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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意想到便问,关牵黄随口便答,很快到了丹坊面前。

    丹坊便是真正炼丹药、灵膏所在,和平常院落不同,都是一间间高且大的平房。

    关牵黄领着林意进了其中一间,林意便是瞬间大开眼界。

    这一间诺大的房间里,一侧全部都是灯芯藤编织的藤架,一侧则全部都是药柜。

    藤架上的药材要么都是置于各种藤器和竹器之上自然阴干,要么都是收纳在各类大小不一的药罐之中,一侧的药柜上则都是贴着字条,标记着各种药物品名。

    林意好歹是看过许多杂书,但是放眼过去,还是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这内里的药物,他十样之中才偶尔认得一两样,幸亏是有关牵黄这样的教习指引,否则他能从这万千药材中挑出合适的药材,那才是见了鬼。

    丹方里这处库房还不是先前南天坊的真正药库。

    这里最多算是丹坊的前备库,运送到这里的药材,就是接下来马上就要用来炼药的。

    但即便如此,这库房里的药材不只是种类繁多,内里有些药材的品阶还是足够惊人。

    这些品阶特别惊人的药物林意还是认得的。

    例如通体闪烁着银光的天星草,例如青犀的犀牛角,例如火蟒的内丹....

    “有无强身健体,预防水土不服和冷热病患等药物?”

    “玉灵芝、指参...”

    林意边问边取,他没有花费什么寻觅的力气,关牵黄非但将品名报出,还将他提过的所有那些药物的位置和取用注意事项全部告知林意。

    林意各自取了一些,将他所说的注意事项全部记住,便准备告辞离开。

    看着林意耐心的听记,取这些药物是也十分细致,各按保存之法包取,关牵黄眼中的神色更是温和,然而一直等到林意取完,躬身致谢准备离开时,他的双眸之中才真正泛出异彩。

    “我看你方才神色,这库房里的药物,你似乎也认识不少?”看着行礼完毕,重新挺直身体的林意,他平静的问道。

    林意有些惭愧,道:“最多认识十之一二。”

    “能认识十之一二,便是平时读书不少。”关牵黄点了点头,“既能认识十之一二,那其中有些价值极高的特殊灵药,你自然应该知道一些。”

    林意点了点头,只是不知他是何用意,有些疑惑。

    “那为何不取一些?”关牵黄问道。

    “对我而言并无特别大用。”林意看着关牵黄,突然忍不住笑了笑,“况且就算我相取,我觉得您也未必准许,再者战事将起,这些东西留在这里炼制成丹药,受惠的人更众。”

    “受惠者更众倒是未必,这些灵药炼制成的丹药,即便交由军部发放,你便以为能绝对公平?还不是最多十之三四能到真正生死搏杀的边军手中,其中十之五六却流入了那些权贵豪门所要培植的人手中。”关牵黄摇了摇头,但看着林意的目光,却终于不再吝啬的流淌出一些赞赏,“与其如此,对于南天院和我而言,倒不如落在南天院和我认为有用的人之手,但关键在于,是否让我觉得有用。”

    林意顿时轻松了起来。

    他觉得这名教习虽然同样不苟言笑,但是和吴姑织相比却更加有趣一些,尤其说的话语,不像是与世无争的南天院隐世教习,而像是边军那些粗豪将领,时不时会骂街。

    他心中轻松,言语便也顿时俏皮了些,“那现在看来,您是觉得我是有用之人?”

    关牵黄也淡淡一笑,却不正面回应,似是懒得和小孩子打闹,只是又反问一句,“既然你觉得你问我所得的这些药材有用,为何不多取一些,只是取了这些量?”

    “若是眉山一带深入战斗,随身携带之物必定杂且多,这些药物自然不宜带得太多,堪够使用便是,又不是要出去售卖换银两。”林意笑道:“若是负重太多臃肿,活动不灵便反而被人一下子杀了,那这药材也救不了无头尸,反而是落在了敌军手中,做了敌军的补给。”

    “看来和其余同年生相比,你倒是要难死一些。”关牵黄忍不住哈哈大笑了两声,但旋即收敛了笑容,伸手便递给了林意两个丹瓶。

    “这是?”

    林意愣了愣,这两个丹瓶一个是普通柏木制成,一个是银瓶,柏木瓶内里是血红色的米粒状大小丹丸,足有上百颗,而银瓶之中却是白色蜡丸,十来颗。

    “红色是激血丸,若是有些伤势寻常灵药都止血不住,或是激斗之中根本无法止血,一些失血过多几乎必死的境地,可服用这种药丸,一次十颗,最多不能超过三次。这激血丸可以瞬间刺激生机,但太过损耗元气,像你生机旺盛,说不定只要令你撑过濒死那一阵,你自己倒是可以恢复得过来,但别人这药丸用不得。那银瓶中是伏虎丹,是瞬间刺激你血肉,倍增你气力的药物,同样是虎狼之药,这种药物,可用在你陡然遭遇强敌,恐怕根本无法是对方敌手的情形之下,可以吞服一两丸用来搏命。这种药物同样大损元气,严重时造成你体内血脉爆裂。”关牵黄缓缓说道。

    “先生,您这丹药是赐给学生?”林意满脸苦意,“但您这似乎是不想让学生好,似乎随时都想让学生走厄运,不是浑身创伤死战,便是要搏命。”

    “设身处地,即便是换了我等,也未必能一定保证全身而退,何况你们。”关牵黄淡淡说道:“大损大伤终究有得治,总比直接死了好,你若是不要便还我。”

    林意收起这两个丹瓶比贼还快,收好之后,却是看着关牵黄,左右看了看,轻声道:“但这不是成品丹药?吴教习告知过我,丹坊成品丹药不是都要记录在册?”

    “少打其余主意,你还觉得能进丹坊再取些灵丹?”关牵黄一眼便看穿了林意所想,嗤笑一声,“这些丹药是我所有,不属于丹坊之物。”

    林意顿时尴尬,讪笑不语。

    “你稍等片刻,我去去便来。”

    关牵黄让林意在丹坊外等候,直至一盏茶之后,他才从谷中深处返回,将一册薄书递到林意面前。

    “觉得我读书太少,要让我多读些书?”

    林意羞愧欲死,他觉得遭受现世报,因为这关牵黄递给他的,显然是一册药书,似乎记载着不少药物的介绍。他之前一直取笑齐珠玑,让齐珠玑多读些书,却不料现在对方似乎要让自己读书。

    “这是眉山采药经,前朝无名采药人所制,应该算是记载眉山一带药草、灵药最齐全的药篇。若是你们北迁进眉山,这些时日间你们教习应该会给你们一些眉山有关志异记载,但有关药草的部分,世上也没有比这本采药经更佳。”关牵黄看着林意,道:“既然进入眉山,可不要宝物就在眼前而不识,入宝山却空手回。”

    “多谢!”林意越加羞愧,果然是要自己多读书。

    “内里有一种银蚕草,还有一种齐心莲,是我急需之物,若是你有缘见到,便务必带回给我。”关牵黄点了点头,摆了摆手,示意林意这下可以走了。

    林意骤然醒悟,“原来是要我做苦力顺道采药!”

    关牵黄眉头微挑,“要不都还我?”

    “银蚕草和齐心莲,两种而已!”林意将药书往胸口天辟宝衣内一塞,转身就走,走得比谁都快。

    林意占了便宜,沿着山道疾走,直往灵宝库而去。

    他很期待再捡个大便宜。

    灵宝库是专门库房,和那些粗炼的工坊都不在一处,就是一栋红漆剥落的大殿,看样式应该也是和南天院的膳堂一样,是物尽其用,先前这山上的山神庙改的。

    库房门口有一名老人,在春光里披着薄毯晒太阳。

    令林意有些失望的是,这名老人对他毫无兴趣,听了他说是这一级的巡狩割,又见了吴姑织的黑牌之后,这名老人便只是说了只准挑三样,便让林意进了库房。

    接着这名老人便是自顾自的眯着眼睛继续享受春光,鼾声微微,时睡时醒的模样。

    “这可真是头疼。”

    林意一进这库房便是顿觉无所适从,甚至无从落脚。

    这灵宝库不像丹坊井然有序,堆放得异常杂乱,尤其是许多矿石随意堆在一起,甚至给人一种不是进了库房,反倒是进入了某处开矿矿洞之中的感觉。

    “那不管了,只挑书中看过的奇特灵材。”

    外面老人的鼾声时断时续,林意细想这老人和关牵黄说过的话,心中便渐渐明白这老人对自己从这库房里带走任何三件东西应该都不会关心。

    灵宝库中光线昏暗,林意行走其中,甚至有种隐秘的探宝般感觉。

    “叮”的一声轻响。

    一片碎屑不知从何处飞来,落在林意的右手手腕上。

    一声之后是很多声。

    不断有晶亮的碎屑或是碎片从两侧飞来,落于林意的双手手腕。

    林意并没有吃惊,他知道这只是因为双手上那红龙银鲨的绝强磁性,看着越来越多被吸附而来的碎屑五光十色,渐渐隔着一层衣衫都似乎形成了一副新的手镯,他便不自觉有了些少年的心性,想着这些碎屑倒是好看,等下自己挑选完三件东西,这些吸附到双手手镯上的碎屑恐怕会有厚厚一层,到时自己说无法从这手镯上取下,不知外面那老人会不会管。

    万一这些五光十色的精金碎块或是矿石碎屑中有些特殊之物,那岂不是也大占便宜?

    他这样的想法也才刚刚在脑海中升起,陡然之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右手猛然一沉,感觉似有一件重物陡然吸附到了右手手镯之上。

    然而令他震惊的是,他目光落处,他这右手手腕处,却并没有任何大的碎块。

    “什么东西,如此分量?”

    林意用力将右手抬至眼前,吸附在他手腕上的这些碎片最多也不过成人拇指指甲般大小一块,而且至少数十片混杂一起,许多边缘尖锐,一时倒是真不好取下,也根本分辨不出到底是哪一片特别沉重。

    重量并非是衡量炼器材料好坏的标准,但沉重到超过想象,如此小小一片便让林意感到吃重,这种材料,便绝对是极为罕见之物,大多都是独特的孤品矿晶,或者便是独特陨铁陨晶。

    林意一时无法分辨得出,他也不纠结,先看周围其它。

    “那是碧蛟的蛟筋?这可是北魏射天狼强弓的弦材。”

    也就是一眼之间,一抹碧绿的光泽迅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只是看清的瞬间,就顿时心跳加速。

    “果然是碧蛟筋!”

    林意快步上前,将那散发着碧绿光泽之物捡起,顿时欣喜不已。

    这是一根长筋,看上去就像是透明的胶索,只是从内到外却都是碧绿色,油润发光。

    所谓的碧蛟,是北魏北方大河之中的一种水蟒,那种水蟒成年之后喜寒,喜欢居于深水寒潭之中,猎杀甚是困难,但是北魏军队却想出了种猎法,他们在冬日将一些瘦肉和鱼肉之中埋入钢针,然后冰冻成大团,置于冰窟之中,到了夏日时,再挖掘出来,丢入碧蛟活动的水域。

    碧蛟夏日原本便因为水温升高而不舒适,这大团冰块落水,若是正巧有碧蛟在附近,便顿时被寒意吸引而去,接着冰团略化,这碧蛟便自然吞食内里的肉|团,等到肉|团渐渐在它腹中化开,内里弯曲的钢针便弹直,这碧蛟便肠穿肚烂而死,数日之后便会浮肿漂浮上水面。

    倒时这碧蛟浑身血肉腐烂,但是内里有一根肉筋却是完好不腐。

    这根肉筋便是此刻在林意手中之物。

    这碧蛟筋林意不只在书中多次读到过,而且昔日他父亲的一些部将也曾谈论过。

    这种碧蛟筋是天生的最佳弦材,北魏煞费苦心的年年猎取碧蛟,也正是要取这筋做弓弦。北魏最出名的强弓射天狼便是用黑牛角做弓身,用碧蛟筋做弓弦,三百步之内可穿厚甲,这种强弓,比起南梁一般的强弓简直强出一倍不止。

    南梁的一般强弓,三百步能刺穿血肉,就几乎是极限。

    但南梁的一般强弓,若是弓身不换,只是换了这碧蛟筋弓弦,便也能接近三百步穿厚甲。

    所以这奥秘只在这弓弦而不在弓身。

    林意看过的一些笔记上早就记载得明白,这碧蛟筋弦只要贯注少许真元,便瞬间变得柔软易开弓,但真元迅速消散之后,这弓弦便恢复如初,坚韧度和弹性惊人。

    简而言之,这是极为适合低阶修行者的武器。

    昨夜商量时,萧素心便觉得只有一柄通天剑不够应付,她那通天剑虽然是真正的飞剑剑胎,但就目前而言,在她手中最多只能算是一柄匕首。

    她和林意是标准的只能近身战,至于齐珠玑的乱红萤,也不过就是数十步之内的杀伐,三人就目前而言,倒是正缺这样的远攻强弓。

    任何时不如恰逢时,任何好也不如恰到好处。

    林意拿了这碧蛟筋便不舍得放下,直接算是选定了第一件物。

    “齐珠玑说是要一件甲衣,这里现成的甲衣倒是不可能有,与其挑选一件不尽如人意的东西,倒不如换件足够令人心动的。”

    林意在整个库房内走了一圈,在一块兽皮和一块黑乎乎的石头之中选了那块黑乎乎的石头。

    这兽皮和黑石都不是凡物。

    兽皮是天漠地区的一种独特巨蜥皮,这种巨蜥皮不厚,但是极为坚韧,甚至隔绝真元透入,但这块兽皮眼下只有几尺见方,按林意的预计,齐珠玑要用简直仅够做一片胸甲。

    这黑石则是产自党项境内,党项土人叫做“百淬石”,之所以得名,是因为打铁时只要加入一小块这种黑石一起锻打,功效便可百倍,炼出的玄铁精钢的品质提升不知多少。

    这种黑石在前朝被发现之后便大量运用,前朝典籍中称之为“炼兵石”,但这种黑石原本稀少,到了数十年前便已近乎绝迹。

    现在林意挑选的这一块炼兵石足有拳头大小,估计足以加强两三件兵刃。

    关于最后一件东西,林意倒是有些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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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整个灵宝库里,直接能被三人现在所用的东西是根本没有了。

    但若论价值惊人的陨金、矿晶,却确实不少。

    要么选其中最稀少和贵重的,哪怕自己用不到,出去之后或许也能交换到合用的东西,就如萧素心用黄芽丹换取南天院的保荐书一样。

    要么选今后修行应该有大用的。

    “齐珠玑家中应该有的是钱财,再者即便最贵重之物,用于交换,是否能够换取到自己所需之物也是有未可知,不若取将来必定有用之物。”

    林意权衡再三,最后取了一颗通神石。

    这通神石也是一种独特的陨晶,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是镶嵌在飞剑上所用。

    这种晶石和炼制飞剑剑胎的许多特殊精金一样,是更容易被修行者感知,更容易接纳修行者的真元。

    通神石之所以不能直接用来炼制剑胎,是因为太过坚硬,根本无法切割,也不能混在金铁之中熔融或者锻造。

    通神石越大,功效便越强。

    林意看过的一篇笔记中记载,迄今为止发现最大的一块通神石有婴儿拳头大小,但其余正常也不过米粒、黄豆大小,而现在南天院的这一颗通神石足有蚕豆大小,也算是惊人。

    这样一颗通神石若是镶嵌在诸如萧素心手中的通天剑一般的飞剑上,顿时便能让这种飞剑威力倍增。

    一名修行者控制的飞剑,若是原本极限距离在百步,有了这样大小的一颗通神石镶嵌,恐怕便至少可以两百步杀伐。

    “前辈。”

    林意选定这三件东西,都抓在手中,到了库房外,那老人半眯着眼睛,一副将醒未醒的样子。

    林意才将这三件东西在这老人面前摊开,还未来得及说更多的话,这老人便已经根本不愿意多说的样子,摆了摆手,让林意离开。

    “这…?”

    林意顿时有些发愣。

    他双手抬着,手腕上那一堆吸附着的碎屑本身还想说些说辞,但这老人却似乎根本不想管。

    但他也不是迂腐之人,当下便不说任何废话,转身就走。

    他所不知的是,当他的身影在灵宝库之前消失,关牵黄的身影却是出现在了灵宝库前。

    关牵黄到了这老人的面前,颔首为礼,然后转身看着林意离开的方向,淡淡一笑,道:“不错?”

    老人微睁双目,道:“很好。”

    “很好?”关牵黄也有些意外,未料到林意能得到如此评价。

    “还有什么比入宝库更见性情?”老人有些含糊不清的说道:“更何况初入黄芽便如此气力,自然是很好。”

    ……

    “什么东西这么重?”

    林意想着既然藏书楼随时能进,便也不着急,先直接回了黄藤精舍,在左手手指上绑了厚布,便一颗颗的将右手手腕上的碎屑取下。

    发现取下的碎屑不重,他便松手,这碎屑便自然吸附到他左手手镯之上。

    只是连取了十余颗碎屑下来,他的整条左臂便已经酸胀至极,尤其左手五指更是胀痛不堪,不断发抖。

    休息了片刻,等到这酸痛的感觉消失,林意便再取。

    这次只是取到第三颗,他的整个左手便骤然一沉,他左手手指更是直接拿捏不住,叮的一声,这次他是看清楚了,那是一颗剑尖般只不过指甲大小的淡青色晶片。

    “这是陨晶?”

    林意吃惊的瞪大眼睛。

    这片半透明晶片的表面及断口都很平润,但是却不绝对平整,很明显有那种天然的冲撞摩擦,甚至灼烧熔融的痕迹。

    这绝对是独特的陨晶,北魏也叫做天法晶。

    但他在之前看到的所有笔记中,也根本没有看到这种陨晶的记载。

    林意试着用这片陨晶划了划地上的山石。

    石屑纷飞,这陨晶刺划寻常山石简直就如铁器刺入硬泥块一般,极为轻松,而陨晶尖锐的一端,却是没有丝毫的损伤。

    “这……”

    一时间,他倒是有了点烫手山芋之感。

    这种陨晶如此分量,又坚硬至极,若是在南天院的大匠师手中,应该会有很大用处,但对于他而言,这样的一片,明知是极为特殊之物,但却不知道如何去用。

    其实便是测试这种陨晶的料性,匠师便应该有诸多的手段,但他却只能如此简单一试。

    “这一对手镯好是好,但有时却恐怕会麻烦,倒是也要预备阻隔磁力的东西。”

    林意认准了这颗陨晶,此时看着双手手腕上一圈碎屑,却也是无奈。

    这一对手镯磁力太过厉害,若是到了战场上恐怕诸多不便,更何况有些时候自己带着这一对手镯,藏匿身影都恐怕藏匿不住,若有敌人一接近,对方身上的东西恐怕就吸了过来。

    “到时问问吴教习他们,有没有解决的办法。这颗陨晶也让她看看到底能用作何处。”

    林意也实在没有办法,先勉强将右手手腕上的手镯除了下来,放到屋中,接下来简直如同一场指力修行,花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才将两个手镯吸附的所有碎屑取下,装在了一个陶罐之中。

    那颗最为独特的陨晶,却是被他单独包了起来。

    “林意!”

    他做完这一切,才刚刚休憩片刻,还未决定是索性修行一会,还是接着直接去南天院藏书楼,竹林外却是已经响起了齐珠玑和萧素心的喊声。

    “什么事情?”

    林意看到齐珠玑和萧素心掠来,便是愣了愣。

    莫说两人脸上的神色一看便是出了大事,光是两人远远的便在林外喊,就让他觉得今日有不同寻常的大事发生。

    “有圣谕到,我们马上就要出发。”

    “吴教习原本上课上的好好的,但是中军处有人来,带来了圣谕,令我们在即刻离院,军方已经备马,我们只有一盏茶的准备时间。”

    齐珠玑和萧素心一人说了一句,语气急切,林意瞬间听懂,也大吃了一惊,“什么意思,南天院即刻北迁?单是我们这一级,还是各级都离院?”

    “全部离院,只是由不同教习带队而已。”

    齐珠玑的脸色十分难看,“连吴教习都很意外,似乎按照院中之前所受的圣谕,我们离院也是至少在十余日之后。”

    “难道前线战况已然吃紧?”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心头凝重。

    “变化太过仓促,我家中也并没有事先提醒,恐怕连我家中都不知道有什么变故。”齐珠玑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也不掩饰,“林意你到手了什么?”

    “我去了丹坊和灵宝殿,藏书楼还没有来得及去。”林意迅速的说了一遍所得,也是忍不住大皱眉头。

    即刻就要离院,且不说藏书楼根本来不及去,这一对手镯的事情也无法处理。

    “已经得了这么多东西?”

    齐珠玑听到林意述说的说得,倒是松了一口气。

    他现在最为担心的事情,是离院之后他们交与军方分配,但军方有些调动却是属于隐秘军令,到时恐怕和家中的联络都断了。

    “现在就直接让你们回来收拾衣物,那连寻常兵刃都不给时间挑选了?”林意皱着眉头接着问道。

    “说是沿途自有配给。”萧素心说道。

    “这碧蛟筋先给你带着,万一我们被分散…你到时有接触弓箭的机会,便选一柄弓,多取弓箭。齐珠玑,这块炼兵石你带在身上,这些药物我现在没有时间处置,若得机会,我会分成三份,告诉你们用法。”林意毕竟是将门子弟,今日之变虽然突兀,但也只是一两个呼吸间,他便决断。

    “好!”

    齐珠玑和萧素心也不浪费时间,三人各自回精舍之中收拾衣物。

    感觉也只过了片刻的时间,整个南天院之中就已经响起了咚咚咚的鼓声。

    原本是暮鼓。

    但现在的鼓声,却是催促所有学生开始集结。

    一批批的学生从山林间涌出,分别奔赴集结地点,脚步都很急切。

    林意和齐珠玑、萧素心沿着山道奔下,看到绝大多数同窗已经到了聚集处,除了一些平时根本没有见过的教习之外,还有许多军士、将领列队在旁。

    “竟然是中卫云麾将军部下。”

    林意出身将门,只是看了一眼,眉头便是不自觉的微微蹙起。

    萧衍兵变称帝,更换新朝之后,南朝军队兵制共分两种,一种是府兵,一种是世兵。

    府兵指士兵平时为农,战时为兵,而世兵则是专司作战的军户,世代为兵,甚至年老之后也不能退役,改为后方服役。

    南朝军队则分四种,一种是边军,一种是镇戊军,一种是家军,一种是中卫军。

    边军便是常年在外作战的边境军,几乎都由世兵组成,镇戊军是平时驻守各地的守军,大多却是府兵,家军便是一些王侯、权贵的私军,也都是世军。

    中卫军共分领、护、左卫、右卫、骁骑、游击等六军,在前朝只是负责守卫京城,但在萧衍兵变之后,大约也是担心内弱外强,太过容易兵变,所以中卫军无论是数量和实力都是大为增强,远超各地镇戊军。

    中卫军中有一半军队都是此时南朝最精锐的军队,现在列队在前的那些军士、将领,身上的甲衣裳都有云纹,明显就是云麾将军李思旬的部将,隶属于六军之中游击。

    李思旬本身就是当年萧衍的家将,属于皇帝心腹,他这支军队,便等同于御军。

    现在林意一眼扫去,发现这些军士和将领年龄都不算轻,分外有一种冷峻肃杀的气息,恐怕大多数都是当年萧衍起兵时的老军。

    “吴教习。”

    林意看到吴姑织和数名教习站在一侧,他便快步上前,对着这数名教习都行了一礼,接着便轻声道:“平时这红龙银鲨用于炼力的确有用,但是这行军之中却太过不便,似乎反而成了累赘,不知是否……?”

    “怎么,你不知晓?”

    吴姑织看了有些愁眉苦脸的林意一眼,微微有些意外,“红龙银鲨是南天院炼制,赐给倪云珊,红龙银鲨只要受热,磁性便削减,故平时若不想它显强大磁性,过了命宫境的修行者便只要释出真元摩擦,令它发热。至于未过命宫境的修行者,便是用手心摩挲令其发热,也是有用。”

    林意顿时一怔,“只要令其发热?”

    吴姑织语气平淡,和平日一样,“红龙银鲨炼制时本身加入了通州磷矿之中的磷晶,只要略微发热,便能让内里磷晶随之起反应,所以即便用真元,也只是个引子,所耗的真元极少。但红龙银鲨散热极快,你若是将之投掷出去,却会在数息时间内变冷,恢复磁性。”

    “原来如此。”

    林意顿时彻底明白。

    看吴姑织方才神色,这红龙银鲨在南天院恐怕名气极大,当年赐给倪云珊应该也是件轰动之事,所以南天院的老生应该都清楚这对手镯功用。

    倪云珊应该也是觉得这手镯既然毫无秘密可言,便自然没有在信笺中提及。

    “南天院的匠师果然厉害。”

    下一个刹那,他的脑海中便自然腾起这样的念头。

    只要微微受热,这对手镯便自然失去磁性,只是重量依旧。

    如此一来,平时让它不显磁力,投掷出去时,也不会被其中一个手镯吸引而导致速度变缓,但出手之后,手镯迅速变冷,磁性便立即恢复,在战场上收回也容易。

    林意是觉得在所有这些教习前没有任何需要隐瞒的,尤其是以这些教习的修为,他的这一对手镯也无所遁形,所以说话间他也没有刻意将声音压低。

    他和吴姑织的对话,周围几名教习自然听到了。

    这几名教习看着霍然开朗般的林意,眼睛里却都是涌出惊讶的神色。

    这天监六年的新生,竟是不知晓这银鲨红龙的用法,平日里就完全任凭这对手镯相互吸引,就这般带着?

    这血肉骨骼,竟能承受?

    “吴教习,我在灵宝…”林意不去注意这些教习,便想抓紧时间问那片陨晶之事。

    “禁声!”

    但他这次才刚刚开口,吴姑织的声音却骤然转厉,直接喝止。

    林意怔住。

    吴姑织没有多言,只是摆手让他回到学生阵中。

    “应该是这些军中人物在场,不便让军方注意到这些原材也需掌控。”林意想到这个可能。

    他在退下时双手交替伸入袖中,用掌心摩挲这对手镯。

    果然和吴姑织所说一样,他只是觉得掌心微热,这对手镯便开始发热,让他觉得手腕都微微发烫,接着互相的吸引力便迅速消退,只是重量依旧。

    他本身聪明,很会举一反三。

    当惊喜情绪涌起的瞬间,他便心脏剧烈跳动数下,想到或许可以凭借无漏金身修行法的分寒暑来控制这对手镯。

    分寒暑究其原理,便是利用凝心观想,先假想身体某处发热或是发冷,之后身体气血调节,便自然会令某处真的发冷发热。

    这对于身体体内某些脆弱窍位而言有些困难,但对于身体肌肤血肉,却只需在观想的同时,用五谷之气控制气血,若是流淌到手腕上的气血加剧,肌肤血肉自然会比平时更热一些,但若是气血虚少,手腕自然冰冷。

    林意心中如此动念,他便几乎下意识的不管周围纷扰,试了起来。

    一缕缕五谷之气被他凝成束流,不朝着体内那三处窍位涌去,而是顺着他的心念,涌向双手手腕。

    只是几个呼吸之间,他便感觉到自己的双臂都热了起来,有种要发汗的感觉。

    “有用。”

    他可以清晰感觉到,自己肌肤一热,他手上这一对手镯便也自然发烫。

    “这种五谷之气运用,和修行者控制真元也是类同,吴教习说命宫境之上一般都用真元来令这手镯发热,只是因为黄芽境体内真元稀少,太过珍贵,所以即便消耗甚少也不值得,但到了命宫境之上,这点真元消耗却显得极少,便不用多在意了。”

    林意嘴角微微上翘,他自觉又捡了大便宜。

    五谷之气对于他而言便是吃食,平时本身都要在体内推动气血修炼,根本不必像黄芽境的修行者珍惜真元一般珍惜。

    他现在就可以像命宫境的修行者一样控制这对手镯。

    “已到时,为何还有人不到?”

    也就在此时,一声冰冷肃杀的声音响起,场间便瞬间如有寒风凛冽刮过。

    林意眉头一跳,这种气息他很熟悉,这是那种真正在战场上杀伐多年的修行者,心中杀机大盛时,体内真元也同时激荡,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他在昔日父亲许多部将用山林中的猛兽修炼时,也感受过。

    他记得最清楚的是,他父亲的副将赫连秋鹤身材矮小,比他当年看上去还要干瘦,貌不惊人,但是一日在山林围猎时,一头独狼竟是一个照面,直接被赫连秋鹤的杀意逼得浑身瑟瑟发抖,甚至不敢逃走。

    “报!”

    林意循声看清,那是一名身材高大,左脸有一条狰狞刀痕的将领。而此时出声回报的,是一名身背双剑的青年将领,看上去最多也只比他大出五六岁年纪。

    “缺两人,萧复迢、陈平罗。”

    这名青年将领背对着林意,林意看不清面目,但在这说话间,一股冰冷肃杀的气息也迎面而来。

    “如此重的杀意?”

    林意深深皱起了眉头。

    “嗯?”

    那名左脸有狰狞刀疤的将领似笑非笑,慢慢垂首,半截脸都埋在阴影之中。

    所有已经聚集的天监六年生都是心中寒意缭绕,一片死寂。

    片刻过后,后方山道上传来纷杂声音,林意转头去看,只见数名军士便如提小鸡一般,押着两名新生前来。

    这两名新生林意并不算熟,但至少也记得名字,正是萧复迢和陈平罗。

    “萧复迢在舍中,衣物并未整理妥帖,应是故意拖延,陈平罗已至后山,故意逃脱。”一名军士身影一动,几个起落便已经到了阵前,半膝跪地,对着那名左脸有狰狞刀疤的将领禀报道。

    眼见这一个动作,林意顿时呼吸一顿。

    在军中,单膝跪地是大礼,但若不是阵前交战,肃杀战阵之中,平时哪怕汇报军情,也不会如此严肃,哪怕进入中军营帐,汇报军情的低阶将领也不过躬身进,躬身出而已。

    林意心中才生出不详预感,那名左脸有狰狞刀疤的将领已经缓缓抬起头来,冷漠的看了一眼陈平罗,“临阵脱逃,该当死罪,斩了!”

    “什么?”

    包括林意在内,这天监六年所有新生听到前面八字还未有什么特别反应,陡然听到最后两字,顿时都身体一震,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

    然而寒光一闪,甚至连陈平罗都只是身体一僵,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反应,他的头颅已经随着一蓬鲜血冲起。

    “这…怎么可能?”

    即便心中已有预感,然而亲眼看到这样的画面,林意还是兀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们!”

    绝大多数学生惊骇至极,等到陈平罗的头颅落地,他们甚至被那声音骇得浑身一跳,然而也有数人尖叫厉喝出声。

    “你们竟然直接杀人!”

    “你是何人,如此猖狂!”

    “你知道刚刚杀死的是谁吗?”

    这数人中有些平时和陈平罗是好友,有些却是家中权势极重。

    这陈平罗的父亲是陈雪年,官拜射声校尉,也是军中实权将领。

    “是谁?”

    左脸有狰狞刀疤的将领无比漠然的看着这几名惊怒交加的学生,“难道朝中还有谁比皇命还重吗?”

    一片死寂。

    无论他身上荡漾而出的杀气,还是此刻他所说的话语,都让人心寒。

    “离院集结是皇命,违而不遵,便是违抗皇命,既将你们交与游击管辖,从受命开始,你们便和军士无异,阵前斩脱逃之士,原本便是杀鸡骇你们这群还不成器的猴子。若是还骇不住,那便多杀几个也无妨。”

    这名将领漠然的将头抬得更高一些,天光落在他的脸上,照的那条刀疤显得更为可怖,“萧复迢贻误军机,鞭笞三十,杜羽缴、王轩夕同队未尽督责,连坐鞭笞二十。”

    “什么?”

    一群人学生已经面色雪白,然而听到这几句话,却还是有人忍不住发出了声来,“还需连坐?”

    “你们这些年在建康锦衣玉食,却不知道这锦衣玉食是谁打下来的?”这名将领的脸面上全是浓浓的讽意,“在战地,哪怕有些军队已经死战,却依旧无法完成军命,被全部处斩的也不在少数,军令如山,大过人情,你们在建康歌舞升平,却不知边疆每日有多少军士洒血?”

    无人可以回应。

    那另两名学生也被带到一边执刑,鞭笞声和惨呼声顿时此起彼落。

    许多学生求助般看着一旁的教习,都心想南天院教习何等人物,为何放任这些军中人物肆虐?

    然而这些南天院教习却都只是平静看着,脸上的神色都未有变化。

    林意沉默不语。

    直接处斩一名脱逃的学生,这对他而言也太过残忍。

    然而他知道这名将领所说的皆是事实。

    如此雷厉狠辣的手段,只是让他明白,不管是哪个学院的学生,对于这已然掀起的整个倾朝大战而言,都是渺小如蚁。

    而对于这些见惯了生死和战阵残酷的将领而言,杀死这些未成气候的学生,远不如将一队跟随自己多年的精兵送入绞杀之地来得心痛。

    然而这名将领却似乎觉得犹未够,他缓缓垂下头来,声音寒冷的接着说道:“皇命令我们率队,而不是令朝中修行者带队,便是很清楚你们在我们眼中和寻常军士没有任何区别,那些修行者或许会看重你们将来的潜质,或许会认为你们将来有大用,然而对于我们而言,每日都是生死,只有当用,没有将来能用。”

    “你们要变成足以和一队精兵匹敌的修行者需要多久,三年五载?”

    “然而对于我们而言,战事能持续多久?或许今日起,明日便已结束,又抑或战事持续很久,但我们却都已经战死。朝夕而已,何来将来?自视不足,便死得快。那种废物,斩便斩了,害群之马而已,否则到了阵中,陡然脱逃,不知如何影响士气,反而累死的人多。”

    “不要想着你们家中会如何,你们在军中的表现,反而会累及你们父辈。你们应该听说了之前的一些皇命,应该知道皇帝的决心。”

    这名将领最后几句的时候,声音虽然寒冷,但杀机已经消隐。

    只是对于这些学生而言,却大多觉得有大锤敲打在心间,很多人都是身体发颤,一身冷汗。

    “既入院便要离院,那我们进这南天院还有何意义?”

    等到那三名学生行刑完毕,背上都是血肉模糊,根本站立不稳,有数名学生情绪终于失控,对着那几名南天院的教习大叫出声。

    “这倒是令人有同感,若不是家中安排,否则我倒是也觉得进入南天院反而就像是中了毒计。”齐珠玑的声音轻轻的传入林意和萧素心的耳廓。

    这名将领微讽一笑,看了一眼吴姑织等人,却不言语,意思便很清楚,这不是军方需要回答的事情,而是你们自己家中和这南天院的事情。

    “此一时彼一时。”

    吴姑织平和的声音响起,“又岂止南天院,各地所有适龄男子全部都要投军,相比其中绝大多数人,你们便已经算是幸运,作为南天院学生,你们到了军中自然略为优待,而且你们定期便会有南天院配给,南天院受皇命而立,一切所得也都是皇命所赐,你们已经受特殊恩宠,难道还有不满?南天院出去便是我南梁国学,你们倒是切记出去不要败了我南天院和南朝的名声。”

    这番话林意倒是最没意见。

    这一切都是皇命所给,现在皇帝改了主意,又有什么话说?

    现在只不过就像是实修提前,而且自己没有什么机会选择而已。

    这些同窗此时的失落惶恐,便如当年改换新朝时的自己一样。

    他们现在还只不过是料想自己没有以前的特殊优待,但当年的自己,却直接从权贵豪门变成了罪臣。

    “这倒也好,大家都是一样。”

    萧素心心中也十分平静,她和林意同样的想法,甚至有着一丝说不出的快意。

    “走。”

    “全部上马。”

    那名左脸有可怖疤痕的将领并不再说话,身旁一名副将却是喝令所有这些南天院新生列队,离院上马。

    “他们三人如何安置?”

    几名学生忍不住叫出声来,“他们如何能骑马?”

    “那是你们的事情。”

    那名副将也是冷冷的一笑,“你们身为同窗,这么多人照料不好三人,难道还需特别照料?现在他们只是背部鞭伤而已,若是在战场上,你们这些人之中伤者更多,伤得更重,那又如何?”

    “你们!”

    一名学生忍不住发怒。

    然而那名副将骤然变了脸色,眼睛一眯之间,杀气腾腾,竟是直接将那名学生吓得脸色苍白,后退一步。

    “你们什么身份,也敢如此和我说话?”

    这名副将冷冷的扫过所有学生,“今后若再无军纪,顶撞上峰,便立时按军律处罚。”

    “这些人也真是矫情,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势,分不清自己身份。”齐珠玑忍不住摇了摇头,在林意和萧素心耳侧轻声道:“说实话我宁愿和一群不知气感、黄芽为何物的老军一起,也不愿和这些人同军作战,很有可能被拖累。”

    林意也是摇了摇头。

    既然对方纯粹把他们当成新军,他们再自持身份,便是自找不快。

    他倒是想上前帮那三人治伤,但已有一名学生快步上前,示意那些人不要再开口,同时从袖中取出丹瓶帮那三人治伤。

    这人林意等人倒是熟悉,是时常跟在谢随春身侧的骊道源。

    “林意,他的药粉可是比你的这些药材看上去厉害。”齐珠玑不动声色的看着。

    骊道源取出的丹瓶是一个纯银的银瓶,洒出的药粉却是白中微黄。

    那药粉的功效十分惊人,只是浅浅一层洒上去,那三人背上便顿时止血。

    “这是白茅生肌粉,北魏大将才配有的灵药。”

    林意嗅到一丝甜的发腻的气味,心中顿时一动,“这骊道源家中?”

    齐珠玑轻声道:“他父亲是中直兵参军,早些年也是边军。而且他父亲的老师是右光禄大夫傅浮生,所以他才能和谢随春称兄道弟。”

    这天监六年南天院新生原本一共是五十三名,在首日便有两人被末淘,陈平罗又被斩了,便恰好是五十名。

    南天院下山道上已经上马的游击骑军也不过数十,但鞍上无人的军马足至少上百。

    除了那名副将之外,其余的将领却不上马。

    “这便是换马赶路的疾行。”

    林意一看这架势,心中便有些同情那三名背有鞭伤的同窗,知道注定皮肉受苦。

    果然等他们上马之后,那名副将为首,其余骑军散开,将他们和空余军马全部裹挟其中,很快策马狂奔起来。

    这些军马久经训练,几乎不需要刻意驱使,便能保持阵型,几近全速前进。

    那白茅生肌粉已经算是战场上最佳的伤药之一,但毕竟新创也经不起这么颠簸,那三人伏在马上,很快背上便又沁出血来。

    不过这些军士熟视无睹,根本就不停下休憩,一直等到入夜,近乎不见五指,前方那名副将才一声令下,停下扎营。

    ……

    入夜的南天院一片死寂,灯火俱灭。

    不只是所有的学生,似乎就连所有的教习都已经离院。

    然而不知为何,鸣鼓山下的军队,却反而聚集得越来越多。

    先前那名负责接引天监六年新生的左脸有可怖刀疤的将领,便只是越聚越多的将领中的其中一位。

    温柔的月光下,山道上响起了一种就如有人踩雪般的独特金属震鸣声。

    这声音并不大,然而随着这声音出现的军马却是分外的高大,连同鞍座上的骑者,通体散发着森寒的青铜色光泽,就如金属浇铸而成。

    许多将领虽然受命,然而也不知率军围困南天院所为何事,直到这些铸星重铠骑出现,这些将领才终于确定,今日必有他们无法想象的事情发生。

    除了跟随着皇帝南征北战的最强重铠骑军之外,鸣鼓山外的山林畔和田野道畔还散落着许多马车。

    这些马车的内里很安静,然而在月光下,这些马车外的空气偶尔会产生一种难以言明的扭动。

    这些都是强大修行者动念时,在天地间产生的痕迹。

    然而即便聚集了这些强大的军队,聚集了许多强大的修行者,真正上山入院的却只有一个人。

    这人踏着月光,上了鸣鼓山的半山,到了那座荒园之前。

    当他穿过荒园腐朽的竹篱墙,那些石道两边足以没膝的荒草便如流水一般倾倒,倒向废园中心的石屋。

    这人原本瘦高,荒草伏地,他便显得更加高大。

    只是当月光落在他的脸上,却是反而映射出他脸上的许多深深皱纹,显现出他的苍老。

    他便是当天齐天学院的那名老人。

    石道尽头的石屋里也有一名老人。

    只是这名老人身穿着华贵的锦衣,银色的长发如同银锻,和他相比,却是显得年轻的多。

    石屋里的银发老人优雅的抬起头来,他看清了石道上这名瘦高老人的面目,丝毫没有意外,只是很满意的笑了起来,“沈约,你终于来了。”

    瘦高老人安静的走到石屋之前,这才颔首为礼。

    “南方三圣之中最强的沈约,竟然寿元将尽,快要死了。”石屋里的银发老人说道。

    这句话他已经说过一次,但是这次再说,他的语气却是分外感慨。

    被他称为沈约的瘦高老人抬起头来,淡淡说道:“人终有一死。”

    “只是你死之后,这天下会很不一样。”银发老人也淡淡的说道,“只要你还活着,灵荒也不算什么,但你死之后,南方三圣之中站在萧衍身边的,便一个人都没有了,北魏便不需要再过多顾忌。”

    “一个人无法决定整个天下。”沈约静静的说道。

    “若连我们这样的人都无法决定整个天下,那修行还有什么意义?”银发老人笑了起来,满脸的嘲弄,“你又何必在死之前一定要来这里和我见面?”

    “何修行,我和你想的不同,我来这里,只是因为觉得让你随我一起死去,会少却很多麻烦。”沈约摇了摇头。

    “所以定下的誓约从此便不算?”银发老人何修行看着他,眼神也渐渐冷漠起来。

    “我死之后,誓约便自然不复存在。”沈约点了点头,“在死之前,便应该将所有的烦恼解决。”

    “我想过无数次我们重见的可能,但最为可能的,便是你死之前,当接到你和我赌约的信笺时,我便肯定你将死,你会来。”何修行面无表情的看着沈约,“但你知不知道,我既然明知你的用意,却为何还要将我的功法传给那名少年?”

    “因为你不服输。”沈约淡淡说道,“你总是想赢我一次,这便是你最大的弱点所在。”

    “你错了。”何修行微笑着摇了摇头,“我教那少年,只是因为我确定那少年和你不是同一类人。”

    沈约微微皱起眉头。

    何修行更加得意的看着他,道:“你觉得那名少年像你年轻时,但我却肯定那名少年更像我。”

    沈约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说道:“那都是很遥远的事情,就如你这般强大都根本无法改变这世间事,那些年轻人…谁知道他们有什么样的可能?”

    “你说的不错,但我这一生即便输给你太多次,也并不意味着没有了你之后的世界,我所做的一些安排会再输给你。这世界有你和没有你,真的会有很大不同。”

    何修行慢慢的抬头,看着星空,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说不出的自信,“至少整个北魏,会按我想象的行走。”

    当他的话音消失,石屋外的荒草便开始燃烧起来。

    燃烧来自于剧烈摩擦产生的热量。

    无数丝透明的晶线在石屋的表面生成,以恐怖的速度往外扩散,切过荒草,切向石道上苍老的老人。

    沈约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很意外。

    这荒园和石屋本身便源自于当年旧朝换新朝时,他和这石屋内里的何修行的一个赌注。

    这里的阵势是他亲自所布,每一道吸引天地灵气的符文都是用他自己的真元凝成。他知道何修行有能力破阵,但是他却根本没有想到何修行竟然反而能够利用这些力量。

    但这绝对不是今夜让他第一次感到意外的地方。

    让他一开始就有些意外,或者说有些担心的地方,是何修行的态度。

    何修行早就知道他会来,早就在等着这一战。

    他的心境有些波动。

    然而对于他而言,这样的战斗已经是他的本能。

    他伸出手来。

    他苍老的指掌之中,开始发光,散发出一种这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都无法想象的光芒。

    圣洁而夺目的光芒在他手中一节节生成,变成一柄光明的小剑。

    他手中的这柄剑每长一分,那些切过荒草,切到他身前的透明晶线便少一分。

    被切断的荒草在空中飘散未落,那些透明的晶线已经彻底消失。

    他手中的小剑依旧那么亮着,完全不似人间之物,就如同空中的明月光被他握住了一束。

    他脸上的皱纹里有血雾悄然生成,又迅速往外消散,如清风消散在夜色里。

    他看着眼前这些出现又消失的血雾,心境却趋于绝对的平静,很多事情平日里需要在意,就如受伤这种事情,然而既然注定要在这一夜离开世间,这些何须在意?

    石屋崩塌开来。

    每一块坚硬的山石碎裂得很整齐,散碎成无数的小方块,每一颗都像是赌场里的那种骰子。

    何修行站立在这一地碎石之中,沐浴着月光,同样平静的看着沈约,看着他手中的那柄剑。

    “你原本令南天院在月底迁院,算起来至少还有十余日的时间,想必是令我产生错觉,令我觉得还有足够时间离开。然后你在今日骤然发难,好困死我在此地。”

    何修行微笑的看着沈约,“但你有没有想过,便是因为这样的布置,才让我更加确定你已经没有时间,你的身体已经比我想象的更快到了极限。”

    青草的气息在这深春中开始弥漫整个荒园。

    原本荒草滋长,这荒园显得极为荒凉,然而当所有荒草都被切断,连石屋都消失之后,这个荒园却反而显得更加寂寥,更加清冷。

    “你何不反过来想,我所做的这一切,便是让你再有勇气留下来和我一战。”沈约淡漠的说道:“你一生都败在你太骄傲,对于你而言,亲手杀死我这样的人,和等着听到我老死的消息截然不同。”

    “对于我而言,胜负原本就已经不在这里,所以这一切全无意义。”何修行笑了起来,“像你我这样的人物,最大的快意,来自于这整个天下是否在按你我的意愿在行走。”

    沈约不再说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看向何修行的眼睛。

    荒园上方的天空里,迅速的团聚了浓厚如铅的乌云,内里有无数雷蛇在涌动。

    这两名神惑之上的存在,在任何人看来都静立不动,但在一刹那间,在精神感知的世界里,却已经交手了不知道多少次。

    “最终还是要这样。”

    沈约摇了摇头,他低下头来,目光落在手中发亮的剑上。

    何修行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他是这世上唯一可以匹敌沈约的同境修行者,他当然明白沈约的感慨源于何处。

    沈约和他都已经很多年没有杀人。

    甚至已经更多年没有像寻常的修行者一样,用这种最纯粹的战斗方式去杀人。

    沈约手中的剑上开始燃起明亮的火焰。

    极具冲刷的真元互相摩擦和挤压,产生了难以想象的温度。

    在下一刹那,沈约的身影已经在原地消失。

    他手中的这柄剑就如撕裂了空间和时间的界限,直接到了沈约的面前。

    面对着世间最为可怖的一剑,何修行只是面无表情的伸手,挥掌,就像拍击一只飞来的苍蝇一般,拍在这柄剑上。

    他的手掌变成了彻底的银色,不像是人间的肌肤。

    他虽然并非是大俱罗那种纯粹肉身成圣的修行者,但对于他而言,那只是修行途中不同的道路,他依旧是这个世上肉身最强悍的修行者,当他体内的真元也同样是世间最强大的之一,他的身体,便自然变成了他最信赖的武器。

    掌剑相交。

    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金属震鸣声。

    两个人的身体都像是变成了一片羽毛,往后方的天空里飞舞出去。

    一团巨大的轰鸣声和气浪,在两人往后飞出数丈之后,才在掌剑相交处炸开。

    压在这荒园之上的乌云就像是被谁用巨大的棍子搅动了一下,无数道粗如儿臂的闪电,便立时轰击在这荒园里。

    沈约手中的短剑依旧明亮,但是他身上的所有皱纹里,都在往外飘洒着血雾。

    当闪电照亮他身周的夜空,他身外的天地里,就像是有一朵朵染血的雏菊在不断绽放。

    何修行的右手依旧伸着,然而从指尖到整个手掌都布满了细密的裂缝。

    那种银色的光芒在消退,这些裂缝里没有鲜血流淌出来,但是过分的苍白,却显得他的手掌就像是已经碎裂的瓷器。

    当的一声震响。

    一道闪电落在了一道魁梧如山的身影上。

    闪电落在腐朽的铠甲表面,绽放出无数游丝,同时将所有的锈迹清扫干净。

    这名身穿前朝旧铠的将领如同魔域中出现的魔神,不知随着哪一道夜风出现,在这道闪电坠落在他身上时,他在半空,他手中的双剑已经扬起斩落。

    他这一对剑很大,大的就像是战场上的两面旗。

    这一对剑上缭绕着闪电,威猛无匹的朝着沈约的后背斩杀而至!

    和他这一对大剑相比,此时飘飞的沈约就像是一只脆弱的蝴蝶。

    然而沈约的面色漠然,甚至还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的左掌轻飘飘的往后拍了出去。

    和这一对剑相比,他的整条右臂都自然显得很细很短。

    在任何人的目光或者感知力,在这一对大剑斩落在他的身上之前,他的这一掌绝对不可能落在这名将领的身上。

    这名将领自然也是同样的感知。

    所以他感到迷惘。

    他的剑还在斩落,但他的目光已经不由自主的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看到自己腹部的重铠凹陷了下去。

    在下一刹那,他身上的这具重铠,就如纷飞的蝴蝶一样,一片片飞散出去。

    他手中还握着双剑,但是剑上已经失去了力量,而且剑锋和沈约之间的距离在不断变远,再也不可能触及到对方的身体。

    他的身体里开始响起纷乱的声音,那是血肉骨骼的碎裂声。

    沈约看向了这名颓然倒飞出去的将领。

    然而在看清这名将领面目的刹那,他的心境却再次出现了不该有的波动。

    他很意外。

    而且这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最令他震惊的意外。

    何修行抬起了头。

    他看着那名在空中死去的将领,眼神里无限感慨,“沈约,难道你觉得,我是那种很守规矩的赌徒吗?”

    荒园里寂静无声。

    所有乌云和雷光消隐,那名将领的遗体落在一个被雷击形成的坑里。

    沈约沉默不语,他无法回答何修行的这个问题。

    六年之前,建康城里发生了很多惨烈的大战,很多像这名将领一样强大的修行者死去,有些死得甚至无法像这名将领一样保全尸身。

    那些被修行者世界认为已经超脱的圣者也参与其中,何修行和沈约便代表着不同看法的两边。

    在六年前的那场大战里,何修行败在沈约的手中,所以他接受了沈约的赌约。

    他自囚于这个荒园石室里,任凭沈约最优秀的弟子宋璇牵引沈约的部分真元,在此布下锁阵。

    何修行最忠诚的部属,同时也是何修行的真传弟子的夏完在荒园里镇守。

    只要夏完思能够凭借自身的力量破掉宋璇的这个阵,那何修行便能恢复自由。

    在这六年间,身披旧铠的夏完始终无法突破到距离这石屋五步之内,这在任何人看来,夏完的修行便始终难以再进,尤其当灵荒到来,那何修行便应该会在这荒园石室里渡过一生。

    然而谁会想到,这六年来一直镇守在这荒原石室里身披旧铠的这名将领,根本就不是夏完思。

    南天院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荒园石室在这里,因为何修行和夏完这两名对于新朝而言最危险的内患在这里。

    那些教习,与其说是在为这个王朝酝酿着新血,却不如说是在为皇帝看管着最危险的敌人。

    只是这赌局的一开始便错了。

    这个在六年间不断试图破阵的将领,却根本就不是夏完。

    沈约甚至根本无法说何修行无耻。

    因为他明白何修行方才那一句话里的意思,他也很认同何修行的看法。

    就如赌场的赌约规则都是赌场定的一样,这种赌约本身由胜利者制定,原本就不可能绝对的公平,所以所有的赌徒,自然会尽一切可能作弊。

    不能发现赌徒作弊的手段,便本身是赌场的失败。

    “沈约,我和你没有太大区别,当一个人强大到一动念便可以轻易杀死身边绝大多数人之后,他自然会变得骄傲。”何修行平静的看着沈约,微笑着说道:“你常言我骄傲,其实你又何尝不是,你认为你比我强,便很自然的认为你的弟子会比我的弟子强。”

    沈约想了想,道:“有道理。”

    “所以我终究能赢你一次。”何修行沉默片刻,说道。

    “但是看不到自己图谋的将来,真的有意义?”沈约静静的看着他,说道。

    “若是能够一眼看穿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何修行安静的看着他,道:“我从十七岁离家出走,便是不想过那样的人生。”

    相对再无言。

    道不同,便一切不同。

    一道异常强大的气息,从沈约的剑上散发出来。

    只要杀死对手而不用顾忌自己的生死,这场战斗对于双方而言,便变得极为简单,都只需尽数释放自己的力量而已。

    任何精巧的招数在此时也都失去了意义。

    沈约依旧是进势,他一直都是南方三圣中最强的存在,他在一生的战斗里也都只是进。

    他出现在了何修行的身前。

    何修行微笑不语。

    他平静的迎接死亡。

    他已经过完了想要的一生,埋下了诸多连他都看不穿的可能。

    那些著作史书的凡夫俗子不会知道这一战的诸多细节,所以在今后的史书里,沈约也是在今夜被他杀死。

    他的双手异常直接的朝着这柄世上最强的剑伸了出去。

    他布满裂缝的右手最先落在了这柄燃烧的剑上,然后便真的裂了开来。

    接着便是他的左手。

    他的左手也裂了开来,而且无法阻挡这一柄剑的进势。

    这柄剑深深的刺入他的身体,轻易的震碎了他体内的一切脏器。

    然而与此同时,他双手崩解时那些溅射出去的闪光银色碎屑也刺入了沈约的身体,然后从沈约的身体后方穿了出去,接着如同流星一般坠落在南天院各处。

    沈约轻声的叹息了一声。

    他手中的剑光亮开始消失。

    “什么感觉?”

    何修行还活着,寻常人早就应该死去,然而像他这样的修行者,却还有时间好好看看这世界,还能感慨的问一下自己的老对手临死之前的感受。

    “很痛。”沈约看了他一眼,道:“但很轻松。”

    何修行笑了起来,笑得很大声。

    沈约也笑了起来。

    两个人大笑着看着星空,然后愉悦的永远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都纯粹按照自己的意愿渡过了一生。

    所以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各自满足。

    愉悦在于双方都明白对方的心情。

    像他们这样的人物,即便至高无上,但有时候也会忍得很辛苦。

    因为他们很怕有一天自己放肆一下情绪。

    那些市井里的寻常酒徒哪怕喝醉了放纵,最多也只会摔坏几件家私,最多只会揍自己的婆娘。

    然而他们若是心血来潮放纵,便会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去。

    当背负着太多东西,当放眼望去很多人都无法和自己并列,却像是随手可以碾死的蚂蚁,他们便自然不会觉得轻松。

    ......

    南天院的雷声传得很远。

    当这两人最后交手,尽数释放自己力量之时,很多奇妙的光焰随着无法言明的庞大力量,从南天院中四散飞出。

    南天院的上空掀起了狂风。

    紊乱的风暴让天空里的寒冷和水汽变得狂暴起来。

    有无数的冰雹落下。

    接着便是滂沱的暴雨。

    南天院天监六年的新生们已经在道边平滩上扎营,生火造饭。

    然而所有人都听到了雷声。

    林意和很多人一样震惊的站起身来,望向南天院的方向。

    即便在黑夜之中,他们也看到无数乱流云气在鸣鼓山上方的天空里如蛟龙乱撞。

    “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可能凭空有这样的异相,这是强大的修行者在战斗。”

    萧素心和齐珠玑的声音在林意的耳畔响起。

    “是什么样的修行者能够引起这样的异相?”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想到了南天院中那名神惑之上的存在。

    无数纷杂的声音响了起来。

    然而日间对他们无比苛责的那些将领和军士此时也都沉默不言。

    他们看着那方天地,眼神闪烁不定。

    直到那些云气开始消散,那名带队的副将才转过身来,看着依旧躁动不安的新生们,声音微寒的说道:“不要关心这些事情,那不是你们所能关心的世界。”

    顿了顿之后,这名将领示意所有人归位,然后更冷的补充了一句,“今后你们会明白,接下来你们的实修,接触的战斗,不管你们之中多少人会死,对于这场大战而言,依旧是过家家的小孩玩意而已。”

    在此之前,这些年轻人很少会把自己和死联系在一起。

    然而日间陈平罗被斩,却渐渐让这些自我感觉良好,如在云端的年轻人拉回到了人间。

    所有新生开始返回篝火旁。

    一名负责检查马匹的军士却是在此时到了那名副将的身旁,轻声的禀报数据。

    这名副将微微的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目光却是不可察觉的落在了林意的身上。

    也只是片刻时光,林意站了起来,迎着所有人不解的目光,来到了这名副将的面前。

    其实原因很简单,他不够吃。

    行军口粮配给的并不多,两大块黍饼,一片干肉。

    这对于一般的修行者而言最多也只是不令饥饿,不可能满足林意的修行所需。

    “我饭量很大,这些我吃不饱。”

    林意到了这名副将的面前,对着他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轻声说道。

    这名将领冷漠的看了他一眼,道:“饿几顿,便会习惯,饭量就自然会小了。”

    “一只象的饭量就算再小,也绝对比鼠吃的多。”

    林意很熟悉这种军中将领的做事风格,同时他也很清楚军中的规矩,所以他并没有惧色,只是平静的抬起头看着这名将领面上如岩石般冷硬的线条,道:“我不需要肉干,可以换成黍饼,如果将军允许,我愿意多做一些防务或是在休憩时捕猎,换取更多的口粮配给。”

    “你是叫林意?”

    听着这些话语,这名将领的面容略微温和了一些,道:“你的父亲是林望北?”

    林意点了点头,“不错。”

    “所以你比他们要更懂规矩,我可以答应你的请求。”这名将领也点了点头,“我可以安排你负责上半夜的岗哨,但我不得不提醒你,即便我准允你用捕猎来的食物换取更多的口粮配给,但你不能留下许多可被追踪的痕迹,同时你必须保证你有足够的休憩时间,不会让你的战力下降。”

    “我明白。”林意微躬身致谢,道:“我是否可以让齐珠玑和萧素心协同?”

    “准。”这名将领回应得极其简单。

    然而等林意告退时,这名将领却是喝住了他,道:“若是身上有极重的重物,便要比其余人更早一个时辰换马。”

    林意愣了愣,但他马上反应了过来,道:“明白。”

    “怎么说?”看着走回的林意,齐珠玑和萧素心问道。

    林意道:“他同意了。”

    “我负责狩猎,正好可以练乱红萤。”齐珠玑点了点头,“林意你负责守卫,萧素心你即将凝结黄芽,全心修炼。”

    “我用半个时辰挖取一些块茎。”萧素心道:“你不是不知道林意现在的饭量,更何况进入了眉山,恐怕很多时候都必须自己寻觅食物。”

    齐珠玑点了点头。

    林意也点了点头。

    三人的议事,这便如此说定。

    当其余所有新生都进入营帐休憩,齐珠玑和林意开始离开营区往外行走,而萧素心则穿行在一堆堆将近熄灭的篝火畔,将一些新生丢弃的黍饼收集起来。

    这些黍饼对于绝大多数南天院新生而言,实在太过粗鄙,难以下口,所以倒是大半新生都有剩余。

    萧素心很细心,她用通天小剑将这些黍饼沾染了尘土和啃咬过的地方都切掉,然后再收集在布囊里。

    这种黍饼很结实,晒得很干硬,可以存放很久时间都不坏。

    但相应林意的饭量而言,这些还远远不够。

    将这些收拾干净的黍饼放到林意的营帐里,她便走进了杂草丛生的野地里,开始挖取一些可以实用的野菜和块茎。

    关于野地里可以食用的这些东西,齐天学院时也有过专门的教授,只是当年对于她和那些同窗而言,这种挖取野菜之类更像是有趣的游戏,而不像今日,事关修行和生存。

    半个时辰之后,她带着大捧的野菜和少许的块茎回到营地的边缘,她在不发出大的声响的情况下,将这些东西清洗,切碎,然后放入锅中,又掰碎了一些黍饼,熬了一锅黍米菜羹。

    她同样将这锅菜羹放进林意的行军营帐后,这才进入自己营帐休憩,开始修行。

    到月上中天时,齐珠玑的身影在营地外出现,他将大袋已经处理好洗净的兔肉交给营地里的一名军士查检,然后换取黍饼。

    看着这些兔肉的数量,这名军士的眼底出现了一些震惊的神色,但他在交给齐珠玑一些黍饼的同时,也认真的轻声交待道:“下次捕猎时尽可能猎杀野鸡、鸭类,兔肉难以消化,常食容易体虚,并非很好的行军口粮。”

    “知道了。”齐珠玑平和的听从,并轻声解释道:“这边林地少,草地多,到了林地,我会尽可能的猎取其它。”

    这名军士点头不语,挥手令齐珠玑自去休憩。

    待得齐珠玑回营片刻,林意的身影也在营地边缘出现。

    他和接替值守的军士做完交接,便返回自己的营帐,开始吃萧素心已经为他准备好的食物。

    那名副将自入夜开始一直安坐在营帐里。

    他闭着眼睛,然而这三人所做的事情都清晰的出现在他的感知里。

    他脸上的线条很自然的柔和下来。

    他属于御军,在游击军中,他这部也比较特殊,特殊来自于,他和那名刀疤将领一样,当年都属于萧衍的亲兵,在萧衍还未成为当今的皇帝时,他有很多次和萧衍以及当今掌权的军方高官并肩战斗过。

    所以到了今日,像他这样雍州军出身的将领,身份自然比其余任何军的同阶将领都要超然。

    然而和绝大多数雍州军的将领和军士一样,他们大多都是寻常的镇戊军和边军出身,当年和他一起进入军队的同伴,十停死了九停,这才造就了后来战无不胜的雍州军,这才造就了他们今日的地位。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

    所以像他这样出身的将领,自然知道自己的军功来自于当年那些曾和皇帝萧衍一起并肩战斗的人的鲜血和尸骨,所以在这种战时,他们根本不用顾忌那些朝中权臣的感受。

    那样的一名临阵脱逃的权臣之子,杀便是杀了。这些学生的待遇已经比那些普通学院抽调出去的年轻武者或是修行者要强出不知道多少。

    对于这些衔着金钥匙出身的南天院的学生,他心中没有任何的好感。

    然而林意、齐珠玑和萧素心这三人,却让他的看法产生了少许的改变。

    ......

    林意吃得很饱。

    这些在绝大多数人看来极为粗陋的行军食物,对于他而言却十分可口。

    越是简单,那种食物本源的味道,在他的口中就越是清晰。

    他很满足的开始修行。

    虽然花费了不少时间,但他知道今后绝对不可能像在南天院时一样,可以有终日的时间不断修行。

    在这片营区外巡查时,他便已经利用红龙银鲨手镯不断炼力,他的双臂和背部血肉,在酸痛不堪到可以继续发力之间已经拉锯了很多个来回。

    等到此时吃饱修行,十分自然,他体内许多气流,便悄然而迅速的涌向他双臂的经络,涌向他的后背。

    很快,在他的感知里,他的后背血肉就像是燃烧了起来。

    接着,他双臂的那些经络,包括整条脊椎大龙,也开始燃烧起来。

    这是一种水到渠成。

    然而对于林意而言,却来得太快,来得太过迅猛。

    他只觉得自己刚刚从自己腹部流淌出的五谷之气,迅速的被那些“火焰”抽引过去,然后卷起更加猛烈的火舌。

    一股股灼热的气流,沿着他的脊椎直冲到尾椎,接着竟是一个回转,往上反冲。

    轰的一声,他只觉得无数条灼热的细线,顺着整个背部一下子冲到他身体各部深处。

    只是这一下,他便有种浑身暖洋洋就要出汗的感觉。

    他马上醒觉,一个动念间,他浑身的肌肤便鼓起一个个疙瘩,将这些要冲出他体外的内气全部锁住。

    如此反反复复,只是连续数十个来回,林意就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肉一阵阵收紧,但不难受,有种力量忍不住要伸张的感觉。

    “嗯?”

    就在林意体内气血涌动的这时,临近不远处一顶营帐中,一名和衣而卧的将领突然眼皮剧烈一跳,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亮得吓人。

    这是一名十二班校尉,在军中已经是最低阶的官职之一,在今日接引这些南天院学生的数十名军士之中,官阶在他之上的还有四名,他是一名中年微微谢顶的男子,样貌也没有特别之处,然而他眼睛一睁一眯之间,感知便牢牢的锁定了林意的所在。

    也就这一刹那,他的眼底闪过一丝贪婪狠辣的神色。

    他舔了舔嘴角,一丝灵气波动都没有泄露,然后他闭上双目,如同熟睡。

    林意自然毫无所知。

    等到他背部脊椎大龙燃烧的感觉消失时,他也不知道浑身已经冲刷了多少个来回,他体内的五谷之气已经消耗得所剩无几,浑身的肌肤毛|囊却是微微刺痛。

    林意的感知随之过去,却是有些吓了一跳。

    这次的修行,被锁住的汗液比第一次成功做到控皮肉时还要多,那些毛发皮囊都已经有些承受不住,所以才有这样刺痛的感觉。

    他已经有了经验,片刻便恢复平静,缓缓发汗。

    只是数十个呼吸,他的身体一松,一颗颗汗珠便如豆涌,他瞬间浑身湿透。

    “怪不得武者都将脊椎叫做大龙,今夜只是第一次自然气涌大龙,感觉竟然如此不同。”

    林意睁开眼睛,营帐外的天空还是一片墨黑,距离日出至少还有半个时辰,但他浑身却有种古怪的感受。

    他感到自己浑身的血肉都好像收紧了些,但身体经络血脉却反而更加宽阔,最为关键的是,他感到自己脊椎大龙的内里,不断的有新鲜的气血涌出。

    这种新鲜的气血来自于脊椎骨髓内里。

    他有种独特的感受,现在自己若是大量失血,或者连续战斗,消耗太多气血,他脊椎内新鲜气血的涌出就会加剧。

    先前他每一次修炼,都感觉自己肉身的活力来自于心脉,感觉心脉是一切力量的源泉,但是现在,他却感到了自己最本源的力量来自于血肉骨骼的深处,来自于浑身骨髓之中。

    在接下来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心脉哪怕被刺了一剑,只要不令伤口扩张,他甚至都可以不死,甚至能够恢复。

    “怪不得那些笔记记载,大俱罗哪怕受诸多在常人看来必死的重创,都能够很快恢复。”

    林意知道,因为一开始就拥有了无漏金身修行法这样的强大法门,再加上红龙银鲨这种时刻逼出极限的炼力奇兵,他前期这修行一日便恐怕等同于当年大俱罗修行数十日甚至上百日。

    但现在他最多也是相当于肉身成圣的入门阶段,这个时候便有了这样的感受,那大俱罗修到等同于神惑,甚至神惑之上的力量时,大俱罗的肉身修复能力该有多强?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此时还不到起营时,他也不敢弄出太多动静,只是坐正了身体,试着挥动了一下双手。

    他马上就感觉到了手腕上红龙银鲨的重量,以及红龙银鲨之间的吸力。

    但是令他欣喜的是,完成这样的动作,他明显轻松了不少。

    “试试这样能不能分开!”

    他心中一动,直接解开了红龙银鲨上绑着的布条和木块,让这一对手镯和猿王带来时一样,严丝合缝的贴合在一起。

    “赫!”

    随着他一声压抑的低喝,他竭尽全力发力,十指指尖都是抓得针扎般疼痛,但是“铮”的一声轻响,这一对手镯,就这样被他硬生生的分了开来。

    “终于分开了!”

    他如同小孩子一般振奋,脑海中响起这样的声音。

    但在接下来一刹那,却又是铮的一声轻响,他又将这一对手镯合在了一起,然后单手握住,往上提了提。

    这一对手镯,加起来恐怕至少一百几十斤的分量,但是他现在单手提起,也并没有觉得太过沉重。

    像元狩那样的修行者,凝练出了至少五六千转以上的黄芽真元,这在修行者世界里,便被认为是迈过了黄芽中期的修行者。

    黄芽中期附近的修行者,一下子力量爆发,轰出一拳就有两三百斤的力量,但这瞬间爆发和这种单手缓慢提物不同。

    现在林意单手提起一百几十斤的分量不感吃力,要是利用武技全身猛烈发力,一拳轰出的力量,恐怕远超三百斤了。

    “我现在这样的气力,应该压过元狩师兄,可以接近黄芽后期的修行者了。”

    林意对自己的修行进境极为满意,远超他自己的预计,他咧嘴不已,若是被齐珠玑看见,肯定以为萧素心给他摘错了野草,令他发痴了。

    天还未透亮时,那些军士便在营外发令,很短的洗漱之后,便发了些口粮,然后便接着急行军。

    一连十余日,都是如此。

    这一批南天院天监六年的新生,已经距离建康甚远,到了江州境内,接近巴丘。

    这一带已经皆是绵密的山林,除了还在南梁腹地,有官道相通之外,实则那些深山之中的地貌和气候,和此时的眉山一带已经十分接近。

    连日的急行军下来,这些学生兵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甚至连这些习惯行军的老军都有些掩饰不住的倦色,但是林意的精力却越来越旺盛,感觉浑身的力气都感觉要如同油一样流出来。

    此时他夜间吃饱修炼起来,浑身血气澎湃,从脊椎大龙燃烧般的感觉已经辐射全身,他静心感知起来,浑身的骨骼都一根根清晰,内里的骨髓气血的流淌,也甚至和脊椎大龙连通起来。

    这些时日他都没有练拳的机会,但是平时戴着红龙银鲨,他都已经慢慢习惯,并不感觉到特别的桎梏。

    而且连控皮肉他都已经接近成熟,根本不需要再像以往一样还要刻意控制皮囊。

    “距离那日和陈宝蕴交手,加起来也不满一个月,除非他得了特别的灵药,突破到了命宫,否则他现在也绝对不是我的对手。”林意的信心很膨胀,他可以肯定自己的力气已经应该差不多等同于刚入命宫的修行者,应该远超当时在院内一招就打得他半边身体酸麻的陈宝蕴。

    (今天仙侠世界2游戏快要上市了,来拍了些宣传片,所以白天码字没时间了,第二章就码到现在,来点掌声鼓励鼓励~~~上次谁说老无我在签售和CJ的时候变成中年胖子了?还不是整天坐着码字让我从玉面小飞龙变成了严重脂肪肝。我戳戳戳...曾经我也是风流美少年。你们总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滴。还有顺便提一句,剑王朝的实体书也上市了,大家可以去当当买,支持支持...销量不好书会出不完的。这套好歹能批下书号,不像之前的仙魔变之类的,带仙带魔就批不下书号,后面的书都卡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