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鲍德里亚认为“物”及“需求”都是虚假的符号,他批判马克思的使用价值一说,认为后者也落入了资本主义的政治经济学陷阱,从而提出自己的符号政治经济学。”
吴葺仁做完了自己的报告,点开最后一张幻灯片,向着老师和十几位同学点头致谢,在老师的示意下离开讲台,等待下一位同学的报告。
“泰尔斯!”
下一刻,曾经的研究生吴葺仁,就从梦中醒来。
他蜷缩着,趴在一个冷冰冰的废旧墙洞里,感受着从四面八方的空隙吹来的寒风。
吴葺仁叹了一口气,穿越五年了,他还是会做前世的梦,穿越前的生活固然无聊,却总也好过眼前的凄惨境遇。
“泰尔斯,泰尔斯!”一只大手从墙洞外伸来,揪住吴葺仁的耳朵,粗暴地把他抓出这个小破窝。
这是一间破屋,透过塌了一半的房顶,可以看见夜空里璀璨的星辰,只是星河的排布和形状,对吴葺仁而言无比陌生。
吴葺仁无法反抗那只粗暴的手——一个才七岁的孩子能做什么?他被拖在粗糙的砖地上,膝盖擦得生疼,但他还是咬着牙不吭一声,因为残暴的奎德对孩子的哭喊尤其不耐烦,据说他曾经把一个想用眼泪换取食物的六岁女孩打得双腿瘫痪。
“我问了里克,你这周的例钱比上周少了五个铜子!你私藏了?”发怒的奎德就像一只赤色毛发的狮子,凸出的鼻子让他越发凶恶。
吴葺仁被掼倒在地上,他灰色眼眸里的余光瞅见周围的墙洞,和他同住一屋的五个乞儿,从四岁到十岁不等,都在奎德的怒吼声中瑟瑟发抖。
其中,最里面的墙洞里,一个最小的短发女孩紧紧咬着自己的左手,脸色发红,正恐惧地看着地上的吴葺仁,她旁边的洞里,六岁的男孩尼德甚至吓得叫出了声。
那是科莉亚,吴葺仁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事实上,吴葺仁这周的运气不错,他,乞儿泰尔斯——吴葺仁目前的名字——本周得来的铜子足足有三十七个,比上周还多了十八个。
但他只上交了十四个铜子给奎德——黑街兄弟会里专管乞儿生意的头目——把剩下的铜子,连同自己两年来辛辛苦苦攒下的钱,跑去格罗夫药剂店,在好心的帮工燕妮手里,以成本价“购买”了一副伤寒药剂。
泰尔斯把药剂喂给了四岁的科莉亚——在她这个年纪得了伤寒,没有药剂,几乎就是死路一条。
穿越来的五年里,泰尔斯重新经历了从两岁到七岁的记忆形成期,从懵懵懂懂的幼儿,逐渐找回前世点点滴滴的记忆,在这其中,孩童的记忆显得零碎而散乱。即使如此,在这懵懂到清醒的两年里,每次亲眼目睹他人的死亡,都让泰尔斯印象深刻。
从病死、摔死、淹死、吊死,到被活生生地打死(甚至有一次,泰尔斯亲眼看见一个哭闹的乞儿被人用异能在十米外窒息而死),专营人贩生意的黑街兄弟会从来就没有什么底线和原则——就算是黑帮,也需要时间来沉淀出规矩与秩序,而发源自黑街的兄弟会,从兴起到壮大,前后才不过十年出头的时间。
何况,哪怕是兄弟会的死对头,有九十年历史,被誉为“黑帮里的贵族”的血瓶帮,手里的人命血债也不见得少了。
大部分时候,目睹死亡的泰尔斯都无能为力,就连他自己,也是借助一个成年人的智慧和老成,才避过不止一次的杀身之祸。
比如现在,
摩拳擦掌,兴致勃勃的奎德,眼里正露出一个黑帮虐待狂特有的残暴和狠毒。
“我没有私藏!这周入冬了,路过下城三个区的人都少了很多——”泰尔斯从地上爬起来,脑筋飞快地转动,吐出编好的借口。
“啪!”
迎接他的是一个毫不留情的耳光,把泰尔斯打得跌回地上。
“交出私藏的钱,然后我揍你一顿!或者我先把你揍一顿,然后你再交出钱!自己选!”
显然,奎德不想听他的解释,这个兄弟会头目可能只是想搜刮点酒钱,也可能只是单纯想找人揍一顿。
“但你也可以嘴硬——我最喜欢嘴硬的孩子了。”奎德狞笑着活动着拳头。
看着眼前沙包一样大的拳头,泰尔斯知道,哪怕自己什么都不说,奎德也不会放过自己。
而奎德上个月才活活虐待死了,一个第五屋的乞儿。
泰尔斯捂着红肿的脸颊,迅速地思考。
平日里,奎德并不管账目,一入夜就去地下街落日酒吧厮混或者抱着酒瓶闲晃的他,也很难分得清一个闵迪思银币能换多少米德尔铜币,更别说他手下的乞儿们交了多少例钱——那都是他的副手,看上去踏实稳重的里克负责的,而哪怕是精明如里克都知道,乞儿们每人每周七八个铜子的例钱浮动简直是太正常了。
有人告密。
这是唯一的结论。
泰尔斯瞄过一圈周围的乞儿们,自己从女贵族手里讨到了钱,就直接回了废屋,一定是同屋的孩子们看到了,而在严酷的环境下,孩子们的心肠会变得比大人们想象的还要可怕。
奎德又是一脚踹来,泰尔斯隐秘地用手肘护住腹部,稍微卸开力道,装出疼痛难忍的脸色,像是被这一脚踹得痛苦不堪——他不能出声,奎德最喜欢孩子们的惨叫了。
“我说!”泰尔斯的脸上露出恐惧,“别打我!”
“那得看我的心情!”奎德环顾了一圈,看到其他五个乞儿都在恐惧中瑟缩,这让他很满意,自己的权威得到了尊重。
“我周三早上,碰到了个贵族女士,她给了我快十个铜子!”泰尔斯躲在墙角,颤栗出声道。
“我就知道!乞讨?一定是偷来的吧?没人能瞒过我,尤其是你个小毛贼!”奎德狠毒地搓了搓手掌,准备下一轮的毒打:“把钱交出来!”
没等奎德的眉头挑起来,泰尔斯又补了一句:“但我去的是红坊街!”
“红坊街?”奎德举起的手掌又放下了一点,“你去了血瓶帮的地盘?”
“是的,我们的地方实在讨不到更多钱了。”除了兄弟会的人,技艺高明的游侠,以及某些有特殊目的家伙,有谁会不长眼地在黑街附近的三个废旧区里逡巡?连携剑带盾的城防队,都不愿靠近这个罪恶累累的地方。
“我第一次搞到了那么多钱,血瓶帮的人也没有出现,然后我就想,第二天可能还有机会。”
“蠢货!”奎德狠狠踢了泰尔斯一脚。泰尔斯看到远处的科莉亚抖了一下,只听奎德破口大骂道,“也不想想,血瓶帮的地盘,有那么多便宜可以捡吗?”
泰尔斯的身体缩了一下,颤抖地道:“对,第二天下午,血瓶帮的人就抓住我了,他们把我吊起来,我说我迷路了,他们不相信,我把钱都交出去了,他们还是不放过我。”
“废物!那你怎么逃出来的?”奎德狠狠地啐了一口。
“然后,我说我是奎德老大的人,他们,他们就哈哈大笑。”
“什么?”奎德捏紧了拳头,他一把抓住泰尔斯破破烂烂的粗麻布衣领,把他从墙角提起来,“他们笑什么?”
泰尔斯疑惑地摇摇头:“我听不大懂——他们说的话。“
奎德恶狠狠地盯着他:“快说!“
泰尔斯装出被吓怕的样子,抖了一下,颤巍巍地道:“他们中间有一个光头,他说,既然是奎德手下的孩子,那就给他留一条命,因为奎德太需要孩子了——”
泰尔斯还未说完,就被奎德狠狠地摔向墙壁!
他尽力护住自己的头部和胸腹,用背承受住墙面的冲击,然后立刻把背转向奎德,迎受他暴怒下的重重打击,同时感受着重击的力道,时刻转换背的角度,缓冲打击的力度。
“婊-子养的——你这个——光头——斯宾——他怎么知道——杀了你——杀了你——废物——蠢材——”
奎德狂怒地大叫,一脚接一脚地踹向泰尔斯,嘴里嘶吼着只能分辨出几个单词的话。
墙壁的破洞里,几个孩子惊惶地看着泰尔斯被毒打,但都紧紧地捂着嘴不敢出声。
泰尔斯承受着奎德雨点般的狂踹,松出一口气。
至少,现在奎德不会再问多余的钱去了哪的事情了,而且,虽然看着可怕,但暴怒发狂的奎德,远比心情愉快地折磨孩子时的奎德,要安全得多。
他说的话里半真半假,泰尔斯的确去了红坊街,但他一直躲在暗巷的角落里,谨慎地观察着周围,他也的确遇到了一位穿着鹅绒华服的贵族女士,但她身边跟着二十位终结剑士,这也是他从巷子里跑出来乞讨时,血瓶帮没有打断他的原因,在那个鹅绒女贵族的手上,泰尔斯的确讨到了十二个铜子(他当然不会蠢到在二十个终结剑士面前动手偷窃),但他不等女贵族的队伍走远,就在人群中迅速消失,再也没有回去。
至于光头斯宾,泰尔斯从来没有见过他,只知道他是血瓶帮收黑账的打手头目。而奎德以前也是兄弟会里收黑账的打手——直到有次奎德惹错了人,被打坏了下半身,这则消息则较为隐秘,是泰尔斯趴在兄弟会大屋的墙角下,听房间里杀手莱约克和贝利西亚两人妖精打架时,私下里嘲笑奎德才知道的。
等奎德发泄完了怒火,一边诅咒着血瓶帮的光头斯宾,一边从怀里掏出酒瓶,骂骂咧咧地离开时,泰尔斯的背部衣物都已经碎裂开来,背上青紫一片。因为泰尔斯为避免正面打击而刻意侧身的缘故,有些地方还擦划出了血,疼痛一阵阵地袭来。
血液流到地面,泰尔斯只觉得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袭来,大概是太久没被人揍了,他觉得自己的肌肉像是在燃烧着。
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后,挨揍和饥饿,病痛和寒冷就是家常便饭,但在逐渐找回属于研究生吴葺仁的记忆后,凭着小心谨慎和曾经的经验,泰尔斯已经很久没有被如此狠毒地揍过了。
奎德的声音隐隐消失后,屋里另外的五个孩子才爬出自己的破洞里,熟练地把无力动弹的奎德抬到院子里,十岁的“大个子”辛提抓起一片有弧度的破碗碎片,到水缸前舀水。跛子莱恩跟黑脸凯利特两人都是八岁,吃力地收集着枯枝和野草。用打火石努力生起火来。六岁的黄头发尼德跟最小的科莉亚则摘下几片形状奇怪的野叶子,放在口中嚼烂,轻轻抹在泰尔斯伤痕累累的背部。
泰尔斯强忍着疼痛,想找点转移注意力的事情,他看着泫然欲泣的科莉亚,转向垂头丧气的黄头发尼德,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
“没事的,尼德,我不怪你。”
尼德猛地抬头,脸上满是惊恐,其他的四个孩子也把目光转向他。
“你怎么知道的?”六岁的孩子藏不住心事,愧疚和惊恐都写在脸上。
刚刚,泰尔斯在被奎德毒打的时候,稍大的三个孩子虽然恐惧,但都死死地盯着这边,只有科莉亚和尼德,一个把脸藏在手中不敢抬头,另一个看着墙里,偶尔转头惊恐地瞥一眼。
科莉亚的伤寒药是那些铜子的最终去处,她当然不会告密,但泰尔斯依旧不敢确定就是尼德,现在则再无疑问。
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没事了,奎德不会再管这件事。”
“我,我,”尼德的脸红得不像话,他看着泰尔斯的背,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我这周没有讨到钱,也不敢去偷,”他啜泣着,“里克没说什么,但是奎德很不高兴,他说再这样,就要把我卖去大沙漠,给荒骨人当饭吃,我好害怕,就告诉他,说泰尔斯,泰尔斯你有天拿回了好多好多铜子……我以为他们这样就不会把我……奎德就把我赶回来,说他晚上会过来……”
科莉亚的脸也红了起来,她抹着药草的手猛地一颤,几滴鲜血又从泰尔斯的背上滴下地面。泰尔斯默默地呻吟一声,那种燃烧着的疼痛感才消减下去,这下又被科莉亚的动作刺激起来了。
莱恩愤怒地盯着尼德,让后者的头更低了,凯利特则惊讶地看看尼德,又看看泰尔斯,只有辛提默默地一言不发,继续把水端过来。
“没事的,尼德,科莉亚,”泰尔斯觉得背上的伤似乎好了不少,他轻轻握住尼德的手,“下次,你们谁再讨不到钱,就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尼德哭得更厉害了,带着哭腔的话有点模糊:“泰——泰尔斯,对——对不——对不起——”
“现在没事了,尼德,别怕,我总是有办法的。”泰尔斯笑着接过辛提手上的破碗,喝了一口水。
他转过头,轻轻吸进一口气,相比起穿越无数世界的无数前辈们,他的运气无疑糟糕得多。
但是,即使如此。
他看了看周围的五个孩子,特别是伤寒初愈的科莉亚,她晶莹的眼里还残留着惊恐。
明天要想办法多讨些钱, ukansu.et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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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星城的落日神殿中,结束了落日时分的祝祷,一名正在收拾神坛的实习生祭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惊讶地看着石制神坛下,一盏装着永世油的祭灯。
这盏从她开始照顾神坛,就再也没有点过,没有用过,也就谈不上亮过的不起眼祭灯里,突然燃起了明黄色的火焰。
火焰又突然变红,变赤,就像血的颜色,越发旺盛。
一名年长的祭祀注意到了实习生的失态,她不满地呵斥了一声,实习生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回神坛上。但直到祭祀自己也看到那盏不同寻常的祭灯,年长的她才惊叫起来。
“妮娅,快,快通知主祭大人!”
年长的祭祀的惊讶无法掩饰,她颤抖着扑到祭灯前,举起右手掌,左手掌上翻,准备祈祷式。
这是怎么了?实习生妮娅第一次看到尊敬的祭祀大人如此失态,以至于她自己也受到了影响。
是我犯错了吗?但我没有碰那盏灯啊。
“可是,可是,该告诉主祭大人什么呢?有人偷偷点亮了,点亮了神坛旁的一盏灯?”妮娅慌张地问。
“不。”
年长的祭祀死死地盯着那盏灯,手上的祈祷式不停变换。
“这盏灯,哪怕穷尽整个埃罗尔世界的两片大陆,无数岛屿,也只有一个人能点亮。”
“那个人,将决定王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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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又喝成这样。”
下城第二区的废旧民屋,奎德的副手——纳尔·里克厌恶地看着眼前抓着酒瓶,醉成一滩烂泥的奎德,挥挥手,让两个年轻的兄弟会成员把他扶下去。
“把他关上一天,清醒了再放出来。”
喝成这样——看来他没把那个孩子怎么样——里克(他更喜欢别人称呼他的姓氏而非名字)露出神秘的笑容。
纳尔·里克,不同于实力退步,从打手头目沦落到乞儿生意,从此一蹶不振的奎德,他是个有野心也同样有能力的兄弟会成员。
他曾经在王国南部的修卡城会计学院进修,如果不是因为当抄写员的父亲犯了事,里克现在就可能是某个城市部门甚至某个家族的会计师了,乃至于更进一步,成为某个行业生意的商人也不是没有可能。到时候再花钱买个勋爵,他就能迈入星辰王国上层社会的第一阶——三百年前,以朝阳花为标记的修卡德尔家族不就是这样出身的么,现在不也是王国举足轻重的名门望族?
但即使沦落成黑帮,永远断绝了贵族的路途,里克也认为,自己比那些脑子里满是肌肉和女人的同行们,更有资格成为兄弟会里有权说话拍板的人物。
当兄弟会的生意扩展到王国南部海岸,身为南方混混的里克便被吸收进来,发挥他的特长,策划了几次从南部到首都的人口贩卖链,并大获成功,于是兄弟会的高层注意到了他,将他提拔调度到永星城——王国的首都,星辰的心脏,西部大陆璀璨的明珠之城——并让他管理兄弟会在首都的乞儿账目。
是的,里克知道,高层虽然让自己做奎德的副手和管账,但无异于将兄弟会在永星城的所有乞儿生意托付给了自己。看看他的“上司”奎德,一个在旧时下城三区用刀斧砍出名声的可怕打手,现在成了只会在乞儿身上找尊严的废物,如果不是因为奎德是某个兄弟会高层的儿子,他早就被踩在永星城贫民窟的污泥下淹死烂掉了。
更何况,大部分乞儿的损耗都是他造成的。
当然,也幸好如此,奎德的父亲每月才会给他不少的打点,里克自己才能从中获利。
有这样一个儿子,如果奎德的父亲不是负责军火交易的巨头,他早就在会里失势了。
一个黑帮大佬失势会是什么结果?
里克摇摇头,目送着奎德离去。
而乞儿生意,比起走私毒品和军火,比起永世油和沥晶矿交易,哪怕比起收黑账和管街,也显得不起眼且卑微低下。
但里克认为,这才是他的机会。
兄弟会崛起得很快,但人口贩卖一直是主要的利润来源。兄弟会的人口贩卖链条是完整的,从婴儿到老人,人类到精灵,甚至遥远的魔法女皇领地里的智慧生物也有涉猎。但最关键的,其实是兄弟会自己的成员来源,这其中,婴幼儿由“黑心寡妇”贝丝负责收集和养育,同时卖出一部分,稍大一点的则会送来里克这里,“摔打”成乞儿,再大一点,十几岁的乞儿,才会送到负责训练打手的“铁皮”洛克,训练娼妓的“花心”贝利西亚,以及其他一些特殊头目的手里,再磨砺成为兄弟会的一员。
所以,管理乞儿的里克,认为自己处在兄弟会人口生意的根本链条上,同时也是兄弟会未来血液的输送节点,还附送首都街面上的小道情报网。想想看,自己是未来所有兄弟会新成员,在初有记忆时就见到的兄弟会头目,他能在童年时,
就看到哪些人是有前途的苗子,再适时施恩,日后……
看,所以说,我纳尔·里克,是个有野心的人。
而且,而且,里克想到这一点总是非常激动:而且这里是永星城啊!星辰王国——西部大陆第二大王国的首都,黑街兄弟会的起源之地,能在这里做事,就代表兄弟会里的大佬们总是能看到,能看到,就代表你总有升迁的机会。
当然,肇祸的机会也不小就对了。
幸好,里克背着手,看着远去的烂醉奎德,挑了挑眉,幸好有这个家伙顶着祸事。
月光下,里克转过头继续走,看着眼前的二十几座废屋,他知道,每座废屋里都有不少的乞儿,而这些,就是他未来向上攀爬时,最重要的苗子和筹码。
比如第六屋的那个黑发泰尔斯,两年前,管婴儿的贝丝把他送来时,就对那孩子表现出不一样的态度。
果然,时至今日,这个小孩虽然只有八岁(八岁还是七岁来着?)但机灵而狡猾,他一周前居然想出演戏乞讨的法子——一个可爱的孩子被其他的大孩子揍了一顿,抢走了钱和食物,于是,当他躲在墙角独自垂泣的时候,路过的女士们总是忍不住给他更多补偿——里克心想,相比那些哭得声嘶力竭,让人烦闷不堪的乞儿们,黑帮里太缺这种会动脑的人了。
这个孩子,长大后,一定会向上爬得更高。
自己该给他点奖赏,好赢取泰尔斯的感激,当然,没有反差的奖赏,是不会让人心存感激的。
这就是为什么,今晚泰尔斯同屋的那个男孩,告诉他泰尔斯可能私藏了钱时,里克会撺掇奎德去找他算账的原因。等到奎德把泰尔斯打得奄奄一息,自己再出面阻止,甚至为此不惜和奎德对立(那个废物也就只有这点用处了),那泰尔斯就会有意无意地把自己当成靠山。
里克才不在乎每个乞儿的例钱有没有交足呢,这都是目光短浅的人才会在意的事情,相比起几个铜子的例钱,里克知道,人情才是更重要的财产。
但那个男孩——泰尔斯还是太聪明了些,里克知道,无论泰尔斯有没有钱给奎德,后者都会把他折磨到死(如果泰尔斯真的拿出了钱,那只会更糟),但显然那个男孩想法子逃过了这一劫——按照平常理解,兴致高昂的奎德都会“精心”炮制这些不听话的孩子来助兴才对,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不听话。
没关系,该做的还是要做,哪怕效果不好,大不了,再找个由头,让奎德打他一顿就是了。
里克走到第六屋,跨过破败的门板。
他看到野草丛生的院子里,泰尔斯喘着粗气,趴在地上,旁边的几个孩子在给他涂抹着什么——天哪,几个七**岁的孩子居然会在院子里种乌尔德龙叶?一般只有经验丰富的黑帮成员和活过好多年头的贫民,才知道这种野外的植物,能用做方便快捷而廉价的外伤治疗药草。
“啊!里克先生!”跛子莱恩最早发现了里克的到来,被打断一条腿的经历,让他对周围的环境更加敏感。
奎德走了还不到一个小时,院子里的恐惧还未散去,尼德——那个告密的男孩脸上泪痕未消,凯利特捂着自己的黑脸,而大孩子辛提则畏缩地后退一步。
特别是那个最小的女孩,甚至吓得叫出声来。
当初贝丝吩咐过,这是个有遗传的贵族后代,有很大可能是个美女胚子,可别把她搞坏了,以后贝利西亚再调教一下,能获取不少的利润呢。真可惜,自己的乞儿到十岁,最多十二岁之后就要转交给会里,要是能留她到十五岁……之后再送走就好了,不然十三岁也行。
“里克先生!”泰尔斯打断了里克微妙的思绪,只见他艰难地转过头,牵连到背部的伤势,疼得一阵龇牙咧嘴。
“唉,对不起,泰尔斯,”里克叹了一口气,露出怜悯的表情:“我拦不住他——奎德——我毕竟只是他的副手,也得罪不起他的后台。”
“我只能在事后悄悄过来,”在几个孩子小心翼翼的目光下,里克蹲下来,忧心忡忡地查看了一下泰尔斯的伤势,“幸好他今天没有下重手,否则——”
“里克先生,我没事的,”泰尔斯挣扎地道,“只是很抱歉,我上周的例钱确实——”
“忘了例钱的事吧!”里克接过辛提手里的破碗,倒掉里面的水,摘下几片乌尔德龙叶,拿起一块石头开始研磨,“你们刚刚懂事的时候就被送来我这里,几年里,我看着你们从瑟瑟发抖的小家伙,变成粗手粗脚的毛孩子,对我来说,你们远比几个铜子重要得多,”里克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你们这个年纪,本来就不该上街乞讨,但这是兄弟会的规矩——”
“里克先生,”泰尔斯似乎有些感动,他紧了紧自己的拳头,“我——”
“来,用石头把药草磨开,比用嘴嚼效果更好,”里克抹了抹碗里的药草,亲手给泰尔斯涂上,旁边的凯利特咬了咬嘴唇,呜咽了一声。
“谢谢你,里克先生,”科莉亚细声细气地道,“要是你来管我们,而不是奎德就好了。”
“这话可别让奎德听见,”里克无奈地笑笑,“说实话,我很怕他的。”
几个孩子也会心地笑了笑——里克知道,适时地表现出共同点和幽默感,是让人接受自己的好方法。
“十分感谢你,里克先生。”泰尔斯郑重地说,他知道,在许多人眼里,自己显得成熟一些,因此没有必要表现得过于孩子样。
里克点点头:“保护好自己,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相信你能做好。”
“对了,”里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把碗交给尼德,从腰间掏出一个钱袋,递给一脸茫然的辛提:“我每个月都要上缴,自己的钱也不多,这里是三十个铜子,去格罗夫药剂店——就是暮光区和下城区交界那一家——买点伤药吧,这些钱应该够了,如果药钱没有涨价的话。”
这些钱当然不够——里克心里想着,自己一周前去过格罗夫药剂店,恰好刚刚涨价,这样当孩子们发现钱不够的时候,也会以为是临时涨价的缘故。
要是钱不够,他们能怎么办?当然是从乞讨来的例钱里拿啊,这样他们下周的例钱肯定又不够了,那时——
“买药的时候小心点,可别让别人——特别是奎德知道了。”里克笑着说道,站了起来。
当然,里克心想,奎德一定会知道的。
如果他们不去买药,那更好,奎德就会知道他们真的藏了钱。
里克嘴角微翘。
那个时候,自己就能收获他们最后的忠诚。
“里克先生,”科莉亚看着辛提手里的钱袋,快要掉下泪来,“你,你真是个好人。”
一边的尼德咬着嘴唇,猛点头。
就连大孩子辛提也有些触动,他摸着手里的钱袋,掂了掂重量。
里克叹了口气,摇头摆摆手:“不,是我该道歉,我只能为你们做到这些。”
“里克先生,”泰尔斯趴在地上,却一脸犹豫地看着里克,“不知道——”
“嗯?”里克挑挑眉毛,“怎么了?”
“我听说我们长大之后,要被分去其他地方训练,”泰尔斯小心翼翼地问,似乎生怕冒犯了里克,“那——我们接受完训练,能到你的手下做事吗?”
听到这话,一边的凯利特、尼德和科莉亚也希冀地看着里克。
啪,里克在心里打了个响指。
得分。
比想象中要快。
“呵呵,这一点么,”里克绽放出一个微笑,“别看我现在这样子,在兄弟会里,我可是个有理想的男人呢。”
里克笑着弯下腰,摸了摸泰尔斯的头发,显得他更为亲和:“我的手下小子们,将会是整个兄弟会里最好、最强的!”
这可是我的实话呢,里克心道。
“所以啊,你们想当我的手下,可要努力了!”
“嗯!”孩子们充满希冀地齐齐点头,泰尔斯也不例外。
“我走了,泰尔斯,还有孩子们,”里克转过身,把头偏过来,露出侧脸,“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偷偷地来告诉我吧,虽然我不能直接阻止他,但找些麻烦,不让他接近你们,总是可以的。”
说完,里克露出洁白的牙齿,在月光下闪了一下,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第六屋的院子。
“里克先生人真好。”尼德脸上的眼泪干了,“不像那个坏奎德。”
“嗯。”科莉亚点了点头,满眼开怀,像是吃到了糖果。
“可是,”一直处于惊吓状态的跛子莱恩犹豫着,出了声:“我总觉得,里克先生比奎德还让我害怕。”
“所以你是胆小鬼嘛!”
“胆小鬼莱恩,你这幅样子怎么要到钱的!”
只有泰尔斯,在里克离开之后,眼神渐渐变得平静。
当看到辛提,一枚一枚地数着钱袋里的三十个铜子时,泰尔斯微微地呼出一口气。
他的背部还在痛,他知道,正规的外伤药,对他的伤势更好。但泰尔斯昨天早上才去过格罗夫药剂店,在后门从燕妮的手里拿走了伤寒药,听她抱怨过,自己的小气老板,把药都提价了,连外伤药都涨到三十五个铜子——恰好比里克给的钱多五个铜子。
然而,他还从落日酒吧老板的女儿娅拉那里,知道了关键的一点。
奎德在酒吧里的不菲花销,都是里克在负责。
可是——
“我每个月都要上缴,自己的钱也不多……”
里克刚刚的话,回荡在穿越者的耳边,他忍不住看了看手边那袋铜子。
乞儿们已经忘记恐惧,相互打闹。
只有泰尔斯皱起眉,艰难地转过头,看了自己伤痕累累的背部一眼后,叹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垂下。
这该死的世界。
——————————————————
里克走到第十屋,盘算着这里有个叫卡拉克的八岁孩子,是个小小年纪的狠角色,该敲打敲打然后拉到自己麾下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脖颈后一凉。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异能。
在绝对平静的时候(绝对平静,稍微转移开注意力都会失效),一旦周围五米左右的距离里,有生物接近,他就会后颈一凉。
就这样了。
但别说他不是战士,就算他是战士,跟王国那些战力超群且五花八门的异能部队,以及神秘的魔能师和强悍的终结骑士相比,他这点异能简直不值一提,甚至各大神殿里的实习生们都能把他按在地上打。
但里克觉得,总有一天,这个异能会救自己一命的。
比如现在。
里克快速地回头,在月光下搜寻周遭的情况,同时左手伸进衣袋里,捏住小巧但致命的迷你伸缩弩。ww.uuanshu.nt
皎洁的月光。
空旷的街道。
无遮无掩
但空无一人。
里克深吸一口气,保持自己的绝对平静。
他感觉到了,脖子后的冷意还在持续。
难道是脚下的下水道里,爬过了一只老鼠?
里克拐了三个不同的方向,快速奔跑了一段,只是依然存留的脖颈冷意,让他把这个猜想去除。
哪只老鼠会在他正下方,跟着他朝三个方向跑了二十米?
里克心里越发惊恐。
他不该一个人出来的,即使这里是废屋,是兄弟会的地盘。
他该带上二十个打手,每人手里一把魔能枪,不管那该死的玩意儿有多重。
就像兄弟会负责毒品交易的大佬拉赞奇·费梭一样,出入都有三十个人跟着。
甚至,如果钱够的话,他应该雇佣上两个终结剑士,或者一个异能战士,乃至魔能师——算了,魔能师太可怕。
纳尔.里克,你要冷静,他告诉自己,你可是要在日后掌管整个永星城,甚至星辰王国地下世界的男人,冷静,一定要冷静。
他强作镇定地转身,朝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仿佛刚刚只是在做健身慢跑。
自己得罪了谁吗?有谁想要自己的命吗?这片街区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吗?
他走出了好几百米,月光下,周围空旷无人。
但他的后颈,凉意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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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果消息确实——”一位发色灰白的中年贵族右手微微颤抖,他按着自己的左胸,深深鞠了一躬。
“——请容我亲自去,为您办妥这件事。”
“还没有最终确认,但落日神殿里的那盏灯确实点亮了,看样子,距离非常近。”
熊熊的炉火旁,一个健壮的身影放低支在下巴上的右手,沉沉地说道。
“我已经派出了约德尔,他比埃达更适合秘密行动。你知道这个消息多么的——重要,李希雅她甚至第一时间以神谕的名义封锁了内坛,所以更不能冒着无谓暴露的风险,只有到最终确认的时刻,我才会秘密派遣你去。”
“当然,当然,”灰白发色的中年贵族难掩激动,“若到彼时,我愿竭诚为您效劳。”
“唉,”健壮的身影叹出一口气,“不知为何,我听闻这个消息,本该比你更加激动。”
“但现在,我却如此平静。”
———————————————————
里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兄弟会本部的。
那股脖颈后的冷意一直都在。
当他看到兄弟会的黑街本部,看到门口两个玩着扎手指游戏的精锐,看到屋外影影绰绰的明岗暗哨,走进大屋里,看到铁桌后方,细细查看着账目的莫里斯老大,看到背靠廊柱的贝利西亚鄙夷的目光时(今晚贝利西亚增加妓馆经费的提案被拒绝了),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就连一直跟他不对盘的杀手莱约克,在餐桌的烛光下也显得和蔼可亲。
不知不觉中,他脖颈后的凉意也消逝无踪,就像从来没有过一样。
连里克自己都怀疑,是不是他神经太紧张了。
当他跟专管人口生意的莫里斯老大说起,怀疑有人在跟踪自己时,莱约克笑喷出一口麦酒,直接喷灭了桌上的烛台,贝利西亚打了个呵欠,把自己硕大无朋的胸紧了紧,看向他的目光更加鄙夷。
而莫里斯老大,在看到满头冷汗的他时,也神色古怪,拍拍里克的肩膀,让他近期不要太劳累,少看一些冥夜神殿的话剧,等怪医生拉蒙出差回来,让他开个安神药方。
见鬼!
里克知道,连他这个异能的存在,别人都很难相信,更别说一个从废屋跟到黑街,跟了整整一公里,无影无形,目的不明却毫无动作的刺客——但里克下意识地认为,那个家伙的存在是真的!
但在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下来,细细回想了一下今晚遭遇跟踪的各种细节时,连素来多疑的他,也不禁有些怀疑,真的是自己过于紧张了吗?
里克又静下心来,重新试了试异能,一切正常,顶在绒枕上的脖子舒服得很。
好吧,也许是我多心了。
但下一刻,那种惊心动魄的凉意又再度袭来!
我草!
这觉没法睡了!
里克猛地从床上翻起。
他拉出床底的一个箱子,在箱子里翻出一柄重得要两只手才能拖动的西格尔六型魔能枪,紧张得贴在实心的墙面上,慢慢蹑着步子走出走廊,仔细倾听。
走廊上满是燃着永世油的不灭灯,照得无比亮堂,但依旧一个人也没有。远处,一个值守的哨卡兄弟上完厕所回来,似乎在抓痒,拉扯着裆部黑红相间的皮甲,走过里克身旁。
走廊尽头的房间里,按照惯例传来莱约克和贝利西亚放荡而疯狂的嘶吼声。
“妈的,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最好用力过猛折断掉。
”里克大声诅咒道。
刚刚走过的哨卡兄弟很有同感地转过身来,对着里克点了点头,两人目光对碰,顿生知己之感。
然后,里克看见对方正痛苦地抓挠着裆部的皮甲,而对方则看着吃力抱着魔能枪靠墙的他。
两人都尴尬地转过头去,回岗的回岗,回房的回房。
里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
妈的,一定是这该死的异能失灵了。
再说了,如果对方摸到高手如云的兄弟会本部,还没被一个人发现,那自己抱着魔能枪肯定也屁用没有,就算莫里斯老大的异能也没用。
睡觉,睡觉。
———————————————————
泰尔斯的背伤看起来糟糕,但似乎也没多严重,因为才第三天,他就能站起身来走路了。
鸣人属性,天赋异禀啊,泰尔斯排着队,叹了一口气,看着周围的破屋和破墙,接过打手皮尔森递来的黑面包和野菜,咬进嘴里。
可惜生在了这么个地方。
“你旁边就是尖树枝,一定是你偷偷割伤了我的手!”
“不是我!我的手昨晚也被割伤了!”
“我们全屋人的手都被割伤了!一定是第八屋的人!他们嫉妒我们昨天的收获!”
“原来是他们!我们第十四屋的人也在夜里被割伤了!他们不想让我们上街‘摸羊’!”
泰尔斯打了个哈欠,慵懒地听着好几个别屋的乞儿,从吵架发展到打架,旁边的乞儿们甚至还在起哄,直到打手们过来制止。他叹了口气,咽下最后一口难吃的早餐,拍拍手叫上第六屋的乞儿们。
开工了。
当天是周二,第六屋的乞讨比较顺利,他们为了更多的生意,直接来到西城门靠近哨卡的地方。最近一周似乎是落日之神的庆典,但听说神谕降下,落日神殿封锁了内坛,导致许多信徒都在这周里从西门进城,登上城墙,对着落日祈祷,以弥补不能向着落日女神在人间的代言者亲祷的遗憾。
在守卫们把怒目而视转变成出手阻止之前,泰尔斯甚至在莱恩和科莉亚的协助下,成功地从一个肥胖的蔬果摊贩身上,顺到了一个黑木雕刻的皓月神像。那个摊贩太注意自己怀里的钱包了,所以在莱恩和科莉亚,跟他为一颗苜宿讨价还价的时候,泰尔斯把手伸向了他身后的包裹。
这个皓月之神雕像,市价应该值至少五十个铜子。当然,这种赃物不能见光,只能在兄弟会的渠道里出售,兄弟会的老手们知道他们只是乞儿和偷儿,更会死命压价(遇到值钱的甚至会强抢),能换到五个铜子就不错了。
不过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当泰尔斯和大家回到废屋时,看到像往常一样来巡视的里克,没有了一贯的和蔼和淡然,反而神色匆匆地叮嘱了打手几句,就消失在视线里。
“里克先生遇到麻烦了吗?”饥肠辘辘的科莉亚咬着手指问道。他们走得远,回来得也晚,幸好泰尔斯跟负责送饭的打手皮尔森关系不错,时常贿赂一点小礼物,后者才答应给他们留饭。
“可能是奎德,那家伙最会惹麻烦了。”凯利特道,他的肚子也在叫。
听到这个名字,尼德跟莱恩齐齐打了个寒颤。
“小子们,今晚没饭了。”六个孩子进到已经空无一人的领饭院落,远远看到他们,负责打饭的皮尔森就摆了摆手。
“别看我,我也没法子,”面对六个孩子愤怒但颇有些底气不足的质问,皮尔森只是不在意地摇摇头,“里克下了命令,今晚要早些休息,作息时间都提前了。”
最后,泰尔斯好说歹说,并且以那个皓月神像作为代价,才从皮尔森手里换来他本来准备截胡,留给自家两条猎犬的四个半黑面包和半碗黑松菜。
“最近里克和奎德都有些神经质,”当其他五个孩子都吃开的时候,皮尔森在临走前,跟泰尔斯透露了一则消息,“奎德最近脾气越来越差,一天到晚都在骂什么“死光头”——不过他本来也就是这个样子——但里克就变得很奇怪,尤其这两天开始,听本部的人说,”
说到这里,皮尔森四处张望了一下,小声地在泰尔斯耳边低语道:“他被一个鬼魂缠上了。”
泰尔斯看着远去的皮尔森,咬了一口平时难吃,但肚子饿时变得格外好吃的黑面包,默默地思索着。
不知道里克遇到了什么事,才会撞鬼。
但让奎德脾气变得越来越差的事情么,泰尔斯咽了一口面包,看来自己最近要低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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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克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之前两天,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异能出错了。
直到今天早上,他为下一批的乞儿准备物资,翻开名册时,才真正确认,自己的异能没有错。
里克是个很有野心的人。而他认为,要实现自己的野心,就要从小事做起,如日常一些小心的习惯,例如从来不把行程和规划写在纸上,例如在抽屉、箱笼和重要文件里,他都会在不起眼的地方夹上几根头发,以防被人偷窃和偷看,例如从不把钱藏在一个地方等等,他一直以自己的小心谨慎自豪,也认为总有一天会为这样的谨慎而收取应得的回报。
例如现在。
里克翻开了乞儿的名册。
名册上,每一页夹着的头发都在同样的位置上。
这本该是好事,意味着名册无人翻动。
但里克是书记抄写员的儿子。
他的父亲教过他,要是有心,每一个优秀的盗贼和游侠都能轻易地避开这类“夹头发”的保密法,神不知鬼不觉地翻开想要的文件。
于是里克从父亲那里,得到了一个更谨慎的办法。
要在书页里夹了头发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翻阅文件,秘诀当然就是保证在翻阅过后,头发依旧在原来的位置。
最快的方法,就是在原位把头发摁住,翻页时,用手夹着上下两张书页的形式,继续把头发夹在原位。
要如何破解这种方法?
像贵族一样,直接用火漆封印当然最快也最保险。
但里克有一种他父亲专用的,青豚鱼油制的轻干凝胶,这是住在河边的穷人专用的凝胶,这种干凝胶的特性(缺点?)是粘合力不强,只要不是太重的书册,在涂上书页后,即使合上书本,涂胶的地方也不会黏合,必须要用外力紧摁涂胶的两侧一小段时间,书页才会黏合。
当里克翻开名册时,就发现头发都还在原位,只除了一点。
这些头发,都紧紧黏在了书页上。
有人看过了自己的乞儿名册,用手夹着这些头发翻的页。
里克心中一凉。
而且,绝对是高手,才能把夹在书页不同却不显眼位置上的四根头发毫无痕迹地留在原位。
幸好自己有父亲传授的秘诀,才能发现。
四天前,因为看到了泰尔斯所演的乞讨戏码,为了找那个男孩泰尔斯所在的屋,自己才翻看过名册,那时一切都是正常的。
但到今天为止,这中间的四天时间里有人来过自己的房间,翻看了乞儿的名册?
里克头皮一凉,他突然意识到,这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于是他连滚带爬地翻开抽屉暗格,拉出最重要的人**易账本、自己在王家银行的秘密存款本。
账本和存款本都是安全的,没有被翻动的痕迹,书页中的头发也很自然地落下了。
里克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些暗格中的东西还没被——等等。
如果是高手,又怎么会错过暗格?
里克颤抖地拉出整个暗格,拆开,把手摸向暗格上本该夹着头发的地方。
随后他瘫倒在了椅子上。
头发,正被他里克家独有的轻干凝胶,牢固地粘在暗格的合缝处。
当里克失魂落魄地走进餐厅,对正打情骂俏的莱约克和贝利西亚视而不见的时候,反倒是一直以来不对盘的莱约克,幸灾乐祸地喊了他一句。
“会计师,听说你最近撞鬼了?”
里克没有理他,只是继续面无表情地落座,拉过桌上的一瓶墨水,当成酱汁,倒在自己的牛排上。
“别理他,”贝利西亚嘴角含笑地坐在莱约克怀里,满带风情地瞥了杀手一眼,把一杯红酒喂进他的嘴里,“今晚还来我房间?”
“当——当然,当然,”莱约克不等咽下红酒,就急急忙忙地回答到,“我今天才知道,老大一周前就把哨卡都撤到屋外了,所以我们今晚不妨——嘿嘿——疯狂一点。”
“哎呦,你真坏——”
“当啷!”里克手里的墨瓶摔到了桌上,墨汁蔓过桌面,流到另一边那对男女的身前。
他面色苍白地抬起头,看着一脸不悦的莱约克和贝利西亚。
“一周前,一周前——本部的大屋里就没有哨卡守卫了吗?”
“废话,”莱约克掸了掸身上被沾到的墨水,不爽地扔来一个面包,打在里克脸上,“最近对血瓶帮那场大行动,老大说要保密,人越少越好,所以哨卡都被撤到屋外了,连进屋上厕所都不行——但你不用担心,你不是还有个形影不离的鬼魂在保护你嘛。”
“那,那走廊里,”里克没有意识到,他此刻的声音都显得颤栗不已,“走廊里,走廊里也不会有哨卡的咯?”
莱约克跟贝利西亚,早已经把他抛在脑后,旁若无人地吻在了一起。
里克深深吸了一口气。
前天在废屋被莫名其妙地跟踪,那天晚上本部走廊里本不应存在的的哨卡兄弟,房间里被细细翻看过的乞儿名册。
很好,一切都连得起来了。
现在,纳尔.里克,他对紧张得发抖的自己说:
你被盯上了。
对手可能很强大,强大到在岗哨重重的黑街本部来去自如,强大到连莱约克这样可怕的杀手都没有察觉,莫里斯老大这样经验丰富的异能战士都一无所知。
只有我运气好,托过世父亲的福,发现了这一点。
他可能就在我身后。
我必须自救,自救!
我要找到他的目的!
里克的大脑疯狂地运转起来。
对方在这两天里,应该已经把自己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但却只是细细地看过了那本乞儿名册。
对更重要的账本却弃如敝履。
对方想找的东西,在乞儿名册里!对了,自己是在废屋附近被盯上的,那里正好是乞儿们的居住地!
他要找的是某个乞儿!
但是,里克头疼地想,自己手上有一百多个乞儿,下个月,贝丝那里还会再送来一批,这些都是来历不明或者没有后患的孩子(重要有价值的孩子,如某些掌权人的后裔,某些大富商的孩子,早就赎的赎杀的杀了),他要的到底是哪一个乞儿?
他这样高明的身手,这样可怕的实力,为什么不正大光明地对兄弟会提出要求呢?我们直接给你就是了!
自己宁愿一项项地配合他,哪怕把所有一百多个乞儿一个个拉出来,脱光搜身,乃至于全部杀了解剖,总好过这样日日提心吊胆的被一个“鬼魂“远远地吊着!
等等,自己好像想到了关键。
他为什么不正大光明地对兄弟会提出要求呢?
那当然是,这件事不能被任何人知道,哪怕是黑街兄弟会!
是兄弟会的竞争对手吗?不对,血瓶帮要是有这样的实力,黑街兄弟会早就被翻来覆去灭掉几十次了。
那就是,他既没有正式的渠道,也不屑来跟下城区的黑街兄弟会打交道!
这样可怕的人物,U看书ww.uuanhu.层级当然不会低到跟贫民窟出身的黑帮打交道。
他又为什么要对这些早就遗世多年的孤儿感兴趣?
寻找失踪儿童,直接去警戒厅报案不行吗?而且这种层级的人物和势力,警戒厅不敢怠慢,就连兄弟会也只能低头。
等等!里克脑中一亮,自己似乎抓到了重点。
实力高明,来去无影,秘密行事,对某个孩子的来历感兴趣,层级远远高过黑街兄弟会。
实力是要用金钱和资源堆出来的,秘密是因为这件事的公开会对他不利,不跟兄弟会打交道是因为他本身层级就太高了,对兄弟会从各渠道不同来历搜集来的孩子感兴趣嘛...
本人实力可能在极境以上,背后是掌握权势、财富的高位者,却避开从兄弟会到警戒厅的任何耳目,秘密地搜寻着某个重要的孩子——孩子?
里克狠狠地拍了拍大腿,脑中一根弦似乎瞬间贯通!
他这是卷进了某些大家族的血脉继承斗争里了!
我草!
里克狠狠地盯着对面,已经开始上下其手的莱约克和贝利西亚。
只是他的思绪,早就离开眼前这对男女了。
也许整个星辰王国的一千五百万人都不知道,有那么一天,一件足以撼动王国上下,震荡东西大陆局势的秘密真相,曾经离一个毫不起眼的黑帮小头目如此之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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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娅拉!黑松酒!再——再来一打!”
嘈杂而昏暗的落日酒吧里,奎德喘着粗气,趴在吧台上,一杯接一杯地,把酒往自己的嘴里送。
“嘿,大个子,没钱给小费,就没有黑松酒!”
站在吧台后的娅拉,一脸不爽地把两大杯黑松酒端上来,毫不客气地掼在吧台上,“看在你父亲的份上,这是最后两杯!给你三十秒喝完,然后赶紧给我滚出去!你坐在这里每多一小时,我们酒吧,不,是整个地下街的利润都会下降一成!”
奎德已经喝得有些晕了,但即使在人声鼎沸的酒吧里,娅拉泼辣的嗓音还是传出很远,感受到周围酒客们的目光,和他们心里可能的哂笑,奎德心里就冒出一股火。
自己当年可是让整个下城区闻风丧胆的“血斧”奎德·罗达,要不是,要不是那件事——现在又怎么会,连一个吧台妞儿都敢欺负到我头上?
连出道比自己晚两年的光头斯宾,都敢对着乞儿嘲笑自己,笑自己的下面那话儿——
草!
“不长眼的小妞!”奎德咬着牙,晃了晃沉重的脑袋,站起身来,伸手一把抓住娅拉的手,隔着吧台把她拖到自己面前,恶狠狠地吼道:“我说了!一打黑松酒!”
整个酒吧都静下来了。
下城区是永星城有名的混乱之地,而地下街则是下城区有名的混乱之地——在十年前黑街兄弟会接管之后尤其如此,而落日酒吧,则是这个混乱之地的运转中枢,在落日酒吧里的,基本上不是隶属黑街兄弟会的人,就是来找黑街兄弟会的人。
所以当奎德抓着娅拉的手咆哮的时候,酒吧里的人都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没有出声,也没有阻止。
奎德的头越发昏沉,不过他依然感觉到,被自己抓住的那只手腕,是如此滑嫩,如此柔软,而娅拉身上的暗香幽幽地传来,在酒吧烛台的昏黄灯光下,近距离的娅拉,棕色的短发显得干净利落,顺滑的面部和精致的轮廓显得比往常清晰,于是奎德一时间胡思乱想了许多。
娅拉似乎也被他吓到了,惊讶地看着这个曾经的金牌打手,现在的落魄酒徒。
当耳边的酒客嘈杂声消失时,晕乎乎的奎德隐约觉得很满意,他觉得自己的举动受到了应有的关注。
但很快,当他把目光转移到娅拉身上时,他的酒渐渐醒了。
于是刚刚不顾一切的快意,逐渐变成恐惧和颤抖。
娅拉·萨里顿,奎德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她全名的人。这个漂亮的女人——奎德大脑里回想起,父亲让他“离她远点”的话,以及好几次在落日酒吧的所见所闻。
而这个泼辣而诱人的“吧台女”,此刻正以玩味的目光盯视着他。
奎德的下巴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娅拉,那个,我不是...”
但在奎德反应过来之前——
“嗒!”
他那只抓着娅拉的手,就被后者死死地反手一扣!
下一秒,奎德那只手的中指和食指被反向一折!
随之传来钻心的剧痛。
“啊啊!”
奎德痛叫出声,脸庞都变形了。
但还没完,娅拉一脸狠厉地扣住他伸出的手,往肘关节相反的方向重重一扳!
“喀啦!”
“啊啊啊!不!娅拉!娅拉大姐!我——我错了——我不该——啊!”
肘关节错位的声音,跟奎德的惨叫同时发出。
奎德求饶的话还没说完,
这个利落的女人借力一翻,穿着超短皮裤的修长左腿跨上吧台,狠狠砸在奎德的颈部!
“干得好小娅拉!没给老板丢脸!”
“这身手可以去申请终结剑士训练了!”
“居然穿了安全裤!”
“我发誓我看到了!我打赌,她穿的是黑色!”
周围的酒客们一瞬间恢复了觥筹交错的热闹,一个接一个地为娅拉起哄。
“听着,你这头大猩猩!”
娅拉狠狠地盯着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奎德,她单脚站在吧台后,左腿压在吧台上,右手反扣着奎德伸出的手臂,曼妙修长的身材一览无遗。
她缓缓从左腿靴子上的皮套里,抽出一把形状怪异的刀——刀身和刀柄不在一条直线上,远远看着就像一条狼腿。
接着,面不改色地,垂直扎在奎德的手掌上!
刀尖钉进了吧台。
酒客们的起哄声更响了。
“呜呜!”奎德疼得眼泪都挤出来了,但颈部被压的他只能发出类似猪叫的声音。
娅拉缓缓地低下上半身,把她完美的柔韧度施展开来,靠近奎德涕泗横流的脸,吹了声口哨,笑一笑。
然后满脸转为狠厉与凶煞,用富有韵律(但让人不禁心寒)和风情的嗓音,吐字出声:
“奎德·罗达——”
“我不管你是谁的儿子,也不管你是什么乞儿头目,或者什么收黑账的打手——”
“但你他娘的,给我听好了——”
“从现在起,直到世界末日——”
“你要是再敢,在老娘的酒吧里出现——”
“我就把你,下,面,那,话,儿——”
“一片一片——”
“剁碎成肉渣——”
“调进酒里——”
“一口一口——”
“给你灌下去——”
“听懂了吗?废物!“
当奎德哭喊着,在酒客的哄堂大笑和娅拉的鄙视眼神下,护着被刺穿的右手掌,逃出落日酒吧后,娅拉才拍拍手掌,一脸厌恶地擦干净狼腿刀上的血迹,仿佛上面沾的不是血,而是地狱恶魔的黏液。
娅拉不爽地转头,看到那些依旧盯着吧台的酒客,其中不乏别有用心的目光和充满**的眼神。
“看什么看!谁敢再看,酒钱付两倍!”
丢下一句泼辣的话语,把酒客的注意力从她身上转移回酒里后,娅拉才恶狠狠地把抹布扔下,走进后厨。
“这样就够了吧?我按照你说的,特意说了他‘那话儿’的事儿。”
娅拉抓起一瓶白葡萄酒,左手心里突然出现一柄多用小刀,利落地挑开瓶塞。
“当然,当然,娅拉小姐。”后厨里,奎德的副手,乞儿生意的实际管理人,纳尔·里克轻轻托起头上的黑色礼帽,微笑着点点头:“希望他此后能收敛一点,从无节制的酗酒,到无底限的虐打乞儿,兄弟会不能一直给他擦屁股。”
“你想说的是,你不能一直给他擦屁股吧。”娅拉飞快地灌了一口酒,里克突然觉得,这个粗鲁的动作,在娅拉的身上显得更为恰如其分,清新诱人。
“这么说也没错,因为兄弟会的利益就是我的利益。”里克笑了笑,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你确定这么做真的管用?我怎么觉得,他这样的人,回去后会找更大的麻烦?比如找你的乞儿出气?”
你真是了解他,里克心想。
“其实我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因为我也不了解他,但是,”里克无奈地摇摇头——这已经是他表现无辜和衷心的招牌动作了——道:“他最近变本加厉,三天前,为了一个可笑的理由,把我看好的一个苗子,毒打了一顿,如果不是那个孩子还算比较聪明,死在奎德手上的苗子就又要多一个了。”
我可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宽厚正义,娅拉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说到这里,里克的目光突然变得坚定起来。
“所以我决定,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必须受到警告——否则,他迟早会把我辛苦经营的生意害惨的。”
“好了,你不用跟我解释那么多‘我是迫不得已才要干掉我上司’的理由。”
娅拉打了个哈欠,摆摆手让里克离开。
“我可没说要干掉他——”
“话说回来,说好的酬金赶紧付,我只收现金,”娅拉打断了里克,她慵懒地喝完了白葡萄酒,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把瓶口处的最后一滴舔进嘴里——这个动作让里克心中一荡——“还有,他今天欠下的酒钱,你还是要照付。”
特别是——娅拉微微眯了下眼睛,看着脱帽致敬后远去的里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把奎德的酒调包了。
别人认不出来,但我,落日酒吧的娅拉可是清清楚楚,奎德喝进去的都是高浓度的查卡烈酒。
跟那些喝得人烂醉的酒不同,查卡酒往往是给西线战场上,戴着镣铐准备冲锋的死囚犯灌的,醉的人行动无碍,只是脑子不清醒。
所以啊,纳尔·里克——你确定是自己钱多得没处花,而不是真的想干掉他?
———————————————————
当奎德满怀着耻辱和痛苦,还有酒意回到废屋前的大石门——他不住在黑街本部,奎德觉得里面任何一个知道内情的人,见到他时都像是在盯着他的下半身——时,两个形色匆匆的打手,正巧从墙后经过,他们的闲聊远远传来。
“你听说了吗?乞儿们都在传着一个谣言,说是奎德老大已经不是个男人了——”
“什么意思?他还能变成女人不成?”
“笨蛋,意思是说奎德被阉了!听说是好几年前在卡里玛街道收账时,在一间凶宅里——就是诺福克伯爵跟他的家人被吊死后留下的那间——遇到了很奇怪的事情,大家都说是一个红衣的女幽灵把他下面割掉了,干干净净。”
那么一瞬间,奎德觉得全身上下的血都涌到了头部。
下一刻,失控的他就怒吼着,从墙后扑了出去,紧紧扼住其中一个打手的脖子!
“谁!是谁这么说的!哪个混蛋!”
“哪个混蛋!”
“我要去杀了他!”
另一个打手惊慌失措地连退了几步。
奎德狠狠地把手上的人压倒在地上,越扼越紧,只是被刺穿的右手掌有些吃不住力。
他当年毕竟是兄弟会有名的打手头目,在凡级里也是顶尖的好手,即使多年来的颓废让他体能下降,技巧退步,只要不是对上刚刚萨里顿家的那个女飞贼,他还是能完胜一般的打手,尤其是现在,奎德觉得全身上下的怒意,都变成了使不完的劲力。
“奎德老大——刚刚都是谣言,我们都不信的——啊!”奎德像野兽一样,猛地抬头!
辩解着的打手,被狠狠地吓退了一步。
但他马上看到,另一个同伴已经脸色苍白,出气多进气少。
不住退后的打手顶着奎德的凶光,脸上满是恐惧:“啊,是,都是那些乞儿在传的谣言,老大,真的不是我们的错,你,你去问那些乞儿就知道了!”
“咔嚓!”这是颈骨折断的声音。
那个被奎德扼住的打手已经没气了。
而奎德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眼里满是择人而噬的凶光,今晚的酒后劲之大,让他连最后的一点理智都在渐渐丧失。
仅余的打手浑身都在颤抖,见状不妙,一边呼号着,一边连滚带爬地逃开。
奎德想要追,但醉意浓重,步子不稳的他根本跑不起来。
他狠狠地喘了两口气,看着脚下的尸体,觉得不解气,又踢了好几脚,才甩甩脑袋,朝着二十几间废屋走去。
奎德没有思考为什么今晚巡逻(这对于看紧乞儿是非常必要的)的打手完全没有出现,他只是脑里有一股劲,只想找到那些嘲笑他的人。
然后,一个个地折磨死他们。
刚刚杀了人的奎德,感觉像是从脑里打开了一道久违的枷锁,又回到了过去那段刀口谋生的日子。
这些该死的小贼,他恶狠狠地想,既然敢传谣言,就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该死的小贼。
那个逃脱的打手,颤抖地爬出了废屋的大石门,在门外的树下撞见了里克。
“里克先生!”打手见到里克,仿佛见到了救星,“奎德老大——奎德他疯了!你不是说,不是说我们一定跑得掉的吗?结果,我们连话还没说完,奎德就——”打手已经恐惧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清楚了。
“皮尔森没能逃出来?他,他被奎德给?”里克像是吃了一惊。
在得到打手哭诉般的确认之后,里克才黯然地摇摇头:“是我的错,我还以为,奎德听到这个消息,会羞愧地躲起来——没办法了,你去关上大石门,把奎德锁在废屋区里面,然后准备马车,我们立刻出发。”
“好的——里克先生,我们去哪儿?”惊魂未定的打手听到要离开,连连点头,甚至都没有想,那些同样在里面的乞儿该怎么办。
“去本部,找莫里斯老大。”
看着打手扑到大石门旁,伸手把双开的大门关上,插上石锁,里克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
这下,奎德一定会找遍所有的乞儿,其中肯定有那个“鬼魂”想要的人。
自己提早了今天的作息时间,天色还没有很晚,奎德有大半夜的时间,料理那些乞儿们。
无论是虐打还是杀死,都是那个鬼魂,那个刺客,要关心的事情了,他既然对乞儿们感兴趣,那当这些乞儿遭遇灭顶之灾的时候,他会怎么办呢?
首先,肯定无暇来找自己。
如果他是来找某个乞儿的,那奎德就会被他干掉,这样黑街兄弟会明天就会接手这里,自己就没有麻烦了。
如果他是来杀某个乞儿的,也许会看着奎德(这是很有可能的,永远不要低估贵族家里的龌蹉)把乞儿们都干掉,那自己的麻烦也就解决了。
总之,那个麻烦,那个大人物家的问题,自己后颈的冰凉,都会在今夜解决掉。
否则,总有一天,那个找不到目标的鬼魂,会正面找上自己,里克可不认为,这些大家族的走狗们会有好脾气,也不认为,在跟对方打过照面之后,自己还能完整地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里克不是没想过,装上一个月的病,或者干脆请调到其他地方去,逃开那个可怕的鬼魂越远越好,直到它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然而前一天还一切顺利的里克突然蹊跷生病或远离,岂不是向鬼魂说明“我知道你的存在”,然后再把自己的生命赌在那个鬼魂“不涉无辜”的善心上吗?
必须要有另一个安全、不惹人怀疑的替罪羊,去戳破那个鬼魂的企图。
奎德老大——这次又要麻烦您了!里克淡淡地想。
可惜这批乞儿了,那个泰尔斯,还有那个卡拉克。而自己事后,也有机会会因看管不力而吃挂落,但这跟自己的小命与前途比起来——
此时,侥幸逃出来的那个打手,把马车从远处赶来。
里克对着他点点头,给出一个鼓励和安慰的微笑,走到马车旁。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那柄迷你伸缩弩,将浸了蔓蓝草剧毒的弩箭,准确地射进,那个惊讶的打手张大的嘴巴里。
——————————————————
当里克做出那个——永不为世人所知,却依旧深刻地影响了王国命运的——决定的当夜,因为提早休息的缘故,第六屋的乞儿们都在泰尔斯的带领下,坐在好不容易生起来的炉火旁边,清点着今天的收获。
“那个黑衣的女人给了八个铜子——听说她小儿子不久前因为伤寒刚刚过世,难怪这么慷慨。”
“耷拉着耳朵的米拉拉,把买菜剩下的铜子都给了我们——噢,只有两个。”
辛提脸带笑意,一个一个铜子地数出来,堆到左手边,泰尔斯点点头,抓着一片尖石,在地上划出两个“正”字。
“那个穿着高地靴子的瘦子不肯给钱,所以我和莱恩就给了他一点教训。”
凯利特摸出一张卡片,苦恼地看着上面的字:“可是他怀里就只有这张卡片,但我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那是国立科学研究院,璨星大图书馆的出入证,那是上城区的地方,离我们有五个街区呢,”泰尔斯端详了一下这张卡片后说道,“那个瘦子肯定是从外地学院来的学者——不知道是哲学家还是科学家,不过,看他那么落魄的样子,说不定是文艺学家。”
“哇!泰尔斯你居然认识上面的字!”科莉亚和尼德都一脸崇拜地看着泰尔斯。
“怎么可能!”泰尔斯耸耸肩,看着两个孩子眼里隐约的希冀,“从来就没人教过我们认字和算数——我是看到卡片背后,那个书本的徽记才知道的。”
不过,泰尔斯心想,他已经在自学文字了,比如“落日酒吧”、“格罗夫药剂店”、“国立科学研究院”这些招牌上的字,而他曾经的记忆,让他对知识产生莫名的尊重和崇拜,由此也不放过任何一个学习和积累的机会。
能够自由地坐在书桌前汲取前人的智慧——泰尔斯抬起灰尘遍布的双手,看着上面因终日操劳而过早磨出的茧子,摸摸根本就没吃饱的肚子,叹了一口气——真的是一种幸福呢。
泰尔斯已经不记得自己穿越来的情景了,确切地说,那些穿越前的记忆,是随着幼儿泰尔斯的逐渐成长,大脑的逐步成型,才一点一滴被找回来的。
他两岁到三岁的记忆是零乱而稀疏的,就像一个真正的两岁孩子一样,只记得一片粘稠的血红(他也不知道为何颜色可以用“粘稠”来形容),一间充斥了婴儿哭声的黑石屋,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那是“黑心寡妇”贝丝,一个负责抚育兄弟会里新进幼儿的女头目。
泰尔斯在三岁时被送到废屋,也是那时起,他前世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大脑里闪回得最多的情景,是他坐在一张书桌前,目光在书本和电脑间来回逡巡,或者在坐教室里,与十几个打扮各异的年轻人(或者加上一个中年或老年的教授)讨论着什么。UU看书 ww.uknshu
但那都已经是虚幻了。
四年来,在下城区乞儿们充斥着毒打、欺凌、黑暗、罪恶和死亡的生涯里,泰尔斯勉力维持着第六屋乞儿们的生存。
相比起前世那个大脑比身体发达的研究生,四年的乞儿生涯带给泰尔斯许多新的技能,例如博取同情的演技、神不知鬼不觉地扒窃、巧妙而不动声色地偷听打探、通过街头合作来嫁祸竞争对手等等。
期间,泰尔斯也做了许多超过一个乞儿范畴的准备,如与不同阶层的人(在下城区,“不同阶层”大概也就是“下等人的不同阶层”)搞好关系,偷偷打探兄弟会的秘密,安排好几个秘密地点,私藏一些库存(这一点上,奎德还真没搞错)等等。
没错,泰尔斯不准备乖乖接受这个世界赋予自己的命运。他不会做一个安分守己的乞儿,也不会成为兄弟会的打手或窃贼,更没兴趣在永星城上演什么“黑帮风云”。
他要逃走。
然后,去过自己的生活,做一个自由的人。
至少比现在更自由。
只要一步一步,随着自己制定好的计划——泰尔斯看向屋角,那里有一块不起眼的石板。
我就能——
“不!卡菈!”
就在此时,隔壁的第十七屋,突然传来夹杂着恐惧和慌张的惊叫。
很快,泰尔斯就会学到他穿越后最重要的一课,那就是:意外,总是突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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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屋不是一间屋子,而是永星城的一个地名,坐落在下城二区,毗邻臭名昭著的黑街,总面积大概也有一条街道那么大。
泰尔斯曾听兄弟会里的老人说,废屋据说是星辰王国的王廷,在一百年前出资筹建的,也曾经有个比较体面的名字(只是没人再记得了,只有市政厅里才有记录),亦曾住满了王国首都庸庸碌碌但熙熙攘攘的市民们。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废屋变成了黑帮之间接触谈判,偶尔也开仗火并的地方。
于是,热闹的街区住屋,就在鲜血和刀斧的陪伴下,变成了空无一人,只余石墙砖瓦的废屋。
据说,废屋还一度被当成抛尸地,以至于时至今日,沐浴着首都的阳光快乐成长的孩子们,都会被这样告诫:“如果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送去废屋。”废屋的名声,也由此仅次于可怕的黑街。
当黑街兄弟会崛起并夺得了下城区地下世界的霸权后,废屋就被当做兄弟会城内乞儿生意的大本营。
为了方便管理并防止乞儿趁夜逃跑,在布置了每个屋对应监视的打手之余,兄弟会把废屋四面都凿出了宽十尺,深十五尺的壕沟,沟里布满了削尖的木桩和锈钉,只在废屋的正面留下一座可以用大锁反扣的石门。
传言,在无数的尸体和试探后,终于有人在深沟里挖出了密道并逃了出去,但起码泰尔斯在废屋的四年里,没有乞儿能找到那条传说中的密道,反倒是深沟里的尸体,随着兄弟会的生意扩张,每年都在增加。
据说,每年都会有不长眼的孩子试图越过深沟逃跑,所以兄弟会也每年都要清理一次沟内的尸骨。
废屋地如其名,是由一间间废弃已久的石屋组成,总共有二十三间(本来还有更多,一部分倒塌在多年前的黑帮战争里,一部分被兄弟会拆除挖出了壕沟),不规则地坐落在大石门的后方,有的石屋“离群索居”,有的石屋则连得较近。
运气好的乞儿,分配到的废屋有井水,运气不好的,如泰尔斯所在的第六屋,就只能从其他屋里打水灌满水缸了——而这通常不是毫无代价的。
水源和食物也常常引起乞儿间的斗争,像是第六屋的水缸,就是泰尔斯到废屋后的第二年,通过各种手段,和隔壁的十七屋达成协议,每周打一次水得到的。
此前他们——那时候尼德和科莉亚还没来,只有辛提、莱恩、凯利特和另外两个已经不在人世的乞儿——连喝水都成问题。
而现在泰尔斯他们听到的,就是隔壁十七屋里,源自他们的“头儿”,迭戈的叫声,泰尔斯还记得自己当年争水的时候,在迭戈的头上砸了一块石头,那时他的叫声也跟现在差不多。
“卡菈!来人啊!我们没有!不是我们!”
迭戈的叫声显得惨痛而恐慌。
以至于第六屋的乞儿们,连带泰尔斯在内,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但泰尔斯毕竟拥有着上一世的记忆,他的第一反应,是把院子里的大家,都赶回屋里的破洞——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泰尔斯都对这个决定追悔莫及——躲避一下。
泰尔斯自己则瞄了一眼屋角那块不起眼的石板,躲在十七屋对面的墙下,死死地盯着连通十七屋和第六屋的一个狗洞,这在当年,是两个屋的孩子们结盟的象征。
“迭戈他们怎么了?打架了吗?”尼德躲好后,好奇地问了一句。
乞儿之间也并非其乐融融,像是第六屋这样和谐的屋子,
在废屋里也不是多数。
许多乞儿的伤残乃至于死亡,除了奎德之外,事实上是乞儿们自己造成的,不到十岁的孩子们下手不知轻重,像是尼德和科莉亚到来之前,泰尔斯之前的两个室友之一,就是这样过世的。
但十七屋也算是废屋里的少数,迭戈是个棕色皮肤,小眼睛,黄头发,大大咧咧但顽固的孩子,九岁半的他显得比辛提和泰尔斯都更有领袖的气质,至少十七屋的乞儿们都听他的话,这也让当年第六屋和第十七屋的争水之战波折再三。
“不像是打架,难道是别的屋在欺负迭戈他们?肯定是第十屋的卡拉克!他最爱欺负别的家伙了!”凯利特像是想通了什么,急急忙忙地说道。
“那我们要赶紧去帮忙啊!我们可是跟他们说好要互相帮助的!”
跛子莱恩闻言就要从破洞里跑出来,往狗洞里钻,但在月光照上他半身之前,莱恩就被泰尔斯一把拖了回去。
“不要急,不是卡拉克!是别的事情!”泰尔斯脸色凝重地听着隔壁的惨叫声。
“不,迭戈!”
随着一声钝响,像是某个沙包被甩到了墙上,但这次传来的是另一个孩子恩索拉的哭声。
泰尔斯记得这个八岁的孩子,当年争水的时候,恩索拉紧紧抿着嘴唇,死死站在迭戈的身旁。
两边开打的时候,也是他死死抱住了辛提的大腿,不让他靠近迭戈和泰尔斯的斗争,要不是泰尔斯猛攻迭戈的膝关节,又眼疾手快捡了一块石头,第六屋到今天有没有固定的水喝,还不知道呢。
“不对劲!”
身为屋里最大的孩子,辛提脸上的疑惑逐渐变成凝重,作为第六屋跟泰尔斯合作得最愉快且默契的乞儿,辛提沉默的时间占了大多数,但每当他开口讲话,不是重要的事情,就是关键的话语。
很快,孩子们脸上的疑惑、凝重,就统统都变成了惊恐。
“求饶啊!你求饶啊!继续啊!我最喜欢听你们这群人求饶了!”
隔壁传来了一个浑厚但是疯狂的声音。
废屋的每一个乞儿都不会忘记这把声音,这对他们而言简直比地狱恶魔般可怕——至少恶魔不会一寸一寸地打断乞儿的骨头,不会一刀一刀地划开乞儿的脸庞,更不会把乞儿头朝下浸在水缸里,美其名曰“给你解解渴”(恶魔真的不会吗?至少乞儿不知道)。
是奎德。
奎德·罗达,黑街兄弟会的乞儿头目,也是乞儿们的梦魇和灾星。
“不!奎德老大!我们错了!我们——啊啊——”
“看你们还敢不敢乱说话!敢不敢背地里骂我!该死!红发的女人!该死!光头!该死!娅拉·萨里顿!你们全都该死!”
随着奎德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咒骂,隔壁传来一阵一阵的击打声,有时是拳头,有时是石头,有时是人体和墙面碰撞的声音。
“救命!救命啊!迭戈!卡菈!马里塔!你们快起来!快救救我!”
“快跑!快朝——呃——”
“天啊!守卫呢!里克先生呢!天啊!他要杀了我们,他要杀了我们全部——”
“不!不要!”
撕心裂肺的哭喊,也从不止一人的嘴里发出来,月光下的废屋,此刻在泰尔斯的眼里,竟显得惊心动魄!
泰尔斯用了三秒钟的时间,反应过来,奎德到底在做什么。
他猛地转头,看向第六屋的大家,尼德和科莉亚正在墙洞里瑟瑟发抖,刚刚还要冲出去帮忙的莱恩已经吓呆了。
凯利特跟辛提也好不到哪去,前者急切而恐惧的目光在几人间来回,想要开口却说不出话来,后者则是脸色苍白,死死地盯着泰尔斯。
“砰!砰!砰!喀啦!”
“你们这群该死的渣滓!连你们都敢嘲笑我!嘲笑‘血斧’奎德·罗达!连你们都敢——”
“哈哈,你们叫啊!怎么不叫了呢?给我叫!”
耳边疯狂的咆哮和痛苦惨嚎并行,伴随着每个人都不愿去深思的碎裂声。
泰尔斯知道,此时此刻,恐慌已经在第六屋中蔓延开来,他疯狂地运转着脑筋,思索着目前的境况。
奎德在第十七屋毒打着乞儿——不,听奎德的样子,和他揍人的频率跟力度,今晚不仅仅是要出气这么简单!
而且,奎德虽然混蛋,但也不会一次把整间屋子的乞儿全部——对了,里克呢?废屋的守卫和巡逻的打手呢?隔着石墙,每座屋子之间虽然不一定能相互听见,但走在路上的打手是一定能听见的啊!
泰尔斯当然不会知道,今晚废屋的守备力量被人为地减低到两人,而且,那两个打手已经永远不会再来了。
“泰尔斯,怎——怎么办?”听着隔壁的惨剧,辛提本能地觉得不对,他苍白的脸上已经出了细细的汗,只是一个劲地问着泰尔斯。
“安静,每个人都不许出声!我们——”泰尔斯皱着眉,苦苦思索着对策,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到第六屋和第十七屋之间的狗洞里,冷不防钻出一个乞儿的身影。
科莉亚吓得小小地惊叫了一声。
泰尔斯的眼很尖,一眼就看出来,从第十七屋钻过来的,是满头鲜血的恩索拉。
只是恩索拉似乎已经快要精神崩溃了,没等泰尔斯扶起他,恩索拉就急喘着,一把扑倒在地上,完全没有去管满头满脸的鲜血。
“快跑!快逃!我们快——”
泰尔斯和辛提紧张地把他扶起来,耳边的惨嚎声和怒吼声依旧,只是恩索拉似乎已经丧失了理智,怎么问都不开口,只是神情恐怖地嘟囔着“快逃”。
直到泰尔斯用一个耳光让他清醒过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奎德来出气了?”
恩索拉的眼泪猛地流了下来。
“奎——奎德——他疯了!他要——我们不是唯一的,他,他全都要——一个屋子隔——着一个屋子进去,见——“
恩索拉已经语无伦次,但足够第六屋的乞儿们听懂发生的事情,六张小脸顿时一片煞白,连泰尔斯都不禁在心底冒出恐惧。
”——见人就揍,见——人就打,直到断气为止——我听见有哭声,就出去偷看——结果见到奎德拖着第三屋的拉里,血——血——都是血地走出来,然后看到了我——”
“他抓着卡菈——卡菈,往地上砸,迭戈——迭戈想要阻止他——然后——他打了好几百拳,迭戈一动不动——还——还有马里塔,奎德把他往火堆——呜呜——火堆——”
泰尔斯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不是没见过奎德打人的样子,但很多时候,都会在即将出人命前,被复数的打手阻止——至于那些被揍的孩子是不是会留下永久性的伤残,兄弟会没人关心这个。
“第三屋已经完——完了,我们屋也——他刚刚在打米德兰——我不知道还有多少屋——”
只是,一边哭泣一边诉苦的恩索拉话还没说完,就被泰尔斯一把捂住嘴巴!
这时,通过泰尔斯的动作,大家才意识到,隔壁的哭喊和咆哮声都已经消失了,第十七屋安静了下来,就好像几个孩子都沉沉睡去。
只剩下一个粗鲁的喘气声,还在缓缓地移动着。
没人不知道这意味这什么。
第六屋里,几乎所有孩子都开始发抖。
就在那一瞬间,泰尔斯猛地转过头,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听着,我们快——”
“彭!”
一声巨响。
第六屋的大门被踹开了。
门口,奎德摇摇晃晃的身影慢慢地靠近,那张凶悍而又布满狞笑的脸,正朝着瑟瑟发抖的七个孩子望来。
“跑——跑到哪儿去啦?咦,你——你有点——有点面熟啊——”
第六屋的所有人都被吓呆住了,泰尔斯也不例外。
奎德搓了一下鼻子,泰尔斯看见他的脸上一片鲜红,那是酒醉的颜色。
而他的手上也是一片暗红。
那是血的颜色。
奎德端详了一会,正紧紧捂着恩索拉嘴巴的泰尔斯。
“我,我记得你!”
他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渐渐地由狞笑,变成了凶狠和仇恨。
“你是那个,那个被死光头抓住的小鬼——”
“是你!一定是你在背后笑我的,在背后多嘴的!对不对!”
“一定是你——”
“一定是你!”
泰尔斯的心一片冰凉。
——————————————————
里克一边小心地驾驭着马车,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并感受着脖颈后的温度。
幸好,一切正常。
那个鬼魂没有出现。
大概在为奎德头疼吧。
眼前,黑街兄弟会本部的大屋逐渐靠近。
里克轻轻松了一口气。
“会计师!”
莱约克的声音传来,这个兄弟会的杀手,在二十尺外就喊着里克。
莱约克的脸庞出现在远处,似乎是在火把的光亮下出现的,只听他不满地问:“你怎么在这个时候过来了?这可是动刀子的生意!就你那双算账的手,也想凑热闹?”
里克愣了一下,随着马车的行进,他看到,大屋前的小广场上,布满了影影绰绰的火把。
那都是一个个静静站立的身影,每个人身上,无一不绑缚着黑布。
属于兄弟会的黑布。
至少有好几百个人。
里克突然意识到,黑街本部的人手,几乎都在这里了。
里克连忙靠边下了马车,快走几步,借着月光,看见他的上司,身形肥胖的莫里斯,同时也是永星城人口生意的大佬头目,正和另外几个轮廓各异的身影——一个身高两米的黄发巨人,一个暗红色长袍的神秘身影,和一个胖大憨厚的家伙——商讨着什么。
里克吓了一跳。
他认出来了,那是另外几位会里的大佬。
甚至还有几位,平常不会住在永星城的大头目。
穿过一队队全副武装,从斧头、短刀、匕首到镶钉棒,整理着装备的黑布打手,里克径直走向莱约克。
“莱约克,很高兴见——算了,我不说废话了——今晚要干什么?”
里克不喜欢莱约克,正如他也不喜欢里克,大家只是因为工作的缘故,不得不常常碰面,对此两人都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但这里,知道内幕最多,而又最快能问到的人,也就是莱约克了。
“老大没跟你讲吗?”
莱约克轻蔑地翘起嘴,瞥了他一眼。
“老规矩,面对血瓶帮,除了魔能枪和步兵强弩,什么武器都能用……”
这个以效率和狠厉著称的杀手,扶了扶腰后横插的弯刀,似乎在感受鞘内的锋锐。
里克心中一震:对付血瓶帮……
杀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嬉笑着舔舔嘴唇。
“今晚,我们要拿下红坊街!”
———————————————————
“约德尔还没有消息吗?落日神殿那边呢?”
头发灰白的中年贵族在火炉前,net对着一张华贵的椅子,神情凝重地问道。
“耐心,我的朋友,我们等了十二年,无所谓再多等一会儿。”
健壮的身影自椅子上起身,抓起一柄镶着亮蓝色晶石的权杖,细看之下,那柄权杖上的晶石居然在缓慢,但却有规律地闪烁着点点的星芒。
“我们在这里的无谓猜测,只会是对约德尔能力的怀疑。而且,他带着那盏灯的子焰不是么?我相信,他距离目标已经近了,只是在做最后的确认。”健壮的身影缓缓道。
中年的贵族深深鞠了一躬。
“我并非怀疑约德尔的能力,也从未低估他的忠诚,只是——”他顿了一下,叹息道:“——约德尔太冷静,也太冷酷了,相比起他对...毫不动摇的忠诚,其他一切他都毫不在乎,就像十二年前一样,我担心他...”
中年贵族没有继续说下去,而健壮的身影也没有立刻答话。
健壮的身影提着权杖走到落地窗边,望着窗外的远处,那一座灯火通明,华光璀璨的大神殿。
连月光都无法与这样的光芒争辉。
“那你就去准备吧,即刻秘密前往神殿——有了消息就马上出发,不用等约德尔的信号。”
半晌,健壮身影才缓缓道,“我没有理由怀疑约德尔,他该出手时一定不会犹豫。”
“但是,多一手准备,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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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本章前方高能,非战斗人员迅速撤离;重复,本章前方高能,非战斗人员迅速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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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泰尔斯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奎德扼住喉咙,提在了半空。
泰尔斯挣扎着,紧紧抓着奎德扼住自己颈部的手,但浑身的力气似乎都使不上劲。
他死命地张大口,但就是吸不到一点空气。
双脚不住踢打。
头部开始发晕。
耳边,一切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层厚布一样传来,科莉亚在哭喊着,莱恩瑟缩在墙洞里不住发抖,凯利特吓呆了一样坐在墙洞前呢喃。
辛提和尼德则怒叫着,无畏地冲了过来,一个抱着奎德的大腿,一个用小手击打着奎德的肚子。
辛提飞了出去,撞倒了水缸,水流得整个院子都是。
尼德被奎德狠狠地一踹,尖叫了一声,倒在地上起不来。
泰尔斯没有时间和心情,去惊讶于尼德的勇敢和凯利特、莱恩的怯懦(辛提的举动他心中有数),他死死地用手指甲抠着奎德的手,从脖前抠到颈后。
他想要挣脱,想要呼吸到一口空气。
突然,指甲在奎德的右手背上陷了一下,像是抠到了一块空洞的伤口。
泰尔斯没有犹豫,脸部已经憋红了的他,双手指甲死命地抠了进去。
“啊!”
奎德痛叫了一声,松开铁箍一般的双手,把泰尔斯狠狠地甩飞到墙壁上。
泰尔斯只觉得头晕目眩,喉咙剧痛,扶着破墙,忍不住地咳嗽。
奎德抓着自己的手掌,上面,被娅拉用刀钉穿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
“该死的娅拉·萨里顿!该死的小鬼!”
奎德强忍着疼痛,怒吼一声,恼怒和酒意同时上涌。
“啪!”
狰狞的奎德猛地回头,只见十七屋的恩索拉,正连滚带爬想要逃出门外,只是刚刚被奎德踹塌的门板,支撑不住他的重量,断裂开来。
“哈哈,你想跑?”
奎德狞笑着,大步扑上,抓住恩索拉的左腿。
“不!不要!”
恩索拉哭喊着,被奎德倒提起来。
“小鬼,你打过铁吗?有?没有?哈哈,没关系,我教你啊!”
泰尔斯痛苦地爬起身,只来得及看见奎德用双臂,抡着恩索拉的左腿,把他的头部向着自己背靠的墙壁砸来。
泰尔斯只来得及本能地侧过头一让。
头顶一声闷响,像是泰尔斯有一次见过的,一个卖艾尔伦瓜的蔬果摊贩,把瓜果砸开的声音。
对了,就是那个被他们偷走皓月神像的摊贩。
科莉亚的哭喊变成了刺耳的尖叫。
泰尔斯呆住了,他来不及把眼睛闭上。
红色和白色的液体,远远地溅上泰尔斯的脸,温热,也寒冷。
从地上爬起来的尼德目睹了这一切,他崩溃得大叫,然后向着通往十七屋的狗洞跑去。
奎德张开嘴吸了一口气,一脸陶醉,就像他吸进去的不是空气,而是上品的黑松酒似的。这个披着人皮的恶魔转过头,扔下恩索拉剩下的部分,怒笑着看向尼德的方向。
那一刻,泰尔斯心里想的是,尼德个子小,很灵活,他一定能在奎德之前,钻过狗洞去的。
钻过那里,一切都会好的。
钻过那里,就安全了。
钻过那里。
钻过去。
钻啊。
但在尼德半个身子钻进去之前,奎德就抓住了尼德的双腿。
“你是那个什么钱都交不出来的小鬼?”
奎德嘿嘿笑着:“那要你有什么用呢?”
尼德哭喊着大叫,被奎德从洞里拖了出来。
“叫啊,叫得不够惨--可惜啊,可惜水缸坏了——嗯,不能玩抓鱼了。”
奎德摇摇头,驱散脑里酒精带来的眩晕,看着刚刚从地上醒转的辛提和他身边的水缸,嘟囔了一声。
“那就简单点吧。”
在尼德的哭喊和踢打中,奎德把他面朝下,摔到地面,然后抬起右脚,向六岁乞儿的背部中心,狠狠地踩下。
“不——!”
“咚!喀啦!”
与泰尔斯撕心裂肺的怒吼同时而来的,还有让人心碎的清脆断裂声。
泰尔斯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
“咚!”
这是奎德的第二脚。
“咚!”
第三脚。
辛提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大叫着,抓起一片水缸的碎片,冲向奎德。
奎德只是哈哈大笑着,一腿踢飞了辛提手上的碎片,然后抓着辛提身上粗麻衣物的衣领,把他也提起来。
原来我,我什么都做不到。
泰尔斯低下了头。
墙角,恩索拉的身体还在无声但是怖人地抽搐,尼德脸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以为我在保护这些孩子们。
但我什么都做不到。
什么都做不到。
辛提一边怒号一边踢打着,奎德越来越高亢的笑声则变本加厉。
“小鬼,你叫嘛,继续叫啊,我最喜欢听你们叫了,没准我心情一好,就会放过你们了。”
泰尔斯的眼前一片昏暗,一个熟悉的场景回到他的大脑里。
“偏差行为,这是我们对于有悖社会规范的人类行为的称呼,一般人习惯称之为犯罪。但我们必须知道,犯罪只是偏差行为里很少的一部——我们关注的不是行为本身,而是这种行为在社会层面,在集体层面上的意义和理解——涂尔干是很早提出社会规范一说的学者之一,也是从功能主义角度看待偏差行为的——”
“有这样一种观点,对于偏差行为者的执法和惩罚,是权力主体形塑人民,塑造社会结构的基本手段之一——”
这是泰尔斯前世的记忆碎片,就在刚刚,他又找回了一部分。
“恶魔!你这个恶魔!”
就在这时,辛提一边怒号一边踢打着,把泰尔斯眼前的景象又驱散了。
“对!我就是恶魔!”奎德嬉笑着,“你说,恶魔会怎么炮制你呢?”
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
该死的混蛋。
他的脑筋正前所未有的清楚明晰。
他知道该怎么做。
他应该这么做。
他咬紧了牙,反身冲向屋角。
他知道的。
泰尔斯抓起屋角的一块石头,狠狠掀开,把手伸进石头后一个隐蔽的洞里。
快点。
快点摸到啊。
“算了,看你这么有种,就把你留到最后好了。”
奎德笑得两边嘴唇都不对称了,他狠狠地拉着辛提的右腿,直到对方嘴唇苍白,直到——
“咔啦!”
——直到脱臼。
奎德扔下辛提,还在对方已经脱臼的腿上,狠狠踩了一脚。
辛提压抑但是依旧强忍不住的惨嚎,传到泰尔斯的耳朵里,让他加紧了搜索的速度。
奎德离开院子,朝着屋里走来。
半塌的屋顶,落下皎洁的月光,照在奎德的笑脸上。
莱恩抱着双臂,眼睛死死盯着身下的地板,尽力把身子往墙洞里再缩一点。
凯利特颤巍巍地爬出墙洞,想要把已经无声嘶哑的科莉亚,拉出来一起逃跑。
但科莉亚像是已经吓瘫了,啜泣着,一动不动。
凯利特不敢看辛提那边,只是哀求一样,拉着科莉亚。
但科莉亚下一刻猛地抬头,发出小羊也似的哀叫。
凯利特意识到了什么,他一回头,见到了奎德狞笑的脸庞。
他只觉得自己裆下一阵湿润。
抓到了!
泰尔斯摸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狠狠地往外一抽。
然后。
然后?
然后他就被神情愉悦的奎德,从背后一把抓住了右臂。
“你以为我会漏过你吗?小鬼?我就知道,你是这群小混蛋里最狡猾,最奸诈的那个!哈哈!”奎德的手逐渐用力,得意地狞笑。
不。
泰尔斯感受到右臂被收紧的疼痛,奋力想要转身,同时想要把左手上的东西刺向奎德。
“看啊!”奎德像是发现了什么珍宝一样,身体一避,让开泰尔斯的刺击。
然后,从男孩的左手上,夺过来一件东西。
“一把——匕首!哈哈!小鬼,你居然想用一把匕首来对付我?哈哈哈哈哈,你准备怎么做?扎我的大腿吗?”
奎德一把将泰尔斯拉起来,狂笑着。
不!
不!
泰尔斯绝望地想,匕首,那把自己从落日酒吧里偷来的无鞘匕首。
那是最后的希望。
“哟!”
奎德惊奇地看向了泰尔斯身后。
那里,是泰尔斯从洞里抽出匕首时,用力过猛,而带出的一枚钱币。
“看我找到了什么?”
“一枚银币?”
“银币!哈哈哈,果然是该死的小鬼!你私藏了一枚银币!”
泰尔斯想用左手挣扎,但一个七岁孩童的力气完全不够,只能在奎德硬得跟铁皮的腹部上一下一下徒劳地砸。
那枚银币,是红坊区那名女贵族的馈赠,泰尔斯想说自己没撒谎。
铜币,那位鹅绒的夫人的确只给了自己十二个。
银币,一枚。
泰尔斯绝望地胡思乱想着。
但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自己失败了。
“作为你敢撒谎的代价——”
奎德没有理会泰尔斯不痛不痒的拳打脚踢,只是狞笑着,用匕首把那枚银币挑起,在半空中甩了个面,然后用匕首的另一面接住。
这枚王国的闵迪思银币,份量十足,即使在今天也少有。它的正面刻着闵迪思三世国王——这位星辰王国历史上,甚至是东西大陆历史上都少有的贤君——的头像,以及一句用古体花纹字镌刻的铭言。
王者不以血脉为尊,血脉却因王者而荣。
这行字泰尔斯根本看不懂,它的真正意思,还是泰尔斯大胆地问那位女贵族,而得到的回答。
呵呵,泰尔斯心里默默地想,自己还想要学认字,学读书,学这个世界所具备的知识和智慧呢。
结果。
奎德又用匕首托着银币,甩了几个刀花,他点点头,很满意自己玩刀的手艺,看来还没退步。
接着,他把泰尔斯往外拉了几步,把银币扔进了靠着院子的火堆里。
“作为撒谎的代价——那就赏你这枚银币吧。”
泰尔斯看着火堆里逐渐发黑的银币,突然意识到奎德要做什么了,他越发疯狂地踢打着。
就在此时,泰尔斯突然用余光瞟到,跛子莱恩,那个一贯以来都怯懦,胆小的莱恩,正颤巍巍地摸到奎德身后,举起一块石头。
不。
泰尔斯悲哀地想。
莱恩没怎么打过架。
那块石头。
太小了。
太小。
“嗒!”
莱恩的力气不够,石头只砸中了奎德的后颈。
但足够引起奎德的注意。
“跑!莱恩!”
“快跑!”
泰尔斯,和另一侧痛苦地抱着自己右腿的辛提,都大喊出声!
但莱恩是个跛子,他的腿在乞讨时,被一个脾气不好的盗贼打断了,缺医少药的乞儿之后就成了跛子。
莱恩惊惶地后退,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奔逃。
泰尔斯被奎德拖着,跟着他追向莱恩。
莱恩很快就被奎德追上了。
奎德怒极反笑。
“瘸子!”奎德张大嘴巴,野猪一样狠狠地喘着气,“刚刚砸得真痛快啊。”
“扑通!”
莱恩被他踹倒在地上,眼里满是恐惧和后悔。
“我——我——”
没等惊惧到极点的莱恩说完话,奎德就飞起手上的匕首,狠狠扎在莱恩的右手腕上!
“啊啊啊啊——”
莱恩的惨叫震耳欲聋,连泰尔斯都颤抖了一下。
“你不是瘸子吗?断了一条腿!”奎德疯狂地大喊道:“那怎么也该上下对称一点啊!”
然后,奎德抽起匕首,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重。
他一手把泰尔斯推倒在地上,转过身专心对付莱恩。
只见他狠狠一膝盖,砸到莱恩的肚子上,举起匕首,对着他已经被刺穿的手腕。
像锯木头一样。
开始。
切割。
泰尔斯痛苦地闭上眼睛。
“不!不!啊!啊!别!那!啊啊!”
莱恩的惨叫,已经变成了无节奏的持续哀嚎。
辛提的怒吼在耳边响起。
泰尔斯没有去看依然在啜泣的科莉亚,也没有去看悄无声息的凯利特。
求求你,让这一切快点结束吧。
快结束啊。
等到莱恩不间断的哀嚎,变成痛苦的呻吟,已然麻木的泰尔斯,感觉到自己又被奎德抓起了衣领。
一阵滚烫袭来。
泰尔斯睁开眼睛,只见眼前是那柄匕首,上面托着那枚银币。
被火烧得滚烫发黑的银币。
烧灼的火气袭来。
“张开嘴。”奎德狠厉而冷漠地道。
边上,莱恩抱着血淋淋的右手,眼珠里已经没有了感情,只是木然地侧躺着,身子时不时颤抖一下。
他的右手掌,只剩一点皮肉,连在手腕上。
泰尔斯收回目光,冷冷地看着奎德。
“不肯吗?”
奎德摇摇头,嘿嘿一笑:“那眼睛也是可以的。”
言毕,他就抓着匕首,以及托在匕首上,烧得发黑的银币,贴近泰尔斯的眼睛。
烧得乌黑的闵迪思国王,离他的眼睛越来越近。
那行铭文也越发清晰。
王者不以血脉为尊。
血脉却因王者而荣。
就在即将贴上他眼珠的一刹那。
“啊!”
泰尔斯怒吼一声,猛地一挣,咬住了奎德抓着匕首的手掌小指!
奎德痛得嘶了一声,身子后仰,银币从匕首上落下,落到泰尔斯裸露的胸口处。
一阵滚烫从胸口袭来!
“啊——不!”
剧烈的烧灼感!甚至引起了剧痛!
泰尔斯被银币烧得忍受不住,松开了咬着奎德的牙齿,伸手就去捞胸口的银币。
“混蛋!”奎德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小指,怒意勃发。
“那就给你留点纪念!”
他一拳击倒男孩,然后猛地扑上去,压倒泰尔斯,用匕首死死地压着烫黑的银币,抵在泰尔斯的胸口。
“嘶——”这像是烙铁被急速冷却的声音。
只是冷却的材料,是血肉之躯。
“啊啊啊啊啊——”
泰尔斯怒号着,随着胸口烧心灼骨的温度,还传来一阵焦味。
他浑身的肌肉,又开始燃烧一般的疼痛。
奎德压着银币,整整按了有五秒钟,盯着泰尔斯不断痛苦变形的脸庞,才感到解气,松开了泰尔斯。
泰尔斯一挣脱,就猛地扯住已经黏在胸口的银币,不顾还烫手的温度,连皮带血地扯落。
带着烧焦的皮肉,以及被泰尔斯扯出的鲜血,银币滚落在地上,叮当作响。
泰尔斯的血液落到地面上,很快干涸。
而他则躺倒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出。
可恶,他明明是成年人不是吗。
为什么,为什么也忍不住想哭?
“可惜,吞下去或者按在眼皮上多好。”
奎德小心翼翼地挑起银币,继续扔进火堆,“没关系,我们下一轮再来。”
泰尔斯狠狠闭眼,胸口的烧灼感似乎没有减弱,而是增强了,越来越烫。
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涌动。
在积累。
只要让我,让我,让我割开奎德的喉咙,就好。他在心底里默念着。
当泰尔斯再睁开眼时,只是冷冰冰地盯着奎德。
奎德看着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突然觉得有些无聊。
“喂,小鬼,不想玩了吗?”奎德踢了一下泰尔斯。
泰尔斯只是冷冷地望着他。
来吧,他想,这次,无论是眼皮还是鼻子。
随你烫。
反正,自己穿越过来,什么也做不了,不是么?
奎德望着泰尔斯的眼睛,确认了对方眼里的冷漠。
奎德讨厌这种冷漠,他当年在收黑账的时候,最烦就是这样的债务人。这意味着无论他怎么折磨对方,也什么钱都收不上来。
无聊。奎德啐了一口,恶狠狠地想,趣味都被破坏殆尽了。
浪费太多时间了。
但他转头看见墙洞里另外两个乞儿时,眼前又是一亮。
在科莉亚的哭嚎声中,以及凯利特的恐惧目光下,奎德把手伸向了第六屋其中的一个墙洞,伸向那个唯一的,也是最小的女孩。
泰尔斯的瞳孔瞬间聚焦了,辛提惊惶地看着这一幕,连莱恩也放下自己的断手,抬起了头。
不。
不!
那是科莉亚。
那是他们最小的孩子。
那孩子!
他胸口的灼热越发烫人,身体的肌肉也像是烧灼起来一样。
科莉亚只是嚎啕大哭。
她只有四岁啊。
混蛋。
你怎么敢!
“科莉亚!”
“恶魔!朝我来!”
“你敢!你不能!”
泰尔斯、辛提、甚至抱着断手的莱恩都疯狂地爬向奎德,却只是被他一腿一个,扫开在墙角。
“你不许伤害她!”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死死地挡在墙洞前。
那是刚刚,被吓回了破洞的凯利特。
此时,他勇敢地扑上来,想要护住科莉亚。
但泰尔斯只是痛苦地摇摇头。
不,你不够的。
凯利特的拳头被奎德轻易地抓住。
“别打扰余兴节目。”奎德呵呵笑了一声,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迟疑,没有任何阻碍地,割开了凯利特的脖子。
凯利特睁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泰尔斯瘫倒在地上,莱恩开始神经失常也似的又哭又笑,而辛提,只是狠狠地锤击着地面。
奎德把气管破损,动脉喷血,说不出任何话的凯利特,推倒在一边。
科莉亚哭得越来越凶。
“别!别抓我!我很乖的!我没有伤寒!我没有!”
奎德抓住科莉亚的头发,把不住号哭着的女孩,像拎宠物一样,拎出破墙洞。
然后他伸出匕首,从火堆里挑出那枚银币。
“混蛋!该死的混蛋!”
泰尔斯闭上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怒吼出声。
他痛恨自己。
痛恨这个该死的世界。
然后。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奎德。
在女孩绝望而疯狂的挣扎中,把第二次烧黑的银币,用匕首按在了科莉亚的脸上。
耳边是孩子们的啜泣声。
科莉亚的哭声甚至已经不连贯了。
怎么会这样?
泰尔斯死死地躺在地上,好像已经放弃了一切希望,一动不动,眼里尽是灰蒙蒙的绝望。
只有胸口,那被烫伤的地方,一阵阵灼热传来。
奎德把匕首和银币都从女孩的脸上挑起,带起女孩的一阵尖叫。
他喘了口气,环顾一圈,突然觉得有些无聊了。
赶紧解决这边,去找其他的小鬼吧。
等等,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对兄弟会,不太好?
奎德的酒意开始渐渐消退了。
管他的呢,既然里克和他的打手们没出现,就是没问题。
他闭上眼,摇摇头。
然后想双手并用,来拗断手上女孩的脖颈。
咦?
举起左手的时候,奎德突然觉得奇怪,自己刚刚不是拿着匕首,把银币压上女孩的脸的吗?
匕首?
他没有多想。
奎德继续抬起左手,抹上科莉亚的脖颈。
就在此时,趴在地上的泰尔斯,已经绝望的他,右手似乎摸到了一件东西,让他微微一颤。
匕首?
他也没有多想。
泰尔斯颤抖地爬起来,把手藏在身后
一切就这么发生了。
在辛提的眼里,只见前一刻还在地上颤抖着的泰尔斯,猛地扑起。
“去死!”
七岁的穿越者,奋尽两个世界,两种人生的疯狂,朝着奎德的脖子,一捅,一扭。
“烦死了!”
奎德早就看到了他的动作,只是不在意地反手一肘。
然后,泰尔斯就被不耐烦的奎德,一肘击飞。
“砰!”
泰尔斯的头磕在一处破洞的边上,眼冒金星,但他还是顽强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手。
那里,握着那把从落日酒吧偷来的匕首。
刃锋带血的匕首。
一切都好像静止在那一瞬。
奎德愣了一下,惊讶地低下头,看着被击飞出去,在地上不住咳嗽的泰尔斯。
奎德惊讶的眼神没有持续多久,他就意识到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
他突然松开科莉亚,然后难以置信地,伸出颤抖的手,摸向自己的颈部。
入手一片温热、湿润和粘稠,这感觉,顺着锁骨往下蔓延,快速传导到胸膛、腹部。
在奎德的眼里,那个该死的小鬼——泰尔斯吃力,U看书 www..et 但是坚定地,从地上缓缓爬起,握在手上的匕首,随着右手在微微颤抖。
但却是频率稳定地,颤抖着。
那一刻,奎德有些慌了。
他双手胡乱扑上自己的脖子,惶恐地摁住颈部那个喷涌鲜血的大洞。
但颤抖的手和下巴像是都在反抗他的意图,鲜红得像颜料一样的动脉血,喷涌而出,势不可挡。
奎德咬紧牙齿,只觉得腿下有些发软,于是后退了一步。
但这一步,让他整个人都软倒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胸口上的灼痛还在持续,但是泰尔斯抬起头,在科莉亚和辛提恐惧而震撼目光下,在莱恩分辨不出情绪的笑声中,冷漠,但是坚定地看向奎德。
他一字一顿地开口。
“去死吧。”
“没有下面的,废物。”
奎德的牙咬得更紧了,他的怒火重新涌起。
但是与之前不同,随怒火而来的,是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在变暗,变糊,变远,变小,都在——土崩瓦解。
他的眼珠凸出,似乎要瞪出眼眶般,死死瞪着泰尔斯。
然后,他把微微颤抖的手,那只被娅拉刺穿的手,一顿一顿地,伸向泰尔斯的方向,嘶哑地开口。
“该死的——小鬼——”
带着血的手,掠过泰尔丝冰寒的脸庞。
这就是“血斧”奎德·罗达,在埃罗尔世界最后的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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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紧这片柴,你会好受一点,对不起,我——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了。”
泰尔斯皱着眉头,跪在莱恩身前。
这个跛子乞儿,靠墙半躺在地上,举着“藕断丝连”,血液缓缓流出的右手,木然地看着正在一块钝石上打磨匕首的泰尔斯,任他把一片木柴塞进自己的嘴里。
泰尔斯的身后,女孩科莉亚神情呆滞地坐在院子和屋内的台阶上,左脸上那个被银币烧伤的地方,已经处理过,上了药,此刻正覆盖着一块布。
而那枚焦黑的银币,此刻正紧紧抓在她的手里。
女孩瞪大眼睛,看看这里,看看那里,一会还抬头看看月亮,神经质般地笑了一声。
在她身后,奎德死不瞑目的尸体斜倚在破墙上。
一阵恶心向着泰尔斯袭来。
那种触感,那种把金属扎进血肉的触感,时不时地在泰尔斯执刀的手上,隐约出现。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强忍着第一次杀人的不适感,胸前的烧伤依旧在疼痛,为他分担走不少的注意力。
那些黑暗文里杀伐果断,冷血无情的主角,能面不改色地取人性命,能在杀完人之后谈笑风生,能平静如常地计划下一次杀人。
都是骗人的吧。
泰尔斯嗤笑了一声,心底充满悲哀。
毕竟,他夺走的是一个生命,无论奎德做过什么,是否该死,在某种意义上,他是跟自己同类平等,双足行走的生命。
而自己把匕首扎进了他的脖子。
泰尔斯很妒忌那些天生冷血的杀人狂,他们居然能够忍受住杀人后的恶心感。对他而言,右手上的滑腻和粘稠似乎还在蔓延,耳朵里刺入奎德颈部的钝响也在回荡。
一时的冲动和怒火能帮你杀人,却无法处理掉震撼精神的余波。
即使在骨子里,他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一个可以,也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成年人。
更重要的是——泰尔斯转过头,望向科莉亚,手上的匕首却越磨越快。
这些孩子,大概经历了他们人生里,最关键的一幕吧。
他的眼前又出现了一幕虚幻的场景,投影仪的光线和幻灯片的文字像破浪一样浮现。
“...我今天这堂课所报告的论文,其文献回顾主要集中在心理学领域。从发展心理学的角度而言,儿童和青少年时期,是一个人心智和性格形成最关键的时期。Bloom的跟踪研究发现,这个阶段所经历的环境、互动、行为,都与将来的人格和心理发展有强相关关系。许多理论研究也认为,这种影响甚至可能伴随终身...”
泰尔斯摆摆脑袋,把又一片被找回的记忆深藏在心底。
乞儿们的心理健康是其次,但眼前要解决的,是如何存活下来的问题。
泰尔斯按下心底的恶心和伤感,把注意力转移到手上的匕首。
这柄匕首还没有成年人的小臂长,单面开刃,刀尖有偏向刃侧的微小弧度,木质的刀柄上缠着防止滑手的黑色皮麻带,刀锋的两侧则光滑——嗯?
泰尔斯突然发现,在鲜血的洗刷下,刀锋一侧上,出现了镌刻着的“JC”两个字母。
JC?
泰尔斯眼神微变,心下一动。
呵呵,再多的伎俩,再多的策划,再多的聪明,泰尔斯心想,也不如这柄“JC”的匕首管用。
然后,泰尔斯的眼神化为寒冰,上一刻还在打磨的刀锋,下一刻就出现在莱恩的断手边上!
“嗤!”
泰尔斯毫不犹豫的一刀切下!
刀刃切断了莱恩手掌和手腕间,
仅剩的一点皮肉。
“嗯!嗯!——哼哼!”
莱恩的浑身,像落入开水瞬间的亚希尔河虾一样猛烈痉挛起来。
他紧紧咬着木柴,从喉咙里闷出吓人的声音,双眼痛苦地紧闭着,脸部扭曲成夸张的形状,眼泪和鼻涕不住地流下。
泰尔斯赶紧拉过上好药(其实仅仅只是一些乌尔德龙草)的布条,缠上莱恩的断手,来回狠狠地打了个节。
希望这样能管用,能止住血,不要感染,否则——泰尔斯看向火堆,摇了摇头。
莱恩还在痛苦地抽搐,泰尔斯一手紧紧按住他的断手,一手把他揽进自己的怀里。
“坚持住,莱恩,很快就过去了,坚持住!”泰尔斯闭着眼睛轻声安慰着他,自己胸前烧伤被莱恩的头发擦过,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泰尔斯看向另一边,凯利特、尼德和恩索拉,正静静地躺在月光下。
像是睡着了一样。
莱恩的呼吸渐渐规律下来,但科莉亚又开始轻声地啜泣。
“泰尔斯,呜呜,我好怕,科莉亚明明没有得伤寒,科莉亚已经好了——”
泰尔斯放下莱恩,转过身,把科莉亚抱在怀里,小心避开她脸上的烧伤,轻轻拍打着她。
“没事了,科莉亚,已经没事了。”
对不起。
是我没能保护好大家。
“泰尔斯!”
泰尔斯睁开眼睛,看着气喘吁吁跑回来的辛提,冷静地问:“外面怎么样?”
辛提是第六屋的孩子里受创最小的,在泰尔斯帮他接续完脱臼的腿后(乞儿们的生涯,让他们掌握了很多自救的知识,例如接骨——或者拆骨),便被泰尔斯派去外面打探消息并放风,对可能到来的兄弟会成员做出预警。
“上面没有人来,没有里克,没有打手,没有任何兄弟会的人,好像废屋以外的人什么都不知道。”
辛提年纪最大,跟泰尔斯也默契已久,直接说了泰尔斯最关心的部分。
“奎德好像去过了不少人的屋子,有些人成功逃出来了,但是,不算上我们和第十七屋的话,至少六七个屋子里,什么动静也没有。”
泰尔斯的眼神一黯,第六屋并不是最靠近大门的废屋,而他大概能猜到那些屋子里乞儿们的命运了。
“现在乞儿们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大家都在传,说兄弟会要把我们全部干掉。有些人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但更多人都跑到街道上去了,还有人想要逃走。”
泰尔斯眼前一亮:“等等,你说打手们都不在了?”
辛提知道泰尔斯在想什么,他摇摇头,苦涩地道:“没用,大门从外面被反锁了,卡拉克带着他们屋子的人在门口大叫,但是一个人也没叫来。除非能跨越壕沟和里面的尖刺,否则我们逃不出去的。”
“我们,”莱恩挣扎着,抱着右手从地上坐起来,脸色苍白地道:“我们一定要逃吗?我们可以在这里等到早上,等到里克和其他的人来了,告诉他们是奎德自己发疯——”
“不行!”泰尔斯斩钉截铁地打断了莱恩,“奎德死在废屋,他们找到凶手的话,我们必死无疑,就算找不到凶手,他们也会拿乞儿们出来交代的。更何况,奎德的父亲是兄弟会里的一个老大,他们不会就这么算了。”
“而且,”泰尔斯冷冷地看着莱恩,道:“你还想等他们派来下一个奎德吗?就算下一个头目不是奎德那样的人,等他知道自己的前任是死在乞儿手里的,你还指望他好吃好喝供着你,然后跪下来,求你不要杀他吗?”
这一串话说出来,莱恩、科莉亚包括辛提都听不太懂,三个人眨巴眨巴眼睛,一副不明觉厉的样子。
泰尔斯看着三人的眼神,无奈地低下头,叹了一口气,道:“唉——简单来说,我们必须要逃走就对了。”
“哦。”
三个孩子这才“恍然大悟”般地齐齐点头。
泰尔斯无奈地摇摇头。
他的眼前突然又出现了一道场景。
零散的街道上大雪纷飞,一个窈窕的身影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而他则在喃喃不休。
“——所以,韦伯用他的观察和史料总结,就资本主义在欧洲的发源一事,在书里对老马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一说,冷嘲热讽——”
“虽然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是感觉好厉害的样子呢。”
“唉——简单来说,就是韦伯在用智商碾压老马。”
“噢,是这样啊,那我们去吃小火锅吧!”
“明明是你在问我今天上了什么课,话题可以不要跳得这么快吗?而且为什么转得这么自然啊喂!”
“那就决定了,韩式烤肉!强袭自由,出击!”
“刚刚不是还小火锅——哎你别推我——还有什么是强袭自由啊——都说了不要推我——”
泰尔斯紧紧闭上眼,把这段从虚空里回涌而来的记忆幻觉驱散。
最近的记忆回涌越来越频繁了,“往事”一件件地浮现。
但别是现在。
不能是现在。
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泰尔斯睁开眼,发现三个孩子都在等自己的决断。
他轻轻站起,把莱恩也拉起来,深吸一口气。
“首先,在外面没人的时候,把奎德搬出第六屋——虽然很重,但短期内,不能让人知道他的死跟我们有关。”
“然后,辛提,你去大家中间偷偷地传话——一定要偷偷的,别让人知道是你故意传的。告诉他们,第四屋左边的壕沟底下,有五根尖刺是松动的,拆掉它们,用石板或者什么东西盖住剩下的两根尖刺,就可以逃出废屋。”
辛提一惊:“你,你找到了那条深沟里的密道?”
“密道?”莱恩和科莉亚也像是被吓了一跳。
泰尔斯什么也没说,只是拍拍辛提的肩膀,“去吧。”
那不是某位神通广大的乞儿前辈挖的密道。
所谓的密道,是自己利用每周两次去西城门乞讨,所以可以夜归的理由,拿着匕首、树藤、亚麻布,和药剂店顺来的腐蚀剂,在四年里,偷偷挖出来的。
简直就像是埃罗尔世界的“肖申克的救赎”。
至于那个传说,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幻想。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不是么?
泰尔斯又拍了拍辛提的肩膀,后者点点头,正要转身,却挠挠头,想到了什么,疑惑地开口道:
“为什么要告诉大家?我们自己逃不行吗?人越多,大家都会抢着跑,我们就逃得越慢啊。”
不,泰尔斯在心底说,兄弟会不是吃素的,下城三区的每条街,每条路,每个转角都有他们的眼线,西门郊外也布满了他们的走狗,对于几个十岁不到的乞儿而言,就算逃出废屋,也很难逃出兄弟会。
泰尔斯原本的逃跑计划里,还要再半年的时间。他就能完全摸清下城第三区到红坊街之间,兄弟会放置眼线的规律和节奏,再从落日酒吧跟格罗夫药剂店里准备好物资,那他们逃脱的可能性就会大大上升。
只要能逃到红坊街。
但现在,现在根本不是最好的时机。
可为了生存,他们又必须要逃——意外总是突然而至,不是么?
所以,他必须把第六屋的私自逃离,变成乞儿的集体骚动。
只有第六屋失踪,那太明显,兄弟会很快就会找上来。其次,人越多,他们逃是得越慢,但也越安全,越不起眼。
但是,要把这些理由一个一个讲出来的话——
泰尔斯仰头看着辛提,刺目的眼神让后者有些难受。
“辛提,你还记得我们两个,四年前的约定吗?”
辛提愣了一下,低下头,略略思索。
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已经变得坚定。
“当然。”辛提看着泰尔斯,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一头的男孩,缓缓道:“你负责想,我负责做。”
泰尔斯郑重地点点头。
“我们,一起逃出去!”
——————————————————
娅拉·萨里顿百无聊赖地看着最后一个客人走出落日酒吧,然后懒懒起身,把他的杯子收起来。
今天的酒客不多,尤其是兄弟会自己的人,许多都被调去参加那场“大行动”了,就连厨子艾德蒙也提着砍刀去了,据说,是要去还个人情债。
老家伙也好久没回来了。
无聊。
娅拉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凌晨三点半,有点早。
然而那个钟也有点慢。
那个钟已经很旧了,娅拉心想,连装永世油的后槽都生锈了,铁锈混进永世油里,大大降低了工作效率。
得想点办法,让老家伙出点血,换个时钟了。
落日酒吧这么多的生意,既没有市政厅的税务官来收税(“看在国王的份上,我会给他两根中指!”——娅拉),也没有不长眼的家伙来要保护费(“每人一百个铜子,我就能保护你们的手指,不被我剁掉,怎么样?”——娅拉),就连进货都是从黑街兄弟会自己的渠道里拿的优惠价(“纳尔·里克,你是管账目的,快跟这些地上的兄弟,也跟我的刀说说,进货时该给我什么价格?”——娅拉),出点钱,换个酒吧里的时钟总是可以的吧?
那个吝啬的老家伙。
关上大门,处理完吧台的事务,娅拉撂下围裙和抹布,紧了紧短皮裤,把前台的不灭灯(取这个名字还真是讽刺)熄灭,走进后厨。
今天时间有点早,按照老规矩,做完锻炼的话还有——
下一刻,娅拉的脸色就变得冷漠而狠厉!
她的身子瞬间伏低,膝关节弯到便于发力的位置,腿上闻名黑街的狼腿刀,瞬间来到左手。
刀锋电射一般飞出!
“咚!”
狼腿刀凶狠地扎在一个酒桶上!
只有一小半的刀身露出,刀柄还在不断颤抖。
“啊!”这是一个小女孩的惊恐尖叫。
娅拉缓缓地直起身子,把右手上的另外一把狼腿刀扎回靴子,然后点亮身侧的不灭灯。
灯光照亮了昏暗的后厨,几个小小的身影露了出来。
“娅拉——那个——”被狼腿刀吓得惊魂不定的穿越者——泰尔斯,咧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举起微微颤抖的右手,不自然地摇了一下:“嗨——是我。”
娅拉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她的眼神犀利而可怕,科莉亚害怕地把身子朝着泰尔斯缩了一下。
娅拉突然拔步走来。
泰尔斯感觉到,身后的三个乞儿都不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知道,”娅拉冷冰冰地说道,“否则,我瞄的就不是酒桶这么简单了。”
娅拉走到他跟前,从距泰尔斯左耳两寸的酒桶上,拔出狼腿刀,示威也似的在他面前挽了个刀花,才插进靴套里。
“还有,你个小鬼——”
泰尔斯心里翻了个白眼,本能地迅速抬起手,想要护住额头。
但一根纤细的手指已经狠狠地戳了上去!
“啊!痛!”
“要叫我——娅拉姐姐!”
———————————————————
“我从后门进来的时候,没看到艾德蒙,就想来后厨看看——”
他们现在在落日酒吧的地窖里,除了泰尔斯之外的三个乞儿,靠在装食物的大麻袋上,坐立不安,艰难但努力地啃咬着手里的白面包——他们好久没吃到这么好的食物了。
离他们稍远的地方,泰尔斯坐在高他一倍的酒桶上,平视着前方双手抱胸,单腿靠墙,慵懒却不失飒爽的娅拉·萨里顿。
如果换做前世,泰尔斯大概要抱着欣赏的眼光,把她细细地从头看到脚,然后抬头望天,在回味的同时,感叹这个世界的美好。
哈?你问之后泰尔斯会做什么?废话,当然是自个儿回家,该干嘛干嘛去。
至于现在么——抱歉,这具身体还年轻。
“直说吧,为什么来找我。”娅拉依然是那副冷漠的神色,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但泰尔斯已经习惯了,从他四年前,第一次在落日酒吧后的垃圾堆里,遇到这个当时才二十出头的“大姐姐”,对方就一直是这样的口气和风格。
他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人。
“奎德发疯了,他把废屋里差不多一半的乞儿都杀了。”
泰尔斯一脸凝重地道,同时默默握紧双拳。
他-妈-的。
娅拉从看到这几个伤痕累累的乞儿开始,就对今天早些时候的事情,隐隐有了怀疑。
娅拉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开始咒骂着里克,这个管账的,就知道你给奎德灌查卡酒,肯定没安好心。
我怎么就为了那十个金币,答应他了呢?十个金币,十个金币啊!
这种肯定会触怒兄弟会的事情,十个金币——最少也该收他二十个!
而且——
“没有人来阻止他,也没有人来救我们,我们只能自己逃出来。”泰尔斯心情灰暗地道,几个小时前的那一幕似乎又再次出现。
——而且,唉,一半的乞儿啊。
娅拉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你们在这里躲一天吧。放心,UU看书 www.ukansh. 有我在,那个大猩猩不敢来,如果他来了,我就把他下面那——咳咳——他的手给剁下来。”
娅拉看了看另外的三个乞儿,皱起了眉头,她认得出哪些是新伤,尤其是那个右手被布包裹着的孩子。
“等艾德蒙回来,我就让他去找里克和上面的人。奎德干出这样的事,他逃不掉——这家伙,怎么不早点死掉。”
娅拉有些意兴阑珊,她把靠在墙上的腿放下,站了起来。
泰尔斯的眼色一黯,他看着三个乞儿,深深吐出一口气,然后看向娅拉。
“今天兄弟会有大任务,所以守备和巡逻才会松懈吧。你们能逃出来,一定——唉,算了,我去拿药,如果要医生的话也——等等,小鬼,你怎么了?”
娅拉正自顾自地说着,突然意识到对面的泰尔斯不太对劲,他的身上也全是伤痕,胸前的衣物被扯得七零八落,右手袖子甚至溅满了鲜血。
不对,这小鬼的眼神——
娅拉突然走到泰尔斯跟前,把他拖下酒桶,然后蹲下来,双手握住泰尔斯的肩膀,直视他的眼睛。
娅拉的眼神突然变得很严肃,也很急切。
“小鬼——你,难道你?”
泰尔斯有些不敢看娅拉的双眼,但是仅仅几秒钟,他就调整好自己,然后坚毅地抬起头。
泰尔斯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如常,毫无颤抖地响起。
“娅拉,奎德被我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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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小时前。
洛比克·迪拉今年四十三岁,是隶属于城防队的一级警戒厅长,手下管理着负责永星城西面安全的西城警戒厅。
二十个巡逻队的士兵,一个厅的大小警察,无数的文职人员,都任他差遣。
一百多名带着电击棍,迷你弩,防冲盾牌,迷雾弹、雷暴弹这样精良弹压装备的警务人员,近三百名装备着陨魔剑、弧光盾、永新甲胄以及破能弩箭这种反魔武装的高素质士兵,以及二十个终结剑士作为巡逻队长的精锐军备力量,听命于他一人。
这对于一个出身低级贵族——洛比克的父亲不过是王国西部凯拉郡的一个小勋爵——的人而言,是十分罕见的。
要不是他攀上了凯文迪尔家族的高枝,也不可能在这个年纪,就成为王都永星城的西城警戒厅长。在这段他向凯文迪尔家族输诚,然后得到官位回报的美妙关系里,只有一点小小的美中不足。
那就是,他在永星城所负责的巡逻区域,总共有六个区,分别是西环三区,以及下城三区。
对,就是血瓶帮和黑街兄弟会血腥斗争的最前线。
小小的美中不足。
美中不足——?
啊呸!
国王在上,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倒霉!
噢,他还负责西城门前的巡逻和街道安全。
这是他那位白发苍苍的前任在交接时的告诫:
“你要嘱咐好手下的人,即使带队从营房出发,穿过西环区、下城区,前往西城门的时候(对,他的前任认为,对巡逻队而言,西城门才是唯一可能巡逻的地方,对于警察而言,西城门才是唯一需要执法的地方)——”
“为了你的钱着想,经过西环三区时,要客客气气,和气友好;
为了你的命着想,经过下城三区时,要提心吊胆,步步为营;
为了你的职位着想,到达西城门时,要兢兢业业,精神抖擞!”
洛比克很快弄清楚了这是为什么。
扎根西环三区的血瓶帮,树大根深,历史悠久,跟朝中的许多大人物关系不明不白,但定期会向城防队缴纳不少的“份子钱”,所以为了钱包着想,经过西环区时,要警民友好,鱼水欢乐,有事没事都睁只眼闭只眼。
盘踞下城三区的黑街兄弟会,心狠手辣,疯狂暴戾,王国里至今未破的刑事悬案一半都跟他们有关,对官方的人下手也毫不容情,所以为了生命着想,经过下城区时,要眼观八方,耳听六路,一路小跑没事别停留太久。
西城门则是永星城的对陆门面,更是许多外国要人、大小贵族、诸神殿掌事官、各路冒险者到访永星城的必经之门,许多外交纠纷、贵族斗争、宗教对立、民间冲突都发生在这一块,也是宫廷大佬们盯得最紧的地方,所以为了职位着想,在西城门治安值守、执法巡逻时,要公正严明,勤业敬业,铁面无私为人民服务。
综上所述,洛比克厅长接掌警戒厅的三年间,头发就已经白了一半,皱纹多了三根,因为回家时间不定,还时常被妻子以床上冷战的方式抗议,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此时,洛比克坐在办公桌里,看着窗外的月光,脸色发愁。
他也不想加班的啊——实在是今晚有大人物打了招呼,不得不加班。
还有。
他愁的不是工作,而是眼前这个为他工作的愣头青。
二十五岁的科恩·卡拉比扬,作为两个月前新晋的巡逻队长,
凭借着即使在终结剑士里也高人一筹的身手(要是能打败米兰达那个变态就更好了——科恩),本来就不错的出身(“唉,老头啊,如果你是国王就更好了呢,那我也能混个王子——哎呦,你干嘛打我!”——科恩),以及年轻贵族里难得一见的从军经历,在退伍后(“死老头!我明明没有签字,怎么就‘被退伍’了?一定是你不知羞耻地——哎呦,你干嘛又打我!”——科恩),成为西城警戒厅二十巡逻队的第一王牌(“他们都说是因为我有个好爹,但老头你一定最清楚,我才没有个好——哎哎,老头你再打我,我就翻脸了啊!”——科恩)。
此刻的科恩,扣着工整而威严的军官帽,几丝颜色好看的金发从帽檐后露出,一身剪裁得当的蓝色流星制服,把他强壮而不失匀称的身材,衬托得更为出色,脚下踏着毫不反光的乌黑行军筒靴,加上那张坚毅而英武的脸庞,简直是王都毫无争议的“少女杀手”。
可惜啊,自己要是再年轻二十年,再早一点调来到永星城,大概也是让王都贵族少女们尖叫的存在吧——以上是洛比克厅长走神时的空想。
因为,那位年轻英伟的“少女杀手”科恩,正在义正词严地滔滔不绝,坚决地向着洛比克厅长阐述自己的观点,他的手在胸膛上坚决地拍了又拍,似乎要让上司知道自己的决心。
“大人,综上所述,我认为绝对不宜净空在红坊街的守备力量!特别是今晚!血瓶帮和黑街兄弟会之间极有可能爆发剧烈的冲突!另外,我收到手下的线报,黑街兄弟会在本部大屋前——”
“你在黑街还有眼线?”洛比克厅长打了个哈欠,打断了他。
“哈,兄弟会那帮疯子的眼线确实很难安插,”科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翘起嘴角,“但是在我精明而强干的——”
“蠢货!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洛比克厅长的咆哮很突然,掀起一阵波澜,把刚刚抱着文书经过门外的秘书,漂亮的红发乔拉小姐,都吓得滑了一跤。
“你以为,自己是一级终结剑士年终考核第三名,兄弟会就不能动你了?你以为,自己出身卡拉比扬家族,血瓶帮就不敢动你了?最重要的是!你以为——”
愤怒的洛比克厅长,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把本来滔滔不绝的科恩唬得一愣一愣的。
“——自己长得比我帅,就可以指挥你的顶头上司了?”
门外,正在地上捡文件的乔拉小姐手一抖,已经捡好的文件又散了一地。
“额——厅长,有点跑题了,虽然我长得帅但是兄弟会那边——”
“闭嘴!蠢货!”
恼羞成怒的洛比克突然觉得,这个老同学的儿子天天被他父亲揍,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洛比克顺了一口气,缓缓道:“我知道你的心情,我也热血过,三年前调来的时候,也想着终有一日,要把下城区和西环区的罪恶和黑暗,都清理得干干净净,让市民们安心地走在街道上,不必提心吊胆。”
“但你就真的以为,血瓶帮和黑街兄弟会,仅仅只是上不了台面的黑帮?我派出二十个以一当百的终结剑士,加上四百人的警备部队和巡逻队士兵,就能一举扫除?血瓶帮的两名魔能师,八个异能战士,十二位至强者,兄弟会的三大——或者四大杀手,六大巨头,十三大将,你知道光是这些人里就有多少超阶,甚至极境的家伙吗!还有他们遍布王国上下,势力波及西大陆的打手、盗贼、游侠、冒险者们,无孔不入的情报网,根深蒂固的关系网,体量可观的商业网,牵发动身的利益网,关键要害的秘密网,你以为都是吃素的吗!你以为这是在西线战场上跟荒骨人和兽族打仗吗?你以为我的警员、城防士兵都是没有家人孩子,没有社会关系,没有牵挂负累,你扯一扯嗓子就能去为你把命送掉的敢死队吗?”
“就算两大黑帮被扫除了,那跟他们有关的贵族阴私怎么办?靠着他们的威胁才能生存的行政部门油水和拨款怎么办?他们每年给宫廷里大人物们的供奉怎么办?失去黑帮的约束及庇护,而生计无着的贫民、暴民、无业游民们怎么办?没了黑帮的压迫,人们不再去神殿祈祷和捐献怎么办?没了黑帮制造的血腥事件,城里的药剂市场、炼金市场、农牧市场,只能通过黑帮走私进来的稀有药品和战略物资断货怎么办?还有失去生计蠢蠢欲动的冒险者、雇佣兵、异能战士怎么办?没有本地黑帮跟我们明里暗里的合作跟配合,王国秘科的人不能掌握外国间谍的地下行动怎么办?”
“这些林林总总,杂七杂八,又不能不考虑的事情,你都想过吗?”
“你以为今晚我把红坊街净空是为什么?没错,我告诉你,因为某位大人物直接跟我打了招呼,今晚那里会变成最血腥的战场!无论谁接近,都是不妙的下场!所以我不但要净空那里,还要贴宵禁告示,更要警告所有人不能靠近!你以为我们今天为什么加班?是为了到早上,我们的人能够联合市政厅的医务、消防以及地政部门,去为战争的失败者收尸,为战争带来的废墟收场!”
洛比克停下了咆哮,喘息着,扯开害自己有些呼吸不畅的领口。
科恩已经沉默了,他的拳头紧紧捏在身体的两侧。
“现在,科恩·卡拉比扬队长——”洛比克缓了一下,用正常的语气道:“你可以出去了,好好反省一下,思考一下,为什么你父亲把你送来整个星辰王国里,整个西大陆上都最难待的警戒厅。还有,记得帮门外的乔拉小姐把那堆文件捡起来——那都是你的错。”
门开了,科恩缓步走出,但此时他的眼神却黯沉下来,落寞而无奈。
看得在旁边捡文件的乔拉小姐好生心疼。
这些——洛比克厅长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科恩默默地想。
他把手伸向厅长室外的剑架,想要拿回他的佩剑。
但是,如果连最年轻的警戒厅长都如此老成谋算,如果连隐藏在地下世界里吸血的黑帮都不敢直面。
那这个王国,还要怎么改变?
科恩慢慢地把手放下。
他走到蹲下身子收拾文件的乔拉小姐跟前,秘书小姐感觉到了科恩的逼近,脸一下就红了,正在想着要用什么语气感谢他的帮忙。
热血么?
科恩在心里暗暗苦笑。
从西线战场的死人堆里爬出来时,这个词,就不属于我了。
这不是热血。
科恩低下头,握紧拳头,落寞的眼里闪出坚定和怒火。
这是正确的事,是必须要做的事。
乔拉小姐的脸更红了,她突然意识到,从科恩的角度,可以把她职业制服内,堪比孤老山峰的傲人风光一览无遗,而且——这很重要,要说三遍——他很帅,他很帅,他真的很帅!
红坊街么。
科恩眯起了眼睛。
下一刻,只见他神色冰寒,看也不看,右手捏着的拳头突然一翻,厅长室门前就像刮起了一阵疾风!
“呼!”
等到疾风散去,科恩已经不见了。
随之不见的,还有他在剑架上的佩剑。
只留下咬牙切齿的乔拉小姐,狠狠地撕扯着自己因这阵风而打乱的红色长发。
她的身边,那堆散乱的文件,不知从何时起,已经被风刮成了一叠,整整齐齐地立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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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长室里,洛比克无奈地闭上眼睛,叹出一口气。
相比起红坊街——
那位大人物,对他还有个更麻烦的请求。
从那些进出西城门的落日信徒身上,查清楚,落日神殿究竟为什么封锁内坛。
那些信宗教的疯子啊,洛比克摇摇头,有关神谕的事情,自己怎么敢招惹?
尤其是落日女神那个泼妇。
呸呸呸!
洛比克摇摇头,把这个念头扔出脑子外。
换作三百年前,自己光是有这个念头,就会被落日女神的神殿祭祀,打进裁判所吧?
就这样看来,两位魔法女皇虽然也是脾气差的泼妇,但还是做了点好事的嘛。
呸呸呸!
洛比克摇摇头,也把这个想法扔出脑子外。
换作一百年前,自己光是有这个想法,就会被女皇领地的皇国魔卫,打进魔威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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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现在。
“你说你杀了奎德?”娅拉震惊地望着泰尔斯,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他。
“是的,而且,”泰尔斯无比冷静地,向这个美丽又危险的年轻女人,提出一个看起来很过分的建议:
“请你帮我们四个,逃出下城三区。”
泰尔斯并不是在碰运气。
在废屋乞讨的四年时间里,他的世界也不只是黑暗,除了同屋互助的几个孩子之外,格罗夫药剂店的帮工燕妮,还有眼前这个看似难以亲近的女酒保——话说她真的只是酒保吗——就是泰尔斯穿越后找到的,为数不多的暖色。
三年前,要不是她,自己早就在落日酒吧外的垃圾堆里找食物的时候,被莫里斯豢养的那只怒狼犬给咬死了。
莫里斯在那之后嘀咕了好久,怎么自己养了六年的怒狼犬都养不熟,居然自个儿跑了,不见了。
“你再说一遍?”娅拉像是听到了最不能相信的话,比如地狱恶魔重回人间或者天上诸神降临人间之类的话。
“我是说,我想请你——”
但娅拉打断了他的话。
“你刚刚杀死了星辰王国地下世界最可怕的势力,黑街兄弟会负责永星城乞儿生意的头目,军火老大‘铁心’山达拉·罗达的独生子,奎德·罗达。”
娅拉一口气说完,脸色铁青地伸出纤细的食指,在泰尔斯的额上狠狠地戳了一下。
“然后,你还想请我保护着你,背叛那个‘星辰王国地下世界最可怕的势力’,在黑街兄弟会肯定会到来的搜捕和追杀下——逃跑?”
“额,不太准确,”泰尔斯揉揉额头上的指印,在娅拉杀人的目光下讪笑着道:“但,大概就是这样没错。”
对这个消息,娅拉消化了半响,泰尔斯心里虽然着急,但还是默默地等待着。
娅拉回过神来,叹了一口气。但她的表情迅速恢复冷漠和冰寒。
“哼,为了你,对抗整个兄弟会?你觉得我像是这样的好人吗?不,应该是,你觉得我看起来,就像是个好人吗?”
“你不需要跟兄弟会的人打照面!”泰尔斯急切地道。
“我们有自己的逃亡计划,你只用给我们一些食物和物资,从下城三区到红坊街的路上,帮我们瞒过兄弟会的耳目就行!这对你来说轻而易举!”
“求求你!”泰尔斯郑重地道,“我们只有你可以依靠了,娅拉姐姐!”
然而娅拉似乎并不买他的账。
“哼,你只是个小乞儿而已。”
娅拉冷笑一声:“我好歹也算兄弟会的人,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立刻把你这个杀害了兄弟会头目的凶手,还有那几个帮凶一起交出去?”
泰尔斯沉默了一刻。
娅拉撇着头,似笑非笑地等待他的回答
“因为我相信你。”
娅拉愣住了,没赶上泰尔斯的逻辑。
“什么?”
只见泰尔斯一字一顿,坚定地道:
“因为我相信你,想做个好人!”
娅拉懵住了。
剧本拿错了吗?
这么——额,用他那些稀奇古怪的用语来说,这么“中二”的傻话,他居然也说得出来?
这小鬼,不是一直挺成熟的吗?
而且好歹是兄弟会,乞儿窝里摔打出来的人吧,怎么突然——是最近冥夜神殿的话剧看多了吗?英雄萨拉与先知凯鹏的友谊故事?
还是被奎德打坏了脑袋?
但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的话,让她半晌难言:
“我知道,兄弟会里几乎都是人渣和恶棍,都是是带着血债的变态,披着人皮的狂狼和恶魔,同情和善意,良知和怜悯对他们来说,连阴沟里的污泥都不如。”
”他们把家破人亡的少女卖到妓院,把走投无路的小孩打成残废,把毒品卖给十几岁的少女,把勤勤恳恳的商人勒索得身无分文,把遭遇天灾卖儿卖女的农民逼得饿死,把还不起黑账的人抓到大沙漠当奴隶卖掉,和堕落的贵族共同经营最丑陋不堪的秘密。“
“但我也知道,他们很多人都是迫于生计,都是迫不得已,都是从小耳濡目染,都是身在其中无法自拔,都是为了生存,都有‘我不能不这么做’的理由,才成为兄弟会最恶毒的爪牙,最狠辣的打手。”
“但正因如此,我才觉得,要是在这样的环境和情况下,在生存之外,还能坚持,坚持一点同情,一份怜悯,一道善意,一念良知,坚持做点好事,做个好人,能放弃以一手刀法挣黑钱、快钱的想法,能给哪怕最落魄的酒徒一杯免费的麦酒,能给被虐打的妓女一件披风,能在寒风瑟瑟的垃圾堆里,为了救下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的性命,不惜杀掉兄弟会大佬的爱犬,并且在之后的四年里,一直帮助他、支持他、关心他——”
娅拉紧紧皱起了双眉,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开始紧咬下唇。
说到这里,泰尔斯抬头看着娅拉,目光里是真诚和希冀:
“能做到这些,我觉得,要比在兄弟会里做个纯粹的坏人,做个抛弃信条和良知,恶贯满盈,做个天天快意而舒心的坏人,要更艰难,更危险,更——”
“停!”娅拉脸色不甘地抬起头,双眼通红,“小鬼,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你怎么,你怎么敢——”
但她的话被泰尔斯毫不在乎地打断。
“娅拉·萨里顿!”
“我见过你一刀把狗劈成三段的刀法,也见过你砍掉来闹事家伙的手指,也知道落日酒吧里的酒客都很怕你,知道连奎德和里克,甚至连莫里斯老大,都对你客客气气,知道你压他们的进货价时,他们也敢怒不敢言。我不知道萨里顿这个姓氏在兄弟会里的意义,但我想你大概也曾经满手血腥,甚至杀人盈野,可能你的家族和周围都是兄弟会的人,可能你的父兄姐妹都是罪行累累的家伙。”
娅拉没有打断他,而是表情落寞,陷入仿佛死一般的沉默。
“所以,www.uukans.n其实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个好人,算不算一个好人。”
泰尔斯默默地掏出一柄匕首。
“这柄匕首,是我从你的酒吧里偷来的,但我知道,那天我只不过跟你说了一句‘我又没有刀,怎么可能砍得开柴火’,然后那天下午,这柄匕首,就自己出现在了杂物间里最显眼的位置,我一直都知道的。”
“这柄匕首,我之前一直以为是别人落下的,也许是艾德蒙,直到今天,这柄沾了血的匕首,才从刀刃的一侧,浮现出‘JC’两个字。”
泰尔斯抬起头,直视娅拉,眼里隐约的星芒让她心里一抖。
“那是你的姓名缩写吧,JC。”
“我刚刚才从奎德的嘴里听到你的全名。”
娅拉咬紧牙。
她甚至都没有注意,为什么一个从来就没机会读书识字的下等乞儿,会看得懂匕首上面的字母,还拼得出她的名字。
“娅拉·萨里顿,JC小姐,我想让你知道,我一定要让你知道,今天,你送出的这柄匕首,救了我的性命,救了那边那三个,连普通的白面包都觉得像是国王大餐的三个孩子的性命。”
娅拉捏紧双拳,眼神逐渐聚焦。
这可恶的小鬼。
“所以,虽然我不知道你以前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你以后会怎么样,但我总是觉得,觉得——”
“——你是想要做一个好人的!”
“J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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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半,红坊街。
兄弟会的可怕杀手,莱约克那鬼魅的身影出现在一座民宅的房顶,下一刻又出现在旁边的一条小巷里,再下一刻,又扑向宽阔的大道。
鲜血染红的地上,躺着几十具尸体,有缠着黑布的兄弟会精锐,也有绑着红头巾的血瓶帮中人。
莱约克又怒吼一声,身形消失,再一次出现时,已经是对面商铺的招牌上了。
就像——就像他在尽力摆脱着,什么跟在他身后的东西一样。
远处厮杀声不断。
突然,莱约克原本焦急的脸上,突然出现了冷静和狠厉并存的神色。
下一个瞬间,莱约克的弯刀以诡异的角度穿过左腋下,如阿曼巴蛇捕食一样,雷霆般刺向自己左后方!
那里空无一人,然而——
“撕拉!”
一声衣帛撕裂的声音传来!
“一刀命中。”
“‘随风之鬼’,罗尔夫。”
莱约克抬起弯刀,抹了一下刀尖上的鲜血,脸上的焦急和愤怒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隐蕴癫狂的冷血。
“‘静谧杀手’莱约克,是你运气太好呢,还是真的感觉到我的位置了?”一声陌生的阴柔嗓音从四面八方飘来。
莱约克只是静静地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声不吭。
“你这样的杀手,在兄弟会太可惜了。”
随着声音落下。一个身影出现在莱约克面前的道路上。
一名穿着灰色紧身服,脸上刻着刺青的青发男子,嬉笑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边锁骨,那里,一道伤口正慢慢流出血液。
莱约克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的一击,本该完美刺向对手的心脏,然后在扎破心房血管后的一瞬抽出,结果,自己的刀居然仅仅擦过对方的锁骨?
莱约克惊讶了一瞬,但迅速回复冷静的状态,默默准备下一击。
一个杀手,永远都要对自己的下一击,有必杀的信心。
如果里克在这里,一定会对莱约克“静谧杀手”的外号不以为然,那个烦人的杀手,用来讽刺他的废话最多了不是吗?
就算穿越者泰尔斯,也会点点头:和贝利西亚上演妖精打架时的莱约克,可不算太“静谧”。
但此时的莱约克,眼神阴鸷,浑身一动不动,像雕像一样立在招牌上,确实充满了“静谧”般的可怕。
但下一刻,被称为“随风之鬼”的罗尔夫就脸色一变。
“算了,”罗尔夫哼了一声,“没想到啊,喀尔卡那家伙,居然被莫里斯干掉了,该说,死胖子不愧是兄弟会的六大巨头之一吗?”
“我躲一躲去。但别误会,我们的游戏还没结束呢,‘静谧杀手’。”
下一刻,罗尔夫消失了。
与此同时,莫里斯——黑街兄弟会的六大巨头之一,人口生意的掌薄人——就带着一队精锐,满脸凶狠地出现在转角处。
“老大!”莱约克瞬间从招牌上飘下,向着莫里斯致敬。
“是‘随风之鬼’罗尔夫。”
胖大的莫里斯点点头,把手上一具尸体抛落地面。
这是一个壮硕的男人,只是死前似乎极为痛苦,要是兄弟会的专属黑医——怪医生拉蒙在这里,很快就会分析出,那个壮硕的男人死前嘴唇发紫,眼角充血,指甲呈粉红色。
来自东大陆游牧部落的异能战士,“战狼”喀尔卡,死于窒息。
“找到其他人了吗?”莫里斯脸色凝重地问,
丝毫没有除掉一个强敌——尤其对方还是异能战士——的喜悦。
莱约克脸色沉重地摇摇头:“没有。但是我在好几个地方遇到了疑似‘空气墙’的阻碍,根据过去听见的描述,”杀手顿了一下,无比凝重和担忧地道:“我怀疑,可能是‘气之魔能师’出手了。”
“气之魔能师?空气墙,草!”
莫里斯恨恨地啐了一口,无论是哪个异能者,听到自己所面对的敌人,是一位魔能师,又恰好是克制自己能力的一位魔能师,都不会太开心。
为了这次万无一失的突然袭击,兄弟会聚集了永星城本部的几乎所有精锐,编排成组,务求出其不意,一击致命。但兄弟会的精锐们却在进攻的一开始,就被数股巨力和狂风给击散开来,红坊街的有些地方甚至不再能通行,本来强大的精锐部队力量,瞬间分裂成首尾不能相顾的多头蛇。
在吟游者传唱的诗篇里,怪物多头蛇基利卡,最终是被英雄耐卡茹,一个头接一个头砍下而死的。
现在看来,分散他们的,是“气之魔能师”无误了。
那个可怕的家伙,希望别正面碰上他。莫里斯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厮杀声,辨认着方位。
“本该是我们聚集精锐,袭击红坊街的血瓶帮分部,结果到头来,却变成了他们埋伏我们——妈-的,真是丢人丢到冥夜神国里去了。”
“对方仅有的两大魔能师都出动了一个,我们还傻傻地往前送死!脑子简直比冥夜之神还钝!”
莫里斯用亵渎神灵的话语咒骂着,脑筋却在不住转动。
“一定有内奸!回去之后我要把兰瑟的肺给挤出来!这糟老头子,怎么做情报的!”
莱约克低下头,聪明地没有跟着身为“六巨头”的上司一起,咒骂兄弟会的另一位“六巨头”。
莫里斯深吸一口气,很快下了清晰的判断:
“既然敌人是魔能师,我们又没有极境以上的高手在——袭击红坊街的行动,已经全面失败了。你们分散出去,对着所有的自己人传令:放弃目标,回返原路,全力突围!”
“我们回黑街!”
———————————————————
娅拉看着泰尔斯,脸上的表情逐渐隐去。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
但泰尔斯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直到对方呼出一口气,轻轻低下头。
“臭小鬼。”
娅拉面无表情,只是望着地窖里昏暗的地面。
害得泰尔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但随后,年轻的女酒保,很快默默道:
“你啊——你——有没有人跟你说过——”
泰尔斯专心致志地听着。
“——你很早熟?”
这次轮到泰尔斯愣了一下。
早熟?
这个——穿越者嘛——哈哈。
赶紧想想,穿越者前辈们,遇到被本地人怀疑的时候,都是怎么混过去的?
然后,这个穿越者摸摸头,红着脸,不好意思地道:
“嘿嘿——我很早熟吗?哈哈,那个,娅拉啊,你的意思我懂,但是呢,我还是很享受目前的单身生活的,暂时还不想——”
“叮!”
表情瞬间扭曲的娅拉,一指头狠狠地戳在泰尔斯的额头上!
“小鬼,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还有,叫我娅拉姐姐!”
泰尔斯痛苦地揉搓着额头,却在眼前淡出一片记忆。
那是一个暖阳的下午。
“吴葺仁!dota2不是没了你就运营不下去!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啊!”
“怎么你最近老是在说同一句话啊。”
“喂喂,这可是二次元里的名言啊,当然要——你怎么还在排下一场啊喂!”
“哎呀,朋友拉我开黑,不好意思不去嘛!”
“就你的dota水平?啊呸!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啊!”
“又是同一句话——喂,我的游戏鼠标!”
泰尔斯揉揉脑袋,把这段记忆埋进大脑深处。
最近是怎么了?记忆闪回越来越多了。
虽然是好事,可以找回许多前世才有的知识和智慧,但是,总不能老在关键时刻闪回吧?
他摇摇头,看着脸色已经不一样的娅拉,清楚而明白地说道:
“我要求的不多,我们只要穿过红坊街,就能逃到血瓶帮的地盘,从那之后,我们自己照顾自己。没人会知道你,你不会惹上麻烦的!现在是黎明前的夜晚,最是黑暗,从下城区到红坊街,瞒过兄弟会的眼线对你而言应该不是问题。”
“别的地方,我不敢说,甚至,我们一出现就会被兄弟会注意到。但是红坊街,红坊街是兄弟会跟血瓶帮的交界,在那里,是我们几个逃生的唯一机会!兄弟会一定会花时间在抓捕四散而逃的乞儿上面,等他们反应过来,也不可能再追过红坊街!”
这一刻,自信而坚定的泰尔斯微微翘起嘴唇。
“呼!”
娅拉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其他乞儿都四散而逃的时候,你们直奔红坊街,不错的计划。凭我的身手和经验,引开兄弟会的耳目,也不是没有机会。”
再睁眼的时候,她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而精明,凌厉而可怕,仿佛在瞬间化身回曾经的女杀手。
连泰尔斯也很少见到这幅样子的娅拉。
“但是,你们到了血瓶帮的地盘,就安全了?你这手能把黑街兄弟会耍得捉襟见肘,但却只是一时的。”
“兄弟会能人无数,战力超群,连跟他们对台的血瓶帮也落在下风,找到真凶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而且之后呢,你们还能去哪?只要还在永星城,黑街兄弟会就总会找到你们的。”
“就算出了永星城,你又怎么知道,兄弟会的势力,不会比在永星城里更可怕,更肆无忌惮?”
娅拉的话仿佛瞬间击中了泰尔斯的软肋。
泰尔斯面色苍白地晃了晃。
对,他的计划还没有到那么远,能力有限,智慧有穷,红坊街之后的事情,他根本无从猜测。
但他们无路可走了不是吗?
只有去红坊街。
“那就是我们的事情了。”想到这里,他嘴硬地说道。
娅拉,一副精明狠厉模样的杀手娅拉(而非之前那个慵懒冷漠的女酒保娅拉),摇了摇头。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看着娅拉还在摇头,泰尔斯急了。
为了争取娅拉的帮助,自己浑身解数尽出,从搏感情到拉关系,连正义之嘴炮都发动了,还能失败?不带这样玩的啊!
又不是玩足球经理!
没办法了,作为小牛,团战关键时刻,不能因为贪心、贪多、贪钱,就吝惜放大的机会!
撼地神牛,果断跳大!
“我知道,相比于提供饮食,相比于送我匕首,这样的请求过分了。但是,请看看那边的三个孩子,他们的希望都在这个酒吧里了!娅拉,请你帮帮我!而且——”
泰尔斯艰难地说道。
娅拉挑起眉毛。
穿越者很不愿意把下面的话说出口,因为这在他看来,完全就是**裸的逼迫和折磨。
“而且——你还欠我一个人情不是吗!”
泰尔斯语气坚决地道。
“哈?”
娅拉的眼中充满了疑惑和惊讶,但随即,她失声一笑。
女酒保把腿上的一柄狼腿刀,摆到泰尔斯面前。
“人情?你是说,你曾经建议我把武器改成这个样子,就觉得这是一个人情?好吧,那也算,但这个人情你也占太便宜了吧。”
泰尔斯看到了狼腿刀。
脑子里面顿时想起来,和娅拉曾经的回忆。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娅拉娅拉,我想到弥补你出刀力量和速度的办法了!”
“说了多少次,要叫我娅拉姐姐!去去去,一个不懂战斗没有异能没有神术更不懂魔能的小鬼头,别打扰我锻炼。”
“娅拉!就是这个!看看这张图!”
“咦!这种刀的样式和弧度——小鬼,哪来的?好像挺有趣。”
“这叫狗-腿-刀!不管你信不信,可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武器呢!”
“呸呸,什么狗-腿,就算要用,也换个好听点、威风点的名字好吗!还有,叫我娅拉姐姐!还有,什么另一个世界,少去冥夜神殿看话剧,那里的人都神经兮兮的!”
泰尔斯想到这里,摇摇头,把回忆赶走。
他坚定地,一字一句缓缓说出下面的话:
“不,凭的不是这个人情,凭的是——是你把奎德刺激成这个样子,让他失去理智发疯,害得乞儿伤亡惨重,害得我们只能出逃的人情。”
泰尔斯沉重地说完这句话。
话音落下。
娅拉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美丽的眼睫毛不停抖动。
“你——你怎么——”
泰尔斯本来心里还有些忐忑,但看着娅拉的表情,心里终于下了判断。
“是的。”
泰尔斯点点头,心里竟有些沉甸甸的。
“是你之前割伤了奎德的手吧?他一边诅咒,一边叫着你的名字。还有,奎德最大的耻辱被提及的时候,他也许会愤怒,但更多的是羞愧,怎么会疯狂到虐杀乞儿呢?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奎德之前肯定是来落日酒吧喝酒,惹到你了,然后,他就不知道怎么的发疯失智,冲进废屋里来,宰掉了——宰掉了一半的乞儿。”
“是这样的吧。”
“那一半乞儿的性命,其实也是跟你有关的吧。”
这一刻,泰尔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娅拉眼里的颤抖。
该死的小鬼。
娅拉心里咒骂道,但手上拿着的狼腿刀不断在颤抖,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太聪明了点。
不就是几十个乞儿嘛,娅拉心里颤抖着,又不是我亲手杀的,跟我无关。
都是那个里克,那个该死的管账的。
跟我无关的。
无关吗?
娅拉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婴儿,包裹在一块名贵的毛毯中,然后,自己举起了手中的刀。
那一瞬间,她的心脏似乎有些沉重得运不出血来。
“所以,请你帮帮眼前剩下的这四个乞儿吧,因为这是你——这是你欠下我们的人情。”
泰尔斯心里极度不适,但还是痛苦地说出这句话。
娅拉紧紧闭上眼,把狼腿刀插回靴筒。
“当然,如果狼腿刀的版型也算人情的话,那就算上好了。债多不愁嘛。”
泰尔斯似乎觉得气氛太压抑,又再笑了一下。
只是,非常勉强。
好半晌,娅拉才睁开眼睛。
她轻轻抬起头。
“泰尔斯,你真是个,特别的孩子。”
“总是能一击命中,别人的要害。”
“奎德大概也是这么死的吧,被你一击致命。”
她的语气竟有些有气无力,让泰尔斯心中忐忑。
但她接下来的话,让泰尔斯的心情如同直落冰窟。
“但是,没用的,就算我肯帮你们,牺牲性命保护你们——你也是不可能穿过红坊街的。”
娅拉一字一顿。
每一次停顿,都像要了泰尔斯的命一样。
“因为,今晚,兄弟会将要袭击红坊街。”
“已经开始了,红坊街,会变成永星城今晚最可怕的战场。”
周围的时间好像痉挛了一下,花了好久才回到正常的时空。
“你说什么——”泰尔斯颤抖着双唇,失色地问道。
“所以,放弃吧,你也知道,既然红坊街已经是战场了,我再怎么厉害,哪怕拥有‘王国之怒’那样的实力,也是不可能,带着四个伤痕累累的孩子,穿过两大黑帮巨头的战场。“
娅拉黯然道。
泰尔斯震惊地望着娅拉,又看看远处三个已经把面包消灭得差不多的孩子。科莉亚看到他看过来,还高兴地挥挥手,四岁的女孩总是容易忘却伤痛。
“放心吧,”辛提舔干净手上的面包屑,拍了拍依旧在惶恐的莱恩:“泰尔斯会带我们逃跑的。”
“嗯,泰尔斯最聪明了,他什么都做得到!”科莉亚举起小半块面包,高兴地补充。
但地窖的另一边,娅拉面前,寄托着乞儿们信心和希望的穿越者,却绝望把自己的脸,埋进双手。
“怎么会这样……”
“兄弟会怎么会在今天袭击红坊街……”
“为什么是今天晚上……”
“不应该啊……”
“哈哈,意外,意外……。”
“哈哈……”
“其他地方,我们根本去不了啊……”
“除了红坊街以及之后的西环区,兄弟会都有耳目眼线……”
“除非我们直奔下城一区,从那里去下水道,去诡道,那里是铁蝠会的地盘……”
“不行,铁蝠会早就臣服于黑街兄弟会了……”
“回去废屋?把奎德毁尸灭迹……”
“不可能,别的孩子早就知道了……”
“总会查到我们的……”
“怎么办……”
“怎么办!”
泰尔斯脸色铁青,嘴唇苍白,额头上冷汗淋漓。
娅拉有些不忍心,但也只能摇头,拍拍他的肩膀。
“你们留在我这里吧,”娅拉叹了一口气,“我有信任的人,能把你们藏上至少一个月。”
“我可以去找老家伙,”娅拉顿了一下,难堪地道:“兄弟会里很看重老家伙的面子,你们——至少不会死。”
但是肯定生不如死——无望的泰尔斯在心底里补充道。
“有时候,”娅拉看着泰尔斯颓废的样子,感慨着这个聪明的男孩,也要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刻,“我们总要认命。”
泰尔斯眼前突然又模糊一片。
“葺仁,唉,她已经走了,你,你,你要节哀。。。呜呜呜。。。”
“我。。。我没事,放心好了。。。放心吧,伯母,我没事。。。真的没事。”
“我知道的,葺仁。呵呵,有时候,我们总要认命的。她既然走了,这就是我们必须迈过的一道坎,谁也不例外的,呵呵。”
“伯母。。。你。。。她。。。”
“要认命的。。。呜呜。。。认命啊。。。呜。。。”
认命。
我的命是什么?
穿越到这个世界上来,然后被宰掉吗?
我就活该接受它吗?
可笑。
读了那么多的书。
做了那么多的研究。
写了那么多的论文。
我又怎么会认命!
怎么会相信所谓命运!
泰尔斯猛地抬起头,把娅拉吓了一大跳。
他的眼里,此时都是决绝和怒火。
“小鬼,你——还好吗?”娅拉试探性地问道,不知何故,此时的她,竟然有些怕这个七岁的男孩。
“他们留在你这里。”
泰尔斯突然吐出一句话。
“他们三个,都留下,你也要留下,才能保护他们。你就说,就说你抓到了这三个乞儿。”
泰尔斯毫无感情地道,仿佛眼前一切都失去了颜色。
“什么?”娅拉有些惊讶,但泰尔斯没有理会她。
“我会跟三个孩子串好口供,我才是,才是单独杀害奎德的凶手。”
泰尔斯继续面无表情地说,特别强调“单独”一词,“兄弟会来了,你就这么告诉他们。”
娅拉皱了皱眉:“那你怎么办?让我把你交出去吗?”
“我自己一个人走。“
不知道怎么,娅拉突然意识到,这个孩子,已经下定了决心。
而他的决意,没人可以违背,遑论阻止。
但她不能让他这么去送死。
毕竟他。。。
“你连下城区都走不出去的,小鬼。天一亮,兄弟会肯定就发现端倪,他们的眼线就会把你抓回来。到时候,你只会后悔,为什么没求我现在就杀了你。”
娅拉神情复杂地说。
泰尔斯转过头,眼里冷得让人害怕。
“是啊,”泰尔斯冷冷地说,穿越以来,在兄弟会郊外基地待了一年,在下城区待了四年的他,深知兄弟会的手段和能力,“我大概是逃不掉了。”
“但他们可以活下来,可以不用承受奎德留下的痛苦。”
不,奎德,已经给他们留下了永生永世难以忘却的痛苦,他默默地道。
娅拉伸出双手,搭上他的肩膀,却把自己的脸转到了一边去。
泰尔斯却感受到娅拉的双手,这一对以稳定精准而见长的,杀手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不,自己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
唯一的地方。
而我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泰尔斯噗嗤地笑了出来。
命运啊,其实就是这么回事。
它在玩弄你。
你也可以玩弄它。
他看了看刚刚吃完面包,希冀地望着这边的三个——他们已经不是乞儿了——孩子。U看书 ww.uukasu
穿越者转过头来,坚定但平静地看向娅拉。
看着脸色阴沉,双目通红的娅拉,泰尔斯轻轻地开口了。
“四点半了,过一会就天亮,到红坊街还有段距离,你把该注意的眼线地点都告诉我“
“我该出发了。”
“向着红坊街,出发。”
——————
注:
1.足球经理——即“football_manager”系列的球队经营游戏,玩家们常常会有这样的感觉:无论战术、心理、阵容还是舆论,我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一切——但无论我存档重来多少次,怎么就是踢不赢对手呢!
面对娅拉的拒绝,泰尔斯也产生了同样的无力感。
2.小牛——即“撼地神牛”或“撼地者”(Earthshaker),dota2游戏中的可选英雄,其大招是纯粹的伤害技能,一定范围内敌人的集聚数量越多,大招伤害越高。在足够数量的人群中放大,甚至能扭转一场必输的团战,因此小牛切入战场放大的时机十分重要。因想要最大化伤害量,而谨慎地等待人群集聚,迟迟犹豫或太晚放大,就可能错失团战良机;而因心情急切,在稀疏的人群里过早放大,又可能是徒然的浪费。
面对娅拉的拒绝,与两难的小牛一样,在犹豫/谨慎,与冒险/果断之间,泰尔斯选择了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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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小孩的口供不难串,在他们的印象里,泰尔斯本来就是击败奎德的英雄。泰尔斯编了个借口,骗他们说娅拉会安排好一切,而无论是谁来询问,都要一口咬死在“泰尔斯从背后捅破了奎德的脖子”,这样,风头过了之后,他们就会安全。
“他们抓不住我。”泰尔斯微笑着这样说。
作为四岁和八岁的孩子,科莉亚和莱恩鲜有怀疑,在他们的眼里,泰尔斯总是无所不能的。
只有辛提,在泰尔斯离开时略有疑惑,但穿越者想法设法让他遵守了那个“你来想,我去做”的约定。
然后,就该上路了——呸呸——就该出发了。
在满不在乎地朝孩子们挥挥手,接着踏出落日酒吧后门的时候,泰尔斯觉得自己的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悲壮的。
以后没办法再照顾你们了呢,孩子们。
希望我运气不错,日后再见吧。
真是沉重的告别。
毕竟自己也算是挺身而出啊,颇有些风萧萧兮——诶?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看着面无表情的娅拉,甩着修长的双腿,从背后全副武装地超过了他。
“诶!你不是应该留在酒吧里,照顾他们三个的吗?没有你在,他们——”
“不用担心,我把他们藏在暗室里,留了字条给艾德蒙。”
穿着暗灰色紧身衣的娅拉,从额头上拉下一个透明的挡风护目镜,戴在脸上,然后一脸不爽地按住泰尔斯的肩膀,在他身旁蹲了下来。
“可是——”
“没有可是!小鬼!”娅拉不容置疑地打断他。
“既然你决定要一个人揽下罗达家的怒火,然后去红坊街找死碰运气,那至少我该送你一程——看在这个的份上。”
娅拉拍了拍靴子上的狼腿刀。
“而且,兄弟会设在下城区的暗哨,不是七岁小鬼能避开的,我就算巨细无遗地讲上一百遍,你也混不过去。”
泰尔斯傻傻地盯着娅拉,一秒后才挤出一句话来:
“但红坊街正在战——”
“少浪费时间了,上来,我们出发!”
娅拉没有更多废话,也不屑解释,高傲的表情把泰尔斯的犹疑逼回了大脑深处。
只是,上来?上哪来?
泰尔斯看着单膝跪地的娅拉,这个短发飒爽的姐姐在紧身行动衣的衬托下,原本就火辣的身材,更显错落有致,正面的胸部更是——咳咳——如果自己坐在她手臂上,攀着她的脖子,那岂不是——想到这里,穿越者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摸摸脑袋。
“咚!”
“啊!痛!”
娅拉又是凶狠的一指,点在泰尔斯的额头中央,戳得他的世界观都震了一下!
像是看穿了泰尔斯的想法一样,娅拉恶狠狠地半拉出狼腿刀,一股“我不好惹”的眼神在护目镜后射出,凶道:
“臭小鬼!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趴在我的背上!我背着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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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逐渐西沉,但天色尚未变亮。
但这点光线,对瑞德摩而言依旧亮如白昼。
“守好岗位,今天大部精锐都去了红坊街,所以大人对我们抓得更紧了——我们这里是前往红坊街的最后一个路口。”
也是兄弟会撤退会经过的第一个路口,瑞德摩默默地想道。
作为专业的暗哨,瑞德摩将身子隐藏在一个暗巷的转角后,
从他这个角度,能清楚地看见一个通往红坊街的十字路口概况,只是今夜的宵禁让这里空无一人。
他的同伴,另一个兄弟会暗哨,则在他的身后,同样警惕地观察着另一个转角。
“没有问题,我状态正好,一只黑蝇都飞不过去,一只灰蚣也爬不过来。”同伴阴仄仄地道。
“很好,我的警戒期快到了,等会我直接去交班,把纳斯里换过来——他应该一小时前就醒了。”
瑞德摩对同伴点点头,保持着警惕和观察,从隐蔽的巷口离开。
离开的一瞬间,他突然怔了一下。
就在刚刚,他似乎感觉到,在对面空旷的巷子里有东西。
不,不可能,他的耳、目、鼻都经受过兰瑟大人的训练,连变色、折光等异能都认得出来。如果有入侵者,只要不是罕见的综合异能(如精神影响),就无法逃脱他的视野和听力。
但他还是决定去看看。
等到瑞德摩在对面的巡视一圈回来,才放心下来。
大概是警戒期过了,产生了错觉。
他摇摇头,回去换班了。
在瑞德摩的身后,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衣的短发女子,轻轻地走出,背后还趴着一个孩子。
她看着瑞德摩的背影,然后俯下身子,足尖轻点,安静但极速地向着巷子外,通往红坊街的方向跃出。
他们自然是正前往红坊街的女酒保娅拉,和逃亡乞儿泰尔斯。
“黎明未至,长夜未尽的时候,普通人的守备和神经最松懈。这一点,就连一个普通的王立军事学院肄业生都知道。”
不知为何,娅拉在疾行中依然能开口说话。
泰尔斯紧紧扒在娅拉的背上,后者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穿梭在小巷中,疾行如风的她,偏偏落地无声。
迎面刮来的风,让攀着娅拉脖子的泰尔斯只能紧闭双眼,把头按在娅拉的颈后,鼻子里都是娅拉的体香,丝毫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但娅拉的声音,还是清晰无比地传进他的耳朵。
“所以负责兄弟会情报搜集的六巨头之一,‘无眠之眼’科比昂·兰瑟训练了一支特殊的暗哨部队‘不眠者’。”
“他们并非真的不睡觉,只是作息时间与常人不同。”
“我不知道他们的具体数量,但他们的所有人,作息时间都是错开的,从暮息夜起,朝息夕起到午息晨起,什么时段都有。所以兰瑟的这队暗哨,能以轮班的方式,保证每个当值的暗哨,都处在他们精力最旺盛,警觉性最高的作息时段,兰瑟称之为‘警戒期’。”
“从感官到经验,配合到跟踪,兰瑟把他们训练得比警戒厅的纯种鲁铎警犬还出色。”
“他们有一支分队,负责驻扎本部,白昼则以伪装的形式混入人群,在入夜时分,则化为暗哨观察、监视下城区所有的关键出入口。”
“刚刚我们经过的那两个人,应该就是‘不眠者’在红坊街前的最后哨位。”
泰尔斯没有说话。
他已经被娅拉的潜行技能所震惊了。
瑞德摩不是他们经过的第一个不眠者。
每次娅拉跃至不眠者的哨位,都会从疾行状态转为缓步行走。最让泰尔斯惊讶的事情也在此时发生,娅拉的行动会一种进入极其奇怪的节奏,她安静地蹑在不眠者的身后,将影子和身体同时藏进那个不眠者视觉的死角(有时候是两个不眠者的死角)——而所有不眠者都对他们毫无察觉。
泰尔斯不知道的是,娅拉对他的表现也很惊讶,从头到尾,哪怕跟在一个不眠者的身后,那怕对方一转头就能看见他们的情况下,泰尔斯依然是一动不动,心跳平稳,连呼吸都保持得若有若无。
以一个七岁男孩的控制力而言,这显然有些过份出色了。
当然,如果不是娅拉用奇怪的行动节奏,恰到好处地遮蔽了泰尔斯的呼吸声,他自以为‘若有若无’的呼吸也早就被听见了。
但这也很不容易了。
这个孩子,果然不是普通人啊。是异能还是血脉?抑或两者兼而有之?
总不能是天生的吧?
泰尔斯原本的计划,是让娅拉引开这些暗哨(泰尔斯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些‘不眠者’的消息,他先前对兄弟会的估计还是太浅薄了),还要冒着一定的暴露风险。现在看来,是自己太低估这个女酒保了,她不仅仅是是身手敏捷和会用刀而已。
“到了。”
路口旁的一个角落里,泰尔斯从娅拉的背上(恋恋不舍地?)轻轻地滑下。
他的眼前,是夜色里的红坊街,几天前,在这里碰到那个鹅绒女贵族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红坊街的面积和体量丝毫不比黑街小,顾名思义,是西环区著名的寻欢作乐之地。事实上,不少贵族,上至到访永星城的堂堂一领公爵,下至永星郊外某个上不得台面的乡下勋爵,也都会或隐姓埋名或明目张胆地来到这里,与某些可爱而迷糊的少女(们)或少男(们),发生某些自愿或非自愿的超友谊关系,当然,这是与永星城贵族与血瓶帮多年以来的默契。
今晚,黑街兄弟会的手伸向了这里。
可惜,迎接这只手的,是险恶的陷阱。
“情况不妙。”娅拉低声道。
这一点,泰尔斯也看出来了。
红坊街入口的路上,稀稀疏疏地躺着一地尸体,断手的,断头的,扭曲的,肠子外流的,胸骨外翻的,鲜血将黑夜里的红坊街染得暗红一片。
远远看去,至少有三十人倒在这里。
饶是刚刚杀过人的泰尔斯,看到这遍地的尸体以及各种各样的死法,也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尽量不去想它。
而远处甚至还传来若有若无的厮杀声。
娅拉则很镇定地伸出手,压上泰尔斯的肩膀,把他按蹲下来。
“上一次杀人,好像还是遇到你之前了。”娅拉道,语气有些落寞。
泰尔斯看不清她护目镜后的眼神,只是突然觉得娅拉有点严肃。
“小鬼,从现在开始,是你欠我的人情了。”
泰尔斯一呆,就看见娅拉伸手摸向腿上的刀。
接下来,女酒保用极细微的声音,像蚊子叫一样,叮嘱起泰尔斯。
“不要说话,不要动弹。”
“前面有真正的高手,并非不眠者那些哨戒。”
泰尔斯的寒毛渐渐竖起,大气不敢出一口的他有些沮丧,自己还想着一个人趁乱穿过红坊街,逃离兄弟会,但如果仅仅是第一站就有——唉,自己还是太幼稚了。
下一秒,娅拉突然从左腹下抽出一条不薄的黑布,轻轻覆盖上泰尔斯的口鼻。
“用这个呼吸,掩盖声音。”
娅拉没有多话,带着护目镜的她也认不出表情,缓缓将腿上的刀抽出。
泰尔斯紧紧压着口鼻上的黑布,真是好东西——在这块黑布下呼吸没有不畅的感觉,而原本的呼吸声也被掩盖住了。
放在游戏里,绝对是“潜行+20”的高级装备!
泰尔斯自动忽略了上面还带着的,娅拉的淡淡体香。.
但下一刻,泰尔斯就轻松不起来了。
“我找到他了。”
只听娅拉这么说。
然后她整个人就电射而起,在旁边的墙上一踏,如离弦之矢,向着路口的尸体堆扑去!
唯一比娅拉快的,是她掷出的一柄狼腿刀。
此时,捂着黑布呼吸的泰尔斯惊奇地发现,在那堆三十几人的尸体里,竟然有一具肠子外翻分离的尸体,动了一下。
“叮!”
一道寒光从尸体后突然划出,磕偏了那柄狼腿刀!
但第二柄狼腿刀,已经在主人的手上,随着娅拉疾驰而至。
她的右手反握刀刃,瞬间斩向那具尸体!
“嗤——当!”
泰尔斯认得前面的声音,那是金属利刃刺入血肉的音色。
但他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觉眼前一花,就看见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从那具尸体后扑出,紧接着,一柄刺剑当啷落地。
娅拉已经轻巧地落地,她左手按地半蹲着,右手的刀上布满了血迹。
而那个从尸体后扑出的身影,w.uuknh 已经摇晃着倒在地上。
一动不动。
女酒保反手捡起飞出去的那柄狼腿刀,默默站起身来。
短短几秒钟,泰尔斯看得连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泰尔斯知道娅拉很强。
但除了当年宰狗之外,直到今天,看见她这一轮兔起鹘落的奔袭斩杀,才真正理解女酒保的强大。
泰尔斯依然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
他隐约感觉,此刻的娅拉,唯有更凝重。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在凡级里,你也算是出色的刺客了吧。”
随着声音响起,一个块头巨大,却秃顶无发的凶恶男人,架着一柄夸张的五面钉头锤,从远处走来,他看也不看脚下已经死去的同伴,只是死死地盯着尸体中间的女酒保。
“你也知道,你们兄弟会完蛋了吧?所有人都在陷阱里,你们已经全军覆没了。”
“我们的任务是警戒——或者截击兄弟会可能的增援,但怎么也没想到,堂堂黑街兄弟会,仅仅来了一个玩刀的小女孩。”
大块头的秃头男子走到西沉的月光下,不知为何,在如此深沉的黑暗中,泰尔斯竟然清楚地看见他的样貌,这是一个少了半截鼻子的男人,鼻孔可怕地翻出,看起来就像一个骷髅。
泰尔斯突然认出来他是谁了。
是光头斯宾。
血瓶帮的黑账生意头目。
外界盛传的血瓶帮“十二至强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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