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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的战斗,争斗或者打斗,应该是什么样的呢?巴图对此曾经有过非常多的想象,作为游牧部族的一员,他也经历并目睹过很多类似的事情,他不是第一次看到死人,看到杀人,可这确实是他第一次亲自参与其中。他幻想过第一次见血的场景,幻想过弯刀刺入其他人的胸膛,割掉他们的脑袋,为他带来愉悦与荣耀。也幻想过在他第一次面对致命的对手时失手,被人斩于马下成为草原上供野狼啃食的尸首。可当他真的以冷酷的箭法杀死了那两个人,然后面不红心不跳的和洛萨说出那句抱歉时,他比自己所有幻想中的样子都要漠然。

    这其中当然有愤怒的原因,目睹了这样的背叛和暴行,任谁都会气血翻涌,可怒火,不会变成漠然。让巴图如此冷淡的东西,是他看到了生命的脆弱。在草原上,在自然中,所有的生命都是坚韧的,哪怕是一棵野草,也在努力的生长,狼群和羚羊拼尽全力的相互竞争以求生存,它们的生命让巴图觉得安然。可人类不是,笑脸相迎的人反手就是一刀捅进心窝;刚刚还骑马同游,转眼间一只飞箭就射进了同乘者的胸口。只有人类在杀死人类时这么果决,仿佛生命没有任何重量一般,和狩猎完全不同。

    而巴图知道,他自己也没法从中剔除,所以当他放开弓弦的时候,让他漠然的不是愤怒,是哀伤。在这种哀伤中出现在他眼中最明显的身影,是洛萨。他看不到伯爵的面容,可总觉得这个从苍狮来的男人对于杀人这件事也不会觉得开心。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随着山坡上的两人突然出现,正在绞杀送葬队伍其他人的缄默者和叛徒纷纷将注意力转移了过来。对于一个非草原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感到了短暂的困惑,不过不管他为何在此,这些杀戮者都不会让他有机会把所见说给别人。弓弦,颤动着,射出一支支如蝗虫般的飞矢。可,这场战斗的规模到底不算大,不论是被歼灭的一方还是歼灭他们的一方,人数充其量不超过五十人,此时对着洛萨的弓也不过七八张,射出的箭矢虽然快且准,可还没法组成密集的箭网。

    这也是为什么伯爵敢只拿着战斧就走到巴图身前作为掩护的原因,草原人的箭术,他是知道的,所以他有信心可以应对。“叮!”愚者的正义拨开射向面门的飞蝗,视野中的黑点在刺入眼窝前被空着的左手握住,随手扔到草中。洛萨伸出战斧,指了指那些射箭的敌人,做出了轻蔑的动作。他的挑衅很快得到回应,虽然少了标志性的狂啸,缄默者们还是果断的扔掉弓,抽出了近身武器朝着山坡上冲来。

    草原人的弯刀是很难对付的对手。和骑士们的骑士剑以及沿海地区同样被称为弯刀的武器不同,这种弯刀的前端并非为了劈砍而加厚,反而逐渐变薄变尖,更有利于突刺和穿透铠甲,这就让它和骑在马上的牧民一样轻盈迅捷,而且致命。但弯刀也并非都是优点,和骑士们惯用的单手剑以及战斧相比,弯刀并不适合交锋,和草原人有过多次作战经历的洛萨深知这一点,只要逼迫着对方和自己撼力,他的武器就会更具优势。前提是,这些缄默者都像传统的战士那样在近战武器中选择了弯刀。

    伯爵注意到围上来的五个人里有两个身材比较魁梧的家伙选择了另一种草原人善用的武器,狼牙棒,这东西可就和弯刀呈现出两种极端了。要是让这两种武器打出协同,一快一慢,一急一缓,要应对起来就不那么简单了。“巴图,帮我射那两个拿棒子的,拿刀的我来解决。”

    驯鹰人点点头,手上弓箭扬起欲射,可五个人围了上来,并不代表敌人的所有弓箭都停止了射击。巴图敏锐的察觉到在半空中飞来了一只窄头箭,这种箭的箭头相比他所使用的更小也更轻,是专门用于中远距离杀伤的种类。对于弓箭的熟悉让他迅速做出判断,要是放任这支箭不管,它有很大的可能会给专心于近战的洛萨带来麻烦,权衡之下巴图快速做出决断,他持弓的左手略微偏移,右手拇指松开弓弦,只见巴图的箭从洛萨的头顶飞过,箭头似是毫无目标,可当它往前飞了一秒后,却刚好与那支暗箭在空中完成了相撞!剑术,巴图自认在部族中都不是好手,可是草原上的猎人吃饭从来不是靠弯刀,弓箭才是他们的最爱。

    伯爵没有注意到巴图的表现,当你被三柄弯刀环绕的时候,想要再观察到战局外的事情确实不容易。闪开朝面颊刺来的刀剑,洛萨的表情毫无变化,他恍惚间又回到了带兵四处征战的日子,只是区别在于,相较那个时候他变的更加富有技巧,对于局势的把握也更准。尖锐的破空声,是朝他腰间砍来的攻击,洛萨有至少三种方式化解这次进攻,但他选择了三种之外的第四种。

    “嘣。”闷响和略微的身体晃动证明弯刀砍中了目标,这结果让持刀的缄默者相当满意,可就在他想要继续扩大战果的时候,他才发现了一件事情,他的刀拔不出来了。“哼!”冷哼是他在晕倒前最后听到的声音,伯爵的重拳毫不留情的砸到对手的脸颊上,带着镶铁手甲的拳头直接让对方失去了继续作战的能力。至于腰间的伤口?没有了马力加持,轻薄的弯刀光靠劈砍可砍不破衣服里面的那层链甲。

    这就是洛萨在被包围后仍然显得如此有恃无恐的原因,草原人的弯刀并不是步兵作战时最好的选择。而且在没有了坐骑之后,牧民对于步行作战时脚步的生疏就暴露出来,虽然手拿更为笨重的武器,可洛萨仍然能凭借着优秀的步伐在敌人中游刃有余的游斗,只要那两个拿着可以无视他链甲保护的重型武器的敌人没有加入进来。

    “嗡!”狼牙棒带起的恶风让人本能的向后跳跃,可即便如此,洛萨还是不得不用战斧的宽厚部分格挡了一下对方的锤头,这让他的右手产生了短暂的麻木。当然,相互撼力,伯爵相信自己还是可以拼赢对方,可他现在并不是在和人单打独斗。

    “巴图!”带着求助意味的呼唤没有得到回应,巴图显然遇到了他自己的麻烦,不过好在,刚刚在山坡上观看这场屠杀的人并非只有他们两个。在拿着狼牙棒的缄默者狞笑着逼近洛萨的时候,一个黑影从他身下的草丛里猛地蹿出,不等前者反应就已经爬上了他的前胸,接着,一柄细刺剑就准确的刺穿了他的喉结。直到鲜血从他脖子后面的破洞里喷出来,其他人才意识到他的死亡。

    “怪物!”五人中不是缄默者的人开口大叫,手指指着从死者肩膀上跃起的矫健黑影。那是一只猫,一只穿衣服的猫。可不等他们拥上去杀死这只怪物,凯拉斯的身影已经再次隐没于草丛之中,显然,这不是猫妖精第一次在草原上和人类动手了。他很清楚该怎么发挥自己的优势,又该怎么让自己的敌人无法抓住他的弱点。

    九天神皇



    努伊萨觉得自己在做梦,或者说,从刚刚开始的埋伏开始,她觉得自己都在做梦。因为只有在梦里,事情才会越来越离谱。一开始的杀手乃至后续发生的屠杀,努伊萨都可以接受,她甚至可以接受自己就这么死在不知道哪位兄弟策划的暗杀中。可,当两个人和一个穿着衣服的怪物把她暂时从杀手的手中解救出来后,她对眼前的一切反倒变的不那么确定。

    这其实也怪不得努伊萨,跟着天空中苍鹰带来的预兆遇到命定的英雄并得到保护,这是件很多人都愿意相信,歌谣里也愿意传唱的事情。但英雄这个词,除了行为和动机之外,往往也对适应它的人有着些许外形上的要求。洛萨和巴图都算不上是不修边幅的人,作为贵族,伯爵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很注重自己的仪表,而巴图作为草原人也能在旅途中保持基本的形象。可那是在他们有这个条件以及心情的情况下。刚刚经历了天木一战,小队中的每个人都在心理和生理上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击,再加上起司当初决定离开沙勒部时没有携带任何物资,一行人光是求生就已经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又哪里有余力来整理仪容呢?

    刚进入草原的那段时间,洛萨对于自己脸上的胡须有着严格的把控,在苍狮里为了凸显成熟和稳重故意蓄须的贵族不在少数,虽然他身边没有精通此道的礼仪官,可是伯爵还是可以有样学样把胡子处理的较为妥帖。然而经历了在地下世界险些饿死之后,洛萨的精神就完全放到了蠕虫以及与之相关的问题上,尤其是驯服了哈罗德四世后,他每天花在马身上的时间比花在自己身上的时间要多出好几倍。在这种情况下,不论是胡子还是头发,洛萨都已经渐渐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而和野马的长期相处也让他身上的味道相当独特。

    在这点上巴图也不逞多让,大死过一次之后的他不仅成长了许多,对很多事情也不似原本那样专注。就连凯拉斯,这只猫妖精的形象也从一开始的颇具贵族风范,开始朝着狂野的路线靠拢。好在,对于外貌的观察没有让努伊萨思考太久,她很快就看清楚了这两人一猫在邋遢的外表下所隐藏的本质,那种在和人作战时诡异的沉默。

    身为狼主的女儿,她见过很多战士,也见过很多战斗,从一对一的决斗,到阵仗不输于此的战役,努伊萨都曾经有多接触。可在所见过的那么多战士中,面前的这几位守护者仍然是独特的。他们的独特,在于安静。这安静有别于缄默者的不得不安静,在她所目睹过的那么多次战斗中,不论是优势劣势,残忍仁慈,杀人者,被杀者,他们都在嘶吼着,仿佛在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战斗中拼尽全力的证明自己还活着。但这两个人不一样,他们没有要向谁证明这件事,仿佛,与他人的战斗在他们看来并不那么惊心动魄。

    沉着冷静,可以降低战斗中失误的概率,不能降低的,则是战斗致命的事实。虽然凯拉斯帮忙解决掉了一个拿狼牙棒的对手,可洛萨还是不得不面对三个敌人,现在摆在伯爵面前的是两条路,要么,他像打翻第一个对手那样冒着受伤的风险以换取机会;要么,他继续求稳,在周旋中等待时机。区别在于,前者的主动权在伯爵自己手中,但他很可能会因为伤势没法对付这三个人之后的对手。而后者乍看起来安全,可拖入体力对耗对洛萨来说仍然不利,纵使他可以无伤的抓准时机获得胜利,体能的消耗同样会让他之后步履维艰。

    这么看起来,这两个选择似乎都不怎么样,不过别忘了,以少打多,本身就不能期待着有什么对自己完全有利的情况发生。

    “呼。”用战斧的斧柄磕开弯刀的刀身,洛萨略微吐出口气来缓解逐渐加速的心跳。和拿着弯刀的对手打本身就是件让人不安的事情,那明晃晃的刀身以及尖的仿佛要撕破空气的刀尖是威吓的最佳展现。巴图的支援还没到,这说明他得自己解决眼前的麻烦,好吧,那就来吧。伯爵的迟疑被理解为了疲态,他的三个对手顿时信心大振,虽然还有忌惮于刚刚那个消失到草丛中的怪物,可他们更加愿意相信那个怪物是在为两人中的一个服务,只要杀死他们,怪物也就没有了战斗的理由。

    “喝!”体型较为健壮的草原人提起狼牙棒对着洛萨的脑袋砸来,按照他的想法,这个拿斧头的家伙要么挡要么退,而不管是哪种,他的另外两个同伴都会及时上前用连续的攻击让他不得喘息。可随着锤头砸下,想象中的情况没有发生,相反,第三只手出现在了狼牙棒的握把上,从那只手中传来的力量让战锤没法继续落下!还不等他反应,一个黑影就从战锤的底部闪过,一下子翻到他的背后,接着,就是脖子上的凉意以及气管中突然灌入的鲜血。“咕噜,咕噜噜…”

    拿斧子的人,可没法做出这样迅捷的动作,除非,他放手了自己的武器。随手将蜘蛛形匕首上的血在衣服上擦掉,洛萨反手将匕首握在手里,没有迟疑的朝着离他较近的敌人冲过去,这就是他想到的办法,就像狼牙棒需要配合一样,如果战斧的掣肘让他的攻击过于容易被防备,那他就改变自己的武器。反正,在失心湾和人打架的时候他对于短刃的掌握也早就了然于心。

    用匕首的洛萨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师承于苍狮骑士剑术的重武器运用和来自失心湾水手的短刀风格差距之大令人完全无法适应,再加上伯爵仗着有链甲护身,对突刺之外的攻击毫不躲避,没到三招,被他近身的对手就被抛出的蜘蛛毒牙咬中了脖子,跪在地上尝试着对抗死亡。相对的,此时的洛萨已经是赤手空拳,被鲜血染红了一半身子的骑士察觉到第三名敌人的靠近,脚尖轻轻一提,就抄起了原本属于对手的弯刀,和最后的对手搏杀到了一处。

    另一方面,巴图和远处弓箭手的弓术对决也到了尾声,在最后一次对撞中,巴图的箭将相撞的飞矢在空中劈成了两半,箭头在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如飞燕轻盈的刺入目标的胸膛。驯鹰人志得意满的站稳脚步,可还不等他对自己的胜利多加品尝,更多的敌人就朝着山坡上发起了冲击。巴图见状下意识的摸向箭袋,里面的箭矢却已经寥寥无几。



    在作战的双方都是人类的前提下,以一敌万是种诗意的说法。那些传说中的万人敌,并不是说他们真的有以一人之力杀死万人的能力,而是在凸出这些强大的将领或英雄身上那种可以如巨龙般让人听其声便两股战战,见其人则落荒而逃,睥睨天下的气魄和气盖。否则,就算那一万个人站在那里毫不反抗的任其劈砍,再恐怖的神兵利器也会在血肉骨骼的阻碍下磨损锈钝;而再麻木的屠夫,在那么多宰杀的目标罗列在眼前的时候,也会感到疲惫与难以为继。那么,一个人在剑与箭的时代能对抗多少敌人呢?

    一对一千或许是可能存在的数据,但这种悬殊的数据出现必然伴随着极为特殊的条件,通常人数处于下风的那方有着无比有利的地形或者防御工事,比如只能让一人通过的狭道或建立在峭壁上的城堡。而且在于上千倍于自身的对手交战的过程中,这些对手也不能使用弓弩这样远程且极具杀伤力的武器,否则即使是钢铁的城门,在连日的箭雨洗礼下恐怕也会变得破败而再难以起到作用。

    那么以一敌百呢?这听起来比前两者似乎更加真实一些,人们也往往相信在某些实际发生过的故事中确实存在着这样的强者。确实,在体力,技巧以及装备都足以达到远超对手的情况下,这个战绩会比前两者更显得真实。可问题是,在同样使用相类的武器和防具而不掺杂魔法之类元素的影响下,这世上真的有可以斩百人而不钝,劈千刃而不折的武器吗?恐怕,以一敌百所需要的条件也是极为苛刻的。

    这么讨论起来的话,英雄的诗篇都要开始褪色了,可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把那种可以以一己之力杀死千百倍于自身的人视为英雄呢?又是何种的境遇让他们期盼并相信这样的英雄的存在呢?明明那些真切的流淌着鲜血,与和自己数量相当的对手作战亦需拼上全力的人才更加懂得搏杀和战斗的意义,但他们却不会成为传奇,大概是因为有些事,不真实反倒更能让人接受吧。

    毕竟,真正血肉横飞的战场,恐怕没有什么诗人愿意去描述。三对三十,以一敌十,这对于苍狮的骑士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他们从受训那天开始就被要求与复数于自己的敌人作战,因为他们是精锐中的精锐,在享受了几倍于普通士兵的供给后他们也必须得发挥更多于此的价值。但那是在甲胃和坐骑都完整的情况下,失去了防御性能优越的铠甲和心意相通的坐骑,骑士在战场上能够展现出不同之处的也就只剩下信念。信念,可没办法抵挡弯刀。在洛萨用战斧又砍倒了不知道第几个敌人后,那柄弯刀穿过了已经受到太多冲击的链甲。

    “噗!”似乎是根本没想到自己的攻击能够奏效,刺了伯爵这一刀的缄默者和被刺的洛萨同时呆立了几秒,在疼痛的刺激下,洛萨先行脱离了这种呆立,反手一斧柄敲在了那人的太阳穴上,清脆的声音预示着颅骨的碎裂。确认伤口,还好,不是什么要害。可是草原人所使用的弯刀的放血效果太好,而洛萨自身本就虚弱,随着腹部流出红色液体,他只觉得手中的战斧越来越重。

    “小心!”用弯刀格开刺向伯爵的刀刃,巴图的状态也不算好,和有链甲护身的洛萨不同,能保护驯鹰人的,只有身上略微厚重的毛皮衣物以及衣物隔层中的一层细密丝绸,有这层丝绸在,射到身上的弓矢就不至于卡在伤口里。但丝绸只能防御弓箭,在刀与刀的碰撞中没法为巴图提供更多的保护,他的身上伤口密布,虽然还没有致命的伤口,但想来离那个时刻也不会太远。

    被隔开的刀刃再次落下,沉重的劈在巴图手中的武器上让他的身体一沉。弯刀不是用来防御的武器,这是他第一天学习剑术时族里的长辈就告诉过他的,弯刀过于轻薄的刀身以及便于携带而无法用两只手握住的短柄都注定这种武器在进攻上的发力程度远超防守。可没办法,现在的巴图不得不承受着这种劣势,他不能选择退让,因为那会将同伴的后背暴露给敌人。

    同伴,放在几个星期前,巴图不会相信自己会将一个非水羚部甚至非草原人的人当成是同伴,更何况这个名为洛萨的男人在草原边境上所做过的事情时至今日仍偶尔有所流传。择人而噬,长着熊掌的金色狮子,那就是洛萨在年轻时频繁的参与与草原人的战争为自己得来的名号。起初,巴图还不相信拥有这种名号的人会跟在那个灰袍身边担任护卫这种职务。而亲身和他并肩作战过后,他已经没有了这种疑虑,毫无疑问,洛萨拥有着可以从容战胜复数缄默者的身手,因此,驯鹰人不能允许自己成为累赘。

    “铛!铛!铛!”连续三次快速劈砍都被挡下,和巴图对峙的缄默者略微后撤一步调整自己的架势,巴图也趁着这个机会将已经发麻的右臂略微低垂,左手拉起身上的短披肩遮在身前。这是一种信号,就像在战斗间隙将剑重新插回剑鞘一样,目的在于让对手无法预测自己的行动,同时也有做个了断的意思。是胜,是负,都在下一次出手的时刻。

    缄默者略微眯起眼睛,也拉起自己的披肩回应了巴图的意思。两人侧着身子,手中的弯刀架在披肩后面等待着突刺而出的那一刻,时机,悄然而至,但对剑术并不精通的巴图马上意识到对方的刀尖会更快的挑开他的喉咙的事实。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黑影从二人中间掠过。接着,就是弯刀刺进肌肉的声音。缄默者倒在巴图的怀里,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对手,他努力张合着已经失去语言能力的嘴巴想要说些什么,可被刺破的心脏却迫使他快速的失去意识。

    “被人救了,该说什么?”从草中直立起身子的凯拉斯转头看向巴图,刚刚的黑影就是他。猫妖精的手里握着不知道属于谁的弯刀,至于他原本使用的细剑,恐怕已经在某次攻击后留在了那个倒霉鬼身上没来得及拔下来。也正好是因为弯刀,凯拉斯才能及时切断缄默者握着刀柄的手腕,让巴图赢得了这场胜利。

    水羚部的男孩耸了耸鼻子,他能从怀里的死者眼神中看到他想说的话,在这场决斗中,他作弊了。可另一方面,战争从不是决斗,凯拉斯也确实救了自己的命,这种纠结的感觉让巴图没法立刻释怀,只能含糊的对猫妖精道了声谢。

    “呼,我就说他们三个怎么还没回来,原来是跑到这里来了。”山坡上,努伊萨的身边又出现了两个人影,一个披着灰袍,一个有着不可思议的天蓝色眼眸。穿灰袍的那个人带着几分无奈的语气说着,然后对女性同伴点点头,后者从手里拿着的花朵上撕下一片花瓣,送到灰袍人的嘴里。



    在没有了双手的情况下,起司很难将体内的魔力疏导到外部,媒介,这在施法中至关重要。媒介是沟通两个不相干事物的途径,对于是巫师们来说,它们更是可以改变经过的法术和魔力,上千种媒介所引导出的魔法效果亦是上千种,只不过在类似媒介中的魔力显现极为类似,不仔细观察根本无从得知它们的细微差别。而手脚,是人体与生俱来的媒介,其中手的意义更大过躲在靴子里的脚。

    那么,失去了手臂,还有什么可以作为灰袍的媒介呢?起司的答案是口,准确的说,是舌头和牙齿。人总要进食饮水,味觉是五感中非常重要的一环,很多时候比起触觉和嗅觉,人们在描述食物时更重在它们的味道。这就是一种沟通,一种认识,对于巫师来说,它就可以作为线索,诱发体内的力量冲出身体的掣肘,对外物造成影响。

    “呼…”被嚼碎的花瓣随着气息吹出,在空中泛着诡异的色彩。一般来说,起司还是很抵触这样的施法的,灰塔的训练要求他时刻保持口齿清晰,而施法用的花草往往带着轻微的毒性,在咀嚼后难免影响口齿。不过现在是特殊时期,即使他再讨厌,为了帮助同伴也只能这么做。带有魔力的气息随着风迅速扩散,像是在沸水中扔下了带有颜色的冰块,浓烈的白雾在山坡的下方成型。

    法师对身边的阿塔打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的三两步冲入了白雾之中。那些雾气可没法迷住妖精的眼睛,但遮住缄默者的眼睛,掩护小队的其他成员撤退却是足够了。在阿塔离开后大概三秒之后,起司才将视线投向傻傻倒在地上的努伊萨,“抱歉,冒昧询问一下,你能帮我把腰上的水袋打开吗?虽然狼毒花的花毒性没有其它部分那么强,但是我已经感觉嗓子有些发紧了。”

    努伊萨眨眨眼,在反应了几秒后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将自己腰上的水袋打开并抬到起司的嘴边让他可以喝到。“你刚才吃的是狼毒花!你疯了吗?那东西能要你的命!”

    法师快速的含住几口水,在口腔中快速驱使它们清理残留的花瓣,接着转身将其吐出。这样的漱口在五次之后才停止,“其实我刚才是想叫她给我水漱口之后再下去把人带回来的,但显然这个消息没能准确的传递出去。抱歉,呸!呼,感觉应该差不多了。”

    狼主之女一脸无法理解的听着这个灰袍人的话,她大概能推测出灰袍人口中的“她”,说的是刚才冲进雾里的那个女人。那么,这两个人和刚才救了她的那两人一兽又是什么关系呢?而不管关系如何,努伊萨都在今天目睹了穿着衣服的猫和可以从嘴里吐出雾气的巫师,她开始觉得如果这就是其父的在天之灵为她安排的道路,那这道路未免太过不真实了些。

    但不论努伊萨怎么想,命运的车轮一旦开始滚动就不会停下,非得抵达必然会存在的那个深渊,带着一切一同跌落悬崖摔个粉身碎骨才能罢休。没过几分钟,白雾的边缘就冲出来了几个人影,那是阿塔领着洛萨、巴图他们,而巴图的背上,还背着一具尸体,狼主的尸体。

    “凯拉斯留下来暂时牵制住那些人,以他的身手和体型,不借助白雾也能逃脱。”阿塔来到起司面前,快速的和他说着,然后转向努伊萨,对后者露出一个微笑,“详细的事情我们待会再说,现在你先跟我们走好吗?放心,我们不是坏人。”

    在经历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后,阿塔的外貌和声音确实要比小队中的其他人更具有亲和力。虽然同样在野外旅行了这么久,但女剑士作为女性还是习惯于清洁和整理自己的仪容,事实上如果不是队伍里有她在的话,起司他们现在很可能被当成是某种多毛的野生猿人也说不定。狼主之女很自然的点点头,然后跟着阿塔跑下了山坡。

    几人回到两匹马驻足等待的地点,立刻开始朝着远离送葬队伍的方向前进。只是由于比之前多了一个人和一具尸体,马匹的数量已经无法满足小队的人数,无奈之下只能选择让伤势较重的洛萨和狼主的尸首骑着哈罗德四世,阿塔和努伊萨骑着巴图的马,一行人溜溜达达的在草原上前进,一直等到日头偏西的时候,队伍才缓缓停下。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用石头搭出一个小台子,再用干草起火,起司吩咐着巴图做完这些后在等着台子变热时说到,“我们连一只锅都没有,我连煮草药制作简单的伤药都做不到。现在是一个刀伤,再往后不知道要碰到什么,我们急需物资补给。”

    火光下的其他人都没有说什么,已经脱下了链甲,捂着伤口依靠着卷起来的毛毯半躺在地上的洛萨想要说什么,可是话还没出口就因为伤口的吃疼变成了倒吸冷气的声音。没伤到要害,不代表不致命,野外的环境意味着伤口随时可能感染,带来的疾病和溃烂同样能让人失去生机。起司,略微叹了口气,这样情绪化的发言对眼前的问题无济于事。

    “阿塔,你过来,我教你把草药捣碎,虽然效果可能不好,但总比没有强。”女剑士点点头,跪在石炉边将洗过的草药放到石板上加热,同时按照法师的指示用匕首的配重块轻轻敲打起来。而阿塔的起身也就意味着,努伊萨身边空了出来。

    “你是狼主的女儿?”巴图平静的问到,放在没有担任这次向导任务之前,巴图恐怕会将狼主之女这样的身份当成是相当的大人物。可现在,不知怎的,可能是因为疲惫的关系吧,这个穿着精细裘毛外衣的女人实在没法提起他的兴趣。

    努伊萨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被小队所救的时候,她一度担心过在摆脱了缄默者后自己会遭遇怎样的情况。毕竟,在草原上没有自保能力和部族保护的女人也就和无主的羔羊差不多。但当阿塔出现的时候,她就没有了这种顾虑,有这样的女性在队伍中,她应该担心的反而是那些男人不重视自己该怎么办。就像现在这样,除了巴图这迟来的,好似没话搭话般的提问,之前根本没人对努伊萨的遭遇感兴趣。

    努伊萨点点头,她本来有着满腹的委屈和苦闷,但在这座篝火边,那些痛苦似乎已经不算什么了。虽然没有来由,她还是能感觉得出来,救下了自己的这支队伍,绝不是一支偶然路过的商队或旅人那么简单。她的痛苦在他们眼里,也就是尔尔罢了。

    九天神皇



    “那是什么!”努伊萨指着火光外渐渐昏暗的大地的某一处喊到,几人随着她的手指,看到了在黑暗处有两个鬼火般的东西闪烁着。而在被发现后,那对鬼火非但没有远离,反倒越来越近,慢慢的,鬼火所依附的轮廓在光芒中清晰,那也不是什么鬼火,是两只眼睛,猫的眼睛。而会在草原上穿着衣服直立行走的猫,不用想也知道没有太多。

    “看来你们救回来的东西还活着,而且眼力还不错。”凯拉斯一开口就带着怨气,平时的猫妖精虽然也对阿塔之外的人谈不上多礼貌,但他绝不会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士恶语相向,将其贬低为东西。不过随着猫妖精走近火堆,他身上的更多细节被众人所捕捉,这股怨气的由来也就没有那么奇怪了。显然,为了顺利掩护几人撤退,凯拉斯费了相当大的一番功夫。

    证据就是,那身考究的外衣以及其中的衬衣此时已经变的肮脏不堪,他左前肢上的袖子更是被整个扯掉,露出红的不像话的毛色,凯拉斯是只纯色的黑猫,所以此时他的红色毛发显然只有一种来源,血。从血色浸染开的痕迹来看,多半还是猫妖精自己的血。

    “你受伤了!”阿塔起身跑向凯拉斯,将后者垂下的左前肢小心的举起,在火光下拨开毛发,看到里面仍在渗血的伤口。这倒是解释了为什么他现在才赶上众人,虽然猫妖精能够直立行走,可他在四足行动时的速度显然会比两只脚更快。

    “没关系,亲爱的女士,只是被擦了一下。”凯拉斯听起来并不在意,但伤口附近的皮毛被拨开时他脸上扭曲的表情表明这只是逞强。

    起司站起来,走到猫和女剑士身边,端详了一会那条伤口,“煎好的药还又剩,刚好可以给他敷上。不过那之前先得把伤口附近的毛去掉,不然会被一起按到伤口里去。还有,你最近最好别用这只手了,我都快看到骨头了。”

    “切,那只是因为我的手臂比你们的细,不需要你来关,嘶…疼!”凯拉斯的话被轻微按压伤口的阿塔打断,她用明显带着责怪的神情瞪了眼猫妖精。于是刚刚还对灰袍颇为不服的黑猫耳朵立刻耷拉了下来,挺直的身体也变的略微弯曲,像是被抽了气的假人。

    只不过,女剑士责怪他的理由并非是无礼,“你没必要这么拼命,就算是要殿后,有雾气掩护你也可以做的更安全。”

    凯拉斯张张嘴,露出四颗锋利的尖牙,接着有气无力的说,“是,女士。我太不小心了。不过没办法,那些该死的家伙拿走了我的剑!那可是我向您宣誓效忠的剑!他们就那么拿走了,这是何等的无礼,何等的侮辱,何等的…”

    “平安无事的活下去才能更多的尽忠,对吧,骑士先生。”阿塔轻轻抚摸着猫妖精的后颈,不让他继续说下去,转而看向了洛萨。后者摊开手,做出正是如此的表情。至此,凯拉斯受伤丢剑的愤怒算是被彻底浇灭,被女剑士拉到一旁上药去了。

    “那是一只会说话的猫吗?”努伊萨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的向巴图询问到,比起小队中的其他人,她还是觉得同为草原人的巴图更有可能回答她的问题。只不过,这次她问错了人,因为就连巴图自己,对于凯拉斯的来历都是听起司随口编出来的。

    听着两个草原人对于猫妖精的来历做出的讨论,起司和洛萨倒是没有丝毫要纠正他们的意思。至于猫妖精自己,光是被刮毛就已经够他受得了。等巴图他们终于得到了一个较为满意的结果,准确的说是两个人编造出了一个他们能够接受的故事版本,努伊萨才重新将目光转回到其他人身上,“不管是不是众灵的指引,我都要感谢各位对我出手相救。但是如你们所见,我暂时没法回报你们的恩情。”

    “没关系,救你是这小子的决定,你要报答的话,就按你们的规矩办好了。至于我们,那是我们和这小子之间的事情,与你并无关系。”如何报答救命恩人,以及报答的尺度为何,这在任何文明和传统中都有所不同。洛萨深知这一点,因为在苍狮的骑士文化中就有不少类似的例子,由于处理不好报答的尺度导致最后救人者和被救者之间好事变坏事的例子更是多的数不胜数。既如此,还不如将这种麻烦事扔给同样是草原人的巴图,二者有着共同的出身,商量起来事情也会简单的多。

    事实也确实如此,三十五头羊加十五头牛,这就是这次救援行动努伊萨会支付给巴图的报酬。听起来有些现实,区区五十头牲畜就能顶的上狼主的女儿的一条性命。然而确实如此,救命之恩难以为报,所以似乎多少的价码都不够,但救了一个人,不意味着救人者有权得到被救者所有的财产,否则那就不是救援,而是一种变相的掠夺。因此,性命是有价的,它的价格就是被救者所拥有牲口数量的三分之一,这是草原人的共识。至于为什么努伊萨身为狼主之女牲口数的三分之一才区区如此,这实在是因为狼主的儿女太多,除了较为主要的几名子嗣和女儿之外,像努伊萨这样的孩子所能得到的财产实在有限。不过,这主要是因为另一个原因。

    “如果你们愿意护送我回部族,我就可以得到父亲留下的那份遗产。到时你们所能得到的报酬就会比现在翻上好几倍。”狼主之女非常认真的对几人说到,她所说非虚。狼主死后他的财产会由子女分别继承,草原上没有所谓的长子继承制,按照传统,儿子会比女儿多分得一些财产,不过总的来说还算公平。

    几人面面相觑,起司他们当然不在乎这些牲畜带来的财富,他们既不是草原人也没打算在草原上久居。不过,努伊萨的提议也不是对他们全无吸引力,“你所说的部族,离这里很远吗?”

    九天神皇



    夜晚降临的草原上,洛萨和起司在火堆旁盯着跃动的火苗,均匀的呼吸和轻微的鼾声此起彼伏,那是小队中的其他人都已经入睡的证明。火光照在法师的脸上,即使兜帽遮住了上半张脸,起司的表情仍然是严肃的。套用他自己的话说,在他思考严肃的问题时,他无法不去严肃,那些可以在脑子里想着问题脸上又能摆出另一幅模样的人也掌握着一种魔法。

    “你确定我们要去这姑娘的部族?”洛萨用匕首挑着一小块肉干在火上慢慢旋转着,似乎这么做可以让早就风干的食物不那么费力下口。

    灰袍吸了口气,目光略微扫过努伊萨,后者正蜷缩成一团躲在火光的边缘,像是一只被受伤的动物,“至少她可以带我们提供补给。你的伤口,还有凯拉斯的伤口都需要处理。而且我也很想对巴图做次检查,被神灵附体过的人大都活不长。”

    “可这会让我们被卷到麻烦里,那些想要杀了她的人可不是土匪,如果那个狼主真的像这姑娘说的那么能生的话,我们要面对的可是前所未有的宫廷斗争。我是说,一般的宫廷争斗也就是在几个人之间展开,现在我们要面对的可能是几十个。”伯爵有些夸张的说到。在继承制度苛刻的苍狮,为了遗产和爵位发生的血腥斗争以及相关的历史是每个贵族的必修课,尽管由于洛萨是上一任黑山伯爵的独生子,而且受到了先王庇护没有被卷入过斗争的情况,可在他作为伯爵的那几年里所见所闻亦是触目惊心。

    “不会有那么多的。狼主不是单于,没有那么多资产可以让多个子嗣打理,他的后代会自觉的站到几个力量最大的兄弟姐妹身边。不过这依然会是一场规模浩大的宫廷斗争就是了,虽然我很怀疑这能不能算是宫廷。”起司的嘴角略微露出笑意,和同伴交流时能说出心中所想比一个人闷着要好得多,“而且我们也不见得要参与进去,只是把她送回去然后拿到补给,我们马上离开就是了。”

    “噗!”洛萨刚吃进嘴里的肉干因为笑意喷了出来,还好他有意控制了力度,没有把周围的同伴吵醒。伯爵带着几分责怪的意思看向法师,然后擦了擦嘴边的碎末,“这话你自己信吗?从以前开始,有哪次咱们是能及时从麻烦里抽身出来的?还拿完补给就走,埋伏这姑娘的杀手被我们砍了那么多,你想走,那可是人家的大本营,到时候咱们伤没治好,命恐怕也得赔进去。”

    起司挑挑眉毛,然后仔细琢磨了一下伯爵的话,认同的点点头,“那你的意思是,咱们不管?把她扔在这里自生自灭?”

    洛萨咂咂嘴,他知道这不是法师的真实想法,显然不论是灰袍还是骑士都没法放任努伊萨自己在这里等死,所以起司把问题扔回来实际上是在问他的意思,“按我的想法,人呢,咱们先带着。路,也先朝她指的方向走。但是谁也没规定路一定得走到头不是吗?狼主死了,像沙勒部那样主动或被动要去吊唁的人一定不少,越靠近狼主的部族,那些吊唁的队伍就越可能和我们相遇,我们只需要把她交给要去部族的队伍,然后和那些人讨些补给物资来就是了。虽然这样做对巴图有点不公平,但我想他应该还可以接受。”

    “直接把人推进火坑和蒙上眼把人推进火坑,我觉得这二者没什么区别。”或许是被谈话的声音吵醒,又或许是根本就没有入睡,巴图的声音突然插入到了伯爵和法师的谈话中,“按你们的说法,努伊萨回去必然会遭到报复,你们把她交给一群立场不明的家伙,万一那些人投靠了和努伊萨对立的狼主子嗣,她不就变成了火上的羔羊,现成的靶子了吗?”

    “呦,看不出来,我们的驯鹰人都能说出这样的道理来了。”起司开口调笑到,洛萨也跟着笑了起来。而巴图,他可不认为自己刚才说的有多好笑,甚至因为两个同伴的不在意,他现在颇有几分生气,将没有求生能力的羊羔放到野地里,那就是把它献给了豺狼。

    巴图越想越着急,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却打断了他的话,“你省点力气吧,他们逗你玩的。就这两个家伙,你问问他们身上的伤有几条是为了自己受的,几条是为别人受的?他们只是在不断的否定掉自己心里的想法,然后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去选择那个一开始就是唯一的,也是最愚蠢的想法。这样才能在被人杀了的时候安慰自己,我是无可奈何的。切,虚伪。”

    能这般绵里藏针阴阳怪气的去贬损起司两人的,小队里只有一个,凯拉斯的眼睛睁开了一只,狭长的竖瞳里满是一副失望的表情,他本以为巴图已经长大一些了,结果这小子一提到某些问题上就又变回了那个莽撞的男孩。结果猫妖精的话音刚落,他身边本应在熟睡中的阿塔也发出一小阵银铃般的笑声,她是被逗乐的。

    “所以,我们到底有谁是真的睡着了?”洛萨哭笑不得的看着一个个“醒来”的同伴,他发现这些人装睡真的都有一手。

    “谁知道呢?但是我猜我知道谁是装睡装的最久的那一个。”猫妖精索性睁开两只眼睛,伸了个懒腰,视线飘向那个蜷缩在角落中的身影,“刚刚经历了同伴被杀,还能这么宽心的在一群陌生人身边睡觉,你要真是这样可长不到这么大。”

    被拆穿的努伊萨缓缓起身,脸上倒是没有尴尬的样子,她朝火堆旁凑了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才开口到,“能遇见你们,是众灵的意志。而你们怎么处理我,亦是众灵的意志。我不是信任你们,也不是不信任你们,而是全心的相信指引着道路的众灵。”

    “那么你注定会失望,姑娘。”灰袍毫不客气的说,“神人同路的时代已经过去很远了,现在,你口中的众灵在天上,在遥不可及的无垠之外。而我们在这里,围着一堆可怜的火取暖。或许,天上的东西还没有全然的抛弃我们,可把自己托付给祂们?不,这不是这个时代的生活方式,生命得找到自己的出路。”

    “我的出路就是你们。没有你们,我现在已经是乌鸦和豺狼的食物了。”

    看着努伊萨坚定的眼神,起司皱了皱眉头,否定别人的信仰当然不是他的初衷,可他看得出来眼前女孩的信仰是消极的,她几乎已经全然放弃了自己的主张,任凭无所不在的洪流裹挟着她前进。“话不能这么说。或许在你看来,是众灵或所谓的命运让你找到了我们。但在我看来,它们都只是蹩脚的说书人,只会将跌宕起伏的情节和离奇的巧合塞进你的生命里。而怎么去面对这些,才是最关键的事。”



    话虽如此,可是小队在获得补给之外还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追踪之前被排放到河水中的大量寄生虫。该如何取舍这件事和补给之间的权重,是考验起司的问题,作为这支队伍的核心,他不能迷茫。好在,这样的情况对于法师来说也不是第一次了,作为灰袍,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他都要为信任他的同伴的前途负责。同时,也得为他心中对错的界线和后果负责,这从来不是件轻松的事。

    “他们昨晚在这里过的夜,今天应该是朝西边去了。”捻了一把烧尽的灰烬,巴图利用他对于草原的熟悉和猎人对蛛丝马迹的觉察做出了这样的判断。而他做出判断的地点,是离他们昨晚扎营的地方相距半天路程的一处背风处。理由也很简单,虽然可以从努伊萨部族那里得到补给,但作为接受了原送葬队全部补给的缄默者和叛徒显然是更加接近的补给点。

    这话听起来有些怪,基本处于人人带伤的小队现在不去躲避那些以努伊萨性命为目标的杀手,反而主动去追踪他们,实在是不太明智。可这是起司和洛萨共同商讨后得出的结论。与其在被一支行踪不明,距离不清的假想中的敌军追击的压迫感中惶惶不可终日,不如从一开始就把敌人的情报牢牢的攥在自己的手里。再说起司虽然因为双臂骨折失去了大部分施法的能力,可就像他可以通过咀嚼花瓣来制造迷雾一样,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法师一样能让小队对与数量多于自己的对手作战中取得优势。

    “西边…那里有什么吗?”因为洛萨身上的伤不便行动,所以这次和巴图一起追踪的人选是阿塔,别的不说,至少女剑士的身手洛萨他们是很放心的。即使真的倒霉一头撞到了那只部队,至少她可以带着巴图跑回来。而本该和阿塔共同进退的猫妖精,则因为手上的伤被强硬的留在了营地那边,阿塔给出的理由是,在法师和伯爵都行动不便的情况下,至少得有个人能保护他们的安全。

    巴图抬头看向空中,那仁还在盘旋,这意味着它没有在附近看到人影。那些人天不亮就开始移动了,送葬队本身就有马匹,那些缄默者也很可能有自己的坐骑。半天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们逃离苍鹰的视野,这点从火堆灰烬的温度上也能猜出一二。那么,他们为什么这么着急呢?是为了赶快回去向主人报告失败的消息吗?如果是那样的话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因为小队是肯定追不上他们的。

    不,缄默者是死士,是主人手中的刀,是猎犬和猎鹰。他们不会因为猎物侥幸躲过了一劫就乖乖回到主人身边,他们一定会再次找到努伊萨的踪迹。那么,他们为什么如此坚定的向西去了呢?是障眼法吗?装作朝向相反的方向使敌人安心,实则迂回而来攻其不备。有这个可能,但那就意味着他们已经发现了小队的方向,那他们为什么不干脆打过来呢?在人数和状态都优势甚至掌握战斗发起的主动权的情况下,缄默者没理由故弄玄虚做这么一大套的戏码只为了让小队迷惑。

    “巴图,你在听我说话吗?”那双让人联想到晴空下宝石般湖水的眼睛出现在驯鹰人的面前,带着略微不满的语气将后者从思考中唤醒,“你学起司先生别的我觉得都可以,唯独学他不听人说话这件事可是相当糟糕的。”

    “抱歉,我只是在想他们为什么能这么快决定下一步的方向。按理来说他们没有猎鹰,不可能这么快找到线索才对,而且就算找到线索,也不该往西边去。”巴图挠了挠脑袋,将自己的困惑说了出来。当然这其中的主要原因还是为了向阿塔证明他没有立刻认真回答她的话是事出有因的。

    女剑士嘴角稍稍上扬,不过只是非常短的一瞬间,在巴图的视角看过去并没有变化,“所以我问你西边有什么啊,那些人走的这么果断,肯定是有着明确的目标。你既然认定他们找不到我们,那他们肯定是去找其它能找到我们的途径去了。你是草原人,也是个猎人,换做你,如果你要找一个肯定存在但是没法追踪的目标,你会怎么做?”

    阿塔的话让驯鹰人愣了一下,接着迅速抓到了要点。确实,之前他总认为那些人是狼主子嗣培养的死士,必然有着如何如何的心态,有着怎样的计谋,可他们在草原上是和他一样的,这意味着在寻找踪迹这方面,那些精于战斗的死士很可能并不如作为猎人的他。那么,就如女剑士所说的,在遇到自身的追踪实力无法追踪的猎物时,该怎么做呢?

    巴图的眼睛眯了起来,几秒种后点点头,“我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了。草原上不会有离群的羔羊,因为脱离了羊群,没有羊能独立生存。人也一样,即便是猎人也需要定时回到部族用猎物换取各种物资。换句话来说,想要找到一伙没有明确部族标志,甚至不是草原人的团体,最好的办法就是去询问附近的部族,因为那些人肯定也需要补给,他们不得不和这里的部族打交道。”

    “最近的部族。也就是说,他们去找沙勒部了?”阿塔跟着驯鹰人的思路很快反应过来,西边,沙勒部就是在这里的西南方。

    “应该是。快马的话,要不了几天他们就能抵达沙勒。只要他们不暴露目的,单纯的以狼主部族使者的身份询问我们的情况,那他们很快就能得到回应。进而就能猜到我们的大体方位。那就很麻烦了。”巴图皱着眉头分析到。虽然追兵要取得信息可能要花上几天,可是别忘了,起司他们现在只有两匹马,在没有努伊萨加入前也只是勉强可以骑乘,现在更是只能轮流骑在马上休息,行进速度和人手一匹马甚至更多备用马的骑兵行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只要被锁定了大概的位置,被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阿塔想要说什么,就在此时,盘旋在天空中的那仁发出了嘹亮的叫声。对于不熟悉这只雄鹰的人来说,那应该只是无意义的啼叫,可对于与那仁朝夕相处,甚至一度乘着那仁从众灵的国度返回草原上的巴图,事情就不一样了。

    “有东西过来了。那仁不确定那是不是人。”



    现在是中午,硬要说的话可能偏向于下午一些,在这个时间点上草原理论上是较为安全的。狼很少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没,在白天炎热的夏天,它们更偏爱傍晚或夜间,反正对它们来说黑暗不是问题。同样的,草原上其它危险的掠食动物也不会在此时出没,除了人类和其它类人生物。而既然那仁给出的信息是类似人类,那说明至少从它的视角看过去,在两人附近的东西与人类大体相近。

    “阿莱埃。”巴图第一眼从草丛的缝隙中看到那个跌跌撞撞的身影时就说出了这个名字,紧接着,是立刻收回自己的视线躲在草丛后面小心的快速吸气。那副明明异常恐惧,却因为恐惧而不敢发出声音的样子让阿塔很快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阿莱埃是什么?”女剑士同样看到了那个东西,并且作为拥有妖精之眼的人,她所看到的那东西的样子与巴图所见还不甚相同。但即便如此,妖精之眼不是能看透万事万物本质的神之眼,在没有相对应的知识储备的情况下,阿塔并不能真的理解自己的所见。

    巴图的呼吸不太规律,他吸气和呼气的长短以及两次呼吸间的时长都是紊乱的,这是恐惧的表现。可问题是,在经历了天木那件事之后,居然还有东西能让这个敢朝着蠕虫举起武器的驯鹰人由衷的感到恐惧,这是阿塔没有想到的。但恐惧是个微妙的东西,在诸多的情感中,它最难以伪装,也难以快速的转化为其它的情绪。至于恐惧的因由,那更是因人而异,千差万别。不过能让人做出这么激烈反应的恐惧,多半与他早年的经历,或者说是和童年有关,只有在童年时遭受的创伤,才会带来这么激烈的反应。

    “阿莱埃,行走的活骷髅,披着人皮的恶魔,夜枭的主人,灾厄的使者。”像是向神灵献上祷文一般,巴图的口中涌出一连串的称呼,而它们中的每一个都让女剑士感到困惑。阿塔兰忒收回视线,俯下身将手放到巴图的肩膀上。

    呼吸,慢慢平静了。巴图抬起头,对女剑士露出感激的目光。驯鹰人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再战栗,“我们从那东西身边绕过去。记住,千万别看它的眼睛。只要你不看它的眼睛,它就抓不到你。”

    阿塔点点头,没有再追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当下最重要的是先远离那个阿莱埃,其它的事情都可以等之后再说。在确认巴图可以行动了之后,两人小心的在草丛的掩护下躬身行走。远处蹒跚的人影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们,仍旧木然的朝着一个方向前进着,它的脚步是那么虚浮,每一步都看起来即将摔倒,可偏偏就是没有倒下。老实说,阿塔不知道这样的东西有什么好怕的。

    等他们狼狈的,准确的说是被巴图拉着狼狈的赶回众人所在的位置后,驯鹰人的脸色才看起来稍微好看一些。当然对于不知道他们遭遇的人来说,巴图的样子可是完全不正常。

    正在放哨的洛萨有些意外的问,“你们白天撞鬼了吗?就算被那些杀手发现也不至于这样吧。”

    “差不多,我们在那些家伙的营地附近碰到了阿莱埃。”几乎是听到那个名字的一瞬间,原本一副看笑话样子的凯拉斯身上的毛全都炸起来了,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做出了戒备的动作,警惕的环顾起四周,似乎生怕下一秒那个蹒跚的身影就会朝这里过来。

    “怎么了?是什么麻烦的东西吗?”起司注意到两人的反应后问到。巴图还好,他对于神秘事物的了解有限,虽然已经见过了许多巫师穷极一生也没法见识到的奇妙景象,可他还是不免会对其他神秘大惊小怪。可猫妖精就不一样了,他本身就是神秘事物中的一环,作为妖精,凯拉斯也理所当然的见过许许多多常人无法想象的神奇,因此在这个问题上,他的反应更有参考作用。

    “麻烦?不,这不是麻烦的问题,阿莱埃,是会要命的。”猫妖精下意识的抖动着胡须,双腿带着身体不安的原地转圈,“真是要命,偏偏是这个时候出现这种东西。要不我们还是别管什么补给物资了,直接离开这里吧。”

    “阿莱埃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你和凯拉斯都这么害怕?”阿塔又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这一次,她希望得到能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阿莱埃是不净的恶灵,是草原上可怖的阴影。据说,它是应灾厄和死亡而生的,构成阿莱埃的不是人的灵也不是动物的灵,众灵看不到它,日光照不亮它,只有在月光下,阿莱埃才有面孔。在此之外,阿莱埃就是一具会行走的活骷髅。”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是努伊萨。

    “听起来像是不死者,就像你对付过的那个巫妖一样。”洛萨听到活骷髅的描述后很自然的和起司说到。不死者,那确实是会在任何地方引发恐惧的东西。可法师却没有很快赞同伯爵的判断。原因在于尸体,或者说草原人对待尸体的方式。

    就像连狼主都只是会被薄葬一样,草原人并不重视丧葬,他们对待死者更多的是将其回馈给自然,而不是用一具坚固的棺材试图将深埋地下的尸体与大地区隔开,或是建造宏伟的陵墓还将墓主人的尸体做成现年不坏的干尸。在这种情况下,不死者的产生是非常困难的,因为在那些污秽之力凝聚到足以驱动起一具死亡的躯体之前,自然中的蛇虫鼠蚁就已经将那些躯体分解,变成了养分。自然环境中会诞生不死者的地方,大多是沼泽,沙漠,或是洞窟那样可以创造出让尸体长期不腐败条件的地方,草原不在其中。

    “和我详细说说那个阿莱埃,你们管它叫灾厄的信使,它能带来什么样的灾厄?战争?干旱?还是大雨或冰雹?”

    “全部。”努伊萨言之凿凿,没有丝毫犹豫的意思,“阿莱埃可以带来你能想象的所有的灾厄,但是在灾厄来临之前,没人知道到底是哪种。而且除了灾厄,阿莱埃本身也是可怕的存在,它会受到死亡的导引,跟着尸体的气味和夜枭以及豺狼的踪迹去到将死或刚死的尸体旁,把他们的皮披到自己的身上。据说阿莱埃身上的皮永远不会干枯,而且永远会流血。”

    起司和洛萨对视了一眼,这么看来,那个东西估计是被昨天的屠杀吸引来的。

    “如果放着那东西不管,会有什么问题吗?”

    “会有非常,非常严重的问题。”



    怪物,这个词常常被人们用来描述那些,怪诞的生物或存在。但随着这个词语出现的时间越来越长,它被使用的范围也越来越广,最开始,最原始情况下的怪物逐渐被不了解的生物,其它的种族,乃至同族间的异化者甚至思想与行为与大部分不符的人所取代。于是在这个世界上充斥了怪物,哪里都是怪物,人人都是他人眼中的怪物。而人们渐渐忘记了那些最初被称作怪物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这世界或许存在真理,或许没有,可不管其背后是否有一个可以一言以蔽之,以一统全的声音,人们不可否认的是这世上存在着某种规律。比如日升日落,花开花谢,对这些规律的认识构成了对世界的认识,大部分人眼中的世界都是这样规律的世界,也就是经验的世界。而最初的怪物就存在于此,它们是规律的破坏者,不遵守任何人类或矮人或精灵的经验,它们独立而生,似乎不受日月影响,没有春夏秋冬,不经历生老病死,完全的超出人们的理解,于是我们称它们为怪物。阿莱埃就是这样的怪物。

    “阿莱埃本身是很可怕的怪物,即使是传说中的英雄也必须依靠幸运和众灵的帮助才能侥幸获胜。但它不是问题最大的部分,阿莱埃真正让人恐惧的,是它作为异物本身。就像是一块吊在房檐上的鲜肉,豺狼会闻着味道聚集过来。阿莱埃有一样的能力,那些肮脏的生灵,比如蒙皮者或魔鬼,他们会主动去到阿莱埃周围,最后形成一道足以毁灭所有部族的狂风。”努伊萨在传说方面知道的比巴图要详细的多,毕竟作为狼主的女儿,她能接受的教育以及所接触到的信息也确实多于驯鹰人。

    只是这些信息也都是来自大部族中有着更久远传承的萨满,而萨满大多数由凡人担任,因此即使是得到众灵赞许的他们,在收集情报上也无法周全,况且历经了长时间的传承,严肃的知识早已经经由改造变成了浪漫的诗歌。

    “并不完全正确。阿莱埃并不是诱饵,它是源头。”凯拉斯在听完努伊萨的讲述后补充到,“就像海上的风暴一样,风暴的中心风平浪静,可是它周围会化作地狱。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是根据我的所见所闻,阿莱埃不仅吸引邪恶,它还能制造邪恶。据说,最早的蒙皮者就是从阿莱埃身上得到了启发,开创了邪恶的道路。”

    “污染之源…吗?”起司沉吟片刻后轻声叹到,他曾经和另一个有着污染之源名号的存在打过交道,一次不太愉快的交道。不过和那个存在不同,阿莱埃经过两人的先后描述,形象和危险性已经在法师的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他抬起头看向空中,云朵缓缓的飘过。

    “算了吧,你们看到的阿莱埃形单影只,没有紧迫到必须现在就消灭。等我们把努伊萨送回部族,她完全可以带着萨满依照这草原上的办法解决那东西。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快点带着努伊萨回去,就是这样。”法师说完这番话后坦然接受着阿塔,巴图等人困惑和不理解的眼神。在他们看来,灰袍曾经在救回洛萨后仍然决定于侵蚀了天木的蠕虫作战,现在面对阿莱埃,他绝对会再次出手。可起司没有向他们解释什么,仅仅只是保持着沉默。在场唯一有资格质疑他的人只有洛萨,而洛萨同样没说话。

    没能从缄默者的营地里找到什么有用的物资,小队不得不就这样继续上路。在他们背后,是不知何时会追上来的杀手,以及游荡在荒野中的活骷髅。夏天草原上的风,似乎渐渐冷了下来,那些牧草也不似之前那么绿的可爱。

    “往好了想,也许那些杀手在回来的时候刚好碰到阿莱埃,还刚好看了它的眼睛,那样就没有需要我们担心的事了。”巴图尝试着在这种氛围中让小队里最消沉的人,努伊萨,打起些精神,可后者只是疲惫的摇摇头,什么都没说。有些事,不需要言语才能表达,驯鹰人从狼主之女的眼睛里看到的不仅仅是焦虑,更多的是失望。她本以为他们是英雄,他也一度以为他们是。

    “为什么你不插手这件事?这和你一贯的作风不太像啊,尤其是在你知道了那东西会带来很大灾害的情况下。”洛萨牵着哈罗德四世,和起司并肩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其他人有意无意的给这两个人留出了谈话的空间,大概是他们也知道现在只有伯爵才能从法师的嘴里得到一些新的东西。毕竟,在这支队伍里,只有洛萨一人算得上是起司的朋友。

    法师看向他的朋友,“我之前一直在思考,那就是我所做的真的是对的吗?如果我们不插手沙勒部的事,我不去给那个孩子做手术,你就不会被蠕虫拉走。而代价可能是一个被部族抛弃的可怜残疾儿的生命,生命是有着无可比拟的重量,但我们怎么知道我们所谓的拯救不是把更多的生命放上了牺牲的天平。在看到那只蠕虫缠绕着天木的时候,我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祂可能没有打算毁掉那棵树。而那棵树知道这一点,所以虽然它看起来给了我帮助,但那帮助现在想来未尝不是种阻挠。”

    起司说着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将它的一面展示给伯爵,“我们看事物都看到了自己看到的那一面,我也一样,尽管我的视线可能会因为学识之类的东西比你们大一些,甚至能想象没看到的那面,但实际上我们都没法看到这块石头的全貌。事物之间是有关联的,像是叶子上的经脉,而这些关联,我恐怕它们并不是平铺直叙的出现在世界上,有一些甚至复杂扭曲到我们无法理解。”

    “所以你的意思是?”洛萨看着那块石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抓住了起司话中的某些部分,但他知道那不是全部。

    “解决从世界外面来的邪神,这是我所擅长和愿意做的。处理草原上的活骷髅,那不是灰袍的工作,众灵已经选拔出了它们的萨满,草原上的邪恶会由草原上的正义来处理。我们,只是偶然吹过这里的风,风吹过之后,草原仍然是那片草原。当然这不是说我对这里发生的事没有兴趣,只是这件事,不是我们要处理的。”



    缄默者们在向西走了一天后遇到了那支队伍,从他们打着的旗号来看,那似乎是沙勒,罗勒和特勒三部联合的队伍。这附近稍微有些历史知识的草原人都知道,在遥远的过去,这三部曾经同属于铁勒这个名字,而这个名字意味着的,是一个强悍且连绵百年的草原王庭。王庭,那是比单于还要伟大的架构,要知道,单于是个人的称号,而再伟大的个人,都没法阻挡众灵的召唤。可王庭不同,王庭的出现意味着即使伟大的单于不在,他的子嗣和他的盟友下属也能够按照某种规则继续紧密的联合在一起,这对于现在的草原人来说太难以想象了。

    作为那曾经存在过的伟大王庭的证明,沙勒三部虽然在规模和财富上早已不如祖先,甚至必须向狼主称臣才能换得足够养活自己的草场,可历代的狼主或其他强盛一时的统治者都对他们敬重有加。因为他们被视为是一种传统,一种象征,虽然铁勒已经消失,可只要它的子嗣延续,那就说明在这草原上是有可能建立下一个伟大的王庭的。这正是所有领袖都无法拒绝的幻想和可能性。

    不过统治者们对沙勒三部客气,他们手下的人就未必了。在更多的部族看来,这三部不过是依仗着一个半真半假的传说获得了狼主莫名的尊重而占据了不错的草场,实际上他们即没有功绩,也不能提供什么独特的货物,在草原的优胜劣汰中早就应该消失。

    这就是为什么当缄默者和叛徒拦在三部队伍前方时,他们连下马打招呼的意思都没有的原因吧。这些死士,多半并不是狼主本部族的人,他们出身小而穷苦的部族,对沙勒三部天生就没有好感。现在,他们自认是在为未来的狼主办事,就更加不需要管这些尸位素餐的家伙的想法,“喂,你们的头人呢?叫他过来。”

    乌维尔策马走到队伍的最前方,因为这次出访是带着礼节性的目的,他没有穿铠甲,而是穿上了颜色较为丰富的礼服。这是符合礼节的,因为没有人会袭击一支前去吊唁的队伍,那样违反传统,会遭到所有人的厌恶和唾弃。

    “我是头人乌维尔。正要去参加狼主的葬礼,你们有什么事吗?”年轻的头人温和的询问着,他的双眸在阳光下散发出湿润的,宝石般的神采。看到这样的乌维尔,即使是对沙勒部带有不满的人也不由得收敛了那股气焰,身体下意识的挺直,语气也变得恭敬起来。

    “我们是狼主的牙,奉命为他寻回走失的羊。但是一群无礼的人从我们手中夺走了羊,还伤害了我们的兄弟。”说话的人原本是躲在送葬队伍中的,他的身上穿着较为礼仪式的衣物,只是这些衣物上已经有了明显的战斗痕迹。羊,在草原上可以隐喻很多东西,而聪明人都不会去具体的探究对方口中的羊到底是什么,“于是我们在这里,希望您和您的族人告诉我们那些偷羊贼的来历和目的。”

    乌维尔歪了歪脖子,抬手阻止了身后骚动的人群,他已经从对方的话里察觉到了一些东西。首先,就是那群人这个信息,只是稍微看一下老练的头人就能猜到这些自称狼主之牙的家伙确实是比寻常士兵更精锐一些的战士,而能从他们手里夺走所谓的羊,那么那群人显然也不是好相与之辈。再加上对方第一时间就来质问他有没有那伙人的信息,就说明那伙人并不是属于某个部族,而是更偏向于散兵游勇,这样的人才会需要去沿途的部族中补给,因此留下自己的足迹。事情很明显了不是吗?

    “我想我对你们口中的那群偷羊贼是有印象的,几天之前他们确实在我的部族待过一阵。当时我还认为他们没有什么问题,看来是我被外表欺骗了,他们居然会对狼主的羊下手。作为狼主的属臣,我当然会向各位坦诚我所知道的关于他们的一切。”

    片刻之后,已经和沙勒三部的队伍分道扬镳的缄默者队伍中,“那个叫乌维尔的小子真的立刻就把那些人说出来了。他们曾经是他的客人吧,就算是外乡人,他这么做似乎也有些欠妥当。得和头领说一下,此人不可信。”

    “沙勒部已经不复从前了,只能让个毛孩子来当头人。不过他们本来就是那副样子,不管谁当狼主,他们都只会跟着俯首称臣。一群活在先祖名声里的老鼠罢了,根本没有争取的必要,头领需要的不是这种像草叶一样随风摆荡的盟友。”刚刚负责和乌维尔交谈的人回答到,他是这次伏击努伊萨行动的总指挥,在他口中的头领身边也有些地位。

    “而且你刚才有没有注意到,沙勒部的队伍里有好几个全身都罩在衣服下面的家伙。我听说他们三部就只有一个拿得出手的萨满,那些人会是什么人?上供的女人?还有你有没有觉得,那个乌维尔的眼睛有些太绿了,我记得那三部里没有人有这样的眼睛。”人,总是免不了好奇,就像乌维尔会从这些缄默者的衣着和言行中推断他们的来历一样,这些人也在收集着沙勒部的情报。

    “谁知道呢,别忘了我们的第一要务是什么。收集情报并不是这次的任务,现在我们既然知道了他们的大概位置,只需要几天之间就能追上他们。而且那个乌维尔还说他们没有马,肯定跑不远。”这话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他们在和乌维尔交谈后得知了自己要追击的小队的大概情况,两个外乡男人和一个外乡女人加一个水羚部的小子,这样的组合在有了准备后不会是太大的问题。

    “可是我们上次看到的那个草里的小怪物,还有那阵诡异的雾,那两个外乡人里会不会有巫师什么的?”

    “真有巫师的话,把舌头割了,然后尸体烧掉就行了。有什么好怕的,他的咒语还没出口,我就能一箭射死他。你,看什么呢?”两个人说话的时候,走在前面那个突然发现身后的缄默者将视线投向某处,于是开口询问到。后者朝他比划了几个手势,然后指指身后。

    “有人跟在我们后面?不可能,除了我们没听到马蹄声,难不成还能有东西靠两条腿追的上四条腿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