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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谷地,笼罩着淡淡的微光。

    一些叶尖上的露珠折射着五颜六色的光泽,略做休憩的林意在此时睁开眼睛。

    悬崖的那头吹来些微风,打湿了他的脸庞。

    一夜的跋涉没有对他的体力造成任何的影响,他负重而行,甚至有种气力增长的感觉,但是他腹中却是又已经空空如也。

    他接了些山水,开始慢慢的吃行军口粮。

    他在等待着素未谋面的一支铁策军。

    人数不明。

    军令所向不明。

    甚至那支铁策军会不会到来也不明。

    既然连神念境的修行者都有可能死去,那在这片山林里,便谁都有可能死去。

    ……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距离他不到五十里处的一片林地里,此时便停留着上百名北魏的军士和修行者。

    这片林地里有几株很大的花树,虽然不是灵花,但是此时却正在花开,不只树上的花瓣重重叠叠,如霞似锦,就连地上都落了厚厚一层。

    这样的美景连建康城里都没有,只有可能存在于建康城的名画师的想象里和画卷里。

    绝美的花树和铺面地面的花瓣,甚至冲淡了这上百名北魏军士和修行者身上的肃杀气息。

    所有这些军士和修行者都身穿着黑色的甲衣,这些甲衣似乎都是特制,十分轻薄柔软,但皮质看上去很坚韧,而且在一些致命的部位,还明显内衬着其他材质。

    北魏对于审美似乎没有太大的要求,他们最关心的一直是是否实用。

    即便北魏这数十年来其实已经向南方学习了很多,包括生活起居,包括穿衣习惯,甚至包括一些礼仪。

    然而这种学习并未获得南方王朝的认可。

    在南方王朝的潜意识里,北魏即便强盛如此,但大多数疆域在百年之前甚至都是一些只知道吃风干肉的游牧和游猎部落,他们的衣衫都似乎只是很胡乱的将足够保暖的毛皮往身上堆。

    尤其已经经历数朝繁华的建康城,那些富商权贵们,连吃食都要摆盘精细,都要雕出个花来,一道寻常的冷切羊肉甚至都要经过数道不同的方法腌制。在这些人看来,即便是北魏的名流们,也自然是蛮子。

    只是真的如此吗?

    那些在暖阳午后喝得微醉,提笔随书的建康文士们,未必见过真正的北魏大城,未必见过北魏名士们的风月,又或者是,即便知道一些,但心中也不愿意承认北方的这些蛮子们,在很多方面已经追赶上南方。

    这上百名北魏军士和修行者身上的甲衣上的纹饰便很美,也是层层的繁花。

    有些部位是为了增强牢靠的程度,有些地方却是为了透气。

    花瓣和花瓣之间,在行走之时会流淌出甲内的热量和湿气。

    这种纹饰很实用,而且很美观。

    即便在整个南朝,也很少有堪于此媲美的轻甲,而能够身穿这样甲衣的,都绝非寻常的军士和修行者。

    团坐在这林间暂时休憩的这些北魏人里,有许多人的神情沉静,丝毫不见任何的疲惫之意,甚至有种泰然自若,丝毫没有感觉危险存在的气度。

    普通黄芽境和命宫境的修行者,不太可能会有这样的气度。

    然而这些军士和修行者簇拥着的中心地带,坐着的却是一名少女。

    这名少女和他们身穿一样的黑甲,但和所有人不同的是,其余人全部席地而坐,但是她却有一张椅子。

    这椅子也只是普通的木椅,垫着柔软的兽皮,而且并不高大,但在这种地方,却显得奢侈,甚至有些荒谬。

    这名少女的年纪看似比林意略大,眉目如画,甚是美丽,然而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她的神情其实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而且她安坐在椅子上,也没有任何的不安,很理所当然。

    她镇得住。

    在晨光里,她在翻看着一本名册,很自然,就像是在自己家中的花园里一般。

    “在倪云珊和厉末笑里,你猜我下一个会选择谁。”

    她突然抬起头来,笑了起来,只是她的笑容里都有种高高在上的冷漠味道。她笑着问身旁的一名中年男子。

    这名黑甲中年男子完全是北魏的装束,甚至完全是北魏边地的仪态,他的头发都和北魏边地的一些部落一样,用各色绣着经书的布条缠成许多辫子,然后捆扎在一起。

    只是这名中年男子的面相却很俊美,而且连胡子都刮得干净,他很有书卷气,若是换了普通衣袍,恐怕在建康城里行走,也会被认为是某个学院的教习,或是什么私塾的先生。

    “倪云珊和厉末笑,我猜你哪个都不会选。”这名中年男子微微一笑,道:“我猜你会选陈宝菀。”

    “先生真是了解我。”

    这名少女合上了名册,随手丢给身旁的一名军士,却是莫名的收敛了笑意,清冷的说道:“这两名修行者再如何天才,也只是天才,这里拼的是运气和逃命的功夫,他们就算加起来,也比不上南朝陈家的千金大小姐。”

    “要活的还是死的?”

    她身前一名一直低垂着头的黑甲将领站了起来,冷漠的问道。

    “当然是要活的,但最好要让别人觉得她已经死了,只有陈家知道她还活着。”这名少女微微仰起头,看着此时缓缓飘落下来的几片绯红色花瓣,淡淡的说道。

    “卑职遵命。”这名黑甲将领肃然行了一礼。

    在他行礼时,便有一半人站了起来,同时对这名少女行了一礼。

    “愿英勇和先祖的牧场,永远和你们并存。”

    这名少女颔首回礼,同时轻淡的说道。

    ……

    两名军士悄然进了平蜂谷。

    他们身上穿着的是青甲,这种青甲比起这些北魏人的黑甲显得粗陋,而且只是制式甲衣,并不算特别的修身,而且对于此时季节而言,用料也显得有些过于坚厚。

    所以这两名军士的额头上都已见汗。

    只是这种青甲在这种满眼葱翠的地方却比这些北魏人的黑甲还要实用,很能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更何况这两名军士都刻意在自己的身上绑缚了一些枝叶。

    当他们驻足静观时,真和一株杂树没有什么区别,很多人哪怕从他们身侧不远处经过,也未必能发现他们的存在。

    “你们是铁策军?”

    但就在他们悄然打量着周围山谷中的情形时,一个声音却已经轻轻的在他们的身侧不远处响起。

    这两名军士脸色煞白,见鬼般转过身去,却只看到林意在朝着他们摆手,示意他们不要紧张。

    这两名军士看清林意的面目和衣饰,略微松了一口气,只是脑海里依旧泛起不可置信的情绪,他们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林意能如此快的发现他们的存在。

    其中一名军士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看着林意,“你是?”

    “南天院天监六年生林意。”林意看着这两名依旧保持着警惕的军士,道:“在此等候铁策军。”

    “有令符么?”依旧是那名军士出声,轻声问道。

    林意点了点头,从随身行囊里掏出一片三角形的铁符递到这两名军士的面前。

    这两名军士无论从身上装束还是口音,都很符合铁策军身份,所以他对这两名军士倒是没有多少怀疑,否则他也不会直接出来相见。

    “口令呢?”这两名军士只是看了一眼,便又说道。

    “口令?”林意愣了愣,皱起了眉头:“严将军并没有告诉我有什么口令。”

    “那便对了。”这两名军士同时松了口气。其中一名军士拿出竹哨吹了吹,发出的却是悦耳的鸟鸣声。

    “原来是试探。”林意也反应了过来。

    他的耳中马上传来了脚步声。

    加上这两名军士,一共有二十三名军士从四周的密林中穿出,出现在林意的四周,但是林意听到还有三个人的呼吸声,各自相隔数十步,隐匿在这个山谷边缘。

    除了其中一个略微年长,面相将近四十岁之外,其余的军士看上去都是三十如许的年纪。

    这些军士和林意幼年时熟悉的北部边军有极为相同的气质,看上去都是沉稳,世故,看人都带着一种桀骜不驯的味道。

    “你就是林意,林望北林将军的儿子?”

    年纪最长的那名军士对着林意行了一礼,看着林意,眼中有些感慨。

    林意有些意外,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用林将军这三个字眼来称呼他父亲,但是他不想有人因言获罪,于是他躬身回礼时,轻声道:“我父亲现在已经不能说是将军,前朝的事情,需慎言。”

    “慎什么言。”

    这名军士不屑的一笑,呸的一声吐了一根在嘴里嚼着的草根,“这里又不是建康,即便是传到了上方将领的耳中,难道还能因这个治罪,仗不要我们打了?我们铁策军少了人,他不还得想办法补?”

    “这是薛九,是我们的头。”

    最开始的那两名军士其中的一名也对着林意笑了笑,道:“建康城的规矩那是贵人们的规矩,在边军行不通。林将军以前率军何等的勇武,若是当年我们被调到北边,便是他的部下。”

    “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薛九捏了捏自己的下巴,道:“我们铁策军都是些什么人?除了极少数倒霉鬼是作战太过勇武又不善和人打交道,直接被调到这里之外,其余若非是将功补过的获罪之人,便是得罪了上方将领,又或者本身是北魏那边流亡过来的,否则有办法的谁到铁策军?”

    “还有北魏那边流亡过来的?”林意愣了愣,铁策军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吃力不讨好的军队不假,但是这点他之前倒是并未有耳闻。

    “多的去了,你以为北魏那边不斗?北魏那些人斗得比我们厉害得多,而且他们和我们南朝不一样,我们南朝的权贵至少讲究脸面,而且也怕做得太过引起皇帝的不快,但是北魏的许多王本身便是出身不同部落,他们在领地里杀起以前敌对部落的人可是毫不手软。先前平武郡一带的镇戊军,一次就招收过两万余逃亡过来的北魏流民,都是在北魏境内活不下去。”薛九鄙夷的笑笑,“平武郡那边的将领也猴精,这么多人张口吃饭,光是食粮都不够,更不用说要是混杂有细作探子如何,结果说是妥善安置,其中所有壮年男子连夜就被分散到了各军,基本上是十个我们南朝的军士看管一个,战场上有特别危险的就让他去干。至于妇孺则全部划了一块荒地,让她们开垦去了。现在那些人不还在平武郡的离人城边上?”

    “贺白晨就是北魏那边过来的,只不过不是那一批。”几个人都推了推其中一名军士。

    那名军士腼腆的朝着林意笑了笑。

    林意看着他,却是一点看不出来和南朝这边的人有什么区别。

    “他也是个倒霉蛋,父亲帮拓跋熊养马,不小心草料中混杂了毒草,养死了一头,结果全家都要被抄斩,只有他逃了出来。”薛九看着那名军士,摇了摇头,“别看他年纪不大,在铁策里却已经是老军,已经第十二个年头了,比我在铁策还多一年。”

    “那可真是够久。”林意看着这名叫贺白晨的军士,的确有些意外。

    “铁策军什么都不好,但有一点比别的军强一些,军饷要高出两成,贺白晨的银钱倒是存了不少,再过两年够他在宁州大城购房置地再娶两房媳妇了。”一名军士打趣道。

    贺白晨面孔微微一红,却不反驳。

    “林大人,你先前怎么发现我们,难道是正巧你在附近,我们进来直接被撞见?”先前最早进来的那两名军士兀自想不通,其中有一人忍不住问道。

    “我是修行者,听得出你们的呼吸声。”林意看着这些军士虽然桀骜,但不难接触,也不掩饰什么,道:“便如现在,我还听得出你们还留了三个在外面警戒。”

    这群军士全部神色震惊。

    “斗胆问一句。”薛九犹豫了一下,看着林意,“你难道已入命宫境,感知如此惊人?”

    “应该算是。”林意也微微犹豫了一下,想着应该算是,便点了点头。

    “怪不得能到这里。”薛九也不避讳,道:“先前我们来时毫不报希望,根本不觉得你会活着到这里,或是能够按时到这里。”

    “昨夜我见到了半圣之间的大战。”林意也不避讳,道:“我也怀疑能不能在这里见到你们。”

    “你这背着的是什么?”

    这时薛九的目光已经被林意背着的鹿皮袋吸引。

    “比较独特的行军口粮,掺杂有一些补充天地灵气的药物。”林意觉得这样说这些人比较容易接受,“事关修行。”

    “难道你一直背着行军至此?”几名军士拍了拍林意背上的鹿皮袋,感到了沉甸甸的分量,顿时色变。

    “对了,有重要军情。”

    林意想到了重点,顿时也脸色肃然,看着薛九道:“昨夜我途经两名半圣战斗处,我朝一名叫李青冥的神念境修行者被北魏一名修行者偷袭在先,而后杀死。但我听到了那名北魏修行者的自语,我听他的意思,唯恐北魏有什么东西,可以感知周围修行者的存在。”

    林意将当时那名北魏修行者所说的几句话复述了一遍,然后看着薛九问道:“这军情你看如何处理?”

    “我如何处理?”

    薛九用古怪的神气看着林意,“此事应问你怎么处理。”

    林意愣了愣,他不明白薛九的意思。

    “难道你不知道?”薛九看出了林意的疑惑,他自己也顿时皱起了眉头,“林大人,你便是我们这一支铁策军的统领。”

    “我是你们的统领?”林意呆住。

    “你是南天院学生,出来便是校尉,位列一班,出去可统铁策军百人。我在铁策军之中不过是小队,可统三十人。论官阶,我比大人你小得多。”薛九自嘲的看着林意,道:“我们接的军令,便是赶到此处和大人会合,接下来便受大人统御。”

    “我连来此要做什么都不知道。”林意无可奈何,他觉得这并非是严思玄他们的问题,因为自己情况极为特殊,那么多南天院学生之中,应该只有自己被编入了铁策军。

    一群铁策军士看着林意的眼神也很无奈。

    他们的眼神不言而喻。

    寻常军士和统领的将领,职责自然不同。

    若是执行军令不利,下方军士还有上方将领顶着,但身为这一小队的最高将领,出了什么事情,便全是他的责任。

    “看来大人你在建康很讨人厌,惹上的人地位不低。”薛九语气轻松,心中却是十分沉重。

    若说林意是出于某些权贵意思的牺牲品,那他们这些铁策军士自然也是倒霉的附带牺牲品,前途堪忧。

    “那不是我赶到了这里之后,我们还需行军去另外一处。”林意摇了摇头,他在心中问候萧家的先祖,但是随即又觉得不对,这样岂不是在心中辱骂萧淑霏的祖先。

    他直接从随身行囊中取出行军地图,在薛九面前展开,按照严思玄所说,若是这支铁策军全军覆没,他在这里遭遇不到,就必须赶去下一个地点,那是一处在地图上都无名的山坡,距离这里足有八十里,已经是眉山正中心的区域。

    看着林意只是知道这些,周围这些铁策军的脸色更是精彩。

    “看来你得罪的人实在太狠。”

    薛九摇了摇头,“那处地方是铁策军先前预设的联络点,前些时进入的铁策军会尽可能的留人在那里,他们会留下一些重要军情,有些是前面铁策军来不及去应付的事情,但若是我们已经战死,你一个人去,那又能有什么用。而且我们来时就已经有军令,必须要完成,至少救一名修行者出去,或者至少带一些足以让黄芽境突破到命宫境的灵药出去。”

    “你们这些人里面有无修行者?”林意感觉这些铁策军里面连一名修行者都没有。

    “铁策军本身极少修行者,除非这种战时有借调修行者过来。”薛九微微挑眉,这名老军的眼眉里尽是不屑,对那些建康城里一辈子也不会谋面的权贵们的不屑,“我们如此不足三十人的小队,能配到你这样一名命宫境的修行者,原本已经是烧了高香。”

    这简直是釜底抽薪,别的南天院修行者何须一定要带灵药出去,凭什么自己所率这一支铁策军便要带?这分明是让林意得了些灵药都不能自己服用炼化。

    若是修为不能迅速提升,在这眉山之中自然更容易死。

    若不是林意现在不需要靠普通的灵药,否则他现在肯定又忍不住在心中大骂萧家祖先。

    “那有没有说我们撤出眉山的时间?”林意越发明白像萧锦这种人为什么连正眼都懒得看自己,萧家只是在意萧淑霏的感受,想用尽可能平和的方式来解决,否则自己在萧家的眼中恐怕和这些军士无异。而若非见过萧锦,知道这一切恐怕都源自萧家的随意授意,否则其余时候,那些根本和权贵没有瓜葛的人物,恐怕就算是权贵故意授意,他自己都不知道。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权贵,就已经被悄然送上了一条前途堪忧的路。

    “没有,至少要赶到那处再说了。那边应该有上峰将领的最新军情和军令,若是没有,我们也要救到修行者或是收集到足够灵药才能撤出。”薛九抬头看了一眼上方的天空。

    清晨的眉山到处都是浓雾,天空便显得很阴霾。

    虽然知道伴随着铁策军的大多数军令都同样充满阴霾,但这种明知被权贵随意的一个授意就被随之玩弄的感觉,真的很令人不快。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轻声道:“更何况我们铁策军还有沿途接应的职责,有些重要军务在身的军队,随身都带着青狼烟,若是我们沿途见到狼烟,必须前去接应。”

    “怪不得所有人都说铁策军吃力不讨好,这样倒也好,有我没我一样危险。”林意自嘲了一句,接着便问道:“那这发觉重要军情,我们如何处置?”

    薛九低下头来,道:“若遇足够分量的军情要急报,按照铁策军的军律,可分派三人前往最近的军情回报点。现在距离我们最近的,倒是我们来时的方位,在眉山边缘,倒是有我铁策军的一处临时驻地。”

    林意想了想,道:“那我这军情,应该算得上足够分量?”

    “若是有可能提前预感我朝修行者的东西,自然足够分量。如此一来,北魏的修行者变成猎人,而我朝的修行者变成猎物,唯有在被偷袭之时才被动迎战,折损必定远超北蛮子。而且现在尚且不明那是什么东西,若是预感范围很广,那对于我朝都是一场灾难。”薛九面色冷峻,道:“若是由我抉择,我会分派三人,不同路线去汇报军情。”

    “贺白晨,那你算一个。”林意看了一眼那名面色腼腆的军士,又看着薛九道:“其余两人你可有好推荐,如若没有,便按入铁策军的时间长短排序,哪两名入军时间最长,便让他们回去。”

    “都是差不多的兄弟。”薛九也不迟疑,道:“那康灼,韦咲直,你们两个和贺白晨一起回去,方才林大人说过的那些话,你们自己可听清楚了,回报时不容错一字。”

    “都听清楚了。”三名军士都用力点头。

    他们和周围的铁策军看着林意的眼睛里都多了些东西,他们心中清楚,这种单人一路潜行回去,和继续深入眉山执行军令相比,要安全太多。

    这相当于是林意先帮他们三人寻觅一条生路。

    这林意虽然为将统御他们只是片刻,这才算是下的第一条命令,但是这些铁策军却是都已经看出了林意的好来。

    “不愧是边军名将之后。”许多人心中都是这样的想法。

    除了外围依旧负责岗哨的三人之外,所有铁策军和贺白晨等三人告别。

    这些铁策军士告别的方式也很独特,只是在自己心口甲衣上握拳轻敲一下,接着便在对方心口甲衣上敲一下,却是都不说话。

    “这有什么特殊意思吗?”

    林意忍不住轻声问道。铁策军在边军之中都十分特殊,而且铁策军只在西北边军有,在他父亲所属的边地没有铁策军,所以他也所知不多。

    “一朝是铁策军,终生便是铁策军兄弟,生死同心。”薛九说道。

    林意有些被此时这些人的情绪所染,他沉默了片刻,看着那三人离开的背影,轻声问道:“你们行军过来,可有折损?”

    “尚且没有。”薛九看着他说道:“因为铁策军死的人太多,所以活着的人,都会比别的军更小心一些。”

    林意眉头微挑。

    他微微扬起头来,迎着浓雾中落下的微弱天光,然后他也伸出手来,在自己的心口敲了敲。

    不知为何,兴许也是被他的肃穆所感染,所有这些铁策军士也全部明白了他这个动作的意思。

    包括薛九在内,这些铁策军士全部对他行了一礼,都握拳在自己心口甲衣上轻敲了一下。

    也就在此时,上方山林的白色雾气里,悄然出现了一点黑影。

    这是一名北魏的修行者。

    很年轻。

    但是他身上穿着精致的黑甲,黑甲上布满繁花。

    “生死同心。”

    林意很喜欢这种感觉。

    他觉得人之一生,一定要做一些不寻常的事情,一定要走些不寻常的路,否则到老连个值得回忆的瞬间都没有。

    鲜衣怒马,饮最烈的酒,仗剑江湖,行侠仗义…这些都是年轻人梦想着会经历的事情。

    只是做这些事情,最好都需要有朋友。

    然而狐朋狗友易得,能够生死与共的朋友却难得。

    现时灵荒到来,这种两朝交战的战场,自然比少年时懵懂的幻想要残酷得多,没有诗情画意,但所幸的是,越是残酷和真实,便越能看清人心。

    有些人认识了很多年,却依旧感觉很远,但是这些铁策军只是相处片刻,却已经感觉很近。

    上方山林里的北魏年轻修行者如黑色的花瓣在山林中缓缓飘落。

    他来自北魏中部的某个小城。

    对于南方,对于那些只见于书中的江南烟雨,他也有着很多少年的旖旎幻想。

    他也曾幻想过身穿绣工精美的衣衫,持一柄伞,徜徉在桃花盛开时的细雨中,穿过那些已经存在了百年的小巷,踩着磨润了的青石路,走过如圆月般的拱桥,在下一个巷口,偶遇一名端庄绣花的女子。

    只是当征战开始,这样的场景不会再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真实的杀戮,会让人很快变得成熟,冷漠,甚至冷酷。

    他身上的黑甲,便是北魏荣誉的象征。

    唯有最优秀的年轻修行者,才会有殊荣拥有这样的黑甲,成为那名大人物身边的追随者,成为这片山林中最强的猎杀军中的一员。

    他的身法很轻柔,浑身的筋肉控制得近乎完美,落足在一些比儿臂还细的树枝上,都很精巧的卸力,几乎不会发出任何的声音。

    即便是铁策军,也很难发现他的存在。

    然而现在这一支铁策军里有林意。

    “有人。”

    林意依旧听到了有节奏的落足声,接着他听到了压抑着的平缓呼吸声。

    听到林意极为低微的示警声,这些铁策军军士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

    他们只是一瞬间微微的调整了一下各自的站位,面向林意所向的方位,手指都搭上了自己的兵器。

    只是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多少变化。

    “修行者,一人。”

    林意不知道这些铁策军的军令手势,所以他依旧轻声在薛九的耳边说了一句。

    这名前来的修行者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身影移动依旧很快。

    因为感知的十分清晰,只是过了十数个呼吸,他轻易的看到了那道的黑色的影迹。

    “北蛮子!”

    薛九眯着眼睛,他也看清了,迅速伸手握拳。

    这在铁策军之中,便意味着遭遇敌人。

    遭遇未必一定要战斗,未必一定要设法杀死敌人,尤其对于另有军令在身的铁策军而言,在不明对方到底有无后援的情形下,最好便不要贸然发动袭击。

    然而天意并未给他们多少思索和选择的时间。

    就在此时,那名北魏的修行者似是感应到了什么,身影骤然停顿下来,转身朝着他们所在的地方看来。

    “杀!”

    在战场上面对修行者的经验,让薛九这名老军知道这种停顿和转身不是偶然,修行者的感知是他们无法确定,但是又真实存在的可怕之物,没有任何犹豫,他已经握紧的拳头往上扬起,然后落下。

    十余名铁策军骤然动了。

    他们就像是一根线操纵的木偶,几乎同时抬起右臂,同时左手便已经打开了右臂上臂弩的机括。

    只是在这一刹那,伴随着凄厉的嘶鸣声,十余枝弩箭已经精准无误的落向这名北魏的黑甲修行者。

    这名北魏的年轻修行者在感知到这即将发生的事情之时,眼瞳深处有一抹错愕的神色闪过。

    他完全没有遇到到会突然遭受这样的伏击,然而他没有感知到有修行者的存在,所以这一瞬间的惊愕过后,他的眼神里并没有任何的紧张或是恐惧的神色。

    面对这些如电到了自己身前,已经来不及躲闪的弩箭,他只是做了一个来得及的,很简单的动作。

    他的双臂抬起,护住了自己暴露在黑甲之外的面目。

    咄!咄!咄!咄!

    弩箭狠狠扎进他身上的衣甲,发出密集而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闷撞击声。

    这些弩箭之中唯有少数真正刺穿了他身上黑甲的略微薄弱处,但也只是入肉不过半寸便嵌于衣甲,不能再进。

    顺着这些弩箭的推力,这名北魏年轻修行者如落石一般沉稳的往后坠去。

    在还未落地之时,铮的一声轻鸣,他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柄剑。

    这柄剑也是黑色。

    剑柄上也尽是黑色的繁花。

    薛九这些铁策军士面色极为寒冷,死死的盯住那道从上方林间坠落的黑色身影。

    光是这些弩箭发出的声音,就让他们确定对方身上的甲衣十分精良,这些弩箭根本没有给对方真正致命的损伤。

    一片寒光在这林间闪现。

    所有这些铁策军军士都同一时间抽出了身上带着的兵刃。

    铁策军军士所带的大多都是子母刀,一柄长刀比寻常的长刀长出一尺,而一柄短刀的刀刃上却有奇特的弯角。

    长刀用于尽可能的和修行者保持距离,而短刀则是在对方的兵刃刺入自己的身体一刹那,对对方的兵刃造成一定的卡锁作用,给身边的同伴赢取更多的时间。

    除了这些兵刃之外,铁策军自然还有一些专门应付修行者的特殊兵器。

    比如这种臂弩,比如抛石绳索,比如金属抛网。

    “林大人?”

    然而当这些铁策军军士取出这些兵刃,准备拼命时,他们却骤然发现,林意不见了。

    林意身上的那个巨大的鹿皮袋已经落在了地上。

    然而背着这个鹿皮袋的林意,却已经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没有人注意林意在数个呼吸之前的动作。

    包括这名北魏年轻修行者。

    在他往后顺势坠落的那一刹那,林意双膝微弯,蹲了下来。

    他背上的鹿皮袋落地的一刹那,他已经如敏捷的猎豹,提着剑朝着一侧的林间阴影中掠了过去。

    他并没有冲向那名北魏的年轻修行者坠落地,而是在这林间最黑暗处蹲了下来,屏住了呼吸。

    因为他知道这名北魏修行者不可能就此离开。

    即便是没有多少战阵经验的他,也很清楚一名身穿精良铠甲的修行者,在寻常兵刃难伤的情况下,绝对不会放过杀死这样一支敌军小队的机会。

    急剧的脚步声在他的耳廓中响起。

    北魏的年轻修行者落地,然后开始急速的奔跑。

    他的身体衣甲和林间的枝叶相触,甚至发出了裂帛般的声音。

    林意计算着脚步落地的声音,如极为仔细的听着鼓声的鼓点。

    当某一个鼓点到来时,他的手略微用力,握紧了剑柄。

    一片枝叶折断的声音里,北魏这名年轻修行者的身影带着无数飞舞的落叶,如同一条喷泉般从林间喷出,冲向距离他最近的一名铁策军军士。

    也就在这一刹那,已经准备了很久的林意动了。

    他弹了起来,步声如雷,速度比这名北魏年轻修行者还要快!

    这名北魏年轻修行者的战阵经验极为丰富,他手中的剑已然对着前方那名铁策军扬起,然而在这一刹那,他的身体依旧往一侧横飞过去,在空中极为强悍的拧身。

    林意的动作没有丝毫的改变,他已经准备了许久,等待着的便是这时机。他也没有的花巧,手中的长剑如重锤一般,直往这北魏修行者当头斩落。

    剑风气力。

    这名北魏年轻修行者骇然面色,心中冰寒刺骨!

    只是从这剑锋破空的声音,他就已经感觉到了这一剑的力量。

    这是一名修行者。

    然而不知为何,即便是现在,他都没有从对方的身上感觉到强烈的灵气波动。

    一声厉喝从这名年轻的北魏修行者唇齿之间喷薄而出,他手中黑色长剑如电斩出,封住林意这一剑。

    “当!”的一声巨响。

    这名北魏修行者的眼中顿时涌起一些痛苦和无数不可置信的情绪。

    他的手腕骨骼之间剧痛,几近骨折。

    对方的气力,竟然比他还要大出许多。

    林意没有任何的迟疑,在这名北魏修行者挡住他这一剑的瞬间,他将已经握在左手中的红龙银鲨手镯狠狠的投了出去,投向这名借力往后跃出的北魏修行者。

    即便对方的眼中尽数是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清晰,但是对方的面容依旧冷静专注,给他此时的感觉就像是一头猛虎即便受伤,都是极度的危险。

    而且对方身法轻灵,对于真元的控制和使用极有水准,比起那些天监五年生不知道高明多少,若是被拉开距离,便不知道会产生何等后果。

    和他预想的一样,这名年轻的北魏修行者紧抿双唇,冷酷的用左手接住了这柄剑,然后挑了出去,挑中了他砸出的这一对手镯。

    他想要将这一对手镯挑飞出去,然后瞬势进剑,反杀林意。

    任何飞行之物皆有轨迹,而且飞行时即便投掷力量惊人,依旧可以以一点为支点,轻易的改变去向,不至于击中己身。

    然而这一切却并未如他所料。

    当他的剑锋轻柔的落在这飞来的一对手镯上,就将剑体一震,将这对手镯顺势挑飞出去之时,他却感到手臂一沉,不是挑到了一对手镯,而是剑上压了一柄大山。

    他体内的真元朝着左手疯狂的涌去,剑身剧烈的震动起来。

    然而那一对手镯依旧牢牢的贴在他的剑上。

    这名年轻修行者的心骤然沉了下去,就如他的身体内里有一个无底深渊,怎么都触及不到底。

    剑风凄厉的响起。

    林意的剑落在了他的身上。

    “噗”的一声闷响。

    这名北魏的年轻修行者身体微微后仰,林意这一剑没有能够斩中他的头颅,但是落在了他的当胸。

    这一剑依旧未能直接破开他的黑甲,只是在黑甲的表面斩出一道长长的裂口,露出了内衬的金属物。

    然而这一剑的力量却依旧让他的身体内里响起了无数的骨骼碎裂声,让他张口喷出一团血雾。

    咄!咄!咄!咄!

    令人心悸的弩箭钉在甲衣上的声音密集的响起。

    十余名铁策军狂奔过来,手上的臂弩射出的弩箭极为精准的全部射在这名北魏年轻修行者的身上。

    几乎与此同时,一张玄铁抛网抛飞过来,如网大鱼般将这名年轻的北魏修行者浑身缠住。

    这名年轻的北魏修行者发出一声如野兽般的嚎叫,身体狠狠坠地。

    也就在他坠地的一刹那,两名铁策军军士已经扑了上去。

    他们扔掉了手中的长刀,双手握紧短刀,直接连着冲势,加上自己的身体重量,狠狠的将这名短刀朝着这名北魏修行者的双手压了过去。

    噗嗤!噗嗤!

    两声清脆却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响起,这两名悍勇的铁策军士的双刀无比准确的刺穿了这名北魏修行者的双掌,深深扎入地下,将他的双手牢牢钉住。

    这两名铁策军士毫不犹豫的顺势滚翻了出去。

    亲眼目睹无数同僚的牺牲才形成了他们的宝贵经验,即便是重伤垂死的修行者,对于他们而言都足够危险。

    在铁策军中有一句名言,若是想修行者不杀人,最好的方法便是将他的脑袋砍下来。

    “够了。”

    林意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他的平静里蕴含着强烈的自信,所有的铁策军士很自然的往两边退去,远离这名已经重创的北魏修行者,让林意走到他面前。

    原本身穿这样精良甲衣的敌军修行者对于他们而言是绝对的噩梦,然而方才刹那发生的事情,却是让他们肯定,或许没有他们的出手,这名北魏的年轻修行者也不是林意的对手。

    这名北魏修行者的长剑已经掉落一边。

    林意用剑挑起这名北魏修行者的剑,取下上面的红龙银鲨手镯,然后戴在手上。

    他保持着警惕,伸出剑来,对准这名北魏修行者的咽喉,轻声问道:“告诉我们一些想知道的军情,我便能让你活。”

    “若是自己都不想活,那便没有人能让我活。”

    这名北魏修行者惨然笑了起来,一缕缕的鲜血从他的嘴角流淌出来,落在他的颈间。

    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听出了对方话语种的意思,也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死意。

    “何必一定要死?”他看着对方年轻的眉眼,说道。

    “你太年轻。”

    这名北魏修行者并没有任何嘲讽之意的说了一句,然后轻叹了一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没有想到,我会死在你这样的…比我更年轻的修行者手中。”

    “林意,树林的林,意思的意。”林意深吸了一口气,对着他颔首为礼。这是对于一名对手的尊重。

    这名北魏修行者彻底平静下来,平静的迎接死亡。

    “我叫慕容行,很行的行,然而现在已经不行了。”他说了一句在平时会引人发笑的话语,然而此时说时,他的口中已经开始溢出黑色的鲜血。

    他的双瞳迅速的失去了光彩。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薛九走到了林意的身侧,小声的提醒,“方才的动静或许会引人过来。”

    两名铁策军军士过来拔出了自己的短刀。

    其中一人用刀在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脖颈间刺了刺。

    这并非是亵渎对方的尸身,而是在战场上确定对方死亡的方式。

    另外一人开始飞快的搜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身。

    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身上比被马贼洗劫过还要干净,除了身上的黑甲和林意此时手中提着的剑之外,便只有一块黑牌。

    “他的姓名应该没有说谎。”

    这名铁策军军士看了一眼,将黑牌递给林意。

    林意看到这块方形的黑牌似是用牛角制成,两面也尽是繁杂而美丽的花瓣,只是一面刻着慕容两字。

    林意没有说话,他举起两柄剑看了看。

    自己先前在战场上捡到的剑剑锋上依旧毫无缺口,而这名北魏修行者的黑色剑上,却是有一点米粒大小的斩痕。

    虽然坚韧程度略逊,但寒气逼人,也依旧是柄好剑。

    他将这柄剑也收了起来,目前而言,双剑似乎更适合他大开大合的砍杀。

    在这种战场上,没有过多的时间去感慨人生和思索对方身上的故事。

    更何况方才的战斗里,林意知道自己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事情,比如铁策军的一些暗号,比如熟悉铁策军的战斗方式,熟悉身边这些铁血的铁策军军士各个人擅长的战斗技巧。

    修行者有无数可以轻易自尽的手段,相比这名年轻的北魏修行者,这些拥有不了修行者天赋,永远无法感受到天地灵气存在的普通军士,他们在战斗中展现出来的悍勇和军纪,更值得尊敬。

    他可以肯定,即便没有他的存在,这名北魏修行者即便能够杀死这些铁策军,恐怕也会付出不小的代价。

    他跟在薛九的身边,一边行进,一边开始详细的问询作为一名将领和军士所需知道的事情。

    ……

    阳光渐渐明媚,驱散了林中的一些雾气,一些阴森晦涩的气味也被驱散了不少。

    山林中必有秀处。

    遍布毒瘴毒虫的山谷中依旧有完美到如出画卷的花林,自然也有其它景秀。

    一条银链般的山瀑从山崖间的缝隙中毫无征兆的涌出,在半空散碎成无数玉珠般的水滴,将阳光折射成七彩,形成彩虹,横跨在下方的林间。

    这片林地竟是一片紫色。

    内里遍布的全部都是在建康难求的紫竹,这些紫竹全部扎根在岩石缝隙之中,根根在建康的园艺师眼中都是极致的品相。

    然而在这片竹林中的人,此时却萦绕在一种惶恐不安的气息里。

    这种紫竹林天生的雅致和富贵堂皇的味道早就消失于无形。

    十余名修行者或是闭目调息,或是在用药疗伤,神情都是疲惫到了极点。

    至少有三名修行者的伤势看起来极重,根本坐直。

    一名修行者的手臂齐肘而断,腹部也有一道剑创,即便用了伤药,伤口处依旧有血水在渗出。

    另外两名修行者不见有任何外伤,但是面色极为苍白,呼吸都异常艰难。

    这些修行者身上的衣衫明显都出自建康的知名工坊,很多领口和袖口上都有那些工坊的标记。

    这种标记蕴含着两层意味,一是这种衣衫都价格高昂,能够穿戴的非富即贵,另外一层含义是这种衣衫必定非一般的甲衣所能媲美。

    除却衣衫之外,这些修行者身边放置着的武器也是极为精良,很多人的剑柄刀鞘都是有着精美的精金和玉石镶嵌,美轮美奂。

    有一名女子和这些修行者距离不到二十步。

    她站在那条彩虹的下方,沉默不语的看着身前的一泓碧潭。

    她是陈宝菀。

    这些人修行者自然便属于陈家。

    陈家是当朝最显赫的权贵之一,跟随着她到眉山的修行者们的实力可以用惊世骇俗来形容。

    然而在入眉山之后遭遇的事情,却是令人根本无法想象。

    应该是北魏方面有细作打探到了军情,所以在她进入眉山之后,就遭遇了三次战况惨烈的伏击。

    只是看着此时前方的水光,她依旧想不通的是,为何在遭遇了第一次伏击之后,他们已经一路潜行,极度隐匿行踪,甚至不再往那些灵药更多的区域行走,然而北魏的那些修行者,却依旧能够追上他们。

    不只是追上。

    她摇了摇头,后两次伏击和第一次伏击都是如出一辙。

    那些北魏的修行者四面夹击,是早就知道了他们在密林之中的行进方位。

    若说修行者的品阶,他们在第二第三次伏击中战死的两名修行者,甚至已经是神念境的修行者。

    令世人畏惧的半圣,陈家这次便来了两个。

    然而即便是有半圣存在,他们却并没有更早的感知到敌人的存在。

    她确信现在跟随着她的这些人里面,不可能有任何内奸的存在。

    因为在前几次战斗里,这些修行者里面若是有人是北魏的人,那根本就等不到现在,他们也根本逃不到这里。

    那这是为什么?

    这便是她真正想不明白的地方。

    “我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你们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但我可以肯定,这些北蛮子还在追着我们,不出意外,他们应该还能追上我们。”

    她转过身去,缓步走回这些修行者的身边,平静而坚决的说道:“而且他们的目标应该在我,所以接下来我们分散走。”

    “小姐,这万万不可。”

    这些修行者全部变色,就连三名伤重的修行者都睁开眼来,强行支撑着要坐起。

    “并非担心你们之中有北魏的人,若非有你们,我早就已经死去。”陈宝菀对着这些修行者行了一礼,“正因为如此,我不想你们无谓的死去,我需要你们活着。”

    “人迹越少,追踪越是困难,分散走,活命的机会会更大。”

    陈宝菀平静的笑了起来,当年的齐天学院有很多优秀的权贵家的女子,然而她和萧淑霏一样,是最让林意刮目相看的存在,此时她便轻易的显出了不同来,“不用担心我被俘获这件事情,若是到了那种时候,我有很多种自尽的方法。”

    “小姐,在你看来,一名神念境的修行者都可能比你重要,然而在我们看来,即便我们所有人的命加起来都不如你重要。”一名修行者沉痛的颤声说道,“您的身份和地位,对于两朝而言,不只是和一些名将一样,是某种象征,保护你周全,更是我们的使命和荣誉。若是你死了,我们无法苟活。”

    “若我真死了,若是你们能够活着出去,那便用你们的余生帮我报仇。”

    陈宝菀淡淡的笑了笑,“我并不怕死,只怕糊里糊涂的死了。你们都可算我的师长,你们应该明白,我现在所说的,是最好的方法,我们能够活着的最大可能。”

    说完这句话,她没有再做停留,转身走出紫林。

    所有这些修行者都知道她的性情,没有人能够拦住她,直至她的背影在他们的视线里消失,一名修行者才惊呼出声。

    他发现陈宝菀在他身前不远处悄然留了一瓶丹药。

    这些修行者都经历过无数风雨,然而看到这瓶丹药的时刻,许多人的身体依旧控制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他们都很清楚前几次大战的损耗。

    这瓶丹药也应该是陈宝菀身上唯一的疗伤药物。

    *     *         *

    (1、今天是我生日,所以早起赶了一章,不少好朋友从外地赶来,要聚一聚,所以今天就这一更。算是偷个懒。年纪渐长,开始发现自己缺的就是时间。经常会看留言,有书友留言说现在我的写法越发纯熟,故事越来精巧,却没有了流氓高手的青涩和激情,其实是这样的,写流氓高手的时候,我刚出校园不久,但是距离我离开大学已经十六年,当年的那种青春和热血,已经很远,而且我11年回学校时,过去了十年,学校的气氛已经和当年有很大区别。很难再有那种感觉。接下来我还会写竞技的故事,但是可能会多些世故,多些真实,多些真正的人生。2、前面林意父亲的修为我有前后误差,看到书友提出来了,我两章都做了修改。感谢指正。3、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记不住,我明明还有一点想要说的,但是莫名写到这里却忘记了。)

    就在陈宝菀离开这些忠诚守护着她的修行者,独自一人离开这片紫竹林时,有两名身穿黑甲的北魏修行者的身影切割着空气,来到平蜂谷。

    这两名北魏修行者第一时间发现了慕容行的尸首。

    他们蹲下身来,看着慕容行的胸口和双手的伤口,沉默不语。

    只是依靠现场一些战斗的痕迹,这两名北魏修行者很快推断出来,这是南朝铁策军的手笔。

    站在对立的位置上,他们这些北方王朝的人最难理解的南朝军队就是铁策军。

    按照他们的认知,铁策军并非是南朝最精锐的军士的集合,而是那些在军队中受排挤,在被的军中被无情抛弃的军士的集合。

    铁策军很难得到充足的粮草供给,甚至连一些军械都不精良,很多甚至都是自制。

    这样的军队应该没有丝毫士气和意志可言。

    然而事实却偏偏相反,铁策军比南朝那些知名的精锐军队还要难缠。

    他们这些修行者并不知道,正是因为活的太过艰难,所以绝大多数铁策军军士想着的只不过是要尽可能的活下去。

    没有什么意志,比纯粹的要求活着更强大。

    就如这些北魏修行者不理解的,党项等更偏远的王朝中,为什么很多生活已经极端困苦的人,却偏偏要拼着自己都吃不饱,都要供奉他们一些所谓的神灵,所谓的上师。

    事实在于,越是困苦和活得艰难的环境,就越需要某种强烈的信念支持。

    看着周围的一些战斗痕迹,这两名北魏修行者确定战斗结束的很快。

    战斗结束得越快,便说明这支铁策军很强。

    所以这两名北魏修行者没有选择自行追击,而是决定迅速返回汇报这个军情。

    ......

    铁策军的行进很谨慎。

    他们大多数时候顺着山中的溪流前行,而且是伏低身体行走在水中,尽可能的将身体钻进两岸树木的阴影里,甚至恨不得将自己嵌进那些裸露的树根之中。

    许多都是生死之间学得的经验。

    水声可以掩盖很多行军时带来的声音,水流可以冲刷掉留在溪道里的痕迹,甚至能够冲刷掉留下的气味。

    林意紧跟在薛九的身后,他虽然名义上已经是这支铁策军的统领,然而对于行军打仗,他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

    但对于薛九而言,林意学的很快。

    那些在战阵中经常会用的口令、暗号和手语,林意几乎听了一遍就已经牢牢记住。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林意甚至很快记住了铁策军和其余不同所属军队互相辨认对方身份的一些方式和暗号。

    而且在薛九看来,林意自幼耳闻濡染,在统帅方面,恐怕天生就有着旁人不能相比的优势。至少在气质方面,在他看来,林意和那种刚派到铁策军的一些年轻精英将领似乎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在你们看来,和修行者战斗最重要的是什么?”

    林意一边牢记着那些暗号和手语,一边轻声的问薛九。

    越是和薛九交谈,他就越是觉得,这些铁策军的战斗经验对于他其实比齐天学院和南天院的那些典籍和笔记的记载都要宝贵。

    因为能够留下事关修行的笔记的,一般都是修行者。

    这些寻常的军士都不可能在历史的长卷中留下什么著作。

    但修行者留下的典籍里,一般记录的都是如何利用武技和真元技巧对敌,即便有一些以弱胜强的例子,但其中的修为差距也不可能太大。

    譬如说很少有典籍会教刚入黄芽境的修行者去如何杀死命宫境中阶的修行者。

    这种差距太大,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被认为不可能发生。

    刚刚凝结黄芽的修行者,遇到命宫中阶的修行者,那便痛快的去死,不要太过无谓的挣扎。

    但这些铁策军军士却连修行者都不是。

    他们的一些小手段和杀死强大修行者的经验,在林意看来便十分有用。

    “最重要当然是冷静。”

    薛九轻声的说道:“首先要彻底想清楚,修行者和我们本来不是一样的人,他们的力量太强,将他们看成和猛虎一类的东西,看到他们无论怎么发威都不害怕,能够保持冷静,便是第一步。接下来在我们看来,如何能骗过修行者,就是关键的第二步。”

    林意有些好奇,“骗过是什么意思?”

    “修行者的反应永远比我们快。”薛九回头看了一眼林意,“就如你,哪怕我和你站着不动,都是抽刀互刺,你都会比我更快的知道我的刀刺你哪里。哪怕你后出手,你都能有足够时间挡开我一刀,反而反杀我。所以不要以为修行者有时候有破绽,我们觉得的来不及,只是我们觉得而已。我们需要的,是让他产生某种疏忽,疏于防备我们之中的某个人。比如说我们会装死,这些修行者杀人,若是杀的也是修行者,他会记得很清楚杀了几人,但是杀我们这种寻常军士,在战斗之中,他未必会数已经杀了几个,还会剩余几个。我们有些人可能会在中他刀剑之后重伤,但索性不动,让他以为死去,在有些时候突然发动袭击,便有可能会成功。”

    山林之中的气候多变,一场突然来临的暴雨结束了林意和薛九的这场谈话。

    所有的铁策军上岸,遁入山林。

    这种暴雨很容易引起短时间的山洪暴发,有时候上游下来的水流在刹那间就能令这种浅溪的水位变成足以吞噬他们这种军士的怪物。

    也就在这场不期而遇的暴雨还未停歇之时,就隔着一座山头,有一缕青色的烟气,在雨丝里顽强的升上天空。

    所有的铁策军军士在看见那道青色的烟气时,都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头望向林意。

    这是青狼烟,南朝军队用来求援的东西。

    铁策军有援救之责,此时见到这样的狼烟,去和不去,便需要林意才能决定。

    燃起青狼烟,便说明那里的战斗对于南朝的军队已经极度不利。

    尤其在修行者到处出没的眉山里,这样的战斗便更危险。

    只是能够逃避么?

    人生有很多事,没有逃避的理由。

    林意抬头看着那道距离他们很近的狼烟,握拳,抬起。

    这便是准备战斗。

    ......

    暴雨遮住了凄厉的箭鸣声。

    数百枝羽箭画着一道道弧线,从山坡的两侧,随着雨线朝着被压制在一条山沟里的南朝军队坠落。

    山沟里的南朝军队已经尽可能的分散,将身体蜷缩在一些树木和山石的下方,然而这些箭矢落下,依旧发出了不少入肉的声音,溅起一蓬蓬血花。

    “这是哪个白痴带的军?”

    刚刚翻过山头,压抑着剧烈喘气,刚刚从林间看清这样的画面,薛九的脸色就变得极为难看,忍不住压低了声音怒骂了一声。

    对于他们这些铁策军而言,即便是恰好行军在山沟,陡然遭遇了两侧山坡的埋伏,在燃起青烟到现在这么多时间里,这支军队也至少应该设法冲进一侧的山坡。

    而在他现在看来,这支军队根本不需要朝着两侧山坡硬冲,他们只要全速退往后路,他们的后方,就是一座不高的山丘,但足以改变现在这种被人随意施射的局面。

    “这是什么军?”

    林意之前已经听薛九说了一些各军的特征,但眼下那支被压在山沟中的军队身上的服饰式样明显是南朝的式样,但他依旧看不出属于何军。

    “是这边州郡的府兵。”薛九寒声道:“到底属于何家府兵,看不出来。”

    林意点了点头,他望向对面的山坡。

    北魏的羽箭其实造价很高昂,但一路上他至少已经听到了四轮箭雨。

    下面的那支南朝军队的统帅的不堪足以引起薛九的愤怒,但在他看来,北魏这支军队的统领,也同样很任性,很挥霍。

    之所以觉得这支北魏军队的将领在对面的山坡,是因为那边落下的箭矢明显要多出许多。

    而且从这些混杂在雨中的箭鸣声里,他能够听到一些细微的差别。

    对面那边山坡上有不少箭矢是独特的强弓射出,力量和速度更为惊人。

    两边山坡上的北魏军队,则至少有四百,按理而言,在这种山林之中,要想辨认出谁是对方将领便很困难。

    然而对方的这名将领,似乎并不想太过掩饰。

    或者说,他根本不想掩饰。

    透过已经变得稀疏的雨帘,林意轻易的看到对面的山坡之中,有一名身穿将铠的男子很倨傲的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

    他的身侧,整齐的分列着二十名侍卫。

    他的将铠有金属的反光,身后还有一条猩红色的披风。

    披风这种东西,对于真正的战阵其实没有太大用处,按他所知,在北魏也不是用于平时御寒所用,而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林意甚至看到了这名将领挥手的动作。

    随着这名将领的挥手,又是一轮箭雨落下。

    “这些府兵已经胆寒,我们人太少,不可能救得了他们。”薛九的面色越来越阴沉。

    下方那支南朝军队的人数已经不足两百,在他看来,若是这些南朝军队此时陷于苦战,人人都在拼命,哪怕他们加入之后,对方的数量还是以倍计,那即便随之战死,也不应有所畏惧,或许也有可能会有胜机。

    但是下方那支军队太过胆怯,他们现在若是救援,便和幼儿想要救将溺亡的不会游泳的成年人无异,只有可能被拖下水。

    “若对面那人真是他们的主将,我想试试。”

    林意看着对面那名居高临下俯瞰战场的北魏将领,轻声道:“但首先我必须确定他和他周围有无厉害的修行者。”

    这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便是现在这支铁策军的军令。

    而且薛九也听出了林意的意思。

    若是敌军阵中有很强的修行者,那林意便会接受他的提议,悄然撤走。

    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没有异议。

    “你们尽可能跟上我。”

    林意加快了脚步,沿着山梁穿行,下方那支南朝军队支撑不了多久,若是那支军队彻底溃败,那即便他能够杀死主将,对于他这支铁策军而言也太过危险。

    这支北魏军队给他的感觉越来越怪异。

    四百余人建制的北魏军队在外面根本不算什么,然而在这眉山深处,这种建制的军队便已经很成规模。

    按理而言,这支军队如此张扬,便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有强大的修行者坐镇,甚至是神念境。

    但若是有那样的修行者坐镇,又根本不会采用如此浪费军资的战法。

    眼下的这种战斗方式,给他的感觉很像是一只猫在随意的戏谑老鼠。

    那名将领似乎根本不急着解决战斗,甚至也并没有派一支箭军去断这支南朝军队的后路,似乎根本不在意最后能够杀死多少人,有多少南朝军士能逃脱。

    林意行走越来越快,他小跑了起来。

    这支北魏军队的确很大意,这山岗上高处都根本未设立暗哨,在他的感知里,根本没有任何北魏军士隐匿暗处。

    更令他不解,甚至震惊的是,随着他的越来越接近,他甚至可以确定,这名将领所在的这面山坡上,除了那名将领本身之外,甚至连一名修行者都没有。

    那名将领本身,给他的感觉也应该只是命宫境的修行者。

    一名命宫境的修行者,在外面的战场的确能如此倨傲的指挥战斗,但在这眉山之中,却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想试一试。”

    现在和解救下方那支军队相比,林意莫名的觉得,这个问题的本身更为重要,“你们都跟在我后面,矢形战阵。”

    勉强跟在他后面,此时已经喘息不已的薛九看着他的眼神极为复杂。

    他看得出林意现在很镇定,一丝都没有冲动的情绪。

    越是如此,他越是觉得林意有些可怕起来。

    那可是有数百名北魏军士...不是数十名。

    他看着林意,点了点头。

    林意看向下方。

    此时那名北魏将领,便已经位于他的正下方。

    而被压制在低洼地带的那支南朝军队的时间已经不多。

    他甚至可以看到,已经有人忍不住站了起来,开始乱逃。

    北魏军队本身以箭技出名,而在北魏军队之中,有资格携带二十枝羽箭之上的,都有箭师的头衔,即便是军饷都比同年的其余军士要高出三成。

    根本不需要齐射,这些站起来显露出身影的南朝军士,直接便被如电的数枝羽箭射杀。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卸下身上背着的行军口粮,将两柄剑背着。

    他用力的握拳,然后松开,并指如刀,往下指去。

    这在铁策军之中,便是全力冲锋。

    他开始奔跑。

    如脱缰的野马,往下狂奔。

    此时暴雨即将停歇,天空渐渐亮起。

    当他距离山坡上这支随意施射的北魏军后方只有数十步时,这些北魏军士终于听到了令人心悸的破空声和树枝折断声。

    那名北魏将领惊愕的转身。

    在这一刹那,林意看清了他的面容。

    这是一张分外养尊处优的面容,面如冠玉,有一种常年锦衣玉食者才有的柔光。

    这名北魏将领看上去已经三十余岁的年纪,然而他的面容依旧英俊得能让建康城里绝大多数思春的少女脸红。

    北魏的大多数男子面容都很粗犷。

    然而和他们相比,这名北魏将领更像是南朝的名士。

    此时林意觉得这名北魏将领像南人。

    而这名北魏将领,却觉得从上方山林里狂冲下来的林意像北方的蛮兽。

    他眼瞳里的林意脸上没有任何残忍嗜血的表情,只是冷峻而专注。

    然而此时林意给他的感觉,却让他想到了他幼年时,看到猛虎从山林中跃出的画面。

    这名北魏将领还处在微微的失神里,他身旁那些久经战阵的箭师却已经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

    嗤嗤嗤嗤......

    急剧的破空声伴随着弓弦震鸣声瞬间连成一片。

    数十支羽箭极其精准的穿破湿润的空气,全部落在林意的身上。

    一声痛苦的闷哼从林意的喉间涌出。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并无箭穿血肉的声音响起。

    这些羽箭只是让林意的身体如同撞上了一堵墙一样,猛的一顿。

    在接下来一刹那,在所有这些北魏箭师的眼中,林意就如同一头发狂的蛮牛更快的冲了下来。

    有更为细微但更为尖利的破空声急剧的响起。

    那些铁策军军士的胸肺已经如同火烧一般,他们甚至根本来不及呼吸,只是坚韧的意志,让他们持续的奔跑,距离林意不算太远。

    此时距离北魏箭阵已经不到三十步,已经是他们臂弩的杀伤范围。

    他们以超出平时极限的速度,疯狂施射。

    林意一声厉喝,跳了起来。

    他跳得不算高,借着地势,他就像是贴地在往下飞掠。

    在这厉喝声中,他双手同时拔出背后绑着的双剑。

    所有这些箭师的目光像中邪一般,牢牢的被他吸引,很多人甚至身边的人中了弩箭,惨呼着倒下,都依旧没有反应过来,没有想到去捕捉那些铁策军的身影。

    林意已经太快。

    当这些箭师手指捻着的箭矢第二次瞄准他的身影时,他的双脚已经再次落地。

    一声如雷般的响声自林意的脚下响起。

    林意的双膝弯下,他的身体瞬间半蹲,接着再次恐怖发力!

    嗤嗤嗤嗤....

    一阵急剧的箭矢破空声响起的刹那,他已经带着狂风和无数的泥土、枝叶碎屑到了这支北魏箭军的阵前。

    他手中的两柄长剑毫无道理,完全蛮横的化为两道横卷的光芒,斩入阵中!

    一片闷哼声和厉喝声响起。

    林意身前的这些北魏军士面对这样毫无剑招可言的打法都及时作出了反应,然而首当其冲的五名北魏军士全部都感觉到了自己如同被疾驰的马车撞中!

    这五名北魏军士只是骤然觉得不妙,但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往后飞跌出去,鲜血随着闷哼和厉喝,从口鼻中冲了出来。

    北魏将领眼中惊愕的神色越加浓烈。

    他的自傲不在于他的修为,而在于他掌握的军情。

    他方才的行为,和在北魏的花园里猎鹿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反复传递到他手中的军情,可以确定这方圆百里之内,应该已经不可能有冲到他这里的命宫境之上的南朝修行者。

    既然都说了没有,那为什么会陡然杀出这样的一名南朝年轻修行者?

    这名北魏将领想到这一层,他陡然愤怒起来。

    那些人是干什么吃的!

    但直到此时,他也依旧只是惊讶和愤怒,他并不觉得这样一名年轻修行者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威胁。

    他没有任何的动作。

    他身旁的那些侍卫,却已经第一时间冲了上去。

    这些侍卫敏捷的绕过前方飞跌下来的军士,在冲上去之时,他们已经举起了一面面黑色如笠帽的黑铁圆盾,厉啸着用盾朝着林意压了过去。

    依旧没有任何繁复的剑招,林意双手中的两把长剑狠狠的朝着这些出现在他面前的黑盾斩了过去。

    更加确切一些的说,是砸了过去。

    两声沉闷的重击声响起,这坚硬的黑铁圆盾的表面竟然生出无数蛛网般的裂痕。

    这两名持盾的侍卫已然用肩顶住这两面圆盾,都依旧听到自己肩部的骨骼碎裂声,都根本无法稳住自己的身影。

    他们身后的数名侍卫齐声大喝,黑盾硬生生抵在这两名侍卫的背上,推住这两名侍卫的退势。

    林意的双手也被强烈的反震力量震得发麻。

    然而在这两声沉闷的重击声响起的瞬间,他的心跳声也如擂鼓。

    大量新鲜的血液带着新生的力量,涌入他的身体各处,他再发一声厉喝,整个人不退反进,一脚踏在其中一面黑盾上,整个人猛地向前方飞起。

    他从这些持盾的侍卫上方飞过,如猛虎下山,直扑那名依旧站在山石上未动的北魏将领。

    这名北魏将领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的脸色微白。

    他眼前的天空被这名跃下的南朝年轻修行者的身影遮住。

    “好一员猛将!”

    他甚至在心中赞叹了一声,然后抬起了手。

    在林意出现时,他的手中已经紧握住了一个金属圆筒。

    此时当他的手抬起,当他体内的真元猛烈的涌动起来时,这个金属圆筒的表面顿时亮起很多细密的花纹。

    这花纹重重叠叠,也是一朵朵异常美丽的繁花。

    而且在他的真元冲击在这些纹理中时,这些繁花绽放出来的色泽,竟然也是黑色。

    “噗”

    奇异的力量在这圆筒的内里急剧的冲撞,最终在刹那间将内里一根银色的粗针激射出来。

    当这根银色的粗针脱离这个圆筒的刹那,它的尾端出现了许多根诡异的白色线条。

    这些线条是激碎的真元和空气形成的焰流,代表着惊人的速度和力量。

    即便是如意境的修行者,也不可能在这样短的距离里避开这样的一击。

    林意的身体如同被骤然砍断的圆木一样,轰然坠地,砸在这名北魏将领的身前,溅起一蓬烟尘。

    那群手持圆盾的侍卫脸色都是极度煞白,心中都是一个念头。若是他们守卫的贵人真被这名南朝年轻修行者杀了,那他们即便在这场战阵中活着,回到北魏之后,也不知会有何等的下场。

    这名北魏将领淡淡的摇了摇头。

    他甚至没有去看上方还在冲杀下来的那些铁策军。

    没有了修行者的支持,那些小股的南朝军队,只是飞蛾扑火,不可能对他造成任何的威胁。

    所以他伸出脚来,想要一脚将坠倒在他身前的这名南朝修行者翻过身来。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面前亮起一道剑光。

    林意一剑往上斩出,简洁明了。

    唰的一声。

    这名北魏将领伸出的脚齐踝而断。

    原本无数杂声的战场上骤然一寂,因为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这样的画面。

    包括这名北魏将领本身。

    他只是觉得脚上一凉,就看到了自己的右脚脱离了身体。

    这时候他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满脑子的不能相信。

    他张开了口。

    这一瞬间的迟钝,让他还没有能够发出声音。

    林意已经跳了起来。

    在那些手持黑盾的侍卫刚刚回过神来,拔出挂在身上的长刀时,第二道剑光也已经亮起。

    这名北魏将领的左脚也和他的身体脱离。

    也直到此时,当这名北魏将领无法站稳,整个身体往前失控倒下时,这名始终保持着镇定和优雅的北魏将领才无比凄厉的惨嚎起来。

    这名北魏将领往前栽倒。

    林意迎头冲上。

    他撞入了这名北魏将领的怀里。

    咚的一声!

    即便是上方山坡上心坚如铁的铁策军军士们,都觉得自己的心脏猛烈的跳动一记。

    谁都可以听得出这一撞的力量。

    “噗....”

    这名北魏将领口中鲜血狂喷。

    然而他的身体没有倒飞出去。

    林意的身影没有和他分开。

    林意已经放开了一柄剑,他的一只手拦腰死死抱住了这名口中鲜血狂喷的将领,手中的那一柄剑顺势横在了这名将领的脖颈上。

    也直到此时,两边的山坡上,才响起了无数骇然的惊呼声。

    所有手持长刀和黑盾的侍卫已经距离林意不足五步,然而这一刹那,这些侍卫全部顿住,这片山坡上其余的所有箭师也全部僵住,有些箭师已经将弓弦拉至极限,他们的手指关节甚至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白得透出了肌肤下骨骼的颜色,然后他们却不敢朝着这名南朝修行者射出任何一枝羽箭。

    “你们在等什么!”

    “等你们的家人喊你们回家开饭吗!”

    “还不往这里冲杀!”

    然而林意却是已经厉喝出声。

    他很能理解薛九的那些愤怒和不屑,因为直到此时,山沟里那支被压制的南朝军队,竟然还没有及时作出反应。

    那名统御军队的将帅,到底平庸到何种程度!

    山沟里,有一些隐匿在树后的年轻人的衣饰也和他们身周大多数军士的服饰不同。

    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包括周围的一些军士,原本眼睛里也已经充满愤怒,等到林意和铁策军出现时,尤其当林意冲杀下来,这样的画面落入他们的眼瞳,也让他们陷入了微微的失神中。

    当这样的声音响起。

    其中数名年轻人的面色雪白。

    他们感到了羞辱。

    “还不冲!”

    这数名年轻人不想再等军令,只是从唇齿间无比冰冷的挤出三个字,他们便冲了出去。

    “杀!”

    他们的身后,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大叫,接着便连成了一片。

    绝大多数被压制在这片沟地的军士,终于开始冲锋,朝着林意所在的这片山坡疯狂冲锋。

    相比他们的如梦初醒,所有这片山坡上的北魏军士很茫然。

    “谁若射箭,我便杀了他。”

    越是如此,林意越是感觉到手中这名将领的重要,他寒声说道。

    战阵上这种要挟一般而言不可能奏效。

    无论是南梁边军还是北魏边军,任何的主将在战死之后,第一时间便由副将接任,若是副将战死,则还由下阶将领接任。

    和南朝相比,北魏的绝大多数军队尤为彪悍,若是出现这种主将被擒的状况,极有可能主将一身令下,箭军直接发箭,直接便将他自己射杀,以免动摇军心。

    然而这支军队显然不是正常的边军。

    正常的北魏边军绝对不会如此滥用宝贵的箭矢,一支军队也绝对不可能绝大多数都是箭师。

    若不是正常的军队,这样的要挟便有可能奏效。

    和林意希望的一样。

    当他的声音在这片山坡上响起,便没有箭矢破空声再响。

    一支几乎都是由箭师组成的军队,在不施箭的情形下战斗,和斩断双手没有什么区别。

    上方铁策军一冲,下方又有南朝军队反冲,这山坡上的北魏箭师不知如何还手,顿时溃败。

    这些北魏军士朝着两侧山林逃逸,但是却显然不敢逃远。

    “你是什么人?”

    林意将这名北魏将领放在山石上。

    这名北魏将领颓然跌坐,因为大量失血,他已经面白如纸,只是他至少是命宫境的修行者,生机比一般人强横得多,断然不会因为这样的伤势而直接死去。

    “我...我是宝胜王。”

    这名北魏将领看着林意,他的目光有些茫然,有些惊恐,有些怨毒。

    “宝胜王?”

    林意大吃一惊,他自幼和军中人相处,很清楚北魏的官制,南朝和北魏不同,南梁一些建立足够军功的人也能封王,但这种将相封王,大多的权势也只是相当于一州刺史,有些甚至不如。

    但北魏不同,北魏极少有异姓王。

    北魏的王几乎都是王亲国戚。

    只是按照常理判断,北魏的王若是进入战场,又绝对不可能随从只是这样的实力。

    “你是北魏皇帝的什么人?”

    林意有些不敢相信,他看着这人,寒声道。

    “我是他九弟。”

    这名北魏将领犹豫了一下,垂首说道。

    “薛九!”

    林意侧过身去,此时薛九等人已经从上方冲了下来,冲到他的身周。

    “你听说过北魏有个宝胜王吗?”林意没有顾忌这名北魏将领的感受,直接问道。

    薛九气都未喘匀,刚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剧烈的咳嗽起来。

    “没有听过。”好不容易边咳嗽,薛九边回了句话,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也就只是这片刻,下方的南朝军队已经冲上这山坡,而退往两侧山林的北魏军队却是始终不走,竟然有两人从林间走出,双手抬起,显示没有兵刃,走上前来。

    “你们是铁策军?”

    下方冲上来的南朝军士此时已经认出了薛九等人的装束。

    “你们是?”

    林意看着冲在最前的十余名年轻人也是一愣。

    这些年轻人比他年纪略大,也未穿军中的制式甲衣,也并非修行者,但是身手比一般的军士却是强出许多,明显精于武技。

    “我们是戎州六同郡六同学院的学生,他们是六同郡守的府军。”

    “六同郡?”

    薛九冷笑了一声。

    郡太守位列十班,一方权重,按理而言,治军应该足有能力,但是这一支军队,看上去简直和一些富贾的府兵相差无几。

    这些年轻人明显看到了薛九的神色变化,一时眼中都是愤愤。

    他们受召随军,自然没有什么战阵经验,但是方才那种情形,即便是以他们理解,也自然要拼着一定死伤向后方突围。

    然而这支军队的将领高策却是迟迟不发军令,只是因为唯恐一退,便彻底散掉。

    这只是典型的打仗没有悍勇之气,纯粹想要靠人数安慰自己。

    “宝胜王?”

    “难道他便是宝胜王?”

    也就在这时,这些年轻人后方南朝军士里,有数人惊呼。

    两人快步分开人群,身上甲衣叮当作响,急切的挤入进来。

    看着这两人,这些六同学院的学生都是面露憎恶的神色。

    这两名身穿锁片甲的将领,便是这支军队的主将高策和军师赵狼咲。

    “参见大人。”看到这两人衣甲,薛九虽然脸上依旧有冷笑,但是不得不躬身行礼。

    林意也是微躬身行礼。

    对于军方官制,他倒是也十分熟悉。

    这两人衣甲上都有虎符花纹,改换新朝之后,这种身上有符印的,便是位列十二班的将领,自己已经能够统军千人,而且还能调用地方上官阶比他们低的武官的军队。

    薛九和自己,距离这两名将领的官位,其中是差了好几个等阶。

    军队中最讲等阶,不管下阶将领如何看不起上面的将领,但必须行礼听令。

    “你们是铁策军,做得不错。”

    高策相貌甚是威武,身高比林意至少高出半头,面孔方正,身材魁梧。看到林意和薛九等人行礼,他摆了摆手,笑了笑,“你们战法合理,配合我们六同军得此大捷,我必定好好帮你们提报。”

    听到这一句话,林意心中还未如何波动,但薛九等一众铁策军却都是大怒,敢怒不敢言。

    这种说法,明明便是抢战功,将主要功劳都记在了自己头上。

    方才情形,若不是林意冒大险冲入敌军夺帅,这高策所率军队恐怕都全军覆灭,还谈什么军功。

    与此同时,那些六同学院的学生也是眼中怒意更浓,在心中大骂无耻。

    “说,你是不是真的宝胜王,如何证明?”

    高策却是并不和他们多言,一纵身就到了那北魏将领身前,同时喊人给他止血。

    便是凭他这一纵跃,林意就看出他不是修行者。

    这北魏将领咬了咬牙,头依然垂着,却是在自己的腰侧一摘,手指上已经吊着一枚金印。

    这金印只有拇指指甲大小,但是印纽却很精致,是一只长寿龟。

    “金龟王符!”

    “好!好!好!”

    高策欣喜到了极点,连说三个好,“有这金印,就算你不是宝胜王也是了。”

    这句话更加不堪。

    聪明人都听得出他的意思。

    有这王印证明,就算这人真不是宝胜王,他现在一刀杀了,也可以说是斩了宝胜王按功领赏。

    那些六同学院的年轻学生面色都是阴沉如水,有几个人甚至忍耐不住,转过头去,狠狠的吐了口口水。

    “停住,你们想要做什么?”

    高策又是一声断喝,那两名空手而来的北魏军士已经距离他们不到五十步。

    “放了他,我们保你们平安离开。”

    一名北魏军士出声,声音极冷。

    林意认得出他身上的衣甲,应该便是刚刚持黑盾的侍卫之一。

    “现在你们的宝胜王在我们手中,还敢如此说话?”高策厉笑起来。

    “他死了,我们也活不了,若是不允,便拉你们一起陪葬。”这名北魏军士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高策。

    高策心中莫名一寒,笑容顿消。

    “大人,请容我问几句话,再做决定。”林意顿了顿,又轻声的补了句,“到时如何,还是大人做主,我铁策军还有军务在身,倒不好意思多分大人功劳。”

    林意说得也再明白不过。

    这高策心中只有军功,但对于他而言,他更关心的则是这人为何敢在这里像围猎一样有恃无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