上的海妖进行射击。一时之间,整支舰队的各方面都陷入到了类似的状态中。

    不对,有哪里不对。哈夫丹双手握紧舵盘,目光看着前方,这攻击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海妖的攻势来的太快,范围也太广,但他们攻击的力度,太弱了。弱到几乎不需要帮助,每艘船都有能力独自解决进犯的敌人,而此时右翼也传来信息,他们根本没有受到多少损失,反而是登上甲板的海妖全都惨死。

    “砰!”肉体撞到甲板的声音唤回了船长的思考,他看到大副拎着一只海妖的脖子,将其重重扔到甲板上然后一刀刺入了对方的胸膛,那只海妖挣扎了两下就没了动静。太顺利了,这不该是信心十足想要一举消灭整个失心湾的对手应该有的状态。等等,状态?哈夫丹重新将目光投向甲板上的尸体,那只海妖很瘦,身上也没有什么护甲,鳞片黯淡,武器也只有一把简陋的可笑的鱼骨匕首。这些家伙不是真正的敌人,他们是敢死队,是用来刺探情报消耗对手力量的炮灰。那么问题是,派出这些炮灰的人,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曲瓦将军,第一批奴隶完成了他们的任务。地上人的反应已经被我们记录下来了,请您过目。”说是过目,其实海妖之间通行的文字更多的是一种用雕刻的凹凸感来传达意义的方式,与地上种族通过具体的符号和线条来记载信息有着相当大的不同。不过这不是说海妖中没有类似的东西,只不过图形文字一直以来都被认为是极其神圣的东西,试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一种造物,可以只通过观看就读取到完整的意涵?这简直太神奇了,也太过于崇高。因此一直以来,图形文字的使用都被用于宗教事宜,海妖们相信这些神圣的文字可以让他们所崇拜的神明理解自己的想法,而海妖中的贵族和学者则或多或少的会学习这种文字,以此来表达对神明的忠诚。

    曲瓦接过参谋递上来的石板,手指在上面快速的摩挲而过,整个失心湾舰队的规模,布局,等等信息随即在他的脑中出现。随手将白色石板交还给参谋,这种软石是海妖们在海底发现的独特矿藏,甚至可以说正是这种白色的柔软岩石让海妖的触点文字得以发展和普及。“其他人都读过了吗?”他口中的其他人,是烈涛的其他军事人员。至于祭司们,她们如果对军事有兴趣就会和参谋讨要这些信息,但大部分时候,祭司都相信战争的胜利比起战略,起到更重要作用的是潮汐女士的意志。虽然,她们也将战争的艺术当成是取悦女神的一种方式来进行学习,可是从本质上来说军人和祭司所谈论和思考的东西并不相同。

    参谋点点头,在将情报传递给曲瓦的同时,其他人也都得到了相同的文本。就在将军准备依靠收集到的资料下达新的指令时,上方被帘幕遮蔽的高台中却传来了异样的声音。那是海豚的叫声,准确的说,是一只极为少见的白色海豚的叫声,而之所以听到声音的人可以这么肯定,主要是因为这只白海豚,乃是当今的首席祭司的宠物,或者说搭档。因此,白海豚的叫声,就是大祭司的话语。至于为什么大祭司不像之前任命伊西塔时那样亲自开口,那主要是因为祭司的身体,灵魂,情感都是属于她所侍奉的神明的,连声音也是。当她开口的时候,她必然是在代为宣读女神的旨意。而作为凡人的祭司本身,则用白海豚的声音来代替自己。

    “冕下的意思是她想要看看情报。”一名较为年轻的女祭司走到曲瓦的面前,语气中没有任何谦卑的意思。这不是因为她傲慢,而是因为此时的她是作为大祭司意志的传达着在和将军对话,一如女神通过大祭司的形体来和信徒们对话。事实上,这个年轻的祭司的双腿,已经因为敬畏而微微发软,要知道,她面前的曲瓦将军可是烈涛氏族百年间最为善战的将领,是从士兵开始,一步一步靠自己的实力走到了这个位置的男人。如果说,现在整个烈涛中最高贵的女性是女神的首席祭司,那么最强悍而富于威严的男性就是曲瓦。

    将军没有去理会那名祭司,而是转身抬起头朝向斜上方的高台。这座平台总共有三层,呈阶梯状,最高的一层属于大祭司,象征着高于一切的神明,中间一层属于祭司和军人,他们是女神意志在凡界的执行者,而最下层,则是烈涛的平民们,至于奴隶和战俘?他们在这些女神的宠儿眼里根本就不是和自己相同的生物,自然不配在这三层阶梯上获得一席之地。而曲瓦和他的参谋们所在的位置,就在第三层往第二层的阶梯下方,是除了祭司们之外最靠近女神的地方。“冕下,请您现在将精力先集中在对迷雾的控制上。这些战场上的琐事,交由我和我的部下们来处理就好,您没有必要为此劳心费神。”

    最高阶梯上的存在沉默了片刻,可没过多久,白海豚的声音还是再次响起。曲瓦闭上眼睛,不再多说,他恭敬的朝着阶梯行礼,之后将手中的石板交给之前的那个祭司。后者双手捧着石板,像是在捧着某种易碎的宝石,可光是拿着是没法让大祭司看清的,女祭司在肩膀的腮大张大合几次之后,终于鼓足了勇气走上了那条阶梯。每走一步,她的身体都在因为紧张而颤抖,而每走一步,所有的祭司们看着她的表情就愈加的羡慕。女神自有方法表达她的宠爱,一名祭司越是能靠近她,也就代表她越是得到赏识。

    平台上的台阶,总共有三百六十五阶,象征一年日升日落的次数,每三十到三十一为一大阶,代表月亮从缺到满的一个循环。三层台阶的分布却并不相等,最低层到中层共二百六十六阶,从中层到上层共九十九阶。底层到中层的台阶有着明显的划分,每一个职业的平民都被告知自己最多能踏足到多高的位置,这构建出了烈涛社会中等级森严的结构。而中层到上层的九十九层台阶则没有严格的规划,因为这些台阶,不是由凡人掌控的,谁能在这些台阶上走多高,完全由女神的意志来决定。而当祂授意一个海妖踏上第九十九层台阶的时候,就是指明了下一位首席祭司的诞生。

    手捧石板的祭司,走到了第二十阶就再难以踏出半步,她咬着自己的嘴唇,脸上露出不甘的神色。可是这神色很快消退下去,在神圣的九十九阶台阶上强行迈进是对潮汐女士的大不敬。她只得跪在台阶上,将石板高举过头,之后就不是她的任务了。“咕噜”水流,在海中卷动,将石板从女祭司的手中卷走,一路向上,飞入了布幔之中。接下来的,就是漫长的沉默。

    曲瓦也好,他的参谋们也好,没人敢在大祭司对那情报发出评论之前私自行动。这听起来似乎会延误军机,事实也是如此。可是女神从未让她的信徒失望过,事实证明,只要有大祭司的建议,那么那场战斗就一定会以烈涛的大获全胜告终。可这一次,女神的旨意并没有降临,石板如它进入布幔时那样重新飞了出来,落到台阶之下。这意味着,这场战斗要靠凡人们自己去争取。不过这就是曲瓦想要的结果,作为一名军人,他将战争当成是自己的献祭手段来取悦女神,所以他不希望在这献祭的过程中获得女神的帮助。

    “向部队下达我的命令!”将军没有去管那块石板,转头将这段时间中脑海里构思的作战计划传达给属下。而那名在第二十阶台阶上跪下的祭司,此时终于站起来,缓步走下阶梯。她走到石板前,弯腰将其捡起,这时她才发现,那块石板的正面,赫然有着一道一指深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