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镇子上,靠近客栈时,毛毛停下来,它听见了不得了的声音。
“怎么不走了?”闲聊的甄子拍一下驴屁股,毛毛无动于衷。
余生探出头见街道上悄无声息,脸色凝重起来,他回头伸手捂住清姨耳朵,催促毛毛前行。
毛毛迈出步子,眸子中赴死如归的神情,草儿和伥鬼也严阵以待。
甄子不由的诧异,“怎么了,不是快到客栈了?”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余生说,这时毛毛已狂奔起来,急于到客栈后离开。
甄子还在疑惑,在毛毛靠近客栈后,一串嘶哑歌声钻入耳内,让她脸色一变。
这感觉宛若上千只蚂蚁在心里和脑子里噬咬,让甄子发狂,恨不得抓一东西来撕碎。
她赶忙捂住耳朵,“这是什么妖怪在作祟?”
“这,是,人。”余生一字一顿,其余的精力全用来抵挡挠心般的歌声了。
甄子没听到,她见余生捂着小姨妈耳朵,佩服道:“真爱呀。”
余生没听清,因为毛毛已经停在客栈前,余生忙下车。
进到客栈后,声音依旧刺耳,但不知为何,心静了许多,不那么令人烦躁挠心了。
后面堵着耳朵的富难俩人,帮毛毛卸车,让毛毛赶紧逃走。
余生探头见禅儿和行歌坐在桥头晒太阳,旁边还放着一张小桌,上面摆着茶水。
“哎,锅在这儿。”从后厨出来的怪哉喜道,“你带着它去哪儿了,差点耽误做饭。”
“降妖除魔了。”余生回头问她,“怎么不拦着点儿,还让他们两个变本加厉了?”
行歌之音,宛若指甲挠黑板,让人受不了。
“什么”,怪哉把堵耳朵的棉花取下来,“油炸虫子了,小鱼儿,你路子也太野了。”
她露出嫌弃的神情,严格来说,她也曾是虫子。
“油炸什么虫子,油炸蛇我都不吃,油炸虎头倒是有一颗。”余生说。
“蛇有灵,不只油炸,吃蛇总是不好的。”一苍老的声音说。
余生循声回头,见大堂坐着一位佝偻的老头,半边儿额头爬满了蛇鳞般的东西。
见余生看他,老头道:“祖上好吃蛇,因此被诅咒,世代传下了这病。”
余生向他点了点头,回头复述方才的话,怪哉道:“哦,里正让他们在桥头唱的,可以防妖兽。”
怪哉告诉余生,昨天下午从竹林钻出一只磨盘大小的山蜘蛛。
当时在田里耕作的乡亲们抬脚就跑,但两条腿怎比得上八条腿的山蜘蛛。
眼看有乡亲要命丧蛛网,桥头的歌声传到了山蜘蛛耳内,让它转身逃向了北面。
余生又向外看一眼,料不到行歌的歌声还有这等威力。
“对了,柳柳呢?”怪哉问草儿,草儿把目光放在余生身上。
“去后院。”余生领她们到后面,厨房改造完,石大爷领人搭畜栏去了,后院非常安静。
余生站在院中央,双手合十,夹着封印卡,“以妖气之名,唤汝归来。”
在草儿和怪哉惊讶之中,余生双手之间的卡片刹那间泛起柔和的白光,在余生身后浮现一道光影。
光影之中蜃楼般出现一棵随风摇曳的柳树,继而在柳树下出现一道身影。
身影渐渐由虚成实,柳柳出现在余生的身后。
“哇”,草儿围着柳柳转一圈,见她不仅完好无损,而且精神更饱满了。
柳柳转一圈,在觉察自己与本尊之间的联系后,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唯一让她为难的是不知如何面对余生,幸好前面已经有了表率。
“嘎”,伥鬼在旁边叫一声。
甄子翻译说:“她让你别在意小鱼儿,你为他卖命,他让你吃好喝好是应该的。”
余生踢伥鬼一脚,“你快混成的大爷了你,把锅放灶上,提着作甚?”
提醒柳柳多晒太阳,余生把那一筐蘑菇放到后厨,见后厨宽敞许多,劳作时的垃圾也被石大爷他们清走了。
天色尚早,于是余生让所有人远离后厨,自己关上房门忙碌起来。
系统里有相应厨具,本是系统升级时自行布置的,但因后厨太小耽误了。
不过现在取出来也不用余生消耗功德值。
余生在中间摆上一张长桌,将后厨一分为二,靠墙一侧为他战斗的地方。
桌下是收纳的柜子,桌上摆放食材和做好的饭菜,方便叶子高他们端出去。
在桌子外一侧也摆着舒适的椅子,清姨无聊在后厨观看时,可以坐上面饮酒。
靠墙一侧布置灶台及一切厨具,同时在远离大堂处设有洗菜和切菜区。
墙上也有搁板,以放置余生藏用之物和各种调味。
在桌子上,余生还做了一烛台模样的东西,把夜明珠放在上面,权作烛光了。
只是还暗一些,不过不怕,到时候找小姨妈要去。
后厨新开两扇大窗户,加上原有的两扇和夜明珠,一下子明亮许多,让人心情也跟着舒适起来。
一切布置完毕,余生拍拍双手,望着井井有序,古典而不失时尚的后厨很满意。
“现在只等自己一展身手了。”
余生说一句后推门出去,见大堂内空无一人,行歌歌声也停了。
斜阳从牌坊方向铺洒在街道上,让被鞋底磨光的石路闪光,留下一路温暖的色彩。
余生在阁楼上找到了清姨,拉着她要下楼。
“记着带上夜明珠。”余生不忘说。
“干嘛?”清姨戒备的看着他,总有一个刁民想抢本城主的钱。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余生不由分说的推着她到后厨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
站在门口,见到陡然宽敞,斜阳洒满半间的后厨后,清姨惊道:“这些是你布置的?”
“当然。”余生让清姨坐到椅子上,把烛台移过来,“你看,还少几颗夜明珠。”
清姨扫一眼,见夜明珠摆在桌子上的确不错,于是让刁民得逞了。
“好了”,满意的余生拍拍手,“现在我给你下一碗面。”
清姨喜道:“好啊,快点儿,我期待很久了。”
酒之外,她最喜面食,这与她身世有关。
她家乡在遥远的中原,在那里,食物以面为主。
她后来流浪到扬州城,在余生娘亲帮助下建立了扬州城,
平时很少回中原,只有思念面的滋味时,才会御剑飞行月余,赶回中原只为一解相思苦。
但这相思苦同入愁肠的酒一般,只会更苦,更寂寞。
中原一如往昔,只是她当初期望长生后永运停留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失去一切的李清照曾扪心自问长生的意义是什么,但之前找不到答案。
余生他娘倒是告诉她一个答案:在于玩,既然了无牵挂,不如畅快的玩儿。
于是她弄出一孩子来玩儿,当然,更多原因在于老余心灰意冷了,所以才有了余生。
思绪四处飘散,望着余生忙碌的身影,清姨忽然明白老余夫妇的良苦用心了。
在余生儿时封印他身子,老余离开也不告诉他身世,或许正是为了让他寻找存在的意义吧。
不然人生的长度会让他发疯的。
醒面时回头见清姨发呆,余生转身取出一黄酒杯,将冷藏的黄酒取出来,为她倒上一杯。
“尝尝。”余生把杯子推过去。
“什么?”清姨接过杯子闻了闻,黄酒丰富的鲜味钻进鼻子里。
她轻饮一口,只觉入口香醇,余味绵长,甚至带有杏仁、蜂蜜、荷叶甚至是树木的古朴香气。
清姨顿时从方才忧郁之中回过来,“这是花雕?”她被这杯冰黄酒折服了。
不同于加热后的香味浓郁,冰的黄酒颠覆了清姨对它的认识。
“对,好喝吧?”和面的余生回头笑着说。
传统黄酒温热,一为去除杂质,也为暖胃暖身,在寒日一杯下去舒适无比。
但系统兑换的黄酒品质很高,没有杂质,在夏日冷饮也别有一番风味,甚至超过烫酒后。
“嗯。”清姨把酒坛取过来为自己倒上一杯。
两杯落肚,早不知醉的李清照有些醺醺然。
她见余生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揉着面,甚至额头上都沾上了面粉。
现在若再问长生意义的话,她觉着是岁月静好。
虽奇怪,但面在系统菜谱里也可以兑换,首次揉面的余生在成功后长出一口气。
取出备好的擀面杖,余生把面擀成薄厚均匀的方形,撒上醭面后,取出刀切成略细的面条。
余生的刀工不同于往日,切面时错落有致,极富节奏感,听着非常悦耳,而且切出来也很美观。
起锅烧水,把洗净的番茄顶部划十字后,在热水中煮至外皮轻易脱落,切成小块。
鸡蛋加料酒和少许盐打散,倒入热油中小火翻炒至七分熟取出。
余生在翻炒番茄时,油烟遮住了半个身子,在流泻的阳光下让人看不清他回头时的笑容。
清姨手托腮靠在桌子上,又饮一杯酒,望着光斑在余生头上跳跃。
不知过了多久,余生把一碗面端过来,“番茄鸡蛋面。”
清姨回过神,见碗里浓稠的番茄汁伴着鸡蛋,裹着面条,散发着诱人的香。
余生取一双筷子,把面挑起来,“来,尝一口。”
清姨觉着有些不妥,但余生似乎不曾注意,她也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她张开嘴被余生喂了一口,面条入口后,番茄汁同蛋香一同在味蕾上绽放,让她舍不得匆匆嚼碎咽下去。
面条爽滑劲道,伴着番茄和鸡蛋融为一体的汤汁更是绝配,让人一口再也忘不了了。
“好吃”,清姨放弃了平日身为小姨妈的矜持,不住的点头称赞,然后把筷子抢走了。
“慢点。”看着小姨妈吃的津津有味,余生也有些馋了,回头为自己盛了一碗,坐在清姨对面享用。
清姨吃着碗里的,瞧着余生碗里的,见到余生碗里有大块鸡蛋后,急忙伸过来抢走。
余生起初还抢,后来索性自己挑给她。
……
扬州城,巫院。
“什么”,司巫一拍桌子站起来,“柳精逃走了?”
巫祝头领低着头,“是,我们已经寻到,挖出且往回运了,谁料中途……”
“说下去。”司巫冷冷的看着他。
“中途遇见了镇鬼司指挥使余生,被他使了妖法抢走了。”巫祝头领额头上沁出了汗。
“又是他”,司巫越发怒了,这余生一天内找巫院两次麻烦,巫院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他使了什么妖法?”
巫祝头领不知司巫的怒气来自余生,战战兢兢把余生摸柳树一下后银光一闪不见的经过一一道来。
司巫回头问一位年老的神仕,“你觉着这是什么法术?”
“应该是收纳类的法器。”神仕说,“既然身为城主外甥,拥有一件法宝不足为奇。”
老神仕的眸子里精光一闪,道:“这小子处处与我们作对,该给他点眼色瞧瞧了。”
徘徊的司巫停住,“正面不成,神巫要联盟,我们得极力撮合此事,现在不便把城主府的关系搞僵。”
“那就黑水城。”老神仕说,刘掌柜被抓后一时半会儿招不了,但巫院也必须做点事儿。
请黑水城来为难扬州城和余生再合适不过了,黑水城的奴隶兵,悍不畏死,比扬州城锦衣卫强许多。
司巫点头,“好,你马上派人去黑水城,再去监牢里探望一下刘掌柜,让他知道我们还在努力。”
年老的神仕答应一声去了,只留下巫祝头领一人。
他对方才俩人所言一头雾水,心里忐忑的很,不知司巫将如何处罚自己。
司巫坐在黑漆漆的椅子上,这把椅子椅背上刻着百鬼夜行图。他向巫祝头领招招手,“你过来。”
巫祝恭敬的走过去,司巫伸出苍老的长满老年斑的手,巫祝头领忙低下头让他拍在自己肩膀上。
“她现在越来越不受管制了,她的实力你是明白的,一旦失控,整个巫院全得陪葬。”
司巫望着远处,“现在给你三条路,一条找到木精柳,用它来制住她。”
“第二条路是找到长发鬼,让她甘愿归心。”
“第三条,你以死谢罪。”司巫把目光收回来,“现在知道怎么办了吧?”
巫祝头领忙拱手大声应道:“明白,请大人放心,我一定把其中一条办妥。”
说罢,巫祝头领转身向外走去,一脸的坚决。司巫话说的已经很明白了,事若不成,提头来见。
……
余生不知巫院盯上了自己,他回到客栈后下面之外,一心扑在书法上。
叶子高第二天从扬州城归来,一副心惊胆战的模样,直到回客栈才松一口气。
“谁在追杀你?”归来时,正在门外茶摊上练字的余生问他。
洛文书还在客栈,余生不时去请教他,在书法上略有心得和长进,稍有空闲时就提笔练上几个。
为此系统都埋怨余生被书法这小贱人勾走,背叛了厨子的意志。
“不会书法的演员不是好厨子”,余生用系统说过的一句话回击它。
小姨妈有心让余生去寻找镜子,见他用功的模样也就作罢了。
听余生问话,叶子高道:“没,没人追杀我,对了,掌柜的,你小姨妈在客栈吧?”
“在。”余生继续低头练字。
叶子高把心落在了肚子里,城主曾斩杀妖龙,她来了也不敢放肆。
他坐在余生旁边,为自己倒一杯茶,“掌柜的,你们也忒不够意思了,走也不叫我。”
余生慢慢将“永”字一勾划上,放下笔松了松手腕,“你忙着追姑娘,我去哪儿找你去?”
“再说事有点急…”余生怔住了,他见叶子高脸上有一清晰的掌印,让左脸比右脸高出许多,“你脸怎么了?”
“啊”,叶子高捂住脸颊,“哦,这个啊,我,我打蚊子拍的。”
余生笑,“那你对这蚊子真够恨的。”
“嗯,我很痛恨吸人血的蚊子。”叶子高愤慨的说。
余生为自己倒上一杯茶,“对了,昨天你走后,我也采一把花,送给了小姨妈。”
“啊?”叶子高一怔,晃着脑袋瞥着余生的脸颊,期待见到某样东西。
“别找了,关键不在花,在于送花的人。”余生放下茶盏向叶子高摇一摇食指,“你不成,多向掌柜学着点儿。”
“嘁”,叶子高不服气的说,“那是因为清姐是你小姨妈。”
他又为自己倒上一杯茶,行歌歌声在石桥上响起了,惊的叶子高手里茶盏倒在桌子上。
茶水差点浸湿一页书。
“掌,掌柜的,你不管这点儿。”叶子高捂住耳朵。
“管个毛,现在就靠他震慑妖怪呢。”余生卷起一页书和字帖,赶忙撤回到客栈。
端着文房四宝上到阁楼,清姨正在读书,见到余生笑道:“怪了,你不说不在这儿练字?”
余生把笔墨放下,“门口练不下去了,只有来这儿了。”
不是余生不愿在阁楼上练字,只是清姨在时,他很难静下心来,时不时想着逗清姨笑,或者同她聊几句。
把一页书铺开,余生刚要下笔,清姨突然站起来,“咦,小鱼儿,你怎么又长高了?”
站着的余生抬起头,见自己的额头已经超越锁骨,在清姨下巴处了。
“真的是。”余生高兴起来。
“不过还得努力。”他踮起脚尖,手摸了摸清姨额头,“至少得到这儿。”
清姨把他的手拍走,不悦道:“长那么高作甚?”
余生笑而不语,提笔要在一页书上练字时,惊“咦”一声。
“怎么了?”清姨走过来。
“这出现一条鱼尾。”余生指着一页书说,方才一页书打翻的茶水扫到了边角。
清姨走过来细端量,心说莫不是余生他娘留下来的?
“水坏不掉吧?”余生抬头问清姨,得到肯定答案后,余生用茶水将角沾湿。
很快巴掌大的一条鱼出现在余生面前,这条鱼形似鲤,惟妙惟肖。
清姨左看右看是一条鱼,不知留下这符号作甚,她收回目光,却见余生双眼瞪直了。
“小,小姨妈。”余生惊得握住清姨的手,“它,它居然在动。”
“动?”清姨认真的端量,确信只是一条墨笔勾勒的,一动也不动的鱼。
她疑惑的看着余生,“没看见鱼在动……”
清姨忽然不说话了,或许这是余生他娘一族的文字也说不定。
既然如此,自己看着不动也理所当然。
“你看不见?”余生惊讶的揉了揉眼睛,又看一眼,“真的在动。”
“我眼花了,还是脑子出问题了。”余生扭头看清姨,“我是谁,我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
见清姨一怔,余生哭丧着靠近清姨,“小姨妈,我要疯了,求安慰。”
清姨刚要伸手,见他眼角闪过狡黠,一巴掌拍在余生脑袋上,“乱开什么玩笑。”
“被你看穿了。”余生揉了揉脑袋,他把一页书举高,“但这条鱼真的在动,这是不是奇遇?”
一页书是法宝,法宝上有鱼在跃动,余生觉着这事一定不简单。
在这时余生依旧想着投入小姨妈怀抱,足见旁的全是浮云,唯有温暖怀抱才是他渴望的。
“它在动什么?”清姨问。
“这样。”余生左手捏着一页书,右手照着比划。
只见他胳膊作鱼游动的身姿,倏忽见伸展掌向前。
“吼~”若有若无的龙吟陡然出现,惊得余生向后退,被清姨扶住了。
“啪”,摆在桌子上插花的青瓷瓶脆响,上半部被整齐的削去,化作齑粉,渣都不剩。
“这,这是什么?”余生回头看清姨,眼里的震惊藏不住。
他很确信,方才只是单纯的比划一页书上鱼的动作,他身上一点兑换的力量也没有。
清姨苦笑,天赋神通,当真厉害,身子虽被封印了,依然霸道至极,
她扶正余生,“一门功夫,记住鱼的跃动就好了。”
“不用记,方才已经印入脑海了,忘也忘不掉。”余生好奇的又伸展胳膊,学着鱼游动。
只是这一掌出去,风平浪静,再无方才惊人的声势。
“怎么不管用了?”余生不甘心的又会一掌。忽有奇遇,他还没来得及沾沾自喜呢。
能有就怪了,身子被封印,神力不出,能挥出一掌就不错了。
“力量不够,先好好长身体吧。”清姨继续看书。
余生觉着清姨说的有理,于是兑换五百点功德值力量卡,奈何功德值兑换的是内力,依然催不动掌风。
试了许久,胳膊酸了也不见方才声势,余生终于放弃了。
他又去看一页书,见上面的鱼也消失了。
“不知道有没有第二幅图。”余生沾水打湿一角,一张图也不见,方才的鱼也消失了。
又鼓捣半天,余生放弃了,“得,成段誉了,存心的时候不灵。”
“谁是段誉?”清姨冷不丁的问。
“一个花…”余生一顿。若说花心大萝卜,岂不让小姨妈误会,于是改口说:“一位差点断腿骨折的家伙。”
清姨放弃了追问,余生钻研一会儿不得其法后继续练字。
后面几天余生在练字、厨艺和打湿一页书中度过。
客栈畜栏已经盖好了,余生请石大爷和帮忙的乡亲享用一顿大餐后,结了工钱。
后院独眼牛之类的牲畜全移到畜栏,毛毛跑回去找母驴了,暂时就由狗子负责看管牲畜。
叶子高和白高兴他们也没闲着,不只要开垦菜园,还要清理旧牲口棚,清除田里杂草。
家禽也移到了畜栏附近,余生特意让石大爷为小白狐做了一精美小窝。
只是小白狐嫌弃,晚上依旧回客栈睡觉,倒让狗子住了进去,兼负晚上看守家禽的重任。
这难不倒狗子,作为在镇子上狗头领,甚至在黄鼠狼土丘上也混得开的丑狗,谁也不敢来客栈盗窃家禽。
为此,据黄鼠狼说,土丘上的他兄弟觉着损失了一百贯。
这天午后,余生又在练字,马婶儿走进来,“小鱼儿,有没有六月柿种子?”
自从小孙子在客栈尝到番茄鸡蛋面后就馋上了,不住的讨要。
客栈虽有,但因番茄为兑换的,卖给乡亲时,余生已经不求利润了,但还是不便宜。
其实不止小孙子,客栈的叶子高他们,镇上不少乡亲都迷上了番茄鸡蛋面,不过限于价钱,只能偶尔解馋。
现在马婶儿讨要种子,看来是想自己种然后给小孙子做了。
余生放下笔,“婶儿,种子有,只是六月柿在六月,现在七月了,怕是晚了。”
“不晚。”被一群巫祝烦的乱了时差的农神白日坐在客栈里。
他告诉余生,六月柿在地里长得很快,在入秋天凉之前还能收获一些。
余生这才想起,这是在大荒,草三天不除,能蹿到膝盖的世界,农时不同于前世。
扬州距离南荒不远,入秋更要晚一些。
系统也告诉余生,系统兑换的种子生命力旺盛,对条件要求不高,育苗也简单。
既然如此,余生索性把里正喊来,兑换种子分给乡亲。
当然不是免费的,余生要乡亲们用一部分结出来的果子偿还,这样也能缓解一下客栈压力。
这些天商队不断往来,客栈每天入住的客人很多,仅靠客栈的菜田已供不应求了。
现在许多菜全是由乡亲们提供的。
在新开垦的菜田里,余生在农神指导下对番茄育苗,乡亲们也在旁边跟着学习,一时好不热闹。
在余生忙完这些后,洛文书来向他告别。
“练字一定要坚持,以你的天分,我相信成就绝对在我之上。”洛文书说。
余生点头,问他将去往何方。
“我决定去扬州寻找洛城城主的后人。”洛文书说,他一定要寻到圣人之后。
清姨正好下楼,“什么,洛城?”
洛文书扭头,期盼的望着她,“对,洛城,姑娘知道?”
姨在洛文书期待之中,清姨扫余生一眼。
“当然知道,圣人之城,天下谁人不知。”清姨故作轻描淡写。
洛城为造字圣人所建的城池,也是神圣之战的起端,自那以后,神圣之战延续上千年。
神圣之战为天神与圣人率领的人族之间的战争。
当时所有天神、神兽全站在天神一端,对抗中原诸多城池的圣人。
也有意外,天神中唯一的叛徒就是东荒之王,她给出的理由也很荒唐。
“我觉着人族弱,帮他们一把,这样才有意思。”被西王母质问时,东荒之王说。
奈何三王对一王,最后战争以圣人死亡大半,众神艰难战胜人族而告终。
圣人之一的洛城圣人陨落,灵魂被灭,陷入万劫不复的混沌之中。
圣人之子也被杀死,但因有贵人相助,得以逃入轮回。
经这一战,包括洛城之内,诸多城池被毁,许多百姓选择背井离乡,逃到了四荒之地。
人烟阜盛的中原自此衰落,不现繁荣。
剑囊镇正是背井离乡的先祖,屡次迁移后才到此处定居创建的。
当然,这历史已经很悠久了,久到整个扬州城百姓早忘记了这些历史。
城主之所以记着,不只因为她曾经历那场血战,也因她家人全死在那场战斗中了。
老余祖上,不,后人,也不对,反正一族隐姓埋名于此,清姨觉着不能轻易暴露他们的身份。
“不错,圣人之城。”洛文书叹息,“只可惜圣人已去,人族再也回不去那段时光了。”
清姨坐下为自己倒杯茶,问道:“你找洛城主后人作甚?”
洛文书坐下来,靠近清姨伸出食指,“现在距离圣人陨落正好一万年。”
清姨饮茶时抬眉看他,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余生忙插在他们中间,隔开些距离,“一万年,一万年怎么了?”
洛文书让了下位置,铿锵有力道:“整整万年,人任由各路神妖兽欺凌,山林不敢进,湖河不敢下。”
整整万年,人供奉众神,托庇于妖神之下,求生于泥沼之间,命若草菅。
整整万年,生活在朝不保夕,灾祸横行,陷于惶惶不可终日之中。
整整万年,粮食,童男童女,处女成为人为生存而付出的代价。
“足足万年,”洛文书坚定的看着俩人,“现在人族是时候走向复兴,重现昔日荣光了。”
迈出复兴的第一步,便是请回圣人后裔,唤回他们血脉中关于祖先的记忆,再造圣人。
“唯有请回圣人,方能对抗诸天神魔。”洛文书说。
他决定请回圣人后裔,在洛城废墟之上,号召各方有志之士,重建洛城。
洛文书所言不虚,在大荒之上,人族生存只有两种法子,或被人仙所建的城池庇护,如扬州城。
或被神、妖、兽所建的城池庇护,以粮食或苦力甚至为奴来求得苟延残喘的机会,如妖城。
在城池之外,全是神、妖、怪、鬼、兽的世界,人处于最底层,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
即便城池也是如此,仙人所建之城池,敌不过那些天神的城池。
“现在已经有不少圣人后裔返回了中原,但洛城圣人之后是最重要的一位。”洛文书说。
当年神圣之战的起端为洛城,源于洛城圣人仓颉窥探天道,以致造化灵秘之气泄尽而无遗。
所谓而天雨粟,鬼夜哭,正是如此。
“对抗诸天神魔?”清姨扫余生一眼,犹豫片刻后还是道:“那你应该去扬州城找找。”
“扬州城不少百姓的祖上是由中原逃难来的。”她说。
余生年纪尚幼,文不成武不就,还是不趟浑水的好,而且老余尚在,也轮不到这孙子出头不是。
至于以后,余生何去何从,还是他自己拿主意吧。
但在清姨心中,她不想再来一次神圣之战。
她依稀记着山河倾覆时的白骨塔,依稀记着中原血河的欢唱,不想再一次失去亲人。
得到清姨提示后,洛文书又一次怀着期待的心情上路了。
但余生不高兴,因为自从洛文书走后,小姨妈就暗自神伤起来。
“怎么回事,你又不认识他,走就走了,担心什么?”余生不满的在清姨脸前挥手,让她回过神。
清姨斜眼看他,“谁为他担心了,我是为洛城圣人后裔担心。”
余生不解,“你认识圣人后裔?”
“颇有渊源。”清姨收敛起心神,现在不同于万年之前,时局已经更复杂了。
见余生还要追问,清姨忙错开话题,“对了,其他人呢,把他们找回来,我说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余生心不甘情不愿,什么渊源还没问到呢。
“让你去就去。”清姨拿出小姨妈的威严,把余生赶走了。
不一会儿,余生把外面忙碌的叶子高等人全叫回来,甄子和凤儿也跟过来。
见众人围着长桌坐下,清姨道:“马上要到鬼节了,作为小鱼儿的好日子…”
余生打断她,“我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作为小鱼儿这辈子第一个生辰,大家帮着准备一下,到时候好好庆祝。”清姨白他一眼改口说。
甄子道:“余掌柜生辰在鬼节?太欺负鬼了吧。”
“我怎么欺负鬼了。”余生一头雾水。
“我们鬼一年就这一个节日,你还过上了,这不是喧宾夺主么?”甄子说。
余生站起来,刚要反唇相讥,甄子拍拍他肩膀,“不过原谅你了,谁让你这么大才庆祝这一回。”
草儿这时惊道:“哎,小鱼儿,你怎么又长高了?”
余生这些天个子突飞猛进,相比前些日子又长高许多。
清姨猜测是余生身子里一道封印在慢慢消失,所以身子长的快起来。
余生看着草儿说,“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我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还有一点儿你没发现?”
“什么?”
白高兴端量,“掌柜的皮肤变白了,似乎英俊许多。”
叶子高不同意,他把自己半张脸伸到白高兴面前,“是好看不少,但说到英俊,麻烦你看看这张脸再说。”
余生踢他一脚,“去去去,干活去,整天抱着臭皮囊不思进取。”
叶子高站起来躲过去,刚要出去,见禅儿独自回到了客栈,石桥上歌声停下来。
“叶哥,余掌柜,我正要找你们呢。”禅儿见众人都在,笑着说。
叶子高见禅儿脸色不好,“这是怎么了,脸色又白许多。”
“不碍事。”禅儿点头,“我是来向你们告别的。”
“告别?”叶子高一怔。
禅儿点头,目光望向镇西方向,“我要去山林了,再见唯有来生了。”
十七年听禅音,虽成人,却还敌不过命运的枷锁。
大限将至,禅儿想陪着那个孤独的人离开。
“感谢你们让我呆在这里,用十七年的等待,细心留意外面的世界。”
在镇子上,她曾听到流水穿过石桥的清音,曾见到大雁掠过的痕迹,曾闻见风从远山带来的木叶清香。
更曾听见世间最美的歌声。
石桥,客栈,丑狗,乡亲,牛的铃铛,世间的繁华与精彩,在心里凝成符号,让她不负时光。
“余掌柜,在走之前,我想送给你一个礼物,这是我唯一能报答的了。”
禅儿摊开手,一片翠绿明亮的树叶摊在掌心。
“这是?”余生好奇的问。
他倒不是很在意禅儿的报答,因为系统方才已经奖励他功德值了。
“一叶障目。”禅儿笑着问余生,“余掌柜可曾听过?”
当然听过,只是这后面不常带着“不见泰山”么,而且还是贬义词。
见余生还迷惑,脸色苍白的禅儿一笑,“此叶名为蝉翳叶,顾名思义,为蝉所翳(yi)之叶,取以自蔽,人不见己。”
说着,禅儿将蝉翳叶遮住左眼,然后在余生的惊讶之中,她整个人消失了。
“还,还真有这叶子。”余生惊道,他一双眼能看见鬼,但这隐身看不穿。
禅儿将叶子放下,“当然有,只是世上唯有蝉找得到,而且殊为不易。”
“余掌柜,蝉翳叶虽有神通,但同我一般,终究难以脱离命运的枷锁。”
她把蝉翳叶递给余生,“叶子泛黄之时,便是它失去神通之日,你要妥善保管。”
余生很喜欢这叶子,但还是推辞道:“还是不要了,有些贵重。”
禅儿不由分说的放在余生桌子前,“禅儿时日无多,留着它没用处,余掌柜不要推辞了。”
她顿了一顿,“这样也让禅儿走的坦荡。”
既然如此,余生也不便说什么。
禅儿见余生收下,又对别人拱了拱手,“他日相见,要等来世了。”
说罢,不等众人回礼,禅儿孑然一身的走出客栈,向镇子西头走去。
余生他们送出去,见斜阳落在她背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送着她渐渐离开。
在镇西,虎啸响起在山林。
“江上舟摇,楼上帘招…风又飘飘,雨又萧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石桥上歌声再起,行歌缓缓唱起来。
不知为何,这次余生听着很入耳,还想起了一首诗:
我对蝉说,来日再见,要等来年。
蝉对我说,他日相见,要等来世。
余在洛文书和禅儿走后,余生终于分神找起镜子来。
当然,在清姨看来,余生找镜子只是为了玩弄新得到的蝉翳叶,看巫祝最近的心惊胆战就知道了。
余生常用蝉翳叶隐身后跟在巫祝身后,或探听他们谈话,或在不经意点踢人一脚。
这让神祠后面寻找镜子的巫祝人心惶惶。
若闹鬼也就罢了,他们本是捉鬼行家,但作弄人的东西鬼也看不见,这便令人害怕了。
渐渐有了传言,说是巫溪杀奴隶造水鬼,遭来了天谴。
不过余生倒是没探听到大巫说自己什么坏话,只因现在巫山只顾着找镜子了。
他急需这把镜子续命。
虽然寻味斋刘掌柜没供出来,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事有巫院参与其中。
在尸体抬出寻味斋,送往锦衣卫时,街上百姓围着水泄不通,随后关于对巫院造水鬼一事就传的沸沸扬扬了。
甚至有道士改编成鼠戏,在客栈和酒肆大受欢迎。
有杀死小老头孙子的姑苏城巫祝做前车之鉴,巫溪明白,迫不得已时巫院定让自己做替罪羊,去平息群众怒火。
镜子现在是他唯一的护身符。
余生不知的是,现在关于寻味斋的传言也很多,而且与他有关。
寻味斋的富丽堂皇和刘掌柜家财万贯自不必说,听说是城主府放出的风声,这些东西将全是余生的。
不知情的余生,在又一次捉弄巫祝后向客栈走,路上遇见了兴高采烈的包子。
“生哥儿,生哥儿,快看,我又挖到镜子了。”包子举着一锈迹斑斑的破镜子让余生看。
这镜子说是镜子,不如说是一片烂铜,镜面已经腐蚀的什么也照不见,只能勉强从式样上看出是把镜子。
“这也太破了。”余生接过来,随手揣怀里,“行了,你再去挖吧,不许靠近湖。”
包子不高兴了,“你别把我的镜子藏起来。”
“一边去,我还能要你的镜子不成。”余生把他拨开,抬脚向客栈走去。
包子在旁边不依不饶,这破镜子在巫院那儿还能卖两三个子儿呢。
“你以大欺小,你不尊老爱幼。”包子一路纠缠着。
在阁楼上缝补衣服的清姨都听见了。
“生哥儿还能亏待你不成。”余生推开他,“连生哥儿都不信了?”
余生才不信这镜子是什么神镜,只是出来找镜子久了,不带个东西回去不好交差,所以抢了过来。
“信你就有鬼了,”包子拦住余生,“你若不给我,我把你藏私房钱……”
“嘘”,余生捂住包子的嘴,抬头望了望头上阁楼,又见凤儿从窗户里探出头,她对这话题很有兴趣。
“你真得信我。”余生看着凤儿对包子说,“你小子都知道我秘密了,还怕我赖账不成?”
包子一听也是,到时候告密后余生损失的钱可不止两三个子儿。
好不容于摆脱了包子,在上楼时余生用叶子遮住自己,蹑手蹑脚向阁楼走去。
清姨在做针线活,手里是一未成形的锦衣,上次做的不合身,她决定再做一件。
余生悄悄走过去,刚要拍清姨肩膀,只见清姨一踢脚边凳子,凳子横移打在余生膝盖上。
猝不及防的余生整个人向前栽去,手离开眼睛,身子也暴露出来。
清姨手拦住他,让余生没有撞到桌子上。
“不要一叶障目不见泰山,隐身后声音还是听得到的。”清姨头也不抬的说,“还没玩够?”
余生站稳身子,“谁说我玩了,别冤枉好人,我去找镜子了。”
他把怀里的烂镜子取出来,“你看看这个,是不是传说中的神镜?”
清姨扫了一眼,“还真是…”
“是?”余生一惊,张大的嘴足以塞下一颗鸡蛋。
这东西是他随手抢来的,包子这小子估计也不放在心上。
“嗯。”清姨说,“一个神经。”
余生合上嘴,“小姨妈,你这样就太伤我的心了。”
不待清姨说话,余生大度的挥挥手,“算了,我原谅你了,谁让我余生肚里能撑船。”
清姨白他一眼,“也不想想,谁家的神镜这么寒酸?”
余生把破镜子放下,“那你说什么样的镜子才是神镜。”
“叫一声会答应的镜子,你问它天下最美的人是谁,它若回答答东荒之王,那就是了。”清姨说。
“呃”,余生念头之中不由的浮现出公主他娘问镜子“魔镜、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丽女人”的画面。
“这东荒之王够自恋的。”余生吐槽一句。
清姨把手里的针线活放下,“不只如此,那镜子还另有玄机。”
据清姨讲,那面镜子若有一束阳光照到镜面,反射后投影到壁上,壁上光斑中会奇迹般显现一行字:
日出东荒,最美我王。
余生闻言,双指夹着下巴道:“东荒之王如此自恋,那真相只有一个,她长的很丑。”
说罢,余生不忘点点头,以显示自己所言绝对不错。
“这话是你说的,我可什么也没说。”清姨忙撇清关系,以免日后做了被殃及的池鱼。
“我说的就我说的。”余生在阁楼上探出身子,见包子没走远,喊他回来把镜子丢下去。
清姨继续手里的针线活儿,“对了,你喜欢什么?”
身为小姨妈,在余生生辰之日,怎么也得送一件合乎心意的礼物才是。
“小姨妈。”同包子谈话的余生随口就说。
“正经点儿。”清姨踹余生一脚,“喜欢什么样的礼物?”
“只要小姨妈送的我都喜欢。”余生说。
“一记巴掌?”清姨说,这话说的模棱两可,最为难人。
“那钱?”余生忙改了主意,小心看着清姨。
“算了,反正我送的你都喜欢。”清姨不再理余生。
余生一副不出我所料的神情,他把一页书取出来,在阁楼上练起书法来。
在客栈下面,白高兴招呼客人,叶子高在训练他那一头猪。
行歌没有放声歌唱,这让里正很着急,为此午饭过后来找过余生。
因为他不唱歌,乡亲们干活时很不放心,深怕一头妖兽从山林钻出来要了人命。
余生也没办法,行歌饮酒时曾悲伤的说:“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
禅儿一去,他失去了今生唯一知己,因此决定闭嘴绝音,终生不唱。
余生原本觉着这是一件大好事,现在被里正一催,只能想法子让行歌再开口了。
但客栈所有人,包括小白狐在内,无人愿意做行歌的第二知己,无奈何,余生只能亲自上阵。
满日落西山,斜阳余晖洒满长街。
坐在桥头,昨日还曾有人坐身旁,夸赞天籁之音,今日伊人已去,空留寂寞。
余生提着一壶酒走过来,同行歌一同坐在石桥上,双腿垂在河面,见有鱼游过。
狗子也跟过来,在余生旁边转着玩儿。
“一位李大爷曾经说过,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余生倒酒时说。
他把酒杯递给行歌,“当然,后半句我是不赞成的。”
行歌接过一笑,“哪位李大爷说的,居然如此有才情?”
行歌来自中原,随着圣人造字,诸多圣人纷纷涌现,为中原后人留下不少诗歌艺术。
行歌从小浸染其中,又因歌而常读诗句,这点鉴赏力还是有的。
“别管哪位李大爷说的,这话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余生与他碰杯饮酒。
余生指着狗子,对行歌说,正如狗子一般,它虽丑,但生来便令人退避三舍,这不正是它最大的用处?
不像别的狗,长的好看,却连叫都不会叫,让人把家盗走了都默不作声。
“我怎么听你这话是在骂我?”行歌见余生拿狗子劝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
狗子白他一眼,转身把屁股给他,顺着大道向黄鼠狼土丘去了。
“只是向你说一个道理。”余生说,“唱歌难听怎么了,有的人想唱难听还办不到呢。”
末了余生加上一句,“我就不行。”
行歌看他一眼,这人说话这么招人恨呢。
“人普遍有一误区,即唱歌是用来娱人的。”余生回头看着行歌,“你要也这样认为,就太看轻自己了。”
一位真正的歌者,唱的是自己,只为娱己,不为娱人,唯有唱出自我,方成伟大。
“这就像厨子烧菜,有的人喜欢咸口,有的人喜欢甜口,众口难调,你在旁人那里永远得不到满意的答案。”
“所以呢,凭什么唱歌要好听?偏要难听,偏要让人捂耳挠心,别人越不让唱,越要勇敢的唱。”
余生认真的盯着行歌,“天道不知凡几,谁言唯有动听方得道,难听也可以,而你最有潜力。”
他又把目光放在东面山林,“至少这世间,曾有人爱听你唱,为了她,你也应该唱下去。”
见行歌在沉思,余生又倒两杯酒,在敬酒时心里默念:“少年,干了这碗毒鸡汤。”
行歌敬酒,然后望着河面上的残阳不知在想什么。
余生仰头躺在石桥上,望着湛蓝的天空,不见被染红的晚霞,只有一只鸟儿孤独的飞过。
在儿时,余生时常躺在石桥上这般望天空,当时风在林梢鸟儿在叫,不知不觉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呆了片刻,余生站起身,把酒留下,独自一人回客栈了。
那时的余生孤独,只因为老余太闷,仿若背着什么深仇大恨,不是一个好谈心的人。
现在不同了,余生有了小姨妈,自可以在她身前纵情玩笑欢乐。
人这一辈子,最幸运的莫过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陪她一起让毫无意义的人生变得有意义。
老余沉闷,是因为陪他的人丢了吧?
“…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余生走到客栈门口时,后面又起了歌声,逼着余生快走一步,跳到客栈里面。
白高兴捂住耳朵,向余生竖起大拇指,“高,掌柜的,经你一劝,不仅唱了,而且更难听。”
余生叹口气,“为了防止妖兽下山,忍了吧。”
黄鼠狼和狗子刚走到石桥,陡然响起了歌声,吓的黄鼠狼差点跌到河里。
“你大爷。”本想问像不像人的黄鼠狼赶忙绕道走,在这歌声面前,它实在没嚣张的勇气。
进到客栈,见余生在,黄鼠狼道:“余掌柜,高啊,这歌声在门口一响,保准妖兽不敢过来。”
这是唯一的安慰了,不然这歌声整天在耳旁响起,余生会忍不住揍行歌的。
也不知乡亲们怎么忍住的,或许在生存面前,这抓心的噪音自然成了悦耳的音乐吧。
“最近山林里不太平。”黄鼠狼又说。
“怎么了?”余生问它。
“出现了不少厉害的妖兽,整的外面的山林整天争斗不断。”黄鼠狼说。
他又告诉余生,他总觉着土丘周围有不明东西对整个黄鼠狼群虎视眈眈。
“我兄弟很少那样芒刺在背,整天忧心忡忡的。”黄鼠狼说。
他兄弟快被逼疯了。余生不说话,他知道,那眼神绝不是什么虎,而是鬼视眈眈。
加上甄子,现在白骨带着伥鬼,凤儿四个鬼,整天在土丘周围游荡,准备对黄鼠狼他兄弟黄仙儿动手。
伥鬼她们是自愿的,余生也曾想过出手帮忙,被白骨拒绝了。
黄鼠狼道:“让狗子日后少去土丘,我那兄弟现在连我的面子都不给了。”
说的给过似的,若不是忌惮狗子后面客栈的清姨,黄仙儿早把狗子炖汤了。
不过现在他不敢喝汤了,因为只要见到水,总有一具骷髅在碗底张着嘴向他说什么。
虽然听不见,但骷髅眼洞里妖异的光,让他明白绝不是好话。
这让黄仙儿饮水时,只敢闭着眼喝。
说到水,叶子高提着一桶水走进来,“掌柜的,我怀疑水里的三足龟想爬出来。”
方才叶子高打水时,又听见井里“噗通”一声,想来三足龟又跌回井里了。
“这三足龟是不是那三足龟的祖宗?或许搞错了。”余生说。
这三足龟忒弱,居然一口井也爬不上来,而那头是可以起飞和迫降的。
“你见过乱认祖宗的?”白高兴说,他们一同走向后院的水井。
余生低头向井下看去,黑黢黢的,但可以看见井水折射的井口光芒。
“让我看看。”黄鼠狼趴在井沿上向下望,“嘿,还真有一龟。”
余生把它推走,“在哪儿呢,我怎么看不见?”
“暗处呢,你不是黄鼠狼,当然看不见。”黄鼠狼得意的说罢又探头出去。
“它是不是有三条腿?”余生问。
被龟背挡住了,黄鼠狼看不见,“哎,这龟背好奇怪。”
“怎么了?”余生说。
“龟甲为丹色,龟背上纹路为青色,像一幅图,又像一个字,我不认识。”黄鼠狼说。
随后黄鼠狼又惊“咦”一声,见龟背下有细微的光亮。
余生追问道:“什么字,你比划一下。”
黄鼠狼笨拙的比划,余生耐心看完后脱口而出,“龟字。”
随即他又纳闷起来,因为这“龟”字不同于现在大荒所书写的龟字,这字要更复杂,更多变,更难认。
将两者放在一起,很难联想成一个字。
余生从未见过,但不知为何,一眼就认了出来。
来余生建议把三足龟捉上来研究。
于是在黄鼠狼指挥下,叶子高把水桶丢在水里,期望把三足龟捞上来。
“再深一点儿,再深一点儿。”黄鼠狼让叶子高把水桶缓缓放在三足龟旁。
“成语云鼠目寸光,现在看来不足信的。”余生坐旁边说。
黄鼠狼百忙之中抬起头,认真对余生说,“不是鼠,重点是那个狼字!”
他低头说道:“这三足龟不上来,躲开去了。”
余生贴到井沿,“那它整天噗通,噗通作甚?”
后来他们用尽一切办法,三足龟就是不上来,又到了做饭时间,只能放弃。
“看来这是头身残志坚的三足龟,”余生望着井底说,“决定自己爬上来。”
待众人散去后,井下三足龟心松一口气,它最怕听见“研究”这俩字了。
黄鼠狼依旧在端量,奇怪的问狗子,“那是个啥东西,龟背下怎么还有光亮?”
“汪汪”,狗子叫几声,领着黄鼠狼去旁边耍去了。
客人要用的饭很快做好被端上去,回头张罗自己人的饭菜时,余生见还有一些剩饭。
犹豫一下,余生决定做蛋炒饭。
蛋炒饭不是稀罕物,老余之前也常做,味道还不错。
当然在余生心中,只要不是太差的蛋炒饭都很美味,而余生自己做的蛋炒饭,在不美味之列。
现在有了系统菜谱,余生倒要看看能做出什么样的蛋炒饭来。
兑换菜谱后,余生把粘在一起的饭耐心分开。
然后取出鸡蛋,把蛋黄分离出来,打散到剩饭里拌匀,让每一粒米饭都裹上一层金黄色外衣。
蛋白则倒入热油之中炒碎,炒香。
余生刚把米饭倒进去,清姨挑帘走进来,“你在炒什么?”
“蛋炒饭。”余生回头说一句,翻炒片刻后撒盐。
现在米饭已经炒散,炒均匀了,米饭更是干到了粒粒分明。
撒盐下去后略微翻炒,一盘黄金蛋炒饭便出锅了,撒上葱花后,更是好看。
“先给我来一碗。”清姨坐在椅子上说,余生做的蛋炒饭香味扑鼻,让她食指大动。
“好嘞。”余生用乳白色瓷盘盛上一盘摆她面前,只见粒粒金黄,颗颗分明。
清姨尝一口,饭又松又香,虽只有蛋、饭和盐,却抵得过这辈子吃过的许多山珍海味。
余生也为自己盛一盘,俩人在夜明珠的灯光下,吃的津津有味儿。
“这也算是烛光晚餐了吧?”余生乐的看清姨一眼,心中说。
很快一盘见底,俩人又各自盛一碗。
余生刚提起筷子,叶子高走进来,“掌柜的,黄衣的和黑衣的全回来了,等着上…”
看到俩人停住的动作,叶子高道:“嘿,你们先吃上了,太不够意思了。”
清姨一本正经说,“我帮他尝尝做的怎么样。”说罢,低头继续惬意的享用。
叶子高当然不敢说清姨,于是把矛头对准了余生,“哪有你这样当掌柜的,客人还饿着肚子呢……”
他说话同时向余生走去,见盘子里的蛋炒饭色泽金黄,颜色诱人,米饭粒粒分明还裹着蛋后双眼一亮。
“掌柜的,给我也来一份。”叶子高说,“不然我告诉大家你吃独食。”
余生已经第二碗了,挥手道:“你把剩下的端出去分给大家,客人的饭我现在就做。”
叶子高为不能吃独食而遗憾,端着锅直接出去了。
刚出去不久,外面就争吵起来,很快叶子高喊道:“掌柜的,你快来看看,他们又要打起来了。”
这他们指的不是旁人,正是骑鹤而来的黄衣人和骑牛而来的黑衣人。
方才叶子高端出去把蛋炒饭要分给白高兴他们时,被黄衣人以客人为上的借口抢走了。
双方人都饿了,看到那金黄色的蛋炒饭后都咽口水,于是黑衣人也要蛋炒饭。
蛋炒饭只余下这些,根本不够分,于是起了冲突。
余生走出去,见一群人相互以行歌和寻龙尺主人歪嘴儿的桌子为线对峙着。
断剑更是抽出剑,指着对面伸手去拿蛋炒饭的牛二。
“干什么,干什么。”余生走过去,也不怕旁人笑话,居然因为蛋炒粉动起手来了。
蛇精脸道:“余掌柜,同为客人,不能厚此薄彼吧,难道我们少给你钱了?”
“先到先得,我们抢到的自然归我们。”断剑寸步不让。
方才是他被诱人的饭香所吸引,在叶子高不注意时抢过来的。
“行了,再吵我让行歌唱歌了。”余生说。
“呃”,同歪嘴一起,用筷子悄悄尝面前蛋炒饭的行歌一顿,抬头看着余生。
余生拍拍他肩膀,“你看,在化解纷争时你还是很有用的。”
牛二瞪行歌一眼,把蛋炒饭端走了。
余生把饭抢过来,“这样,你们双方各一半。”
“给我也来点儿。”歪嘴方才尝过后就念念不忘。
“明天,明天再做,今天没剩饭了。”余生指着黄衣人劝他,“你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吃。”
歪嘴的寻龙尺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现在租给了黄衣人。
倒不是黄衣人信得过寻龙尺,而是骑鹤在湖面上飞行时,一时很难辨清方向。
这寻龙尺寻宝虽不准,但指出客栈方向还是很准的。
余生把两份饭均匀分开后端出去,两伙人不顾不上计较谁多睡少,各自放桌子上,一群人围上去迫不及待吃起来。
起初“好吃”赞不绝口,随后他们自己人又因谁吃的多谁吃的少而吵起来。
余生转身,刚要向几个伙计说声抱歉,见叶子高已经把他那盘端出来,几个人拿着勺子分而食之。
草儿深怕自己吃少了,嚼也顾不上嚼,但也舍不得咽,于是把嘴塞满后才鼓着腮帮子嚼起来。
其他人得到启发,也把蛋炒饭先塞到嘴里再说,那盘蛋炒饭很快就见底了。
就在这时,清姨端着自己那盘炒饭走出来,把大堂内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了。
相对于他们抢过来的一口,这位才是富豪。
“怎么了?”清姨坐下,优雅的送进嘴里一口。
草儿忙靠上去,“清姐,你看,我个子一直长不高,是不是得分我点儿?”
“这是什么理由?”清姨不解的看她。
“难道不需要安慰?”草儿眨着双眼,“你看小鱼儿都抛弃我了。”
着实值得同情,清姨让草儿取过一盘子来,分她一些。
叶子高见状,“清姐,我也值得同情,你看小鱼儿的英俊快赶上我了,我压力很大的。”
“滚”,余生推走他,“叫清姨!”
余生还要说英俊之事,见门口飘来一鬼。
这鬼披着一头长发,因长时间不洗而而打结,甩头之间还有雪花飘落。
见到余生后,长发鬼高兴道:“余掌柜,我终于找到你了。”
那夜在寻味斋分别后,他同妇人鬼走的,当时迫不及待的想去巫院踩踩点儿。
为避免被认为有病,余生领着长发鬼来到后院。
“你进去巫院了?”余生问他。
长发鬼摇摇头,雪花落满肩头,让余生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没有,有巫祝要追杀我,我来求助的。”长发鬼着急说。
“谁要追杀你?”余生向他身后看一眼。
“巫祝。”
在巫院附近徘徊时,长发鬼差点被一群巫祝捉住,幸好妇人鬼占卜时曾说巫祝要捉他,让长发鬼有了准备。
“不然我又被塞到伞里了。”长发鬼说。
“这么神?”余生惊讶,心说以后一定找妇人鬼给自己算算姻缘。
算到小姨妈后顺便算算生儿子还是女儿,儿子太淘气,有点夺宠,还是女儿好。
不知余生已经想歪了,长发鬼庆幸道:“你是没看到,一群巫祝饿狼般向我扑来,幸好我机灵。”
说着不忘拍拍自己胸口,自我安慰道:“希望劫后余生必有后福吧。”
“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余生纠正他,两成语大意虽一样,但劫后余生容易引起误会。
“一群巫祝找你。”余生沉吟着上下打量长发鬼。
“你也没什么稀奇的,难道巫祝好长发这一口,或许是没见过下雪,请你去摇头?”
余生围他转了一圈,最后下定论道:“很可能与你妻子有关。”
在寻味斋时,他们已经觉着长发鬼妻子或许被巫祝捉走了。
“英雄所见略同,我觉着也是。”长发鬼说。
他看着余生,“余掌柜,你不说有法子让我进巫院,什么法子?”
余生也想搞清楚这些巫祝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办妥之后再告诉你。”他让长发鬼暂且在客栈待一天,好给他时间准备。
葫芦鬼和草鬼这些天在客栈过的很凄惨,时不时被草儿打个响指,以惩戒他们之前犯下不可饶恕的错。
尽管俩鬼不住求饶,承认自己错了,草儿依旧不手下留情,“错从来不可以被原谅。”
这晚允诺两盘蛋炒饭后,余生把草鬼借出来。
葫芦鬼目标太大,任谁看见虚空中漂浮一葫芦都会起疑的,草则不然,站人身后还以为被绿了呢。
见余生捏着蝉翳叶领着草叶鬼消失在客栈门口,草儿戳着葫芦鬼头上的葫芦。
“你看看你,一盘蛋炒饭也不值。”草儿说,她都把价格压低了,余生还是选择不带上葫芦鬼。
双月虽在天,但全是残月,街道不是很明亮,这月只有到鬼节时,双月才会同圆。
镇上百姓已经去睡了,整个镇子很静,唯有神祠后面有声响和火光。
余生领着草鬼来到神祠前,用蝉翳叶遮住左眼,向草鬼吩咐一句后潜入巫祝营地。
潜入巫院最好的法子,莫过于乔装成巫祝混进去。
今日余生领草鬼来,就是让他找一位还算熟悉的巫祝,盗走他的油纸伞,乔装成这巫祝把长发鬼带进去。
余生不怕草鬼有二心,因为只要草儿动一动念头,这草鬼就会痛的死去活来。
在外围一连找了四五个,草鬼都摇头。
余生领着他向里面走去,草鬼还是不住摇头,渐渐离着大巫巫溪近了。
巫溪与几个巫祝坐在火堆旁饮酒,酒是客栈的棪木酒,是包子这中间人卖他们的。
不知为何,几日来愁眉不展的巫溪心情好许多,还与手下有说有笑。
余生顾不上探究,隐着身指着巫祝,待指着巫溪身后一巫祝时,草鬼连忙点头。
他上个主人与这巫祝有些往来,他知道这人不少信息,乔装成他潜入巫院很有把握。
余生小心翼翼绕过去,伸手去取巫祝放在旁边的油纸伞,这时听巫溪说:“不瞒诸位,我放心许多了。”
他举起酒坛子,“前些日子催促大家时多有得罪,各位海涵。”
其他巫祝忙说不妨事,举酒坛回敬他。
待放下酒坛后,一巫祝擦着嘴角问:“大巫,那刘掌柜全扛下了?”
巫溪摇头,“不,刘掌柜什么也不用扛,明天后还是寻味斋的刘掌柜。”
众人不解,难道锦衣卫就这么轻易放人,巫院面子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巫溪神秘一笑,压低声音道:“不是巫院,是黑水城要来人了。”
他扫众人一眼,伸出三根手指,“黑水城派来三百悍不畏死奴隶兵,还扣下了扬州南下的所有商队。”
取油纸伞得小心,余生于是耐着性子听巫溪说下去。、
大荒之上的城池甚少大动干戈的,对付的主要是妖怪和妖兽。
黑水城的奴隶兵悍不畏死,三百已然够多,扬州城锦衣卫也才四五百人。
听巫溪幸灾乐祸说,黑水城打着保障他们在扬州城奴隶生意的旗号,不只要让锦衣卫放刘掌柜,还要让城主府放松对奴隶生意的管制。
“同行的还有十辆雷车,五头雷兽。”巫溪伸着五个指头得意说。
雷车,雷兽?余生心里咯噔一下。
有城主在,黑水城的这些人当然不是来攻城的,他们是来炫耀肌肉的。
若扬州城坚持,后面两城人碰撞摩擦必然不断,然后渐渐升级,直到城主之间的对决。
这是大荒之上城池之间斗争的一贯套路。
黑水城城主的道行同清姨在伯仲之间,见黑水城示威后,城内肯定有不少人赞同大事化小。
刘掌柜在扬州城人缘也不是很差,至少巫院会帮着黑水城劝说的,到时候不免又是一堆麻烦事。
余生得赶紧回去把这消息告诉小姨妈,因此加快了搬油纸伞的动作,在油纸伞离开火光后提着走人。
他往外走时招呼草鬼,见草鬼被巫祝放出来放哨的鬼围住了,他们好奇的端量着上面的草。
草鬼正手足无措,见余生招呼,急忙闪人。
回到客栈,让草鬼去做准备,余生上了门板后登上阁楼。
阁楼里不见光,不待余生敲门,“什么事?”阁楼里的清姨懒懒的问。
“小姨妈,大事不好了?”余生说。
夜明珠亮起来,“进来说,什么大事不好了?”清姨问,莫非这小子尿床了。
余生推门进去,见小姨妈穿一件严实的中衣,手扶额躺在床上,犹若海棠未睡足,尽显慵懒姿态。
余生顾不上欣赏,把在湖边听巫溪说的全倒出来,“怎么办?”末了问一句。
“能怎么办,睡觉。”清姨说。
余生着急道:“你不想个对策?”
起冲突后,扬州城锦衣卫斗不过黑水城的奴隶兵,毕竟奴隶主的奴隶是源源不断的。
必要时,甚至整个城池的百姓都能抓来做奴隶。
“有啊,有对策啊。”清姨说,“睡个觉,早上起来什么都好了。”
“明日即到扬州城,你不帮城主想辙?”
余生看着小姨妈,心说你镇定的模样,不知的还以为我是城主呢。
不过若真是城主的话,余生一定解放奴隶,成为龙爸,从此走上逆袭的道路。
可惜自己没龙,只能异想天开一下。
“放心,天塌下来有人顶着。”清姨挥挥手,她没说这次顶的人是余生。
“去睡觉了,整天这么晚,修仙呢?”清姨不耐烦说。
见清姨一点儿不担心,余生也懒得着急,刚要转身出去,终于留意到了小姨妈的慵懒姿态。
清姨穿的严丝合缝,只懒懒在床榻上躺着,却有着说不尽的风情,拨动了余生心里的琴弦。
安静一会儿,清姨诧异睁开眼,“你怎么还不走?”
余生笑道:“小姨妈,我整夜睡的晚是因为我怕黑,要不你陪我……”
话说半截,一颗夜明珠当头打来,吓着余生接住后夺路而逃。
“找打。”清姨一笑,遮住夜明珠入睡了。
半夜很快过去,东方天边露出鱼肚白。
在余生在睡梦中靠近海棠春睡的清姨时,远在扬州城的南城墙上,田十被被怪异声响惊动了。
他用双手把眼皮撑开,望一眼天边,“万里无云,红日将出,怎么有雷声?”
一锦衣卫指着南面,“好像从这个方向传来的。”
田十站在城墙上看,随着东方发白,荒野渐渐从黑暗中苏醒过来,成为了半明半暗的蓝色。
目光越过石板路,穿过大河大桥,顺着山脊下的一条路一直向南,直到消失在树林里,田十也没找到异常。
但雷声渐大,由隐隐约约到了所有人都清晰听见。
田十觉着不寻常,“通知周统领,其他人做好准备,让城外的人及时进城躲避。”
“是。”手下锦衣卫答应一声,很快把在城门下酣睡的周九凤叫上来。
“什么东西?”周九凤站在城墙上遥望着。
这时声音已经很大了,能清楚感觉得到在靠近。
“轰,轰”,雷声来的很快,把睡梦中的百姓都惊动了。
城外百姓纷纷聚到城墙下,在锦衣卫安排下有序的躲避到城里。
“已经很久没有妖兽敢直接来城里作乱了吧?”百姓议论纷纷。
“自从却尘犀被引到城主府万箭穿心后,再也没有妖兽敢来了。”一老者回答。
却尘犀为妖兽,传言它的角能辟尘。当时城主不在城里,这头妖兽径直撞向城门。
锦衣卫敌不过,在王姨指挥下,把它引到了城主府,后来百姓便见漫天飞剑下传来妖兽惨嘶。
翌日城主府就拍卖却尘犀的角了,因此这时的百姓虽议论,却不慌张。
雷声渐大,慢慢传遍整个扬州城。
在锦衣卫监牢内,被捆仙绳捆着的刘掌柜睁开眼。他听到了响声,嘴角噙笑。
巫院的司巫也听到了,与年迈的神仕对视一眼后继续端坐,仿若事不关己。
三位大巫就沉不住气了,巫山招呼另两位大巫到城墙上看热闹。
近了,近了。
周九凤紧紧盯着南面,听动静,发出声响的东西宛若东方射出霞光的朝阳,眨眼间就要跃入视野。
恰在朝阳跃出时,南面道路上出现密密麻麻一群人,身穿黑衣,纪律严明。
在黑衣人身后,出现了发出声响的怪车。这车只比城门略低,仿若一艘战船,上面站着黑衣人。
这黑衣人比走路的身份略高,黑衣之上还有红头巾。
后面的车一辆接一辆出现,拢共十辆全出现时,最前面的那辆已经距离桥不远了。
周九凤站的高看得远,见这车上刻着目雷纹,惊道:“是黑水城的雷车。”
不只如此,随着雷车彻底出现后,天空飞出五头妖兽。
这五头妖兽,身似粗如水桶的蟒,唯一不同之处是插上了两个大翅膀。
这翅膀很大,扇出的风打在树梢上,让树梢弯了腰。
“黑水城的人来了,全给我打起精神,准备好战斗。”周九凤握住腰间剑柄。
“是。”锦衣卫齐声应,只是这声音被雷声淹没了。
“轰,轰”,方才听到的还不觉着,现在看在眼里,响在耳旁,雷车声势更是浩大。
雷兽见到城墙上的人后,扇着双翅,待两翅在腹前相交时,电光闪现,雷神大振。
或许觉着不过瘾,五头雷兽越过人群,径直向城墙上飞来。
不等靠近,众锦衣卫衣衫猎猎作响,待要飞到上空时,一人喝道:“滚!”
五头雷兽顿时仓皇的逃回到雷车上空。
周九凤一呆,这雷兽声势这么大,胆子居然这么小,也不知随谁。
她回头见王姨领着一群白衣侍女上了城墙。
“把城门打开。”不待周九凤回礼,王姨便吩咐。
“王姨,这些人来者不善,打开城门……”周九凤劝道。
“他们来的很善,放心吧。”王姨对周九凤一笑,让她尽管打开城门。
“百姓们也别拦着,爱看热闹的随便看。”王姨又说一句。
周九凤不知王姨的自信来自何处,但还是恭敬应一声'“是”,把令传下去。
雷车和黑衣奴隶兵已经到石桥上,雷声滚滚向城门走来。
“远来是客,同我下去一起迎接他们吧。”王姨对周九凤说,“他们是来送大礼的。”
周九凤满腹疑惑的跟着王姨下城墙,正好遇见巫院的三位大巫。
王姨对巫山道:“三位,正好壮壮声势,我们一起迎接贵客吧。”
三位大巫为看热闹而来,对这等有最佳位子的邀请当然求之不得。
大巫向两位同伴扬了扬眉,他们一致认为,城主府准备拉他们做和事佬了。
锦衣卫牵来马匹,王姨上马后领着众人缓缓向越过石桥的雷车走去。
待锦衣卫也出去后,百姓围过来,胆大的跟在锦衣卫身后出城了。
见城门打开,里面的人走出来,雷车速度放缓,待双方人马中间隔着百步远后全停下。
前面的奴隶兵让开,在一阵震耳雷声中,一辆雷车走到最前面。
“来者何人?”王姨古井无波的问,仿若来的谁都不在意。
雷车车顶上黑衣人让开,走出一位穿着白衣的汉子,他站的笔直的拱手道:“黑水城统领白让。”
“大张旗鼓来扬州城所为何事?”
汉子哈哈一笑,“为我城在贵城的生意,我城主朋友寻味斋刘掌柜讨个公道。”
“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王姨看着雷兽,决定待会儿替余生要一头玩玩。
“刘掌柜替我城主打理奴隶生意,现被无端扣留,王姑娘得给个说法吧?”白让大声说。
这白让显然认识王姨。
“莫管打理谁的生意,犯事就得受罚。”王姨冷冷说。
白让站在雷车上,初升的朝阳染红半边脸,让人看不清他脸上表情。
顿了一顿,白让道:“说得对,一些商队犯了错,也是得罚。”
他们已经扣押下扬州城行经黑水城的全部商队,换言之,扬州城南下的商路被切断了。
面对白让的威胁,王姨无动于衷,甚至在众人面前静默不语,只是笑着看白让。
这种笑让白让很不舒服,于是他也沉默起来。
大巫巫山斜瞥王姨,见俩人全不说话,于是站出来打圆场。
“二位,刘掌柜固然有错,被罚应该,但也不至于身陷囹吾。”
巫山向白让拱手,“远来是客,不如由我们巫院招待白兄,后面的事我们慢慢商量?”
巫山的建议是最好的,给双方都留了台阶,毕竟讨价还价不能放在百姓面前说。
但今儿不同往日,王姨坚决道:“不必了,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白让也有些意外,他再次认真的打量王姨,“王姑娘,我黑水城雷车百乘,雷兽千头。”
“黑水城又为商队南下必经之路,”
“你考虑清楚了。”他缓缓说着,语气平静无波,但威胁之意毕现,“我城主不想与贵城起冲突。”
“但若真解不了这结,那冲突我们也是不怕的。”白让直直的盯着王姨。
刘掌柜在扬州打前站有半百之年,对黑水城还是很重要的,更不用说刘掌柜攒下了偌大家业。
莫说白让,便是城主对刘掌柜的家业也是很在意的。
这次来时城主特意吩咐了,怎么也得让刘掌柜吐出一半给城主才行。
硬气话说罢,白让见王姨目光看想远处略有松动,于是语气一转。
“刘掌柜只是杀了几个自己的奴隶,王姑娘何必因这点儿小事伤了和气呢?”
白让又笑起来,“刘掌柜他……”
恰在这时,头上一道雷炸响,打断了白让的说话。
他回头看去,一头更大的雷兽从远处匆忙飞来,一路火花带闪电,声势不同凡响。
这头雷兽更大,蟒身青中透着红,正是常伴城主身旁的修为最高的雷王兽。
在空中翻飞的五头雷兽见了这头雷兽,拍着翅膀上前打招呼,全被这头雷王兽扇走了。
雷王兽向白让飞来,扇起的风让雷车上的人东倒西歪。
白让勉强撑住,用手挡着风,见雷王兽在他头上投下一封书信后飞上天空。
白让一跃而起伸手抓住,拆开书信看一遍后心里一震,久久回不过神。
在白让安静时,这边大巫巫山好心劝王姨,“黑水城实力强大,姑娘不如暂且将他迎进城,到时我们巫院帮着周旋。”
他悄声说,“我们巫院甚至可以帮着出些钱和力,把冲突抹平。”
王姨一笑,“谢谢大巫的好意,不过不用了。”
大巫眉头一皱,这城主府是铁了心要惩处刘掌柜,进而让巫院难堪了?
为此不惜得罪黑水城,这是谁给他们的勇气?
反正推出的替罪羊也不是自己,巫山冷哼一声,决心袖手旁观。
“刘掌柜怎么了?”王姨朗声对白让说,示意他继续方才的话。
白让回过神,巫山看着他,期待白让对王姨说出更狠的话来。
岂料,白让压下心里的震惊,道:“刘掌柜所作所为全是咎由自取,王姑娘惩戒的好。”
说罢,白让还拍起手来,然后在脸上挂起和煦如春风的笑容。
他继续道:“我黑水城主还让我感谢你们呢,感谢你们帮他揭露了刘彘这厮的真面目。”
巫山呆住了,这白让吃错药不成?
“刘彘这厮,居然视奴隶为牲口,大大违背了我城主爱奴如子的教诲,关的好。”白让继续数落刘掌柜。
这下不只巫山,白让周围的奴隶兵也忍不住斜瞥他,心说莫不是鬼附身了?
“城主让我转达,贵城不用估计他的面子,这刘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们黑水城全赞成。”
“城主还特意让我感谢侦破此案的余指挥使,这位大人在不?”谈起余生,白让很客气。
他注意到了旁人的目光,心说看什么看,老子能不客气,他娘的城主都被雷神叼走请喝茶了。
这余指挥使是何方神圣,居然把雷泽之主的雷神都惊动了。
这位主儿可是平常干那事都让母蟒妖自己动的主儿,这些雷兽便是这般进贡后得来的。
王姨道:“余指挥使不在城里。”
白让顿足捶胸,“可惜了,可惜了,不能当面向大人表达城主谢意,真是太遗憾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大巫更是险些把下巴惊掉。
白让一阵惋惜,颇有“平生不识陈近南,纵称英雄也枉然”之遗憾。
这顿表演三分真,七分假,其实白让还是有些想见一下这位余大人的。
看他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居然让雷神这么上心:雷神说若有一丝为难余生,它让城主自己动。
雷神只喜欢蟒妖,现在如此作践自己,足见这话不是说说而已。
为此,城主让雷王兽紧急传讯,说白让若有丝毫得罪余生之处,他让白让再也不能动。
表演一会儿后,白让叹息道:“虽无缘相见,但城主的谢意我还是要带到的。”
他对王姨道:“刘彘这厮的寻味斋少不了我城主的支持,现在我城主把寻味斋所有全赠予余大人了。”
锦衣卫同百姓一起哗然,现在传言成真了。
月前还是乡下小子的余生,居然要得到扬州城最大的产业了。
王姨一笑,“我待余指挥使谢过贵城主了。”
白让松一口气,幸好讯息来的及时,不然就不可挽回了。
“不过…”
白让心刚放下,王姨的两个字又让他的心提起来。
“不过余指挥使生辰快到了,他挺喜欢刚来的那头雷兽的。”王姨说。
余生生辰快到了,怎么也得帮城主弄个礼物才是。
“呃”,白让抬头望天,那雷王兽也听见了,惨叫着示意不许。
不只白让这些人怕雷神,这雷兽更怕,而侍奉余生肯定不能得罪,这样岂不是要做牛做马?
奈何白让不听它,点头道:“是我的不对,居然不知余大人生辰快到了,这雷王兽就当作黑水城的礼物了。”
“雷车也不错。”王姨又说,“余指挥使年纪不大,还在好玩的年纪。”
白让点头,“有礼,那就送一辆雷车给余指挥使玩玩。”
这下,三位大巫清楚听到了下巴的惊掉声。
周九凤也合不拢嘴,心中大喊,这小鱼儿是何方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