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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水的流向变了。”这是费欧尼停下前进的脚步后对同伴们说出的理由。作为生活在陆地上的种族,洛萨和女巫们都对于这个理由多少感到了几分错愕。但同为海妖的杰奎雅却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作为鲨齿,女猎手并不能像烈涛氏族的海妖那样直观的体察海水细微流向中意味的变化,可一路走来,她也注意到了这片水域中的动植物所呈现出的状态。

    “好吧,水流改变了,可这意味着什么呢?你们两位好心人愿不愿意给我们这些无知的地上人解释一下?”绮莉夸张的挥舞着手臂,以此来弥补自己语气上的不足。不过这也不怪她没有耐心,水下和地上是完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其中的居民对于同一种自然现象所积累的经验也有着相当大的区别。对于海妖们来说,水流的变化可以说明很多事情,那是因为在这片水下世界当中所有的行动都不可避免的会带起涟漪,因此捕获并解读这些涟漪,是海妖从小就懂得的。这让他们在交流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的认为对方应当和自己一样有着解读水流的能力,而忘记了对于人类来说,光是在水下保持自身的存活就是件相当困难的事情。更别提自从上一次换气之后已经过了相当一段时间,现在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如何节约空气上。

    杰奎雅不喜欢绮莉的语气,她本以为自己对地上人的看法会较为统一,因为他们都是来自地上的种族,在海妖眼中人类之间没什么区别。可真正接触过之后,女猎手才发现,原来厌恶也是分等级的,而要说这支小队中谁是她最不喜欢的对象,那就是绮莉。她太随意了,那种毫无目的性的样子让杰奎雅想起悠哉的漂浮在水中的水母,同样长着花俏的样子,也同样暗藏着毒刺。而水母,是潮汐女士的使徒,那些几乎无法靠自身能力移动,只能随着海流迁移的半透明幽灵,被当成水流中产生的精灵来对待。甚至在烈涛的献祭当中也有与水母有关的部分,其历史上著名的殉道者,就是在潮汐女士的指引下步入剧毒的水母群中,以此前往女神的身边。

    费欧尼能理解女猎手的感受,但他对绮莉却没有那么多的厌恶,这其实和个人看待世界的方式有关。对于变形者来说,他很早就意识到个体所表现出的品质与群体之间并没有绝对的关系,当然,每个群居生物在成长过程中受到的教育,接触到的环境都会影响他的性格和处事逻辑,可在此之外,还有些东西是不受外在遭遇影响的。得益于此,费欧尼不会因为看到互相背叛的水手而将人类当做卑劣的生物,也不会因为看到那些崇高的牺牲而盲目的对其产生偏好。水可以为冰,可以为云,可以救人亦能杀人,被水所孕育出的万灵自然也是如此。

    “虽然不能完全肯定,但从水流来判断,战斗应该已经开始了。”变形者转头看向浓雾的边界,似乎是想要看到在那里交战的双方,然而浓雾遮蔽了阳光,让水下的能见范围虽然比夜晚要好上不少却称不上明亮,“我们得加快速度,双方的战力不明,谁也说不清哪方会用多长的时间终结这场战争。但我们作为大女巫亲自任命的小队,一定是有重要性的。”

    这话就让人无从反驳了,一次性派出三名女巫,而且其中两名都在年轻一代中颇具地位,可见得女巫团确实在这次刺杀任务上有所期待。不过话也不能说死,绮莉和海拉毕竟还只是年轻一代中的翘楚,在女巫团中的资深女巫里比她们更具能力的肯定还是存在的。大女巫对这次刺杀任务的预期到底有多少,恐怕除了她自己之外更本没人说得清楚。

    杰奎雅听完费欧尼的话,沉默了几秒说道,“这样下去我们没办法按预期的计划行动。对方咬的太死了,等天色暗下来,地上人会拖慢我们的速度,傍晚的时候恐怕就会被他们追上。”女猎手口中的对方,自然指的是伊西塔率领的搜索队。在这场追逐的初期,由于有时间上的优势,刺杀小队还有余力保持前进速度的同时给对手留下一些麻烦,比如抹消掉踪迹或是制造误导性的假消息。可由于女巫们的体力,这些优势逐渐丧失,到了最近几个小时,他们不得不放弃对追踪者的阻挠,转而全力前进。

    洛萨听了这话,将目光看向远处的某个方向,那是烈涛海妖大军的方向。由于小队执行的计划是绕道敌人的后方,此时的他们在实际距离上离敌人并不算遥远,在这里被追踪者抓住的话,即使可以脱身,也会耽搁过长的时间,足够对方派出更多的力量来围剿他们。

    “确实。在速度上我们没法和他们比。”费欧尼点头承认女猎手的判断,这也是他索性选择停下来的原因,与其无意义的延长被逮到的时间,还不如利用这仅剩的优势恢复体力。

    “所以我们要在这里迎击他们吗?我们要迎击他们对吧!”绮莉的眼睛里冒出了兴奋的光芒,她早已厌烦了漫长而无望的奔袭,能够将自己的怒火肆意的倾泻到粘人的追踪者身上会是一个非常好的缓解疲劳方式。

    可不必海妖们开口,洛萨就阻止了绮莉的建议,“如果你们在这里和他们作战,我们之前的辛苦就白费了。现在烈涛知道有一支小队在他们的后方,但他们应该还不清楚这支小队的目的和人员配置。我敢保证,一旦他们证实这支小队里有女巫的存在,那来追杀我们的就绝不是一队人马那么简单。”

    “啊…”绮莉发出懊恼的声音,可却没有再胡搅蛮缠下去,这不禁让海拉和佩格感到几分意外,“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嘛。跑又跑不了,打又打不了,干脆我们投降算了!”

    女巫的话让洛萨和费欧尼猛地睁大了眼睛,按照刚才的趋势,几人能想出最好的办法,就是牺牲掉团队中女巫之外的几名成员中的谁来为小队争取时间。可现在,一条从未在他们脑中出现过的计策让眼下的局势又有了新的可能。

    “这可能吗?”洛萨对变形者问道,他不了解追踪而来的敌人,不知道这样的计策能否成功。

    费欧尼沉默了几秒钟,目光在小队的成员脸上徘徊着,“也许,不是不可以…地上人不了解海妖,海妖也不了解地上人…偏见,有的时候可以成为武器。”



    伊西塔感到自己的心海产生了波澜。这是一种波涛祭司们才会使用的比喻,他们相信一如潮汐女士主宰海洋,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海,即心海。而每个人对于自己的心海的掌控力,都一如女神之于现实中的汪洋。不过,这样的说法在提出后也不是没有受到过质疑,在烈涛氏族历史上第十七位首席祭司曾经严令禁止过使用这种说法,理由是这让祭司们听起来像女神一样伟大。而作为侍奉女神的祭司,他们必须清楚的认识到自身并不具备女神身上的任何特质,所谓的烈涛海妖,不过是潮汐溅出的浪花上较大的那朵,与其他卷入潮水的生灵并无区别。不过,这个禁令在第二十一位大祭司获得启示时宣告结束。那位大祭司很明确的表示,女神允许祂最虔诚的信徒使用这个比喻,因为这能让祂更加清楚的理解信徒们的想法。而不少祭司们会在年老时进入沉思森林,为的就是将自己的思想彻底沉入心海中,让自己的心海与潮汐女士所创造的大海合一,将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化为其中的一部分,以此做到对女神的终极崇拜。

    当然伊西塔此时心海的波澜并不是因为她要完成自己生命的升华。用更容易理解的话来说,她只是感到兴奋,那是对即将得到的荣耀的幻想和渴望。作为这一代大祭司的妹妹,伊西塔从小就和姐姐接受着同样的教育,可她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在所有成绩上几乎相差无几的姐妹,一个在女神的青睐下走上了那至高无上的红珊瑚宝座,而另一个只能在九十九阶台阶上艰难的爬到第五十层。虽然,第五十层对于她这个年纪的祭司来说已经是一个好到令人难以置信的成绩,可是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年轻的祭司渴望着更多的荣耀和宠信,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想要代替自己姐姐的位置,相反,伊西塔无比的相信自己的姐妹就是现在活着的海妖中最应当成为大祭司的那个人。而她所期待的,是能够成为大祭司之下的第一人,如果要具体的说她希望能够走到的台阶数字,她希望是九十八阶。这离她现在达到的还太远了。因此,她必须更加勤于献祭,更加勤于为女神服务。

    可是和野心旺盛的女祭司不同,在伊西塔手下的士兵已经渐渐没法跟上她的速度,这一方面是因为二者身上的装备不同,正规的烈涛士兵除了天生的鱼鳞之外,还要外套由海牛皮制成的皮甲以及大量螺壳镶嵌编制而成的链甲,这三重防护让他们在作战的时候获得了无比强悍的防御力,在水下,由于武器会被水流阻隔,这样的装备就已经足以抵挡大部分的攻击。而即使是在水面之上,人类的弯刀即使可以劈开螺壳也没法突破坚韧的海牛皮。不过这样的装备所带来的负担可想而知,经过严格军事训练的战士基本都要学会快速的在进入战场前自己穿戴好铠甲,这是因为在甲胄加身的情况下他们的速度实在是没法太快。然而由于此次任务是追踪,谁也说不准会在什么时候追上对手或者被对手伏击,所以士兵们不得不一直保持着甲的状态。但这也不是全部的原因。

    真正让伊西塔和她手下的士兵产生体力差距的,是身为潮汐祭司所拥有的特权。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在女祭司身边的水流都若有若无的朝着她想要前进的方向流动,这种微弱的助力在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明显的作用,可是在长距离的移动中,拥有水流帮助的祭司和普通的海妖之间就会产生相当的差距。

    然而话虽如此,伊西塔却没有注意到手下士兵逐渐疲惫的样子,她的脑子里现在满是即将到手的荣耀。这导致她在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甩开其他人一段距离后非常的恼火。烈涛的士兵对于这股怒火没有办法反抗,他们从出生开始就被灌输了要对潮汐祭司恭谦顺应的想法,即使心里知道女祭司的怒火完全是因为她自己过于心急也不会说出口。毕竟,除了不敢反抗之外,在烈涛的社会中祭司还有着一项可怕的权限,女神掌握了万物的潮汐起落,祂的祭司则掌握信徒们的地位职责,每一名潮汐祭司都有权利令祭司之外的任何烈涛海妖改变他们的职业,而在职业就等于社会地位的烈涛,这无异于生杀大权。因此,士兵们更加不敢违逆这位女士,他们花了那么多的努力才能爬上三层阶梯的第二层,绝对不希望再次被打落到平民甚至更加凄惨的奴隶中去。

    于是他们不得不拼尽全力去跟上他们的祭司,好在,潮汐女士派出的使者让他们不必受到鲨齿猎人留下的假信息误导,否则他们要走的路程恐怕会是现在的好几倍。但即使如此,当他们终于追上那支被他们所追赶的小队时,任何人都能看出来他们的状态不佳。不过他们还是追到了那些图谋不轨者对吗?而且,看起来这些家伙的状态也并不比他们好到哪里去。

    人类,这个物种对于烈涛来说并不陌生,不过能在水底活动的人类?好吧,这就有些有趣了,因为即使那些地上种族具有在水下呼吸的方法,他们的身体也不适应水底的环境,动作永远滑稽而迟缓。那么,如果有个人类在水底制服了一名海妖呢?即使那名海妖是鲨齿,这也未免有些,奇怪。当伊西塔带领士兵们来到这片空地的时候,他们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一个人类,应该是雄性,他的手里握着战斧,将鲨齿氏族赫赫有名的女猎手压在海床上,似乎随时有可能割下她的脑袋。

    好在,伊西塔很快为眼前的一幕找到了解释,一个有着黑白两种发色的女人脸上保持着残忍的笑意注视着海底的事情。伊西塔认识她,那是失心女巫团中最强大的女巫之一,她曾经和她的姐姐,在她姐姐还没有成为大祭司之前,与上任大祭司一同和女巫团一方进行交涉,而库伊拉这个名字以及那黑白两色的头发就是在那时留下的印象。

    “女巫,准备战斗!”潮汐祭司对士兵们发出命令,同时开始在心中默念潮汐女士的神名,她的权杖顶端的三个海螺开始发出轻微的声响。可就在这个时候,库伊拉转过头看了烈涛们一眼,然后就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继续将注意力放在海底的搏杀上。

    敌人漠然的反应让海妖们一时之间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他们不知道这是不是陷阱于是转而等待女祭司的命令。而伊西塔的注意力,则在库伊拉之后被海底的死斗所吸引。她能看出来,那个人类和杰奎雅是真的想要杀死对方。这很有趣不是吗?尤其是女祭司已经肯定己方处于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她略微抬了抬手,示意士兵们保持戒备,但没有第一时间下达攻击的指令。她想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直接诈降在烈涛的士兵面前是没有意义的。”在计划开始之前,费欧尼利用剩余的时间快速的向小队中的其他人灌输着他对烈涛海妖的了解,这有助于他们接下来的计划,或者说,这是他们这个铤而走险的计划能否成功的关键所在,“所有的烈涛士兵,在这样的时期都没有独自判断的能力,他们的所有行动都必须听命于自己的上级或者祭司。即使他们再不情愿也必须如此,否则等待他们的,就是被贬为奴隶或者更加悲惨的结局。士兵是烈涛氏族里相当具有地位的存在,可他们的地位建立在对祭司的绝对服从上。”

    “不过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不大。能看破杰奎雅布置的误导信息还准确的判断出我们的移动方向,对方的队伍里一定存在潮汐祭司,甚至有可能有复数的祭司存在。如果是那样的话,情况会非常糟糕,数个祭司意味着数个不同的想法,他们很可能因为彼此意见不合而将你们就地格杀。因此我不能同意让这个小队都留下来冒险。尤其是我。”变形者在说到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丝毫不变,他不是因为担心自己的生死而开脱,他有不能死的理由,至少是不能死在这里的理由。

    洛萨对海妖的话第一时间表示了赞同,“我同意,你是我们当中最了解目标的人,你不能出任何意外。”

    “既然那样,那我…唔!”海拉开口,打算自告奋勇加入留下的那一边,但她的话还没说完嘴里的呼吸海螺就被绮莉突然抢走,脑海中的思绪瞬间消散,变成了无意义的惊叫。当然,绮莉没有要真的伤害同伴的打算,应该没有,证据就是她在确认海拉没法继续说话后就把海螺重新塞回了对方的嘴里,但是同时也将自己的手指压在了海拉的嘴唇上。

    “不不不,你不能留下,亲爱的海拉。玫瑰在海水里是没法绽放的,”绮莉的声音即使是经过壳人的转述都听起来充满了戏谑的意味,“你,还有小矮子都不能留下来,你的能力还不稳定,佩格可以帮助你更好的引导它。等战争继续进行下去,等血流成河,等河水染红大海,你的能力会比我的更有效果。所以现在不是你该上场的时机。况且,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看来谁要留下已经很明显了。”洛萨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继续前进,比起费欧尼和女巫们,他在团队中的作用并不大。而另一个会留下的人,就是杰奎雅。女猎手对此欣然接受,尽管作为鲨齿,她被烈涛抓住之后的下场可想而知,可由于之前召唤鲨群以及沿途所制造的陷阱,如果她不在场,烈涛的人就会自然的判断出留下的人并不是小队的全部。

    “嗯,只能这样了。”费欧尼的表情很沉重,如果可以选择,他绝对不会选择以这种方式来进行这次任务。但他们没得选择,在潮汐女神的指引下,猎人的隐踪技巧以及他对这片水域的熟悉都变得无用。与其等氧气耗尽,全队被抓,选择这种非方式来保存力量是从理智上来说更明智的方法。而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就必须要将这条路走的漂亮。

    “如果在对方的队伍中存在潮汐祭司,那么诈降的关键,就是引起他们的好奇。而你们三个人中有两个人具有这样的资质。”……

    时间回到现在,伊西塔的停止指令并没有对海床上战斗的那两个人起效,洛萨和杰奎雅似乎已经杀红了眼睛,双方都完全没有留手的打算。在两人缠斗的过程中,女祭司发现了异常,那个人类雄性,在海里的动作居然可以和海妖相当?而他之所以可以做到这一点,是因为在他的周身,水流也在随着他的意志变化,为他的行动提供助力,甚至这股助力的力量还在女祭司之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潮汐女士会去庇护一个地上人?强烈的不安感令伊西塔不敢轻举妄动,眼前发生的情况超过了她的理解。

    而就在她愣神的时候,伯爵和猎手的战斗迎来了尾声。没有战吼,没有武器碰撞发出的响动,海底的杀戮就像是一出异常优美的默剧,只有当鲜血顺着伤口如晕染的红色墨水般散开时人们才恍然意识到这默剧的背后是多么血腥的事实。杰奎雅的右手,被愚者的正义砍断,女猎手颓然跪倒在海床上,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断手。这可不是实现安排好的剧本,因为按照他们之前的打算,为了能够蒙蔽对手,最好的办法就是假戏真做。也就是说,刚刚洛萨和杰奎雅,是真的在拼尽全力想要战胜对方。尤其是女猎手,不管说什么,洛萨始终是杀死了她伙伴鲨鱼的那个人,要说她对伯爵没有恨意是不可能的,而这憎恨也不会因为她曾经杀死过伯爵一次而消散。

    不过,杰奎雅也不是没有战果,在她与洛萨的最后一回合交手中,她手中象征着鲨齿氏族作战指挥权的长矛划破了洛萨右臂的衣物,虽然代价是这柄长矛被猎巫刀的刀刃斩断。被撕裂的衣物在水中像花朵般绽开,露出下面的皮肤以及皮肤上的纹身。

    烈涛的士兵们明显发现了自家祭司在见到那个人类手臂上的纹身后产生的异样,那是一种混杂着惶恐和困惑的复杂情感,一如他们对于那些祭司大人们一般。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犹豫的祭司让她手下的士兵们产生了困惑,迟迟没有下达的命令和已经结束的对决让场面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而打破这沉默的人,是有着黑白两色头发的女巫。

    “别在那边干看着了,我们投降。所以,请你们至少先把你们的那个同类的手处理一下,你们也不希望她死于失血过多对吧?”

    士兵们互相看了看,没有人敢擅自行动。他们等待着祭司的命令,而伊西塔终于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她无力的抬起手,“把那个鲨齿绑起来,但先给她止血。然后去把那个女巫也绑好。”

    “大人,那个人类呢?”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士兵。”

    。



    “他们成功了。”费欧尼小心的滑入堆叠在一起的岩石缝隙中,穿过这片乍看之下无法通过的乱石,来到等待着他消息的同伴身边。

    海拉和佩格都露出了些许放松的表情,然而她们都知道没有被烈涛立刻杀死只是这个计划的开头,等到洛萨他们被带到对方的大本营里,遇到的困难和危险只会更多。而相比较她们,变形者的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欣慰的样子,这不禁让女巫们开始怀疑对方注意到了这个计划在最开始的预估中没有察觉到的风险。

    “有哪里不对吗?”佩格询问道,尽管诈降这种事情的风险和变数已经多到难以计数,可她还是希望知道让海妖感到忧虑的关键。

    费欧尼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组织该怎么说明他的顾虑,“狼蛛砍断了杰奎雅的右手,这没什么好谈论的,这是我们早就计划好的情况,只能说他们两个都还活着就算是万幸了。让我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于那些烈涛,不,应该是伊西塔对待他的态度。”

    “伊西塔是谁?”为了解答这个问题,变形者不得不简要的和同伴讲述了他的童年经历以及因此而熟悉伊西塔和她的姐姐的理由。在解释过了他和这位烈涛祭司的关系后,问题重新回到刚刚被谈及的那个,“我从没见过潮汐祭司那么对待一个地上人。即使是在他们女神的祭典上,以伊西塔现在的地位,她都不会那么的,那么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状态,也许,混乱!对,她很混乱,我能看出来,她在对待狼蛛的时候有经过长时间的思考,这不符合烈涛的作风。”

    “这可能是因为她没法相信一个地上人可以在水里击败鲨齿最好的猎手?”海拉做出了比较合理的判断,人类在海底打败海妖,这就像是一条鱼在陆地上将一头熊打到在地般让人不可思议。但如果真是如此,伊西塔就应该更加严密的控制洛萨的行动,甚至直接处决掉这个异常的人类。她没有这么做,甚至没有让士兵把洛萨捆起来。这不会是因为恐惧或不可思议。相反,她知道洛萨为什么能打败女猎手,就是因为她知道原因,才会选择自认为最合理的方式来对待伯爵。

    在费欧尼的小时候,他接受了烈涛的教育,当他稍微成长了一些,他也做过实习祭司的工作。得益于此,变形者知道很多烈涛中不为常人所知,只在祭司们之间流传的知识,其中就包括满月女士,即第一位大祭司出现之前烈涛和鲨齿的关系。可越是接触这些东西,费欧尼就越是清楚在烈涛当中一部分知识被保守的有多严密。他所知道的,只有实习祭司以及少部分正式祭司可以知道的东西,而更加隐秘的信息,尤其是那些可以在九十九阶台阶上取得不错成绩的祭司才有资格知道的知识,是费欧尼无法想象也不愿去想象的。因为在他看来,那些知识一定就像对潮汐女士的血腥崇拜一样充斥着扭曲丑陋的东西。可现在看来,在这些东西里,或许有些就和洛萨有关。

    这二者之间的关联并不难推测,毕竟作为一个资历尚浅的水手,洛萨和这片海域的关系并不复杂。伊西塔在忌惮伯爵手臂上的刺青,换句话说,她在忌惮这被人类称为海神之索的诅咒。这可真是有趣,有什么样的诅咒可以让一名神明的祭司感到忌惮呢?

    然而此时的情况并不允许费欧尼继续深思下去,在确认洛萨等人成功的变成俘虏之后,他的下一个任务就是带着佩格和海拉前往安全的换气点补充氧气,顺便最好也让她们进食和饮水。变形者之前在沉思森林的时候就已经对小队接下来的行动有所计划,虽然伊西塔的小队打乱了这个计划,可由于伯爵三人的献身,这个乱数已经被消饵了。

    “总之,不管为什么伊西塔对狼蛛的态度特殊,我们都已经没法再帮上他们任何忙了。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让你们补充氧气,然后到安全的水域中等待时机。”费欧尼对两位女巫说明到,在得到她们的同意后带头离开了这个临时的营地。然而等到他们继续向前前进了一段路程之后,海流突然变的猛烈了起来,不合时宜的洋流朝着失心湾的方向冲来,翻起了海底的沙土变成一片灰色的海底风暴。

    为了避免在风暴中失散,变形者不得不选择上浮,正因此,这支三人小队才有机会看到他们终身难忘的景象。

    在汹涌的洋流中,大量沙土组成的肮脏浪潮如同潜伏在海底的巨兽一般喧闹着前进,可在这巨兽的头顶,在沙土没法上升到的上层海流中,海水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海水,当然是不会自己发光的,而在迷雾的笼罩下,阳光也已经没法让水面产生折射和反射,那么这股幽蓝的光亮究竟从何而来的。还没等几人想明白这件事,他们就已经被吞没,一瞬间,就只有一瞬间,四周的昏暗水流全都被点亮,这里仿佛已经不再是水中,而是天空之上群星之间的广袤空间,那些点亮这片空间的东西,则宛如夜空中的群星。

    可它们不是群星。在最初的慌乱平静下来后,三人都发现了同样的事情,那就是幽蓝色光芒的源头,其实是一个个半透明的大概成人指节粗细的生物,这些奇形怪状的生物有着部队称的身体,除了最外层的薄膜外身体的内部呈现出透明的状态,而在核心的位置生长着一个较为明显的类似缩小版人脑的器官,从这个器官中伸出的细密丝线应当就是这种生物的神经,而蓝光,就是这些神经线中规律放出的光芒。而照亮了这片洋流的,就是成千上万,不,是数量不可计数的这种生物。

    佩格和海拉从来没在这片海域中见到过这种东西,她们此时完全不敢移动,生怕这些发光生物身上带有剧毒或者具有攻击性。好在那些生物也都有意识的躲开了她们的身体,二者短时间内没有发生碰撞。可费欧尼则不然,这些发光生物让他记忆中一段尘封已久的信息被唤醒,他伸出自己背后的手臂,手掌伸展,一只发光体就自然的落在了他的手中不再飘动。

    于是一个名字从壳人的信息传递中被送到了女巫们的脑海里,

    “蓝灵花。”

    。



    在费欧尼小的时候,或者说年幼但是已经对自己周遭的事物具备一定程度的认知能力的时候,他曾经向养育他的人提过一个问题,一个大部分孩子都会提的问题。他是从哪里来的?不过,要回答变形者这个问题倒是相对容易一些,因为他很清楚养育他的人并不是他的亲生父母,这从他身上那和烈涛完全不同的鳞片颜色就能猜的出来。可是作为他养育者的两名波涛祭司却显得有些犹豫,他们是在几天后才郑重的将费欧尼带到一名高级祭司面前,由后者亲口告诉他他的来历的。

    你,是被潮汐中的蓝灵花送来的,我亲爱的孩子。

    费欧尼永远记得这句话,这是他唯一知道的和自己的来历有关的线索。不过变形者从不知道什么是蓝灵花,按那个高级祭司的说法,蓝灵花,是潮汐女士的使者,只因女神的意志而出现,寻常的海妖一辈子见不到一次也不奇怪。因此变形者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是蓝灵花,据说送他来的那朵在使命达成后就跟着潮水离开了。可今天,当他看到那些随洋流而来的东西时,他马上就懂得了那是什么。

    “上浮!立刻上浮!你们得补充氧气!快,等蓝灵花开了海面就不能去了!”海妖几乎是用命令的语气让壳人们用最激动的情绪传达他的想法。他必须这么做,因为他害怕时间来不及。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因为当你的四周都是同样的东西而你又没有站在陆地上的时候,分辨上下左右就成了件困难的事情。

    “我找不到哪里是海面!到处都是这些东西,我分不清。”佩格的回答让费欧尼感到无力,作为海妖,他天生就能感知到水中的空间,就像人天生就懂得分辨天地。但这种感觉是不可言说的,他没办法仅仅通过寓言就让女巫们分辨出方向。

    “用你们的魔法,不必担心,蓝灵花可以阻隔它,烈涛没法感知到我们的存在。”其实变形者并不是真的知道蓝灵花具有这样的能力,他这么说,只是希望女巫们不再顾虑。因为当蓝灵花出现的时候,费欧尼就明白这场战争很快就会进入他最不想看到的状态,烈涛取得巨大优势的状态。甚至此时的变形者有点想要利用女巫们的魔法来吸引祭司的注意,让他们派出兵力来搜索他们,只要这能拖慢正面战场的进度,他愿意这么做。可惜的是,变形者的谎言不幸言中了,蓝灵花,确实可以吸收魔力,因为那正是它们开花的养料。

    佩格的长发在海水中绽放出淡绿色的光芒,这光芒和大群的蓝灵花没法相提并论,可即使是无边无涯的幽蓝,也没法掩盖这抹绿色。女巫尝试着让自己的头发在水中成为指引,这并不困难,长发迅速的变成了类似某种无脊椎动物的触须那样的东西,让身材矮小的女巫可以在水中快速的朝额头上的那一缕头发指引的方向前进。另一方面,海拉的做法更加简单,这里是海洋,一切生灵的摇篮亦是大部分的归宿,身为墓穴之女想要在这里得到帮助再容易不过,肉眼不可视的东西从海底升起,搀扶着将它们召唤而来的女巫,将她送往它们活着的时候没能到达的地方,水面之上。在幽蓝色的海水表面,很快泛起了三朵涟漪。

    “噗哈!”佩格将嘴里的呼吸海螺拿下来,对重新呼吸到海上的空气发出赞叹。只不过,她的雀跃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海上的迷雾已经严重到了让人不安的程度。如果不是肩头的壳人忠实的传递着三人的消息,恐怕他们都会怀疑另外两人是否还在这片水域中。

    “这些,蓝灵花,它们是什么东西?我从来没在失心湾见过它们。”海拉开口询问道,大雾或许可以阻隔视线,但没法阻隔声音。

    “它们是潮汐女士种下的花,会在她想要看到的时候盛开。每次盛开的意义都不一样,有的时候是为了死亡,有的时候是为了新生,有的时候是为了开始,也有的时候是为了谢幕。花朵本来就没有意义,是人们给了它们意义不是吗?”

    这回答似乎相当好了,好到连费欧尼本人都觉得自己没法做出这样的回答,他也确实没有。几秒钟之后,变形者才惊觉到,“嘿!刚刚是谁在说话?这里除了我们还有别的人吗?”可是女巫们都表示她们听到的就是费欧尼的声音。因此她们只把这当成是海妖在严重压力下的神经质。至于这句话到底是谁说的,这雾实在是太大了,即使真的有人在雾里参与了这场对话,恐怕也无从察觉。

    况且,三人的注意力很快就从对话上转移到了其他方面,“费欧尼,我觉得,这些蓝灵花喜欢我。”佩格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的恐惧是正常的,因为在她的周围,蓝灵花以肉眼可见的趋势朝着女巫闪烁着魔力光芒的头发靠近。甚至,在水面下方,佩格已经感觉到一些蓝灵花攀附到了她的头发上。海拉也很快求助到,“我这边也一样,它们,它们聚过来了!”

    “冷静!冷静!”费欧尼试图让同伴不要那么惊恐,“它们只是靠近你们,但是还没有伤害你们对吗?不要攻击它们,蓝灵花应该不具有攻击性…否则我就不会在蓝灵花中安然无恙。”他的后半句话音量很小,因为变形者自己也不确定他是被蓝灵花带到这片海域的说法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过这其实没有什么影响,因为在恐惧之下,海拉和佩格根本没有听进去他的话。

    魔力之光,在短时间内映亮了浓雾,在雾气中投射下两个女巫的身影。这倒是给费欧尼指明了她们两人的方向,海妖不再多说,立刻朝着较近的那边游去,很快,他就从雾气里辨认出了海拉的轮廓。“情况如何?”变形者询问道,已经做好了如果海拉出现异状就立刻用全力将她带离这片水域的准备。

    好在海拉的反应还算温和,她紧皱着眉头盯着水面,“这些东西,在变大。”确实,吸收了女巫魔力的蓝灵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碰撞,当单个蓝灵花的大小从指节涨到拳头的时候,它的状态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它的表面上出现了大量的皱纹,当这些皱纹的数量到达一定程度,蓝灵花,绽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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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灵花的绽放当然是个让人惊讶的事情,不过与此同时,正位于这场即将决定失心湾未来拥有者的风暴的风暴眼里的人却无暇顾及这些。浓雾,已经很近了,虽然一阵适时的海风让雾气的来势慢了几分,可任何时候这雾气将人类的舰队吞没都不会让人觉得意外。同样让人不会让人感到意外的,还有海妖的进攻。似乎是听取了哈夫丹船长的意见,在第一次由大量装备简陋身材瘦弱的海妖发起过的那场突袭后,海妖一方就在浓雾下彻底的安静了下来。这就给了人类方喘息和总结经验的时机,虽然大部分的船长都把这个时机用在了膨胀他们的傲慢和向周围的战友吹嘘夸大自己的战果上。

    得益于此,黑箭号作为旗舰成为了整个舰队谣言传播的集中点,按大副的统计,要是那些船长所说的杀敌数量属实,那他们现在就已经可以考虑以手头的兵力去征服各大王国了,在这些以一敌万的水手面前,没有什么军队可以与之抗衡。当然前提是他们手头的朗姆酒还没有喝完。这种醉话哈夫丹船长平时是并不在意的,吹牛炫耀这种事谁都做过,他甚至还很认真的想过等自己老了要怎么把一辈子的经历巧妙的夸大到一个可以让人铭记的程度然后找个诗人将其记录成册来纪念他的所为。但这不意味着此时身为舰队指挥的船长还能够容忍这些胡话,他很清楚的知道,如果这场战争失败,他和他的船员们以及心爱的黑箭号都不会留下任何的传说。

    “让那些在马尿里泡糊涂了的蠢货把他们该死的旗语降下去!我们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对敌人的轻视。”哈夫丹船长双手握着舵盘,头顶象征船长身份的帽子投下遮住他脸部的阴影。大副点点头,吩咐其他人打出安静的旗语。不过他对船长的命令多少还是有些不以为意,于是走到驾驶台下方,仰头看向哈夫丹,“确实吹的过分了些,不过这也挺好的不是嘛,总比都哭丧着脸送死强。”

    “放屁!”船长说着朝一边吐了口口水,“现在把战斗想的越容易,流血的时候崩溃的就越快!如果可以,我都想让那些海妖再站起来,每个船上都捅死一个两个不争气的东西,这样能让整支舰队的战斗力都上升一倍!记着,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不是军队,甚至不是佣兵,每个船长都只对自己的船负责,所以当他们觉得赢不了的时候,那女巫的权威也不会有太大的作用。他们会跑,可他们不会跑的出那片雾的。所以,最重要的就是第一战,雾气笼罩了我们之后的第一战,那一战,必须取胜,那时候的士气才是真正的士气。”

    大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知道在失心湾沉寂的这半年中,船长除了在各个势力之间周旋之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读书。失心湾的书籍不多,可供交易的就更少,但得益于城内的混乱,黑箭号的船员们利用各种渠道还是可以找来些书籍供应他们船长的需求。哈夫丹识字这件事,船上很多人都知道,不过他们之前只以为船长所认识的文字仅仅限于阅读海图和相关文件,现在看来哈夫丹的学识可能要比他们所以为的要好上不少。而这些学识,都来自于那个将雷霆巨人图腾交给哈夫丹的老人。

    哈夫丹从来不认为阅读来的知识是一名船长所必须的,因为比起那些由人编写的,不牢靠的文字记载,用身体经历过的经验对于在多变大海上航行的人来说才更加的真实。他的观点也基本没错,在这个时代,所谓的航海知识,大抵都是经验的汇聚,当一个幸运的家伙经历的够多还没有死或残疾的时候,他往往就会成为船长。可万事全凭经验,也就仅仅能作为船长,诚然,对于这些在海上讨生活的人来说,船长已经是他们能够想象的最具有地位的人,他们就如同传说中的英雄,或故事里的勇士。然而面对失心湾越来越混乱的形势,哈夫丹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满足于当一个船长,如果他不想被卷入这漩涡中最后消声遗迹的话,就必须成为船长之外的其他什么东西。

    “船长,雾气过来了!”瞭望台上的水手发出警告。与此同时,一种诡异的安静也笼罩住了这支舰队。海浪的声音,不见了。水手们惊恐的将头探出船体的边缘,只看到像湖水般平静的海面,可海面怎么会像湖水般平静?恐惧,如哈夫丹所说的那样从刚刚的志得意满中重新生长出来。大量的旗语出现在各艘船的桅杆上,总结其意思很简单,他们在询问该怎么应对这变故。

    面对整个舰队的动荡,哈夫丹看向最前方的三艘属于女巫团的大船,它们没有任何要管这些人类的意思。船长的眉头紧皱,这样没头没脑的跟着女巫冲进雾气里绝对是找死,而且现在的海水也明显呈现出了异常的状态,这异状的元凶不用想都知道是谁,水手的传说中从来不乏海妖制造异常的水相来给行船制造麻烦的故事。“看女巫有没有升旗语!”他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朝瞭望手喊道。

    “没有!她们直接冲进了雾里!船长,我们该怎么办!”从桅杆上传来的回答也是所有人的疑问,哈夫丹现在只觉得自己眉毛之间的距离长的太近了,扭成一团的时候太早,没法反映出他现在的心情有多么糟糕。亏他还一度认为那些女巫会帮忙,现在看来她们仍然没有改变对待人类的态度,对于女巫团来说,失心湾的船长和他们的水手都只是拿来消耗对手力量的筹码。

    “船长,雾气快来了!没多少时间打旗语了!”船员的催促成了哈夫丹下决定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耸了耸鼻子,做出了决定,“让舰队所有船只下锚!相邻的船只之间搭起栈板,保证了解邻船的状态!所有人,准备作战!”

    色彩缤纷的旗语,在失心湾的舰队中快速的传递。也快速的,被浓重的雾气所吞没。刚刚还悬挂在头顶的太阳,几个呼吸间就不见了踪影,带着潮湿咸腥气味的粘稠海风裹挟着灰蒙蒙的雾气,封闭了所有人的视野。这样的景色,他们并不陌生,迷雾海域,进入失心湾的第一道门槛。现在,这道门槛在海妖的驱使下扩张成了要将这座城市毁灭的致命武器,危险着所有曾经躲避在其后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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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船帆收起来,在栈板旁边布置火把!快,给我把火把都点起来!去船舱里待命的人赶快给我下去!”在浓重的雾气中,只有火光和声音可以作为传递信息的媒介,这是船长们早就想到的事情。因此几乎所有的船只都在自己的甲板上早早地布置好了固定的火把或者说火堆,一方面这可以为同伴标记自己船只的位置,防止相互碰撞,另一方面也是让船员们能够理解船长的指令,不至于在自己的船上迷路。

    至于之所以要在船舱里安排人手,这也是因为大部分的船只可没有铁桦制成的船底,海妖想要从下方发起进攻并不是没有可能。船舱里的水手就是为了及时报告船体的损伤情况,对可以补救的裂口进行补救,同时也要阻击从船底破口中登陆的海妖。大副在点燃了船长舵盘旁的火把后借着火光向哈夫丹点头致意,他必须到船舱中去带领那些水手,而甲板上的事,就只能靠船长了。

    “把你们的恐惧都给我丢到水里!刀子都拔出来!但是看清楚,要是有人砍到自己人,我就把他绑起来拖到船尾!”哈夫丹低吼着,将舵盘旁的机关拉下锁定住船舵的方向,然后抽出自己的佩刀。他已经有很多年没用这把刀和人真刀真枪的战斗过了,自从成为黑箭号的船长之后,他的水手和大副就一直对他忠心耿耿。所以现在船长能期望的,就是他的身手还和几年前一样利落。

    “咚!咚!”鼓声从雾气的深处传来,引起了黑箭号上人的注意。这也是船长们在出航前就约定好的信号,当有船开始敲鼓的时候,就证明它遭受了攻击,同样的,当攻击的程度超出了这艘船能承受的范围,鼓点也会从平缓的通告变成急促的求援信号。“咚!咚!”音色不同的鼓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如果这些信号都是真的,那就说明整支舰队有多个位置受到了海妖的进攻。

    “呿,这些鱼人刚刚果然是在试探。”哈夫丹船长嘴里低声说着,他不相信海妖之前派出的先锋队只是拿来给水手们提高士气的牺牲品。那些炮灰一定在起着某些对海妖一方有利的作用。而这作用很可能就和眼下的攻击有关。

    “敌袭!”船员的喊叫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哈夫丹顺着声音的源头看去,可以看到在甲板的右舷边缘有一个影子正在火光中攀登上来。两个水手握着弯刀冲上去,可还不等他们砍下来,那个影子就举起手来大喊,“我,人类!”那两个水手犹豫了一下,而在高处的哈夫丹在同时骂了出来,“那两个蠢货!”下一秒,高喊着自己是人类的影子从背后抽出一支长剑,一下子贯穿了两人中的一个的喉咙。另一名水手后知后觉的发出战吼,可却被已经爬上甲板的敌人一脚踢中了下方要害,接着就是人的喉咙被生生捏碎的声音。

    “右舷三!那家伙是鱼人,把他从甲板上扔下去!”其实不需要船长指出方位,刚刚发生的事情所有在甲板上的船员都注意到了。不过,海妖所需要争取的也只有这登陆时的时间而已。和之前那些奴隶不同,现在被派来进攻的海妖可是真正的烈涛士兵,虽然算不上有多么精锐,但以训练的程度和身上的装备来说都要比水手们强上不少。更别说他的身后还有着陆续登上甲板的同伴。

    “船长,我们要不要求援?”负责击鼓的水手对哈夫丹发出询问,他已经看到四五个同伴在抵抗登上甲板的海妖中丧生了。

    “放屁!现在就求援我们黑箭号以后还怎么在海上混!”回答的并不是船长,而是不知何时从船舱里冲出来的大副,“船长,下面没动静,我先把这几个鱼崽子弄死再回去守船舱,要不然下面的家伙一个个都跟受了惊的兔子一样。”

    哈夫丹想要阻止大副的行为,不过强调作战纪律在关系松散的水手之间本就没什么用处,所以船长明智的选择放弃这么做,而是转而进入身后的房间中去了。哈夫丹的暂时离场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现在这艘船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已经接连砍倒两个海妖,并将最后一名登船的海妖逼上绝路的大副。而他的对手也不简单,这第三名海妖的身手和另外两个同类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死在他手上的水手比另外两个加起来还要多。事实上,如果浓雾再淡一些,水手们就会看到这个海妖身上的铠甲装饰有波浪纹饰,这意味着他在烈涛的军队中有着队长级别的地位,也意味着他至少亲手杀死过十个以上的敌人。

    当然,以人类对海妖的了解程度,即使他们看到了那个海妖队长身上的纹饰也很有可能无从辨认。但这并不意味着黑箭号的大副会成为下一个死在螺壳剑下的人。作为哈夫丹身边资历最老的船员,这位壮汉虽然鲁莽,甚至有些无脑,可他依然是黑箭号上当之无愧的二把手,因为他的忠诚,勇猛和果敢就像是硬币的两面一样与他糟糕的那一面同时存在。

    “呵,你这满身咸鱼味的混蛋,你觉得自己很厉害是不是?啊?趁着雾气才敢摸上来的小人,长着鱼鳞的懦夫,我会让你的血变成甲板上的污迹,因为一百万个你这样的混蛋,也比不上一个被你杀了的好小伙!”大副的低语变成了怒吼,他双手握着一柄伐木斧,尽管这把斧子的斧柄经过加长,底端也被安装了配重块,但它确实曾经是伐木斧,就如同这位大副曾经是位伐木者一样。

    战斧,在雾气中留下一道显眼的痕迹,痕迹边缘的雾气旋转着,忠实的记录下这一斧的速度与力度。海妖没有见过这样的武器,大部分的海员所使用的都是弯刀或短剑,这类武器更加便于在狭窄的甲板上活动,也更加便于携带和用作其它用途。因此他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就是将战斧的砍击当成了和弯刀的砍击同等级的威胁,并希望以自己坚实的铠甲硬接这一下。

    “噗!”落下的战斧深深的镶进了海妖的左肩肩头,几乎要把他的胳膊连根砍下。可是另一方面,螺壳剑靠着惯性,也落在了大副的腰间,但是好巧不巧的被他身上胡乱披着的衣物所缠绕,带着锯齿的剑刃只是浅浅的刺进大副的皮肉。

    “哈哈!这就是我说的,下海喂鱼去吧!”大副大笑着,全然不管身上的剑刃,他一脚踩在海妖的肩头将战斧拔出,作势就要砍掉对手的头颅。可那名海妖的坚韧却超出了水手的想象,他的右手松开剑柄,一把抓住大副的小腿,身体朝前猛扑,张开大嘴露出两排锋利的牙齿,而他的目标,正是大副的两腿之间。大副心里一惊,他没想到对手还有报复的能力,更没想到对方会用这么恶心的方式攻击自己的脆弱部位。可他来不及反应了,再下一秒他的要害就会在海妖的利齿下粉身碎骨。

    “嗖!”带有羽翼的箭矢不会在空中发出这样的声音,因为它的速度不够。能够与空气摩擦产生这般刺耳的声音的,只有制作精良的弩箭射出的短箭。短箭,从大副的身后来,穿过他的胯下,准确的命中了海妖张开的嘴巴,箭矢的后端伸出嘴唇,前端则贯穿了他的脊柱。在黑箭号上只有一个人有着能够射出这样箭矢的弩,也正是因为这把弩箭,这艘船才会有黑箭号这个名字。

    “下一次,找个牙口没有这么好的人做这种事。”救了自己大副一命的哈夫丹船长不咸不淡的说道。



    “嘶…”大副倒吸凉气的声音让给他处理伤口的船医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这也导致刚刚移出伤口一点的螺壳剑又回到了原处。

    “你干什么呢?”大副见船医停止了行动而自己感到的疼痛依旧,发出低沉的吼声。这一嗓子把船医吓的不轻,他本就是半路出家,只学过简单急救知识的水手,离真正的医生相距甚远,而眼前的状况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再加上这一吼,可就把他最后一点信心也给吼没了。于是船医索性松开了双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还好,在事态更进一步发展之前,哈夫丹船长注意到了此处的情况。

    “怎么回事?”船长的问题有些心不在焉,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倾听其它船只上的鼓声以及戒备可能再次到来的敌人。其实这是哈夫丹多虑了,虽然是在浓雾之中,黑箭号的位置仍然处于舰队的中心部分,鉴于船只之间有栈板可以供水手往来提供增援,海妖们暂时没有从中间瓦解整支舰队的打算。毕竟,船和陆地是不同的,如果真的有关键位置的船只失守,人类方完全可以变换阵型来化不利为有利。

    “船长,这么邪门的东西我是没见过,要我说恐怕只能截肢了。”医生半真半假的向哈夫丹解释道,不过鉴于大副的伤口在腰部,如果要截肢的话,恐怕会让做假肢的人搞不清到底该做上半身还是下半身。这当然是个玩笑,可这个玩笑又不全是假的。

    船长皱着眉头将弯刀递到医生手里,让他警戒四周。接着蹲下身子仔细的观察起大副身上的伤口。得益于火把的光亮,这片雾气还没有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船长还是能较为清楚的看到带着各种倒刺和尖钩的螺壳剑是以怎样的方式镶入他船员的肉体的。

    人类,是没法打造出这么恶毒的武器的,应该说,没有智慧种族会故意耗费如此巨大的心力来打造这样一把只为了折磨对手而生的长剑。但大自然所衍生出的生灵总是有着超乎那些自命灵长的生物的想象不是吗?经过观察,哈夫丹能够确认,这把剑是有复数的海螺壳以一种不可知的方式黏合在一起组成的,目的就是把海螺身上防御性的钩刺变成让对手生不如死的武器。

    其实让对手生不如死这点倒是有些错怪烈涛海妖了,诚然,他们不喜欢人类,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宁肯放弃高效的作战方式也要用这种会黏在对手皮肉上的武器来降低自己的杀敌效率。螺壳剑,本来并不是制造出来与人类作战的武器,它们上面的倒钩也不是为了在刺破人类柔软的皮肤组织后翻起血肉,螺壳剑是以海妖之间的战斗为前提制造出来的。而那些弯钩,是为了将对手身上的鳞片剥离才成型。

    但知道螺壳剑的正确用法并不意味着可以解除眼下的困局,哈夫丹尝试着向几个方向挪动剑刃,换来的都是一些倒刺的松脱和另一些的更加深入。想要将这把残酷的武器从大副的身上拔出来,就必须要做好连带着带起大量皮肉的觉悟。现在船长只能期望这些钩子没有触及到人体的内脏,否则一旦脏器受损,后果恐怕会更加不堪设想。

    “船长,你别逗我了,那个庸医没法把这鬼东西弄出来,你肯定可以对吧?赶紧把它拔出来吧,我还能接着去对付其他鱼人!”大副被哈夫丹的沉默弄得有些害怕,在这个船上,船长就是绝对的权威,即使医生宣布自己没有办法,可大副还是相信他的船长会有能力处理自己的伤口。哈夫丹则没有立刻给出让人失望的答案,他在思索着另外一种可能性。

    老船长的手在螺壳剑上摩挲着,很快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来两个人帮我一下,要胳膊有力的,快!”几名水手应声而来,并迅速选出了其中双臂最有力的二人听从船长的差遣。哈夫丹让他们一左一右握住螺壳剑的剑身,转手拿起大副的斧子。

    “可能会有点疼,忍着点。”说罢,不给大副回答的时间,战斧就已经挥下,并且准确的击中了螺壳剑的剑身,“咔哒!”贝壳碎裂的声音让船长颇为满意,他就是要将螺壳剑衔接的薄弱部分斩碎,让嵌在大副身体里的那段剑身缩小。而事实也确实证明,尽管螺壳剑的硬度堪比铁剑,但是始终改变不了自身材质的特点,当战斧这样的重器砸击它的边缘时,剑身就会产生断裂。

    没有更多的话语,只是对两名水手点了点头,船长再次举起战斧,朝着剑身的另一端砍去,这一次由于剑身已经少了一截,在那侧的水手没法很好的握住螺壳剑,船长的战斧在剑身上擦出一片火花后就再无建树。而经过了这两次的冲击,扎在大副身上的剑身有了震动,些许的血水已经顺着伤口流了出来。哈夫丹犯了难,他害怕再一次失败的尝试会适得其反,加重船员的伤势。

    可在大海上讨生活的,那个不是置死地而后生?大副一咬牙,将一名水手推开,自己攥着较短的那边,看向哈夫丹,“来吧!”

    船长不再多言,抡起战斧狠狠落下,“咔哒!”螺壳剑应声而碎,只留下半根手指长短的剑刃还卡在水手的腰间。这样的伤势,虽然看起来严重但是短期内并不致命,只要这个位置不再被击打,大副甚至可以恢复大部分行动的能力。

    “等回岸上了再找个正经医生把这玩意取下来,现在你就先把它当成是纪念品吧。”哈夫丹的话引得一阵笑声,水手本来就有类似的习惯,大部分水手的耳朵上都会有耳环,虽然材质可能并不值钱,但这是他们炫耀自己战利品的一种方式。

    不过轻松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雾气中的鼓声,逐渐急促了起来。“船长,右翼有人求援!”“船长,左翼有人求援!”“船长!我们的屁股被偷袭了!”负责分辨鼓声的水手一个个的报告着他们得到的信息,哈夫丹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知道,这才是这场战争该有的样子。海妖们不会让他们打的那么轻松的。

    “你先下去照看船舱的情况,越是现在越不能乱。”大副听了,从甲板上站起身,对船长点头后就朝自己的岗位走去。在他的背后依稀可以听见哈夫丹下达命令的声音,“你们几个,去支援右翼!你们,去左翼看看情况!”

    在大副走下船舱的时候,他没来由的想到,海面,还是没有一丝涟漪。



    “阁下,我们的进攻受阻了。”在离人类舰队一段距离的水下,烈涛海妖巨大的海底堡垒正悠然的漂浮在水中。而在位于这个类似金字塔一般的三段中央一层的,是潮汐女士的祭司们以及烈涛氏族的军事人员。刚才说话的人,就是烈涛部族最高军事将领曲瓦的副官或者说助手之一,他也是这次先头战的主要指挥。人类一方的抵抗能力比海妖们预计的要强上不少,不管是下锚来稳定位置还是在船只上点上照明火把以及在船体间搭建栈板来提供增援,这些应对措施都让海妖意识到他们并不是在和一群只有蛮勇的对手作战。

    对此,曲瓦并不意外。他从来不认为这场战争会如此简单的结束,否则女神就不会授意祂的祭司调动整个部族的力量来完成这次战斗。不过,这也不意味着海妖将军会对此感到为难,因为不论是他还是其他烈涛,都无比坚信这场战争的结果会以潮汐女士的信徒的胜利告终。他点点头,眼睛在面前的棋盘上扫视着,确认着眼下的形势。这种棋盘类似人类用作军事战争使用的沙盘,区别在于海妖的沙盘是立体的,象征着敌人和己方兵力的棋子是漂浮在水中的不同高度的,这也符合水下世界比陆上更加复杂而多变的环境。

    “祭司们还是不能施以援手吗?”将军说话的时候目光看向侍立在通往第三阶台阶边的潮汐祭司们。事实上,海妖一开始的作战计划并非如此,比起伤亡巨大的登陆战,他们其实有着更多更好的选择。可是这些选择被阻碍了,原因就是那三艘女巫团的巨大战舰以及上面承载的女巫团团员,这些施法者利用自己的魔法将迷雾下的水域变的平静无比,让与波涛共生的烈涛海妖丧失了他们的灵活性和冲击力。甚至,按照祭司们之前的保证,此时笼罩人类方的雾气本应更加浓厚,可现在人类只是点起了火堆就足以照亮自己的甲板,这可和之前祭司们承诺过的帮助相距甚远。当然,曲瓦并不会因此而责怪祭司们,他知道他们一定也有自己的问题要应对。

    果不其然,之前将军情石板交给首席祭司的女海妖一脸委屈的样子来到将军身边,她的双手牢牢的抱着之前那块石板。这行为多少有些诡异,不过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军人和其他祭司们都把这当成了这位年轻祭司过于紧张的表现,“曲瓦阁下,那些巫婆的魔法太过于邪恶,她们扰乱了这附近潮汐的常态。其他祭司正在努力找到解除这邪恶巫术的方法,恐怕您和您的军队还需要再坚持一段时间。”

    曲瓦没有再多说什么,烈涛的社会就是这样,事关神秘的事务祭司们自会处理,战士和其他烈涛所要做的,就是做好他们自己的本职工作。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之间是绝对割离的,“请代我向众位祭司们询问一下,需要战士们攻击那三艘船来影响女巫吗?”

    女祭司犹豫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听到了从水流中传来的声音,“祭司们感谢您的好意,不过那三艘船是邪恶巫术的核心,冒然派遣战士前往只能徒增伤亡。您只需要继续对人类的舰队施压,祭司们很快就能处理好女巫的问题。”

    “明白了,祝你们顺利。”将军说完,就将注意力转回了战场的局势上,“在这里,这里和这里加大兵力的投入,这部分的兵力酌量撤回但不要短时间内让对方发现。我们要拉扯他们的精力,让他们无法首尾兼顾。另外,找人组织小队去破坏人类的栈板,也尝试着割断他们的船锚试试看。完成这些后再向我汇报。”

    得到命令的副官离开了,而那位年轻的女祭司,却迟迟没有返回祭司的队伍里。她抱着石板,将有裂痕的那面朝向自己,低头犹豫着什么。只不过,由于曲瓦和其他军人的精力都放在战场的局势上,他们一时间都没有发现这个祭司的异状。女祭司挣扎着,她回头看了眼沉默侍立着的同僚们,知道他们正在以这种沉默静止的方式来让自己的意识与潮水相融,她本来也该在他们的队列里,作为一名可以走到九十九阶台阶二十阶的祭司,她是有这个资格的。可自从她捡起那块石板后,她的心海就泛起了波澜,这些肆虐的波涛让她没法沉入精神的领域去履行自己祭司的使命,只得主动请缨担任与军人间的联系工作。

    而她之所以会心情激荡的原因,其实很简单,被首席祭司看到的石板出现裂纹,这是凶兆啊!只不过,既然那位坐在红珊瑚宝座上的首席祭司没有亲自开口,甚至在自己私藏了这枚石板后也没有出言呵斥,那是不是说明,这凶兆是不可示人的呢?但若真的不可示人,大祭司又为什么要将其传下?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的脑海中逐渐成型,那就是,大祭司并不是不想把这凶兆告诉他们,而是她不能。而会让首席祭司不能开口言明的存在,只有一个,潮汐女士。潮汐女士禁止了自己的祭司向自己的信徒传达这场战争前途的信息。

    为什么?可怜的祭司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可她又不敢将自己的发现告诉其他的祭司,因为她并不知道首席祭司的真意为何。思来想去之下,她觉得此事可以信任的人,或许只剩下曲瓦将军。毕竟,这枚石板本来就应该回到将军的手中,是她自己将其扣下,也许这条信息,本来就是要传达给曲瓦的才对。就在她终于下定决心想要将手里的石板交给曲瓦的时候…

    “若拉妮,我们需要你。女神的意志还差一点就能得到执行,祂指明要你来完成。”

    年轻的若拉妮的身体一颤,她死死的搂着那块石板,最终,还是屈服于女神的命令,转身加入到祭司们的行列中去了。



    若拉妮没有去握其他祭司伸过来的手,她不想让这枚石板的秘密暴露。而她的犹豫和恐惧则被祭司们理解为了对完成任务缺乏信心的表现。这是合理的,因为女神亲自决定让某位祭司来完成某项工作虽然并不罕见,可是如果这项工作本身带有特殊的意义那就不一定了。而还有什么,是比击溃那些陆地上的亵神者让潮汐的意志得以延伸更加具有意义的任务吗?即使有,恐怕那也不再是寻常的祭司可以参与其中的任务,恐怕也就只有首席祭司以及她所信任的极少数人能够有那样的殊荣,伊西塔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得到指名的若拉妮会引起其他祭司的嫉妒,在女神看来所有的信徒都是平等的,需要区分的只有他们所负责的职能和对波涛潮汐的理解深度。得益于此,若拉妮没有被强迫松开她怀中的石板,只是默默的走入其他祭司们手挽手组成的圆环之中,她面朝着红珊瑚宝座,向女神在烈涛中的化身祈求帮助,她的心海还是不能平静下来。好在,周围的祭司们已经开始念诵将若拉妮拉入他们构筑的法术中的祷文,在如海涛般具有层次的念诵声中,年轻的祭司终于缓慢的闭上了双眼。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再是那个在浩瀚汪洋中不值一提的蝼蚁般的海妖,而是由海浪和波涛组成的巨人。只不过这个巨人的形体完美的隐藏在海水之中,除了若拉妮自己以及协助她的同僚们,没有人可以发现它的存在。不需要任何的指引,也不需要提示,若拉妮自然而然的明晰该如何使用自己这短暂获得的躯体,她看向雾气的边缘,双眼透过海水和迷雾注意到那些从三艘女巫船上流入海水中的代表魔力和巫术的线条和图案,那是女巫团将波涛隐去的魔法,也就是她的目标。

    水流巨人在海中的行动方式已经不可以用移动来描述,整个大海就是它的躯体,当它想要改变自己位置的时候,它不是将自己的手脚移动到目的地,而是在目的地重构自己的手脚。所以离海底金字塔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抵达的战场,眨眼间就迎来了一位无形的客人。

    若拉妮没有犹豫,操控巨人伸出它的手掌,一下子抓住两根粗壮的魔法丝线,向下狠狠的一拉!“噗通!轰!”猛烈的碰撞随即在浓雾中响起,三艘女巫船中船首像是女战士的那一艘在巨人的拉扯下船头一下子栽进了水里,桅杆上来不及收回的船帆让桅杆受不了海水的冲击,在顷刻间碎裂!船上那些弩炮和投石机来不及放出一枪一炮,就在无尽的洋流中失去了作用。早就在周围待命的海妖士兵蜂拥而上,要将那艘船中的船员全部杀死。

    毫无难度的任务,这是若拉妮在目视着那艘巨舰如棺材般径直沉入水中时的想法。她继续自己的破坏,将注意力放到通向另外两艘船的魔法丝线上,打算故技重施将它们也拖入海底。然而在损失了一艘巨舰后,女巫团也很快做出了反应,以那艘外表看上去没有任何装饰的旗舰为中心,无形的波动以极快的速度从船体爆发而出!这波动像是一道没有刀身的刀锋,所过之处凡接触之物尽数粉碎,不论是无辜的游鱼,还是待命的海妖士兵,甚至那艘同为女巫团所属的沉船甚至是那些魔法丝线都没能幸免。“嗡!”锋刃,在海床上留下一个可怖的深坑,激起的沙土洋溢在海水中,与死尸和碎木一同飞舞。可在这水面下发生的一切,水面上的人却丝毫没有察觉到。

    “噗!”随着水流巨人被女巫的反击粉碎,一同跟着粉碎的,还有若拉妮的躯体。从头开始,她的身体快速的崩解,连同怀中的石板一道变成了一团在海水中飘散的血雾。曲瓦将军听到了这异常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祭司们的举动,在看到那团之前还和自己说过话的东西的时候露出了微不可查的不忍表情,可他很快将这表情隐藏了起来,转头继续自己的工作。至于其他的祭司们,他们的脸上只有笑容,诚然,若拉妮牺牲了,可她的牺牲换来的是女巫团三艘战舰其中一艘的损失以及封锁海流法术的失败!与这样巨大的成果相比,一个祭司的死又算得了什么呢?况且,她又不是真的如那些无信者的死亡般陷入了虚无,“若拉妮祭司已经先我们一步去到女士的身边去了。”

    在所有潮汐祭司都在为这巨大的胜利而感叹,并将这好消息告知军人们让他们立刻发动进攻的时候,在九十九层阶梯上的红色帘幕之后,坐在红珊瑚宝座上的人却轻微的颤抖了起来。作为首席祭司,这海底金字塔,不,凡是烈涛所在的水域发生的一切都尽数逃不过她的眼睛,因此她看到了所有的过程,所有的细节,所有的一切。

    “你杀了她。”大祭司只是张开了嘴,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而这并非是因为她不希望别人听见她的话,只是她没有办法这么做,这具身体,在她坐上宝座的时候就已经不完全属于她自己了。

    “不,是那些来自其它世界的肮脏巫婆用她们邪恶的巫术杀了她,你亲眼看到的。”嘴,不受控制的张合,用口型回答道。

    “是你让她去送死的,还有其它方法可以用更温和的手段击破那些魔法,你知道,但你没有那么做。你想让她死,因为她知道我…”

    “嘘!亲爱的,作为至高祭司,你的话太多了。更多的时候,波涛并不会将它的起因展示给人们,那些见到波涛的人,只能看到它翻滚起来的结果。你得学会这一点,像你的前辈们一样。”

    “是,我的女士。”

    “这就对了,亲爱的尚提蔻,现在该是时候让那些巫婆感受一下波涛的力量了。尽你所能去做吧,我会支持你的。”

    大祭司,从宝座上站了起来,她轻轻的抬起手,那只白色的海豚就顺从的游到她的手边。她将身体俯在海豚的背上,轻语道,

    “去吧,去把波涛的愤怒带给那些地上人。”

    白海豚兴奋的发出常人难以听到的高频叫声,接着脱离了主人的怀抱,如同白色的流星一样冲出了红色布幔,朝着战场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