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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意并无太多感慨。

    自从换了新朝,这六年来他独居建康城,很清楚对于整个建康城而言,他就像是沧海一粟般渺小,更不用说对于整个南梁而言。

    再加上北魏,天下何等广阔,诺大的疆域,无数的名山大川,无数的能人异士,像他这样的人,又算得了什么?

    无法想太远,唯有眼前事。

    “各自有命,师兄,师姐,这些吃食我先带走,若是还不够,我每日会让萧素心替我传话,倒是劳烦你们帮我准备了。”林意将中午剩下的面馍和干饼等物一卷而空,都放在竹筐中带回黄藤精舍,他很洒脱。

    然而看着他的背影,元狩和叶清薇却都是同样感受,他们的这名师弟,平淡之中却是有着一种傲骨。

    只是他们自己也很清楚,哪怕是他们自己,对于这个王朝和这个天下而言,也太过渺小。

    林意回到黄藤精舍,一边慢慢吃着,一边很快静下心来思索。

    修行者在战场上容易身亡,一是容易被针对,二是修行者自身的身体便是最大的弱点所在。

    修行者到了第二境命宫之上,虽然即便体内真元耗尽,肉身力量都依旧比一般武者强,但他们的身体血肉也不可能抵挡箭矢、刀剑,锐器面前,和寻常军士同等。

    所以修行者参与战阵,一般走两个极端,一是就身穿最轻便衣衫,尽可能不被对方击中,躲闪不开时便用真元硬抗,等到真元接近耗尽,那便要尽快逃离战阵。另外一个极端便是身披重甲,让对方的寻常武器根本无法穿刺,但重甲越是厚重,平时消耗的真元也越多,不耐久战。

    从方才和元狩的交手来看,大俱罗的修行法,很适合在平时锤炼肉身,将肉身变得更坚韧。

    例如一些武者用木棍拍击肉身,在瀑布下练功,都能起到一定的效果。

    但林意略一思索,还是确定现阶段壮大气机,不断提升肉身活力,才是关键所在。

    气血越是强横,人的精力越是旺盛,便越是不容易疲惫,越是容易恢复,而且他隐约觉得,只要气血强横到一定程度,应该完全可以用一些类似真元炼体法的高明炼体术,不需要用武者的那种蛮法。

    所以最简单而言,先追求力气大,再追求自己能否耐打。

    现在自己已经能够做到顺利的抽引五谷之气,不断温养那三处窍位,心脉日益壮大,平日里修炼分寒暑时,也可以鼓动更多气血令肉身激发更大潜能,但按照之前的修行来看,分寒暑大量发汗,的确是损伤元气也大。

    所以目前最重所在,倒不是一定要追求尽快吃下更多东西,抽引更多的五谷元气去灌注那三处窍位,甚至身后脊骨大龙,而是要尽快做到“控皮肉”。

    “控皮肉!”

    林意喃喃自语,重复这三字。

    在冥思修行之时,要想令自己身体血肉能够自行锁住有益元气,但却让杂质污垢随着汗水排出,这不是念力所控,而是肉身自己的直觉反应,这要达到,何等困难。

    一连五六日,他都足不出黄藤精舍,专心体悟这无漏金身修行法上“控皮肉”的门道,但却都不得法,倒是食量越渐渐增大。

    一餐需要六七十个面馍,大约是一般武者五人左右的饭量。

    “林意,我和齐珠玑巡山时割到了不少清神花,我们准备烧些热水泡一下,要不要帮你烧一桶水?”这一日暮鼓后不久,萧素心和往日一样带着食物来到他屋前,敲了敲门,却是说了这一句。

    “清神花?”林意愣了愣,出了门,他一眼就看到萧素心的手中抓着一把深紫色的花。

    他一眼萧素心的眼中神色,就顿时明白萧素心应该根本不是和齐珠玑巡山时顺便所得,而是这些时日自己不得法,恐怕有时候神情有些焦躁,落入了萧素心眼里。她是刻意去巡山找了这些花来。

    清神花不算是什么灵药,但煮水入浴,却是有很好的清心安神,不令焦躁的功用。

    “也好。”

    林意心中感激,点了点头。

    现在的萧素心和当年的林玄鱼有越来越多相似之处,对于他而言,这种好意不容推却。

    黄藤精舍里,有的是装热水或是药汤的大木桶。

    一些寻常的清淤活血的药物,南天院甚至可以直接去问教习领,只是对于他们三人,暂时却还没有用到。

    “你现在修行如何?”在和萧素心一起生火烧水时,林意想到她的修行,忍不住问道。

    “最近气感有所增强,可能是你不去晚膳,元师兄总是将你的那份分给我和齐珠玑,而且若是最后略有剩余,叶师姐也会不动声色的分给我,连齐珠玑都分得略少一些。”萧素心的面孔被火焰映得有些微红,“最近感气时,感到吸纳入体的灵气和以前有些不同,一丝丝的有些旋转。”

    “是么?”林意顿时大喜,道:“那距离凝结黄芽应该不远,我气感有这样变化之后,约莫不到半年,就凝出了气感,而且还没有这么多灵膏灵羹相助。现在天地灵气虽然衰竭,但这黄藤精舍里灵气不弱,再加上灵膏灵羹,我看至少比我节省一半时间。”

    “若真如此,也是拜你所赐。”萧素心看着他,认真说道。

    “还需如此客气?”林意笑了笑,摇了摇头。

    “的确不必。”萧素心也是笑了笑。

    两人虽都笑着,但心中却是都有些感慨。

    两人现在际遇差不多,在这学院中又是一组,今后调拨战场,恐怕也在一处,而且就算元狩不说,两人心中也很清楚,那些最危险的征战之地,南天院这些学生之中,恐怕也是他们去,而不会是那些权臣的子侄。

    既是注定要在战场上生死与共,又何必多礼。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

    当水烧好放入木桶,放了清神花,林意在淡淡的幽香之中半躺在木桶中时,他不由得想起石憧,想起萧淑霏和陈宝宝,以及他的父母。

    他修炼了“分寒暑”之后,似乎倒是不易发汗,泡了许久,等到水温渐渐凉下来,他出了木桶时,倒也只是肌肤微微发烫,额头上都没有出什么汗珠。

    只是这清神花气味宜人,再者这也是他入了南天院以来,少有的安静瞎想时刻,他浑身倒真是放松了许久。

    他将木桶下面塞子拔掉放水,走出门时,天色已经大暗,山中淡淡的云雾上方星辰点点,春夜一阵阵微凉的山风吹来,和他微烫的肌肤一激,他的皮肤上倒是自然鼓起一个个小点,就是俗话说的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

    然而只是这一下,却让他的脚步顿在了门口。

    他便陡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既然不可能做到在修行之中,身体血肉发肤自然锁住有用的元气,那能否在修行之中,做到令身体发汗,但是最终将汗液锁在肌肤毛|囊之中,将这肌肤毛|囊视为窍位。

    等到修炼告一段落,再全神分辨,将不利杂质污垢随汗水排出,而将元气保留体内?

    这种想法,便是“分寒暑”和“控皮肉”先不同时,而是分两段来做。

    关键在于,人体有时自然变能做到闭汗,有些人生病,本来是在大量发汗,体内脏器已经排出毒素,随着汗液就要排出体外,但是在行经身体血肉经脉时,身体又受外部刺激,比如骤冷,便陡然停滞在血肉之中。这种闭汗往往引起大病,比有些时候迎面吹了寒风,染了风寒还要严重。

    但若是能够将汗水锁在肌肤之中,修行一结束马上再分好坏,祛毒存利,那便无形之中就已经做到了无漏金身修行法的控皮肉。

    林意没有丝毫的犹豫,马上快步回自己精舍,盘坐下来。

    其实寻常人只要稍加练习,也能做到鼻翼动作,耳朵微动。

    这种锁肌肤毛|囊,也是类似。

    对于修行分寒暑已有一些时日的林意而言,要观想瞬间身处寒冬腊月,肌肤毛|囊瞬间闭锁,根本不是难事。

    林意略微试了几次,便可以迅速做到意之所至,肌肤变收紧,浑身绽起鸡皮疙瘩。

    接下来他用分寒暑之中的“暑”,迅速让自己气血汹涌,开始微汗。

    在这种时刻他迅速观想身处酷寒之中,果然是成功将汗水锁住,他只觉得肌肤毛|囊和浅层血肉之中,简直就像是结成了无数盐晶,浑身上下都是如此,极不舒服。

    但他此时还是强行凝神,静心冥思内观。

    这些被锁住的汗液之中,果然有气感,但是太过微弱,不好捕捉。

    林意也是有了经验,这和炼化五谷之气一样,只要量一多,感知便自然清晰。

    他再几个来回,让自己身体里热意缭绕,将要大汗淋漓,但同时却观想肌肤外一片冰天雪地,如此不到半盏茶时分,不仅他的肌肤表面都是疙疙瘩瘩,一颗颗坚硬粒子,有如出痘般的感觉,而且他明显有种强烈的不适,甚至连头脑都有些发昏,很像在酷暑时陡然遭了风寒。

    “不能耽搁太久,否则真的要大病一场。”

    林意知道若再不发汗,恐怕自身的平衡都要被打破,此时他虽然难受,头脑也昏沉,但意念却是极为清晰。

    他让自己竭力放松下来,肌肤也不再那么紧绷,与此同时,他全力感受身体肌肤血肉之中的内气。

    也就是一瞬间,他感觉到了许多细丝状的元气涌动。

    有些他直觉便是不佳,有种阴冷污秽的气息,有些却是很熟悉,有平时内气勃发,气血之中的那种暖意,有的甚至直接便是和五谷之气类似,应是五谷之气转化,或是尚未完全转化的产物,有些却又是微妙不可言,但感觉有大好处。

    他仅凭直觉,迅速将那些觉得有大好处,有用的元气全部抽离出来,只是十数个呼吸之间,他便身体一松,汗如豆涌,浑身便湿透。

    “有用!”

    几乎也就是这刹那间,他脑海中那种浑浑噩噩,脑门发涨的感觉便消失,虽然和之前大汗时一样,依旧感到十分口渴,很想大量喝水,但是伴随而来的,却是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根本没有之前那种体虚感。

    林意待汗出透,索性出去提了两大桶水到了精舍之内。

    喝一阵水之后便用这方法控皮肉出汗,连续数十个反复之后,两桶水竟是被他喝了个底朝天,与此同时,他身下的席子都湿得好像在雨水中淋过一样,手掌一按都按得出水来。

    “这下厉害了。”

    林意略微有些疲惫,但是浑身却有一种清亮清透的感觉。

    他冲洗了一下,略微休息之后,感觉到意识分外清晰,身体里的气血流动也分外通畅,还有一点让他事先没有想到,让他十分惊喜的是,他对体内的五谷之气的感知,也越加清晰。

    那些驳杂不利的元气除去一多,似乎干扰也少,倒像是平时在云雾里面看东西,现在却是云雾消散。

    在他的感知里,那些寻常的五谷食物,倒真像是以前吞服过的一些灵膏,明显都是在不断的释放出一缕缕五谷之气。

    唯一一点让他还有些难以适应的是,他之前凝练天地灵气惯了,无论是吞服灵药还是吸纳天地灵气入体,只要凝练成真元,那真元就如一条条黄芽并不消失,但这五谷之气虽然涌出不少,但被他凝成束往那三个窍位之中一冲,便瞬间消失,唯有气血中暖意更浓。

    这一夜恐怕是林意决定走大俱罗道路开始,获得好处最多的一夜。

    虽然他这控皮肉还只是先取巧,但殊途同归,好歹有七八分同等功效。

    他后半夜将“旺气机”“分寒暑”和“控皮肉”这三篇轮流而用,到了清晨钟鸣之前,他连“控皮肉”都越来越纯熟,似乎身体渐渐适应,恐怕过不了数十日,他的皮肉就能形成自然反应,做到真正的控皮肉。

    到了清晨提水时,林意稍一用力,只觉得体内气血翻滚,甚至有些窍位之中内气自然激荡,给他的感觉气血流动就如同潮汐一般。

    “这气力近乎大了一倍,现在元狩师兄的气力恐怕也远不如我,只是和陈宝蕴相比不知道如何。”

    林意之前是单手提一桶水毫不费力,现在单手提两桶竟也毫不费力,虽然不单是这一夜的修炼所至,还有前面五六日的积累,但这种气力增长的速度,按照普通修炼真元功法的修行者的认知,简直是无法想象。

    “他凝结黄芽的时间比元狩师兄还长,念力方面尚且远胜于我,而且陈家的武技也绝对不会差,但我有天辟宝衣,他打我一拳,我也不避,同时打他一拳,他恐怕也承受不住。”

    林意的脑海里,倒是不由得将陈宝蕴想象成自己在战场上的敌手,想起了破法。

    “不过这样的气力进步终究骇人,平时还是收敛些好。”

    当晨钟响起,已经完成洗漱,开始慢慢吃东西的林意想到了吴姑织的告诫,心中平静下来。

    一名神惑境之上修行者的举动就已经能让皇帝顾忌,尤其自己的身份是罪臣之后,现在恐怕又牵扯到南天院的另外一名神惑境之上的修行者,事端更大。

    林意可以肯定,即便是当年的大俱罗自己,初始时修炼的速度肯定也没有自己这般惊人。

    那些笔记上说得清清楚楚,大俱罗一开始不是出身显赫豪门,而是普普通通边市上一个贩马的。

    一名贩马的武夫,再怎么奇遇,也绝对不可能得到两名神惑境之上修行者的指点。

    同样是呼吸吐纳炼体法,市井之间的那些法门,根本无法和无漏金身修行法这样的功法相比。

    无漏金身修行法这样的法门,他是越炼越可以肯定,这种等级的炼体法,哪怕不走大俱罗修行法,哪怕和五谷之气无关,也是绝世功法。

    即便是他父亲当年位高权重时全力去寻,也不一定能找得到。

    他也不知道齐天学院那名瘦高老人的信中到底写了什么,但里面应该就有一条,就是让这南天院的那名神惑之上修行者传自己这门功法。

    “今天我想去巡山散散心,你们不用去巡狩割巡山了。”林意气力大进又想隐匿实力,不想和人交手,但是心中却有一股修为大进想要撒欢的心情,再者他在这里静坐闭关久了,感觉活动一下身体,应该更有好处。所以见到齐珠玑和萧素心出来洗漱,他便直接说了一句。

    “也好,你这白日里去散心更佳,说不定视野清晰,能采集不少有用草药。”萧素心明显感觉到林意的精气神比起昨夜有很大改观,对于她而言,哪怕这种改变和她昨天采来的草药无关,她也很高兴。

    林意出了药师林,直往后山去。

    鸣鼓山是卧鼓状,后山荒野山林少说也有方圆百里,要真巡起来,倒是一天都未必巡得完。

    林意一入后山林中深处,到顿时如同猛虎归山,瞬间就狂奔了起来。

    他一口气连奔了一盏茶时间,这才感觉呼吸灼热,气喘起来。

    但也就在此时,他突然感觉到身后有异样声响,还未来得及转身,直觉有风声,直袭后脑。

    “什么东西!”

    林意身体往下一缩,往旁边大树上一扑,只听见吧嗒一声爆响,他原先所站方位前方的一株大树上树皮炸裂。

    他还根本来不及多想,一阵剧烈的破空声从一侧响起,一团黑影瞬间就到了他的面前。

    林意原本正是剧烈奔跑,胸中全是浊气时,刚刚好不容易闪避开来,现在根本来不及看清对方模样,也根本来不及再躲闪。

    所幸他炼得最熟的疯魔杀拳,本身就是军中最高明的搏杀拳术,许多都是极限状况下的拼命招数。

    在这一瞬间,他强行扭腰背靠树干,整个人半靠在树干上,一脚凌空踢往这团黑影下身,与此同时,他一手护住自己前方,一手却是伸到极致,一爪直接抓向这黑影面门。

    “砰”的一声闷响在林中炸开。

    对方反应速度也极为惊人,直接蹦了起来,避过他的一脚,硬生生居高临下,一拳就轰在他成爪的掌心。

    林意只觉得掌心一沉,就像是被一柄十分沉重的铁杵砸中一般,他一口气憋在胸口,背部和树干一撞,他的胸肺之间难受得就像是撕裂开来一般。

    此时他头顶树叶纷纷扬扬洒落,林中光线明灭间,他终于依稀看清,这偷袭的黑影浑身黑色长毛,竟像是一头黑色猿猴模样,比他人还要略高半头。

    “猿猴?怎么这么大力气,南天学院的后山,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凶物?”

    林意强行呼出一口气,依旧背靠这株大树站定,只觉得掌心一阵火辣辣的痛。

    他只觉得这猿猴的气力,比元狩的气力还要惊人。

    也就在此时,那黑影刚刚落地,竟似毫无阻碍,脚底就像是装了弹钢一般的感觉,整个身体都似乎不需要任何缓冲一般,竟然又已经扑向他的面前。

    林意眯起眼睛,目不转睛,这时他已经看清楚了,的确是一头黑色猿猴,但此时这头黑色猿猴一手虚握在前蓄力待发,另外一手却是标准的冲拳直击自己前胸,双脚交错间,身影步伐竟似隐隐笼罩了自己闪避的任何一个方位。

    这一瞬间给他的感觉,不像是猿猴,倒像是一个武技远超出他的武师,军中那种已经搏杀了很多年的将领。

    当年他在齐天学院读书时,也时常和父亲军中的将领、军士交手,那些将领、军士,哪怕不是修行者,哪怕出手之间都是极为普通的招式,但就是那些普通的招式在他们的手中,却似乎分外的杀机重重,给他莫大的压力。

    现在这猿猴,给他的也是同样的感觉。

    他目光一闪间,竟是双足一顿,整个人一个僵尸跳,右胸靠肩处硬生生受了这猿猴一拳,与此同时,他的左拳也从下方撩起,一拳轰在这猿猴腹部。

    “砰!”“砰!”

    两声沉闷如雷的爆响同时在寂静的山林中响起。

    林意修行时便想着万一遭遇陈宝蕴这样的强敌如何,此时他呼吸无法调匀,根本无法久战,再加上直觉对方诡异,便不假思索的用出了这样的战法,硬生生的互挨了一记。

    林意虽然有天辟宝衣在身,但硬受了这一拳,背部在树干上猛烈一撞,前胸和后背肩胛骨都是碎裂般的剧痛,口中瞬间涌起一股血腥气。

    这黑猿身体明显一僵,似是根本没有想到林意居然直接是这样两败俱伤的拼命招数,林意这一拳轰在它腹部,只见它身体往后一躬,一声嘶鸣,踉跄后退间,它的嘴角已经沁出血丝。

    林意体内气血翻滚,他强行吸了一口气,略微凝神,体内无论是那些“分寒暑”所经的窍位,还是近日来他不断凝聚五谷之气灌注的三个窍位,这些窍位内里,全部起了反应。

    一时间他心脏剧烈跳动,体内一阵阵热意汹涌,他自己都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热了几分,连肩背的疼痛都瞬间消隐了不少。

    他也是发了狠。

    咔嚓一声,身旁一株胳膊粗细的小树被他硬生生折断,木屑树叶纷飞。

    随着一声低喝,林意背部发力,整个人从树上弹起,与此同时,他双脚错位,一股新力如从他脚下涌起,汇聚着全身的力量汇聚到双手。

    哗啦一声,这一株小树被他当棍朝着前方这黑猿猛烈砸下。

    黑猿原本身影不稳,它也根本没有想到林意竟然如此凶横霸道,同样中拳,竟然还能如此发力。但顷刻间,它竟也真像那种返璞归真,任何简单招数都可以用到极致的武学宗师,双手朝着这株小树一拿一带,竟是想将这树带到一边,同时令林意反而站立不稳。

    但是林意本身修行疯魔杀拳,心中也早已打定了两败俱伤打法的想法,一看黑猿这出手,他便心有感应,在黑猿指掌抓住树身的刹那,他的整个人已经顺势朝着前方一冲。

    他和黑猿,就像是一根扁担上挑着的两个麻袋一样,直接撞上。

    “砰!”“砰!”

    这一刹那,黑猿一腿蹬在了他的身上,但他的一拳也再次砸在了这黑猿的胸腹之间。

    黑猿这一脚力量奇大,直将他往后蹬出一丈有余,林意无法站稳,扑通跌坐在地,口中血腥味更浓,但是胸肺震荡间却是根本无法喘息。

    他再看去,那黑猿被他一拳也是在地上滚了几滚,但是翻身坐在地上的时候,却是突然对他一阵比划。

    “这是什么意思?”

    林意一时看不明白这黑猿到底比划什么,但只是直觉这黑猿似乎很有灵性,而且不像是要和他分生死。

    等他接下来终于喘息过来,回想方才双方交手,却是隐然觉得这黑猿并未下真正杀招。

    这种猿类,指爪非常尖利,但方才这黑猿一直用拳,却不抓挠。

    “你难道是见我在这山里奔跑,也是忍不住想和我试试手?”

    林意慢慢的站了起来,他揉着痛处,想到了一种可能,对依旧箕坐在地的黑猿说道。

    这黑猿此时已经停止了比划,但眼睛看着他甚是灵动,更显人性。

    “什么人!”

    但也就在这时,林意突然听到一声声厉喝,一阵阵剧烈的破空声,包括身上真元和林间枝叶摩擦时产生的独特裂响声,连成了一片。

    林意眉头一皱,他听到这些声音都来自于一侧的某处山谷。

    他站立不动,只是五六个呼吸间,林间风声骤疾,一团团落叶纷纷炸开,有十余道身影已经在周遭纷纷落下,将他团团围住。

    “有人打伤了倪师姐的猿王!”

    一声惊呼响起。

    接着便是一片厉叱声,“你是什么人,竟敢在南天院山林行凶!”

    “你们误会了。”

    林意平静下来,缓缓的呼吸吐纳,他看出这些冲来的人有男有女,都是身穿南天院的衣衫,而且胸口和袖口都有四字标记,如此说来,便应该是天监四年,比元狩和叶清薇还要高一年的南天院老生。

    “我是林意,南天院天监六年生,见过诸位师兄师姐。”

    “今年的新生?”

    一名身材修长,双目凌厉的年轻男子走上前来。

    他比林意明显要大出几岁,行走之间龙骧虎步,不像是学生,倒有一种军中将领般的气势。

    “今年的新生怎么会单独在此,而且怎么可能打伤猿王?”他上下打量着林意,皱起了眉头,目光和语气里都是不信。

    “师兄,伤得不轻。”

    此时一名身材高挑的少女走上前来,对着这名男子轻声说了一句,同时狠狠的瞪了林意两眼。

    林意歉然,道:“真的只是误会,我不知它的来历,它应该只是出手试我,但我却以为它是山野凶兽,出手就全力相搏。”

    “胡说八道!”

    一边一名少年瞬间暴喝出声。

    这名天监四年生无论身材和年纪看上去竟然和林意差不多,而且面目也很清秀,但性格却明显暴躁,他双手握拳,腾的上前一步,一种一言不合就要马上出手的感觉,“猿王很通人性,而且服食过灵药,气力接近命宫境,更何况一直和倪师姐过招,若说是你偷袭它伤了它,我还相信,但你说它出手试你被你所伤,简直是胡说八道。”

    这名老生这数句话一说,周围所有人看着林意的目光顿时都凌厉起来。

    “不信你问它。”林意很无奈,他看了那黑猿一眼,说道。

    他的眼睛里,倒是也充满惊奇。

    猿猴通灵并不稀奇,他看过的那些笔记记载里,就有不少关于这方面的记载,最出名的是前朝宋初年的一头老白猿精通剑术,不知是哪个隐世的修行者调教出来,后来一名叫柳溪生的年轻修行者又得了这头老白猿的教导,剑术惊人,还留下了一篇白猿剑经。

    但这种志怪类的事情在修行者世界也极为罕见,他当初也是当故事书看的,没想到在南天院的后山,竟然也能遇到这样的一头猿。

    这黑猿果然有灵性,它也明显感觉到了这些人对林意的敌意,顿时一阵摆手,同时点了点不远处的一株树干,做了个投掷动作,接着它又摆出了几个动作。

    林意是看得清清楚楚,这分明是述说事情的起由。

    一开始的投掷动作,显然是说它自己拿东西丢林意,接着摆出的几个动作,便是双方交手的模仿。

    “你还抵赖,你看,分明猿王都说,是你拿石头丢它。”但是那名最先查看这黑猿伤势的高挑少女却是会错了意,顿时看着林意怒声道。

    “它说的是它先拿东西砸我。”林意异常无奈,甚至点了点那棵树上被砸的痕迹,他对着黑猿也比划起来,希望黑猿再能解释一二。

    这黑猿倒是配合,它跃了过来,和林意站在一起,甚至还牵了牵林意的手,表示亲近。

    这一下所有老生的面容都是缓和下来。

    “我是方念圣,你叫林意,真是今年新生?”为首那名身材高大,年纪也最长的老生的眼神迅速温和,只是依旧带着疑惑:“不知令尊是?”

    林意点了点头,“家父林望北。”

    “林望北?”方念圣目光剧烈闪动一下,明显是知道,但是他面色却是没有什么变化,也不多说什么。

    只是这一下,林意就看出这人心机比较深沉。

    “就算是猿王先出手偷袭,你下手也太重。”此时那名高挑少女倒是又忍不住一阵抱怨。

    相反林意看她倒是很顺眼,很明显她是关心这黑猿伤势居多,根本不关心林意家世,而且有什么便说什么,十分直接。

    “我只是身穿天辟宝衣,实力和它相距甚远,陡然遭遇这样的强敌,根本不敢留手,就怕丧命此间。”林意不想太过暴露自己的实力,而且周围这些老生他并不相熟,所以直接抛出了天辟宝衣,“它应该是手下留情,所以我虽然也被击中,但却是它受伤更重了些。”

    “天辟宝衣?”

    一片惊呼声响起。

    “你居然有天辟宝衣?”高挑少女朝着林意的领口里看了看,语气倒是也温和下来,毕竟林意的话极有道理。无论是在她还是周围这些老生看来,也只有猿王刻意手下留情,才有这样的结果。

    “你是刚修炼到黄芽不久?”

    方念圣静静的看着林意,突然问了这一句,然后伸手碰了碰林意的肩头。

    “此人心机果然深沉。”

    林意的心中瞬间又涌起这样的念头。

    因为就在他手触碰到林意肩头时,一股雄浑的真元力量便朝着他的体内压了压,接着收了回去。

    这是试探他的修为。

    但既是同院学生,既可开口相问,又何必这样直接试探,更何况方念圣的此时的面色极为温和可亲,面色上面却是反而容易给人亲近之意,生不出恶感。

    林意此时体内黄芽几乎一丝都没有,方念圣一试之下,心中便是认定林意最多刚刚凝练黄芽。

    林意也不管他心中想法,只是自顾自点了点头。

    “他打伤了倪师姐的猿王,我们要不要知会倪师姐一声,看她有何说法?”这时,有两名老生却是犹豫出声。

    趋炎附势之徒。

    林意微皱着眉头,转眼过去看那出声的两人,心中顿时下了定义。

    此事已经说清,左右不是他的责任,那两名老生却还如此说,便只可能是那倪师姐势大。

    “不用了,倪师姐何等样人,不会为难他,更何况这些人都亲眼见证,猿王自己又通人性,也不会责怪到其余人头上。”方念圣这时却是淡然的摇了摇头。

    “多谢师兄。”林意“真诚”的致谢,心中却是在腹诽,那两名老生比起这方念圣差得太远。方念圣这是无形之中又在所有人面前夸了“倪师姐”,而且又不露声色的对他卖了个好。

    至于那两名老生,这种唯唯诺诺的想要讨好人的手段,多半被人不齿,恐怕那倪师姐也不会高看他们一眼。

    “不知师姐姓名?”

    见这些老生纷纷转身离开,林意却是上前轻声问了那高挑少女两句:“还有师姐你们所说的倪师姐又是谁?”

    “我是颜婉,说起来我父亲颜齐杉还算是你父亲当年的同僚。”这名高挑少女倒是一番男儿豪气,开口第一句便是如此,也不忌讳,但接下来第二句也是毫不留情面的低声呵斥,“你都已经到了南天院如此之久,难道还不知道天监四年的倪云珊,不知道她的这猿王?”

    “我课上的少,真不知道。”林意很想这么说,但是却又不好意思。

    事实上进入南天院以来,他甚至连教习的一堂课都未去听过。

    “我当然听过倪云珊,但是不知道她有这样的一头灵猿,而且她也是天监四年生,按理你们也是同辈,但听你们称呼她都是称倪师姐,我便以为另有他人。”林意看着颜婉说道。

    若是改朝换代之前,颜婉的父亲也是属于边军,的确算是他父亲的同僚,但官阶却是比他父亲要低。只是现在颜齐杉的官阶,却是和他父亲当年齐平了。

    “文官中有德为长,我们修行者,自然是谁的修为最高,便为长。”颜婉看了林意一眼,“倪师姐修为远胜我们,更何况一开始谁也没有想到排座次,没有人觉得修为高便一定要喊她师姐,但后来一些试炼实修,天监四年生很自然渐渐以她为首,很自然的便开始喊她师姐。”

    颜婉的话语里,透着一股服气。

    “那她的确是厉害。”

    林意也没有话说。

    他出身将门,自然知道有些将领能够脱颖而出,并不是因为武技和修为远超别人,而是因为为人品格让人服气。

    “算了,不和你多说了。我知道你父亲后来无故获罪,被罚去边关放马了。这些年不听我父亲说,他应该是顾忌,但以前我也常听我父亲说一些他佩服的人和事,你父亲带军悍勇出名,部将也都是一样。你父亲被罚去养马,恐怕也是皇帝顾忌你父亲和那些不要命的部将。猿王很通人性,它也算是我好友,先前见你打伤它,我自然生气,但是现在想来,你在陡然不明就里遭遇强敌,反击之下能够将它打伤,也算是将门虎子了。”颜婉本来已经话说完,走出两步了,突然又顿住,转头和林意说了一堆话,接着她伸手一弹,却是一个丹瓶丢到了林意的面前,“这里面有一颗小天星丹,我将近凝练命宫,对我已经没有大用,今天见你也算有缘,便送了你了。”

    “好了,不要推辞。我们南天院马上要北迁,大战将起,沿途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你修为太弱。”

    林意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她已经比绝大多数男子还要决断,根本就不和林意多说,几个纵跃,便直接破空而去。

    “居然只见了一面,就直接给我一颗小天星丹。”

    林意打开手中的白玉丹瓶,一股淡淡的兰花幽香便直冲他鼻翼。

    小天星丹是用一种天星兰为主材炼制而成,这天星兰的数量本身也很稀少,近年灵荒起时,修行者纵使有发现,大多也已经自然枯死,根本无法入药。

    小天星丹的功效是提升灵气凝练效果,令吸纳入体的灵气更容易和修行者的内气结合。

    这种药效,在凝练黄芽前后的一段时间里最为有效。

    颜婉说的不错,这种丹药对于她这种接近命宫的修行者已经用处不是特别大,但就价值而言,这样一颗丹药的价值已经接近黄芽丹。

    她和林意只是见了一面,家世上有些渊源,并不像陈宝宝是他的好友,这样的手笔和气度,真是让林意都有点无法想象。

    “听说颜齐杉为人豪爽,没想到他女儿也是如此。”

    林意以前自然也听到过父亲对朝中一些人的评价,颜齐杉也在其中。

    至于有些人对女子的偏见,他倒是没有。

    他自幼见得多的,也都是权势豪门家的女子,那些女子,真是反而大多数都比男子厉害,少有纨绔之气。

    “这小天星丹给萧素心倒是正好有用。”

    林意将丹瓶收好,放入了袖中。他走大俱罗之道,和这种灵气药物反而相冲,但萧素心近期正要破境,这小天星丹是绝佳的助力。

    昔日那些同窗,如长袖善舞的斐玉等人,即便面上也是客气到了极点,但相处数年,却始终无法成为好友,但颜婉此种,虽然只是见了一面,林意心中便已经将她视为好友。

    林意返回黄藤精舍,他被那猿王击中的地方骨骼里头都是发痛,血肉都微微肿胀起来。

    只是他有意想看自己现在的恢复能力,也没有用任何的药,只是静坐冥思,呼吸吐纳,到了暮鼓响起之时,他被击中的地方已经没有一丝异样,甚至用力按压,也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这种修行法,简直是越战越猛。”

    和清晨离开这里时相比,林意觉得自己的气力甚至又增长了不少。

    他越来越感觉出这种修行法的可怕之处。

    寻常的真元功法在一场大战之后,肉身恢复得慢,静修补充真元也慢,若是连战数场,战力还要不断下降。

    但这种功法,只要战场上也有足够食物,他略微休息,便能恢复,而且肉身经受磨砺,反而越战越强。

    “林意,你哪里来的小天星丹?”

    等到齐珠玑和萧素心一回来,他便直接将这丹瓶递给了萧素心,齐珠玑和萧素心自然十分震惊。

    “我巡山时遇到了颜婉,她赠给我的。”林意回道。

    “颜婉?颜齐杉的女儿?”齐珠玑一阵无语,他和萧素心巡山多次,最多见到些野鸡野兔,林意平时足不出户,才第一次出去巡山散心,却直接巡到一颗小天星丹?

    “她家和我家有旧,但是现在却不能对外说了,以免对颜家不利。”

    林意才又说了这一句,齐珠玑就已经用非人的目光看着林意,一阵摇头,“林意你什么运气,而且你太有女人缘了吧?陈宝菀送你南天院的保荐书,叶师姐给你送面馍,还用真元帮你修行,现在遇到个颜婉,又转手送你一颗小天星丹。”

    “女人缘?”

    林意微微一怔,倒是觉得齐珠玑说得的确是事情,他自己便忍不住笑了笑,道:“或许是女子反而更重情义,又或者我的确魅力无限,玉树临风,容易招人喜欢。”

    “简直胡说八道。”

    齐珠玑很不服气,“若论相貌,建康城不知道多少人比你生得好看。”

    “不是长相,那自然便是内涵。”林意淡淡说道,“肯定是我读书读得多,有才识,所以才会有女人缘。”

    “林意,你再有女人缘也无用,因为你太招男人恨。”齐珠玑牙痒,“说不定哪天就会背后被人插刀。”

    “你的乱红萤练习得如何,有没有在自己身上插刀?”

    林意的确很招人恨,他笑得很奸诈,“我前两天还看到你偷偷处理身上的伤口,像是割伤?”

    “林意,你要再这么说,我绝对找你练习乱红萤,不要以为你身穿天辟宝衣就万事无忧。”齐珠玑额头上青筋都暴露起来。

    他平时在同窗生看来也是心机狡诈,如同狐狸一般的人物,但在林意的面前,却往往被抓住痛脚,很难保持理智。

    “那无所谓,看你这样子,乱红萤练得也不够纯熟,说不定你能刺我一下时,你至少身中十下,你这叫自残。”林意故意刺激。

    齐珠玑七窍生烟,“林意你等着,到时候我用乱红萤打得你满山跑。”

    “你们不要闹了。”萧素心笑着拉架,但才说了这一句,三人同时听到异声,似是有人在竹林中飞跃,而且不走地面,惊飞了不少宿鸟。

    “什么东西?”

    就在三人惊疑之间,一道黑影从竹林中穿出,已经落在最靠近他们的黄藤精舍屋顶。

    齐珠玑陡然看清这道黑影浑身长毛,顿时惊吓不轻,往后一个纵跳,真想用乱红萤出手。

    “是猿王?”

    林意却是反应过来,这落在屋顶的黑影,就是他日间在山林中交手的黑猿。

    “不要大惊小怪。”

    林意摆了摆手,示意齐珠玑不要冲动,并用日间那几名老生的话语教育齐珠玑,“你都已经上了这么多天课了,难道没有听说过天监四年的倪云珊,没有听说她身边有一头猿王?是不是你男人缘和女人缘都不好,根本没有人告诉你。”

    齐珠玑想生气也生气不出来。

    同窗在课间自然有些交流,他也听说过南天院那数名风云人物,也隐约听人提过天监四年的倪云珊自幼身边就有一头黑猿,那黑猿精通各种拳经,气力惊人,而且通人性。但是他哪里会想到就这样冒出在眼前。

    但方才这一下,他的确没有林意镇定,被比下去了,所以也无法回口。

    “猿王,你怎么来了?”

    林意对着这黑猿招了招手,他知道这黑猿似乎听得懂人言,而且他对这黑猿也很有好感,它出手很有分寸,即便拼着受伤比自己重,也不给自己狠厉反击。

    黑猿一个翻身,便从屋面轻巧的落下,落地无声,便是很多拳经中卸力得法的“苍蝇落”。

    许多武者虽然不是修行者,但是武技高超,浑身用力得当,在动作间身体所受冲击少,拳势转化间是分外的快,如行云流水。

    黑猿对着林意也摆了摆手,打了个招呼,随即往前靠近些,伸手递上一物,却是一封信笺。

    信笺上书“林意师弟亲启”,落款却是“倪云珊”。

    “什么意思?”

    齐珠玑在林意身侧也看清楚了,顿时目瞪口呆,“倪云珊竟然也给你写信?”

    “这?”

    林意愣了愣,他也完全没有想到。

    不过他也不拖泥带水,将信笺直接拆开。

    信笺上的内容很简单,寥寥数句,说猿王对林意很欣赏,既然能得猿王欣赏,林意在这一级新生之中,自然有非凡之处,只是她毕竟入南天院早两年,在修行上也有些心得,所以送林意一对手镯,希望对林意修行有所帮助。

    林意完全没有避讳,看到内容并没有什么隐私,便也没有什么遮掩。一旁的齐珠玑看他这副样子,便也忍不住好奇,看了几眼。

    “什么?”

    他马上深受打击,不可置信的叫了出来,“连倪师姐也给你送东西?”

    林意进了南天院之后是一天课都没有去上,所以对倪云珊也只不过有所耳闻,知道是天监四年最出色的学生,但齐珠玑和萧素心就不一样,他们知道倪云珊的父亲在朝中只不过是右军司马,官阶并不算太高。天监四年生中,随便抓出一个家世就有可能比她的家世要好。

    但是倪云珊却是真正的天才,她五岁感气,六岁便凝结黄芽,到现在她已经接近如意境,修为直追天监三年的厉末笑。

    最令人服气的是,据说有一次天监四年生在江州某处实修,结果遭遇大群马贼围杀。她一人断后,令十几名受伤的天监四年生先行撤走。

    等到院中教习赶去,她已经杀了三十余名马贼,身上受伤十余处,也差点战死。

    齐珠玑和绝大多数南天院学生一样,对于那些家中有靠山,修为暂且比他们高的,心中未必服气,但倪云珊这种人,他们却都很服气。

    料想若是换了自己面临那样的场景,也未必有勇气敢舍身留下来断后。

    “什么手镯?”

    林意也是不由得一愣,没有继续打击齐珠玑。

    黑猿此时右手在左手手腕处一捋,手中便多了一红一银两只手镯。

    说是手镯,其实便是两个圆环,任何纹饰都没有,黑猿刚刚戴在自己手腕上,只是它手臂上全是长毛遮住,所以林意三人倒是没有注意。

    “这是什么手镯?怎么这么重!”

    林意好奇,伸手去接,然而一入手便大吃了一惊,他的手猛然往下一垂,几乎拖不住。

    这一红一银两只手镯的分量,竟然远超他早上提的那两大木桶水的分量!

    而且这两只手镯牢牢吸附在一起,他试着用了用力,却根本分不开。

    “某种天磁陨铁。”

    林意也是见多识广,他知道北魏极北叫做天漠的荒原里,多有奇异陨铁,数朝之前,那边的游牧部落不会冶炼,便会深入荒漠寻找合用的陨铁,或锻造或雕琢,制造兵器或者护身符。

    北魏崛起之后,和那些游牧部落通商,短短数十年间,便用一些陶器、行军铁锅等方便生活所用之物,将那些游牧部落上千年积累的陨铁置换一空。

    现在北魏军队中很多将领身上的兵刃、护臂、护身符等物,便都是一些特殊的陨铁所制。

    南朝通过贸易或者战利品,倒是也间接得到了不少类似材料。

    比如易雅子针的细磁针也是此种材料,不过现在齐珠玑手上的乱红萤内里的磁晶却不属于天漠陨铁,而是来自于南朝通州地下的晶矿所产。

    这种磁晶有的极品磁力不亚于天磁陨铁,但毕竟是晶石易碎,用途却不如那些天生强韧至极的陨铁广泛。

    “这一对天铁手镯怎么用?该不会就是戴在手上用来炼力?”

    林意一时有些疑惑,这一对天铁手镯加起来恐怕有一百几十斤的分量,他现在一手都托不住,若是和这黑猿一样,两个手镯都戴在一只手上,这手腕都根本承受不住。

    便在此时,这极有灵性的黑猿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朝着他做了个手势,便从他的手中拿起了这一对手镯,接着林意只听到这黑猿体内筋肉如同弓弦瞬间拉紧般轻微炸响,两个手镯间咔嚓一声轻响,便被它分了开来。

    黑猿将这一红一银两个手镯分戴在两手,同时做了些动作,又是拳招,又是简单的炼力动作。

    “是这般炼力法。”

    这太过简单,林意瞬间便懂了。

    两个手镯本身便重,加之互相之间越是靠近,吸引力越强,平时练拳时戴着,要想拳招不变形都很难。

    但若是能够做到,长久磨炼之下,便真是举重若轻,举手投足之间,短促的空间里发力都恐怕十分惊人。

    与此同时,林意看着这猿王的眼神便更是复杂起来。

    他方才几乎用了全力,都根本分不开这一对手镯,这猿王却能够做到,再加上此时动作,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出来,这猿王的力量真是大出他不少,在战斗中很是留手。

    黑猿的目光甚是灵动,此时似乎又看出了林意的友善之意,它对着林意点了点头,却是将银色的手镯除了下来,塞进林意的手中。

    林意手中一沉,还不明就理,却见这黑猿将红色手镯也拿在手中,做了个投掷的动作,接着他将红色手镯对着林意,虚空一拉。

    林意顿时觉得一股看不见的大力用来,扯得他脚步虚浮,差点朝着这黑猿门前跌去。

    黑猿缓慢收手,后撤一步。

    “原来如此。”

    林意站稳,略一思索,便眼睛一亮,明白了它这一番动作是何意思。

    这种陨铁比军中有些修行者用作枪头的白钨金还要沉重许多倍,分量惊人,用来投掷砸人,自然凶横。

    寻常的武者被砸中,那自然是皮摧骨碎,但在战场上,却还有其它妙用。

    有些身穿重甲的修行者、武者,寻常武器难伤,利刃根本无法穿刺,像林意这种级别的修行者对上这样身披重铠的军士,根本一筹莫展。

    这种分量的重物砸上去,却恐怕能将铠甲砸得凹陷,给对方带来一定的损伤。尤其这手镯本身带着惊人磁性,砸在对方铠甲上,必定依附其上。

    到时林意贴近,骤然发力,说不定便能瞬间牵扯得对方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但这一对手镯,最佳的妙用恐怕还是可以吸引住对方兵刃,尤其是高阶修行者的飞针!飞剑!

    到了第四境承天境,真元力量足够,便已经可以依附在飞针、飞剑之上,远攻杀敌。

    飞针、飞剑最为可怕的便是诡异无踪,隐匿在目力不及之处,骤然刺杀,低阶的修行者便很难逃脱。

    这种手镯若是使用得当,哪怕不能直接破掉飞针飞剑,但至少也能对这高阶修行者的飞针飞剑造成很大的威胁。

    北魏极北的天漠地区游牧部落上千年积累的天铁也是如同宝石般稀少,而且都各不相同,这样的一对手镯,别说是对于南天院这样一名学生,便是送给当朝的一些权贵,都已经是一份极重的大礼了。

    “这倪师姐和这黑猿自幼相处,双方之间应有交流之法,她应该是觉得我是一个天生神力的修行者,所以才送了我这一份大礼。”

    林意如此猜测,他觉得这倪云珊果然也是好气魄。

    而此时回过头来,再想到倪云珊信上的那简单内容,他就顿时有了不同的理解。

    这倪师姐淡淡的言语间,却恐怕已经暗示,她已经不需要用这种手镯炼力,也不需要占用这种手镯对敌。

    这便意味着,她非但应该很快能到如意境,而且即便遇到那种高阶修行者,恐怕也有其它更厉害的手段可以一战。

    “猿兄,谢谢你,你也替我谢谢倪师姐。”

    林意对着这黑猿行了一礼。

    这黑猿通灵性,而且肯定比他年长,那些天监四年生都只是喊这黑猿为猿王,但既然这黑猿将他看成朋友,他也将这黑猿看成了朋友,他便自然以朋友待之,自然是看成了师兄辈。

    他行礼过后,却还是忍不住悄声问了一句,“猿兄,若是我和倪师姐对敌,是否我现在连她的一招都接不下来?”

    黑猿看着他,点了点头。

    虽然早知是这样的答案,但林意还是忍不住感慨的摇了摇头。

    不说是那些早已走在前面的强大修行者,便是年纪相差不多的修行者中,便已然有不少强者远在前方,等着他追赶。

    若是平时,也只不过追赶境界。

    但大战一起,差距便是生死。

    因为北魏也是如此,也有强者。

    “林意,这倪师姐真是好气概。”

    看着黑猿在夜色中穿入竹林离开,萧素心也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全是敬佩:“像她这种人物,即便是有心招揽,这样的重器,也足以招揽修为和家世远胜我们的。”

    她这说话间,是很自然的将自己和林意看成了一体。

    “我自认不如。”

    林意点了点头。

    灵荒来袭,南朝危难,他感觉得出来倪云珊此种,并不是因为自己的私利想有心招揽他,而是惜才,而是觉得他将来会在这场风雨之中,有可能成长为对这王朝有用之才。

    就在这黑夜袭来,竹林里风声作响时,他莫名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林望北。

    当年他父亲率军在北境,萧衍起兵称帝成功时,他父亲不说率军反叛,但若是率军投北魏,那是轻松至极,断不会变成今日在边军养马。

    但恐怕有些事大义当前,与这国家王朝利益,无数百姓的安居乐业相比,个人得失,反倒是轻了。

    “林意,你是这黑猿见过了?”齐珠玑到此时才有些反应过来,想到一开始林意说自己大惊小怪,顿时又是恨得牙痒,“你现在得了大好处,还装什么深沉,倪师姐是不是和我有仇,特意送来这一对手镯。”

    林意一怔,旋即也反应过来,这一对天铁手镯简直就是乱红萤的克星,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估计你太没有女人缘,所以倪师姐特意送来这一对东西。”

    齐珠玑倒是不再和林意斗嘴,渐渐严肃起来,道:“家中传来消息,北魏已有动作,一些骑军已经越境,一些地方战事已起。”

    “北魏反而先动手?”

    林意和萧素心顿时震惊。

    现在林意和萧素心和外界消息不通,但齐珠玑家中是前朝皇族,即便被削了不少兵权,但和许多权贵的联系,反而在一般新兴掌权者之上。

    齐家的消息,应该比南天院绝大多数人都要灵通和精准。

    “现在都是一些突袭骚扰,北魏的一些军队甚至伪装成流民和马贼,只是在扰乱我们南朝一些粮草运送以及刺探一些兵力部署的军情,但按照我家中的消息,有些骑军比较深入,甚至不惜死伤,应该是勘探地形和沿途要塞,不断绘制详尽地图。”齐珠玑看着眉头渐渐深锁的林意,他知道林意出身将门,这些话已经足够说明,北魏恐怕将在很短的时间内发动大战。

    “这些年北魏和前朝征战,一直占优,他们有着充足的信心,北方边军一直处于守势,他们主动发难的可能性本来极大。”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些。

    他自幼听那些军中将领对话,对于军情方面自然懂得比一般人多。

    在他看来,若是北魏方面用兵保守,只是要将南朝耗死,那南朝反而会有更多胜算,毕竟南朝可以尽数完成布局,但是北魏反而直接发难,南朝却是反而陷于被动。

    “大战比预想的还要来得更快一些,但是按照军方推断,或者说按照我南朝用兵,前期大军主战场会在北益州平兴郡一带展开,但更多小股军队的绞杀,却恐怕会集中齐通郡一带。”齐珠玑语气缓慢,娓娓而谈,他不和林意斗嘴时,却很有一种沉稳气度。

    “齐通郡?”林意顿时有些不解,“齐通郡属于益州和戎州之间,而且并不在北魏边境,而是已经到党项边境。”

    “因为齐通郡眉山一带有不少灵气郁结之地,到处都是山林洼地,骑军根本不能进,之前即便对我南朝而言,进去采集灵药也代价太大,但近年我南朝在眉山一带多有发现,所以乘着先前人迹罕至的灵气郁结之地的灵气尚未消散,许多灵药未曾枯死时,进去涸泽而渔时的采集,在我朝看来自然极为必要。”齐珠玑倒是看林意顺眼了一些,在关于这些军情方面,他和林意明显聊得来。

    灵荒持续的时间越长,那些仅剩的灵药便自然越来越重要。

    抢救性采集也好,破坏性涸泽而渔式的采集也好,都是战略必须。

    “既然你这么说,显然北魏方面也已经有所针对?”林意看着齐珠玑说道。

    “按可靠军情,这数月之间,就有至少数万的北魏军队,已经向党项境内行进,而且那些北魏军队许多都是从边军抽调的斥候军,都是长期在山林作战的小股部队。”齐珠玑微讽的笑了笑,“这种军情,即便在我看来,都是觉得最终这些军队都会出现在眉山一带。”

    林意看着他直接问道:“目前这些军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是军方将会有可能抽调我们,还是其它?”

    “我们南天院的搬迁恐怕将会提前。”齐珠玑看了他和萧素心一眼,“按我家中的消息,近日来一些教习已经先行,天监三年的学生明日就走。除了这整体动作,最近这月余时间里,其实天监三年至于天监五年生,已经抽调走了三分之一。”

    “至于我们...林意,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战事一起,那些军队对于修行者的渴求程度。”齐珠玑冷笑了起来,“这最近数十日,各处边军将领的请调函已经雪片般飞来,堆积如山。别说是千人以上的军队,即便是百人、十人的游击军,都恨不得都配有修行者坐镇。”

    林意点了点头。

    对于各阶将领的请求,他自己倒是并无多大反感。

    毕竟越是战事剧烈,越是对于那些细枝末节般的小股军队而言,修行者就显得越是重要,有时都是小股数十人、近百人的军队陡然遭遇,一方但凡有一名修行者,便极有可能决定整个战局。

    “按照我家中判断,我们运气略好一些,便是随着南天院北迁,我们天监五年和天监六年生大部分,实修时都去眉山一带边缘地带,实修便是去相对安全的一些地方,抢夺一些灵药。”齐珠玑接着说道:“若是运气不好,便有可能被分配入这些小股游击军,彻底步入险境。”

    “你们和我一起,略微的好处是,恐怕我家中出力,我们不会被调到太过危险之地,但即便是我家中,也不可能盘算如意,因为谁也不可能料敌先机,未准明明安全之地,陡然杀来一支北魏精兵。”齐珠玑忍不住摇了摇头,“皇帝最近还下了圣谕,世家子弟都要去前线博取军功,否则不得世袭。尤其前线战时若是临阵脱逃,便是王室子弟也需处斩。”

    林意和萧素心互望了一眼,都觉得这一招狠,心中都甚至有些快意。

    往上倒追数朝,都没有这样的律例。

    如此一来,那些权贵想要保全自己子弟,不送上战场是不可能了。

    即便是派往军中闲职,哪怕是派了家中精兵和修行者护卫,但至少是将家中的力量都派到了前线,随着战事加剧,即便是要塞雄城都有可能变成危卵之地,尤其若是世家子弟陷于其中,那些权贵更加要出死力援救。

    虽说是王朝危难之时必有狠法,但不得不说这萧衍本身是大将出身,气魄也是非凡。

    “林意,说了这么多,你明白我的意思么?”齐珠玑看着暗自幸灾乐祸的林意,皱起了眉头。

    林意却是早就抱定了随遇而安的主意,道:“便是留在南天院的时日应该不多,应该加紧准备。”

    “南天院不只是教习厉害,能从南天院多带走一些东西便多带走一些。”齐珠玑轻声道。

    “你很狡诈。”

    林意看着一脸肃然的齐珠玑,摇了摇头,轻声道:“果然是当年齐天学院之狐。”

    齐珠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我哪里狡诈,我是当年齐天学院一霸不假,什么时候又有齐天学院之狐的称号。”

    “我刚刚帮你起的名,虽然齐天学院这四个字在别人面前最好不提,但是我们之间提提无妨。”林意微微一笑,“我和石憧当年号称齐天学院双虎,是因为我们直来直去,打出来的名声,但你就是天生狡诈如狐,特别能算计,恐怕当年很多人怕你,就是怕你阴手。”

    “简直胡说八道。”齐珠玑越看林意越想揍,“当年我在齐天学院揍的人还少?”

    “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狐狸也是有些牙尖嘴利的。”林意笑道。

    齐珠玑大怒:“林意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可是看穿了你的本意。”林意很平和,道:“你可别不承认,你应该是觉得吴教习他们对我不同,会特殊对待,所以你说了这么多,便是想让我去开口要东西,你肯定觉得,我要是开口,说不定很有可能成功。”

    齐珠玑顿时无语。

    他重新审视般上下打量林意,然后点头,“林意我看你到不应该叫虎,应该你才是齐天学院之狐。你天性比我还狡诈。”

    林意一本正经,“我只是读得书多,心正而有慧眼,容易看得透人心。”

    “天性如此,和读书有什么关心,若是南瓜榆木脑袋,读再多书何用!”齐珠玑也是服了林意,什么都牵扯到读书,时不时打击他。“你说的不错,南天院是何等地方,汇聚整个南梁的宝物,不论其它,你不是喜欢看书?南天院的藏书殿的藏书都比当年齐天学院惊人不知多少倍,我们齐天学院有关修行的书籍也都被搬了过来,但只占其中一角。甚至前朝宋皇宫里的藏书都全部搬了过来,南天院的教习都不是寻常修行者,其中有不少肯来做教习,便是因为许多修行典籍外面根本不可能见到。除了藏书楼之外,南天院的打造兵器、炼丹所在,甚至现成的药房,里面都不知道有什么好东西。若是你能拿到但不拿,岂不是暴殄天物?”

    “所以你一开始选择我和萧素心,哪里是因为念旧。”林意鄙夷道:“就是当时已经隐约觉得吴教习对我有些不同。”

    “旧情少许,更多的是一场豪赌。”齐珠玑也不再开玩笑,认真道:“我原本就是旧皇族,而南天院绝大多数学生都是后起的新权贵,其中自有界限,互相防备,融不到一起。再者你和陈宝菀是好友,得了她的保荐书而来,在我看来,今后通过你,便很有可能和陈家有交好的可能,因为按我所知,陈宝菀虽然是女子,但在陈家这一代之中,她却恐怕最厉害,将来最容易掌权势,而且据说连皇帝都喜爱她,将她当成女儿看待。再加上你是当年齐天学院最出色的学生,我可以断定这一级学生中,绝大多数都远不如你,再加上教习都对你另眼相看,如此种种,我便决定将宝押在了你身上。”

    萧素心安静的听着,她的眉头微蹙,虽然知道齐珠玑聪明,但她也未想到他心思如此缜密。

    “啧啧”,林意一阵赞叹,“齐狐狸你还敢说你不是齐天学院之狐?入院一件小事你便想了这么多道。”

    “择友如择道,岂是小事。现在这么多当朝权贵,还不是当年选对了人,跟了萧衍?”齐珠玑冷冷的反驳了一句,他也不再多言,只是平静的看着林意,他知道林意一定会有话说。

    “好一个择友。”林意点了点头,他也不再开玩笑,静静的看着齐珠玑,“我只是希望你既然用了择友这二字,今后便真将我和萧素心视为友,友在利前。”

    齐珠玑眉头一挑,还未说话,林意却是已经平和的接着说了下去:“此时若是上战场,生死之局,说实话我对萧素心绝对放心,她一定会和我生死与共,但现在我对你却不放心,一是我和你相处并不算久,你和我们一起,也只是从利而起。二是我和你之间,还未有什么考验。”

    萧素心点了点头,她和林意也是同样看法。

    若是此时到了战场,在危难时刻,她毫不担心林意利用她或者弃她而去,但对于齐珠玑,她不能如此信任。

    林意看着齐珠玑,接着出声道:“交友便是交心,我视你为友,若是他日你齐珠玑陷于敌军重阵之中,哪怕杀进来救你我都很难幸免,但我依旧会来,这便是我林意,若是你真如你所说是择友,视我和萧素心为友,我和萧素心若是遭遇此难,你可做到如此?”

    “个人看法不同,关键是否值得。”齐珠玑淡淡的抬起了头,有些傲然,“从齐天学院和你接触,到现在为止,你对萧素心所作所为,至少让我觉得你值得深交,若你一直如此,你如何对我,我自然也如何对你,但我齐珠玑从来不是莽夫,若是你和萧素心他日深陷重围,我断定即便我冲进去都不可能救得了你们,那我便不会冲进去,但我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为你报仇。这只是不同人的不同做法,若是你认为我怕死或者不重情义,那你便真是小看了我。”

    “齐狐狸,你如此我倒是欣赏你,只是希望言行合一。”林意微微一笑道。

    “歃血为盟者尚且离心者众,日久方见人心。”齐珠玑面色也缓和下来,不复之前的严肃和认真,“你喜欢看书,我倒是真建议你明日去见吴教习,可以去南天院藏书楼一观,若再有时间,去要些药膏、兵器之类也好,南天院的东西,比我家中的都好得多,更不用说那些边军军库了。你出身将门,父亲又本身在北境领兵多年,你自然比我还要清楚,那些骑兵都不能进的荒山野岭环境是多恶劣。”

    “我明日去试试看。”

    林意也不再和他斗嘴,略一思索,看着他和萧素心问道:“不若我直接请吴教习让我们一起进藏书楼一观,接着我们便去药坊,眉山一带天气多变,毒虫滋生,相比兵刃,一些合适药物更为重要。”

    “我倒是还想一件合适远攻的兵器。”萧素心想了想,道:“我手上只有通天剑这一柄小剑。到时到了眉山一带,我即便已经突破黄芽,也不可能使用得了沉重兵器。”

    齐珠玑点了点头,“我倒是还想要一件甲衣。”

    “到时候一并求了,若是吴教习不准,若是只准我一人去,那我便记住你们所需。”

    三人生了堆火,细细商议。

    这却是三人结队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议事。

    清晨,晨钟响起。

    南天院天监六年的新生陆续出现在松林学堂。

    “林意?”

    “林意竟然来上课了?”

    一片惊呼声响起。

    这些学生看到林意竟然和齐珠玑、萧素心一起走来,三人行。

    “林意你真是奇才,别人只有学业优秀,修为进境神速才大出风头,你却是什么都不用做,甚至不用在他们面前,就能引起轰动。”齐珠玑忍不住摇头,在一旁轻声的调侃。

    “林意,这些时日你去了哪里,怎么连一堂课都不来?”谢随春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和几名好友直接迎到了林意面前。

    “我巡狩割时在后山遇到了倪师姐的猿王,结果有了误会,我以为它是山林野兽,交手之下被打伤,休养了好多天。”林意满脸微笑,他和这些人并不熟,而且他觉得谢随春为人肯定有问题,所以面不改色的撒了个谎。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心中在暗笑,心想若是那猿王正好在附近,万一听到了他的这番话,会不会在心中骂他。

    不过此时他已经将倪师姐的那一对手镯分别戴在了左右手,他一夜修炼下来,气力又有所增长,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双手极其的沉重,而且现在他双手都不敢过分靠近,这一对手镯戴在手上万一靠在一起,他便要用吃奶的力气才能分开。

    而若是像昨夜那样两个手镯直接取下来,严丝合缝的吸附在一起,以他现在的力量,都根本分不开。

    倒是萧素心帮他想了些方法,在手镯外裹了木块,这样即便平时不小心吸在一起,中间有木块相隔,也能利用东西撬开。

    现在他走路的姿势都显得有些怪异,很吃力的模样,倒的确像受了不轻的伤。

    “被倪师姐的猿王打伤?”

    在此之前,他们都猜测了不少林意为何不来上课的原因,但是现在林意这一说,他们却都是愣住。

    “那可真是…”谢随春摇了摇头,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内里的课堂里,却真是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那些笑出声来的人倒不是和林意有仇,而是真觉得好笑。

    这是什么运气,巡山也会被倪师姐的猿王打伤。

    没有人觉得林意说谎,因为在任何人看来,就算是扯谎也不会牵扯到倪云珊的头上。

    “现在伤势如何?”

    谢随春想笑又觉得不能笑,憋得苦,憋了许久才终于憋出来一句,关心林意伤势。

    “行走和静坐修行无碍,打拳不行。”林意想了想,索性道:“所以今日特意来见吴教习,想求些伤药。”

    “希望吴教习能允,先落座吧。”谢随春引着林意进入课堂。

    林意走路的姿势的确古怪,想到他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被倪师姐那通人性的猿王打伤而到现在一堂课都未上的南天院学生,许多人便又忍不住发笑。

    “你才是林狐狸,谎话张口就来。”齐珠玑在林意身旁落座,不露声色的说了一句。

    林意假装未曾听到。

    “除了女人缘之外,看来你的人缘不算好。”齐珠玑的声音又轻轻的传入他的耳廓,“方才进来时,我仔细注意了每个人的神色,发现同情你的连半数都没有,而眼中略有关切的,也只得五六个。”

    “看来我人缘是不算好。”林意反唇相讥,“要不明日我这一对手镯借你用,你装一下受伤,我看看你的人缘如何?”

    “我才不要,我怕这戴久了变成长臂猿。”齐珠玑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走路的姿态,现在便真的很像长臂猿。说不定就是倪师姐发现这个不妙,才特意送你。”

    他昨天也试过这两个手镯的分量,他的确很担心这两个手镯常年戴在手上,双手都会被拉长。

    “我又不一直垂着。”

    林意面容一僵,他倒是也被说得有些担心起来。

    “我看书未必有你这个书痴多,但也看过许多书,我看到有本笔记上说,我们南朝最南的一些山林里有一些蛮夷部落,其中一个叫做长耳人,就是从幼时开始,就在耳朵上悬挂重物,以至于耳朵越挂越长,可以齐腰。”齐珠玑看到林意面孔发僵,顿时心中快意,“林意你将来或许臂长过膝,一副异相。”

    林意被说得发毛,双手不敢在下面垂着,抬手放在桌上。

    齐珠玑和林意斗嘴许久,终于第一次占到了便宜,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倒真是可以时刻练力。”

    林意双手放在一起,双手手腕每一次分开都是要倾尽全力,尤其他这样坐在课堂里,更是不容易发力。

    他只是双手分合数次,双臂就已经酸胀无力,尤其双手手腕更是剧痛。

    但他现在恢复能力惊人,也只不过数十个呼吸的时间,他手臂中就如有暖意涌过,酸胀的感觉消除,他便又能分合数次。

    也就是片刻,酸胀的感觉不只是充斥双臂,一直连到了后背血肉,甚至到尾椎。

    等到他休息之时,体内那股暖意一直从尾椎骨处涌起,通达到他双手。

    “这样长久的练下去,便应该是很多拳经上的将浑身的血肉连成一块的说法。”

    他心中一动,想到了很多拳经上的讲解。

    很多武者的力量也很惊人,就像是将浑身的血肉拧成了一根筋肉,发力时像弓弦一样弹出,究其原理,便是这些武者将身体每一块血肉的发力感觉揣摩到了极致,感觉清楚了每一次发力时,那些血肉的变化。

    他现在气血远比一般武者壮大,就由这练力来看,恐怕根本不需要仔细去感悟,只要凭借这恢复时那种暖意流动的感觉,恐怕就能自然清楚不同的动作,牵扯到的是哪些血肉的发力。

    “吴教习来了。”

    也就在此时,突然之间有数人轻声说了句,接着整个课堂骤然变得寂静无声。

    林意朝着门外看去,只见吴姑织的身影刚刚从松林中穿出。

    “快刀斩乱麻,我直接去问。以免她上课开口,到时不好插嘴。”林意没有犹豫,和齐珠玑、萧素心轻声说了一句,便不顾周围这些同窗的目光,直接站立起来,出门迎向吴姑织。

    “吴教习。”

    林意对着吴姑织躬身行礼。

    即便只是这种垂着双手行礼,他的动作也显得有些僵硬,时刻便需要用力,以免双手被骤然吸附到一起。

    “看来你这些时日倒是另有奇遇,连倪云珊的一对红龙银鲨星辰钢手镯都到了你手中。”吴姑织颔首为礼,这名女教习面色平和的直接轻声回应了一句。

    林意顿时怔住。

    他的这对手镯藏匿在衣袖之中,而且有布包裹,现在这名情绪似乎永远都不会有丝毫波动的女教习竟然瞬间就断定,感知力简直无法想象。

    “我在后山遭遇了猿王,和猿王有交手,然后倪师姐便送了我这一对手镯用来修行。”林意知道对这名女教习不必隐瞒,便简单解释几句。

    “你现在能用这对手镯辅助修行,进境惊人。”吴姑织点了点头,也没有多余的话语,“以你这进境,的确不必来听我授这些课,今日来见我,是为何事?”

    “我听闻南天院即将北迁,南天院汇聚我朝神髓,许多东西自然不可能随之北迁。我修为尚弱,身处险境恐怕无法自保,便想着能在离开之前,尽可能从南天院带些东西走。”林意知道自己现在对她而言简直是如真正的小孩子,所以他索性豁了出去,一丝都没有遮掩的实话实说。

    吴姑织点了点头,“寻常的兵器你可以去百武库挑选,但任何学生离院实修时都可以去百武库挑选两件兵器,所以不需急,至于像你们身上天辟宝衣、乱红萤之类的奇兵,学院却不容你们挑选第二次,学院的奇兵库也已经在数日前北迁,交于边军分割。藏书楼你们可以随时进,成品丹药现时也已交于军方造册,南天院也无权私自配给。”

    林意愣了愣,他说的直接,却没有想到吴姑织竟然也如此直接。

    他敏锐的听出了吴姑织话语中隐含的意思:“成品丹药不成,那是否可以带些未炼制的药材?”

    吴姑织看了他一眼,“那些尚且未登记造册。”

    林意顿时明白,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们也带不走多少,属于正常耗损。”

    吴姑织不置可否,只道:“那些药材现在都在丹坊,很快就会入药。”

    “学生懂得。”林意心中暗乐,旋即又是心中一动,看着吴姑织接着问道:“那我们南天院一些用于炼制奇兵的独特材料是否也还没有交由军方造册?”

    “南天院所有炼制兵器的原材,都属于尚书省管辖,但平时多用于试制极一些教习之研究。”吴姑织看了林意一眼,似乎也不愿意多打哑谜,直接道:“那些原材此时都在灵宝库。”

    “那我现在能否直接过去,能否带上齐珠玑和萧素心一起?”林意觉得这吴教习太过善解人意。

    “他们和你不同,今日课授比较重要。”吴姑织递出一片黑色木牌,“你去丹坊或是灵宝库,便只要告知是天监六年巡狩割。”

    “天监六年巡狩割,那意思便是我们三人,我便可以帮他们挑选了?”

    林意心中一动,只是还未等他再出口问询,吴姑织便已和他错身而过,走入课堂。

    他目光落在手中木牌,这木牌是某种阴沉木,也十分沉重,黑色之中有墨绿色泽泛出,散发着一股好闻的幽香。正面有南天两字,翻过来背面却是一个“割”字。

    “这割字是什么意思,难道本身便是代表巡狩割?或者教习之间也有不同分割?”林意有些不解,但此时他已经感觉到课堂内那些同窗纷纷投来的诧异眼神,他自然不可能在这课堂门外杵着。

    他悄然的对齐珠玑和萧素心使了个眼色,便直接往松林外走。

    “这一对手镯原来叫红龙银鲨,倒是的确有气势。”

    林意双手手腕上这一对手镯重量惊人,双手摆动间互相吸引,走动更是困难,落在那些同窗眼里,倒的确是重伤未痊愈,行走都很艰难。

    此刻林意离开,除了齐珠玑和萧素心之外,其余所有人倒是都信他这是向吴姑织讨取伤药成功,现在是取伤药去了。

    “听吴教习的意思,军方对丹药催促得紧,药材消耗甚快。那些炼器的精金、矿石,却是不可能消耗得快,还是先去丹坊。”

    丹坊和灵宝库相对于这个松林课堂而言,是灵宝库相对更近一些,但是林意几乎瞬间定下主意,先去丹坊。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对于军方的需求,林意十分清楚。

    绝大多数边军都有趁手兵器,多一件兵器和少一件兵器并不紧要,但一些特效灵药,却是任何队伍都想要多一些。

    尤其现在战事已启,有时一颗功效不错的止血疗伤丹药便能救一名得力部将之命,军方自然想要原材不要堆积,尽可能快的炼制成丹药,分配到各部。

    炼丹需要最洁净场所,气、水都有要求,南天院的丹坊便是单独占了半山之上的一处山谷。

    这山谷里有一口涌泉,泉水清醇无比,在鸣鼓山未全归南天院之前,建康城里便有不少权贵日夜差遣奴仆过来打水,在前朝有一名官员甚至觉得这取水处也需要雅致,还特意差遣了不少家中奴仆移植了大量丹桂到这谷中。现时这些丹桂都已经百年之上的树龄。

    此时虽然才是深春,不如深秋丹桂开放时满谷芬芳,但是顺着一条溪流拾阶而上,嗅着各种药气在幽谷深处不断飘来,倒是也别有一番情趣。

    石阶未至尽头,丹坊也只是在幽谷间露出半角,偶尔见到一些药气随着蒸腾的白气往上方天空飘散。然而林意的前方,一名中年教习却是已悄然现身,就静静的站在一株丹桂树的阴影里看他。

    这是一名中年男子,不甚修边幅,身上一身袍服本身是月白色,但大多数地方却已经被药气熏黄。

    他面容瘦削,眼睛便显得分外的大。

    “天监六年巡狩割,想进丹坊挑选些药材备用,学生林意。”林意躬身行礼,递上黑色木牌。

    和军中的将领和修行者不同,军中的将领和修行者越是强大,越是有种咄咄逼人的森寒气势,想必在战场上,是光凭杀气和悍勇威风便要先压敌人一头,但这南天院的修行者却和他以往常见的军中修行者截然不同。

    就如吴姑织和这名尚且不知姓名的中年教习,自然有一种不屑于与一般人为伍的脱尘气质,又不轻易和人置气,有一种特殊的沉静气质。

    “天监六年,刚入院不久的新生。”这丹坊药庐所在的幽谷对于一般学生而言是禁地,但这名中年教习在感知到林意时,便知道林意并非是无意闯入,或者无视院规,只是听到林意这一句,这名中年教习还是略微吃惊,“天监六年的新生便已经能带了红龙银鲨行走,看来这年的巡狩割,却并非像传闻中的那般不堪。”

    林意无奈的笑笑。

    这些教习恐怕都是到了第四境之上的修行者,感知太过强大,身上这些东西根本藏不住。

    “不知先生名讳?”他看出对方并未拒绝,便又问了一句。就如上次挑选天辟宝衣时便遇到顾牵机,这名中年教习的气度似乎还在吴姑织之上,或许也是那种异常出名的修行者。

    “关牵黄。”

    这名中年教习并未接林意手中的黑色木牌,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他收好,便转身在前带路。他的名字很独特,但林意之前却并无听闻。

    “关教习,我们恐怕会去眉山一带。按我所知,眉山一带气候多变,毒虫滋生,我们想带些药材备用,不知您是否可以提供些建议?”

    林意跟了上去,认真的轻声问道。

    他现在已经摸清了这些教习的脾气。

    这些教习即便没有显赫的名声,也应该都是各有所长的强大修行者,所有南天院的学生,在他们的眼中里,便等于修行者世界里那些蹒跚学步的孩子。

    似乎这些药材、炼制兵器的精金、矿石,在他们的眼中,只要合乎规矩,给军方分配和给学院学生也都没有什么区别。

    或者说他们还更愿意给自己院中的学生。

    “眉山一带寻常毒虫不足为惧,寻常雄黄、石灰、硫磺等物炼成的丹粉便能令他们远避,只是有数种蝎类、毒蛭却是不惧此类,你可以多选地福苓、女贞子磨油涂抹,至于湿热毒瘴,丹坊中光是金厥草一味便足以应付。”关牵黄没有转头看他,却是慢慢说道。

    “行军最好不露痕迹。”林意道:“金厥草不成问题,但驱毒虫,无论雄黄硫磺等物,还是女贞子等物都有明显气味和痕迹,能否有别物替代?”

    关牵黄倒是有些惊讶他如此心细,转头看了他一眼,也并不犹豫,道:“那便取七星花、灵竺葵等物。”

    “那止血生肌,调理内伤的药材呢?”林意接着问道。

    “仙栖草,黑茅根,白灵蓟。”关牵黄道:“亦是不留明显气味和痕迹,甚至能中和血腥味的灵药。”

    (今天一天在火车上,这会儿才到无锡。一会晚上马不停蹄的码字,晚上争取晚些时候再更两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