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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阁归入铁策军,你又受封神威镇西大将军,为王朝征战,如果你没有这名师兄,这便意味着归顺,皇帝会慢慢忘记以前的何修行。”

    陈尽如看着林意,慢慢的说道:“但现在不同,有了你这名师兄,而且你这名师兄阻止了那名魔宗部众和他的会面,皇帝便会很自然的想起以前的很多事情。他会想起,当年的何修行对他造成了何等样的威胁,当年如果没有沈约,那他不可能顺利的坐上皇位,只是当年有沈约,但现在他的身边已经没有沈约了。”

    这一堆将熄的篝火畔一片沉寂,所有人的眉头都深深的皱了起来。

    “当年的赌约看起来很公平,但沈约自觉大限将至,亲自去杀何修行和他那名弟子,这便是亲手撕毁了公平的赌约,但若是一开始何修行就已经将自己真正的真传弟子替换在外,那便说明他早有防备,心中早就有着别的想法,皇帝自然会认为这赌约从一开始就不公平。”

    陈尽如微讽的冷笑了起来,“皇帝不可能猜不出魔宗派人和他会面的目的,他接受和那名魔宗部众的会面,心中恐怕就已经想着接纳魔宗,尽可能快的结束南朝和北魏的这场战争,对于绝大多数南朝将领而言,最为诱惑的是可以减少自己军士的死伤,可以让很多征战多年的部下解甲归田,安居乐业,再无战事,但对于皇帝而言,他将会迎来数百年来前所未有的南北王朝一统,即便他看上去并非是那种好大喜功的帝王,但这种诱惑,却比一般将领所受的诱惑更大。”

    林意点了点头,然后问道:“当年的赌约,其实真正的主角是两人的弟子,那沈约的弟子到底是谁?”

    “许白羽。”

    陈尽如的脸上带着古怪的神气,“即便是我,也只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也是和魔宗一样,在很多方面都让人无法企及的修行者。”

    林意抬起头来,不知为何,他的心情并没有太过沉重,反而带着一种莫名的喜悦。

    在建康城里的那些年,他见多了唯唯诺诺或者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然而那些人现在想来,却是毫无性格,因为那些人的本质都完全相同,只是奉承上意,设法获取上面权贵的欢心,然后在设法让自己变成权贵,变成

    更高位的权贵。

    何修行当年的坚持,或许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评论对错,这种王朝的更替,能够左右大局的人的选择,便要在很多年之后,留给后世的人去评判对错。

    但不管如何,无论是何修行,还是这些剑阁中人,还是这名不知名却挡住了魔宗部众和皇帝会面的师兄,却都是很有性格的人。

    林意觉得自己也是很有性格的人。

    想到自己还有一个这样的师兄,他更多的便是高兴,而并非忧虑。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我自然明白,现在是我刚刚受封,而且是去镇守党项,皇帝现在恐怕不可能出尔反尔,但若是觉得我铁策军实力再为壮大,他恐怕会深深顾忌,有所针对。但另一方面,若是我已足够强大,再有这样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又足够强大的师兄,他或许也不得不多多思量我们的想法。”

    林意认真的看着陈尽如,道:“走一步看一步,今夜我一定要做的事情,就是在这里等着翁氏的死讯。”

    陈尽如淡淡的一笑,他不予置评。

    他其实也很欣赏林意的态度。

    想的太多,未必是好事。

    当年萧衍是雍州刺史,亲自带军时,想的也似乎不多,杀伐也十分果断,然而他做了皇帝之后,需要考虑的方面太多,却越来越优柔,却似乎和萧宏反而变得越来越像。

    而他登基到现在,也不过才六年。

    ……

    马蹄声在寂静的街巷中响起,又消失。

    宁州黄家不只庭院深沉,就连屋檐都比周遭其余望族的屋檐要高上一些。

    一名肤色白净的美艳女子坐在房中等着。

    她穿着一袭孔雀绿色的华贵衣衫,听着车马声在巷中停歇,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矜持的效益,细长的脖颈微微往上仰起。

    她就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

    她就是林意口中所说的翁氏。

    突然间她微微皱眉。

    有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她听得出不只是黄万年一人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了。

    脸色无比苍白的黄万年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出了什么事情?”

    她诧异的看着黄万年,问道。

    黄万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甚至不敢抬头,只是道:“夫人有病,让她喝了药羹。”

    这名像骄傲孔雀一样的女子的面容顿时僵硬起来。

    她看着黄万年身后走出的那名修行者,手脚渐渐冰冷,“不要过来!”她突然厉声叫了起来,看着黄万年,“为什么?”

    “因为林鱼玄。”

    黄万年后退了一步,身体微微颤抖起来,道:“因为林意来了,你若不死,黄家会死很多人。”

    “林鱼玄?”

    这名女子愣了愣,她凝思了片刻才终于想起来这个名字,瞬间怒道:“那个贱婢?你疯了还是这林意疯了?为了那样一个女子,你们竟然想要我死?”

    黄万年无法回答。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其实也觉得林意真的是疯了。

    “黄万年!只是这样一名贱婢,你竟然真的敢听从他的意思杀我?”

    看着那名手持着药碗的修行者还在走近,这名女子尖叫了起来:“你就不怕我父亲知道了之后将你挫骨扬灰?”

    黄万年听着她的声音,骇得又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他心中恐惧,只是下意识的低声道:“怪只怪林意做了镇西大将军。”

    “你!”

    这名女子还要大叫,但那名修行者却是已经到了她的面前,一手捏住她的脖颈,让她再也发不出声,与此同时,药碗之中的药汤,则被他全部倒入了这名女子口中。

    他真元催动,这名女子眼中尽是恐惧的神色,却根本无法抗拒,只是喉咙间和腹中全是咕噜咕噜的声音。

    只是数个呼吸的时间,这名女子眼瞳之中的神光便慢慢消散。

    这名修行者放手的刹那,她的身体便软倒在地,再也没有了声息。

    …….

    黑暗之中,一名铁策军军士从营地的外围快步走回,到了林意的营帐前,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轻声道:“翁氏死了。”

    林意缓缓的睁开眼睛,然后站了起来。

    “走吧。”

    他对着已经准备好的木恩等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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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量山和哀劳山位于建宁郡、夜郎郡和平蛮郡三郡交汇处,虽然自古以来,一直都算是处在南方王朝的腹地,但群山峻岭之中的部族每隔数个山头都甚至语言不通,各个部族风俗习惯、赖以生存的方式又各自不同,甚至大多都处在自给自足的状态,山中的部族之间的通商也很少,更不用说和外界的南方王朝了。

    林意看的书杂,他也看过一些有关无量和哀劳山的杂记,这些杂记大多出自一些商队或是爱好探幽寻山的行者之手,他印象最深刻的,是一本杂记中记录,无量和哀劳山中的部族缺盐,因为无量和哀劳一带都只产牲口能吃但人无法入口的红土粗盐,所以食盐的价格非常高昂,但因为道路不通,外界运送进去时,骡马的死伤都让商队觉得肉痛和划不来,再加上这些部族之间的交易都是以物换物,极难沟通,所以几乎没有商队想要借此谋利,那些无量山和哀劳山的部族大多是采山中的一种酸瓜捣烂制成酸汁,算当盐用。为了避免口味清淡又食欲不振,又采集各种辣果调味,所以那名行者的杂记中也是感慨,这无量和哀劳山中许多部族的吃食对于外界而言,是酸辣无比,难以下咽。

    在建康城中看过的这些杂记之中,都说无量山和哀劳山中那些部族的首领叫做土司,但一路行进,听木恩不断细说这无量和哀劳山中的部族,林意便知道这些记载都是太过片面。

    无量山和哀劳山中,也只有两三支部族的首领叫做土司,这三支部族之中最大的一支密勒族在当年十二部族反抗前朝皇帝的叛乱之中就已经被灭。

    现在两山之中为主的族群分别是白夷、彝人、天瑶,密壮,这些族群又各自分有许多部落,虽然拥有同样的祖先,但许多都是各占山林,交往并不密切。

    这些部族之中有一半是靠采集和种植为生,有一半却是靠捕鱼和狩猎,其实也是看各自部族所在山林的条件决定。

    前朝末年十二部族叛乱之时,其实山中这些部族对外界王朝的了解更少,他们自觉和外面王朝的战斗,就和山中一些部族之中的争斗差不多,然而真正一打起来,却发现根本不是一回事,各部族的散乱手段遇到成建制的大军,虽然占据了天时地利,  面对大量的修行者和精良的军械,却根本无法抗衡。

    再加上后来南朝军队的暗中收买和离间,若不是白蛊宗和天母蜡出来调停,这十二部族除了投靠南朝军队的那些,其余恐怕全部都要被灭族。

    隐匿行踪是必要的,林意等人离开铁策军时都是步行,而且不走官道,走的都是小道。

    不过林意等人都是修行者,而且就算是萧素心,修为和当时离开南天院时已经有天壤之别,所以一行人每日的行进速度也是极快,再加上木恩对于这一带的地形十分熟悉,所以也只用了数日的

    时间,便已经正式进入了哀劳山的地界。

    即便还不到哀劳山的深处,但是远处群峰重峦叠嶂的葱笼绿色也充斥了众人的眼眶,除了绿色之外,白色的迷雾也成了这里的主角。往往十数个呼吸之前,前方的山林还是一片清明,但陡然飘来一阵浓雾,却是又瞬间周围都是水汽,对面不见人。

    无论是南北王朝哪个大城,任何人选择建造宅院时都会选择开阔明朗之地,这样可以远避蛇虫,但哀劳山之中的这些部族却似乎往往喜欢隐在山谷密林之中,接下来半日行进之中,林意就看到不下四五处山谷之中有一些松木建造的吊脚楼群。

    和眉山相比,这里群山之中虽然经常有着莫名飘来的水雾,但似乎只是因为地势较高,云气飘动的关系,绝大多数山林都显得十分干燥,而且气候也要更凉。

    所以很明显,别说是灵草灵药,就连各类杂草野花都少,明显种类比较单一。

    这应该是外界王朝之前对无量山和哀劳山这一带兴趣缺失的最大原因,最明显的体现是,这里的山林明显比眉山要好走,而且现在行经的山林之中,显然还是有人活动的踪迹,但林意出发前带来的行军地图上,前方的山林却已经是一片空白,意思是萧衍登基到现在,南朝的军方也似乎根本没有人想要对哀劳深处进行一些勘探,连补全军方地图的兴趣都没有。

    不过木恩就是这山里的活地图。

    在黑夜再次来临之前,他轻车熟路的穿过一片松林,他们的视线之中竟然出现了一座完好的小木楼。

    这座小木楼的墙面上和门上都有一种类似菊花和蝙蝠的图案。

    “这是白夷族南丽部落的标记,白夷族在哀劳山中算是最与世无争的部族,当年十二部族叛乱时,白夷族最大的一支部落甚至直接就长途跋涉搬迁到凉山一带去了。现在哀劳山之中的南丽部落也是最为好客的,这是他们的旅人楼。任何人都可以在里面休憩,而且一般他们还会准备一些粮食。”

    木恩一边解释,一边推门进了楼。

    他所说的不错,就靠着门的陶缸里,就放着许多苦荞。

    楼里有一个吊着的火盆,木恩直接就升起了火。

    山中这些部族的吊脚楼都建造在林间,而且直接就在屋中生火,自古以来一是为了采暖和熏制食物,另外一点重要的原因,就是直接可以隐蔽火光,甚至连烟气都是在屋顶之中消弭,外面很难看得到。

    “这里到百蛇山还有一天的路途,可以分两天走,也可以明天天黑前赶到。”木恩看着林意,道:“分两天走的好处就是我们可以在后天中午时到达,山林中光线好,万一有陷阱埋伏,也可以有所察觉。”

    “应该不用。”

    林意朝着楼外看了看,现在他的目力在黑夜和白昼

    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差别,此时甚至可以隐约看见远处的山林上方有不少巨大的鸟儿在盘旋。

    这些鸟还不是山鹰,而是一些巨大的蝙蝠,一双肉翅上还有勾爪。

    木恩似乎早就料到林意会这样回答,他点了点头,道:“那就明日赶急一点,在天黑之前赶到。”

    ……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林意等人继续行进。

    这山中的气温在一天之中有着很大的差异。

    清晨太阳光不浓烈时,竟和初冬一样到处都有寒气,但到了阳光浓烈的正午时分,却是热力惊人,阳光直射到身上都有些火辣辣的感觉。

    连续疾行下来,就连沈鲲都是身上出汗,但林意却依旧通体干爽,这并非是他有意识的控皮肉,不让自己出汗,而是随着这些时日他的修为精进之后,不只是皮肉更加坚韧,甚至是外界的这种气温变化,对于他而言都似乎没有了太大的影响。

    百蛇山是哀劳之中毒虫遍地,最为恐怖的地方,但林意自持不惧毒蛇,寻常的兵刃也对他没有什么威胁,所以他一个人便行在最前方开道。

    他此时的感知应该也已超过一般的神念境修行者,周围的草丛枯叶间略有动静,便顿时觉察出来。

    一路并没有什么意外,偶尔有一条不起眼的浑身都是银环斑纹的细蛇想要从上方的细枝上探身下来咬他一口,结果就被他一掌拍飞了。

    有着他蛮兽般的开道,到达百蛇山的时间比木恩预计的要早了半个时辰。

    这座山和途经的很多座山峰一样,很多处山林之中都缠绕着雾气,但不同的是,这座山林的很多雾气都有着诡异的色泽。

    有的是土黄,有的却是有些桃红的色泽。

    这些都是瘴气。

    其中有一片黄绿色瘴气笼罩的山林就在这座山的东南处半山上,看上去稀薄如纱甚至显得有些好看的黄绿色瘴气之中,隐约有一些土楼。

    按照木恩之前的介绍,那些是天母蜡以前的村寨,现在则是天母蜡的年轻人进山历练的宿营地。

    这已经算带到了地方。

    按照木恩的一贯认知,每批在百蛇山里历练的天母蜡年轻战士加起来都在四五十人左右。

    现在就看林意用什么计策来对付这些天母蜡的年轻人了。

    他是在等着林意定计,但是看着他的脸色,沈鲲却是第一个笑了起来。

    木恩是还不够了解林意,但他们所有人却是都十分了解林意。

    林意的计策,就是没有计策。

    和他所想的一样,林意根本没有想什么花里胡哨的分割包围、诱敌出洞等等战术,他只是很直接的朝着那片土楼所在的山林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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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来直去,如同蛮兽,这是所有见过林意在战场上战斗的人的最直观感受。

    然而真正熟悉林意的人,却绝对不会觉得林意没有智慧和莽撞。

    因为所修功法的问题,这原本就是最适合他的战斗方式。

    例如韦睿这样的边军大将,被南朝和北魏都称为韦虎,自然是连北魏人都敬畏,但韦睿让人敬畏的地方,更多来自于他的统军智谋,但林意这样的将领在钟离之战之后,却成为南朝无数人心目中如神祇一样的存在,却是因为他是战场上战神一样的存在,那种杀进杀出,十万大军之中斩杀对方主帅的凶横,给人的感觉更为直观和震撼。

    史书上很多名将都是运筹帷幄的智将,他们的一些运用智谋,以微小代价却给敌军带来巨大伤亡的战役也在故事书中广为流传,但是这些智将的故事往往不如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战神流传更广,不如那些战神的故事更令人热血沸腾和膜拜,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林意此时根本不想计策,直直的朝着那处土楼行去,一点原因是想要激起这些天母蜡的年轻战士的好胜之心,另外一点原因是,他此时皮肉坚韧,寻常兵刃和毒虫都难伤,而且他转为内息之后,连浑身肌肤毛孔都收缩,这些瘴气根本无法对他造成任何的威胁,再加上按照木恩之前所说,天母蜡族群之中根本就无神念境的修行者存在,这里又都是返回祖地历练的年轻人,那他一个人前行,几乎就可以无视任何陷阱埋伏。

    从远处看,那一片黄绿色的瘴气至少笼罩了方圆五六里的范围,将天母蜡的那一片土楼村寨和周围的山林全部笼罩其中,但是距离一近,林意却是看出了异常。

    这些黄绿色的瘴气似乎就像是缠绕在这片村寨外的一条条飘带,只是在这片村寨周围的林地里存在,但那片村寨内里却是一片清明,即便这百蛇山中时常有山风吹来,但这些瘴气扭动间,也只是朝着那片村寨晃动进数十丈,很快又会恢复如常。

    远处看这片村寨也不是什么险地,但此时看得清了,却让林意有些啧啧称奇。

    这座村寨底下是一座风化严重的红土土丘,这座土丘的形成,似乎只是这片坡地上水土流失比较严重,地面被侵蚀了下去。所以远处看起来,这座村寨下方是平地,但近看却是沟壑重重,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这座村寨下方是谷底,但村寨就建立在谷地上的土丘之上。

    这种水流冲刷和长年风化之后残余形成的土丘的土质看上去却是十分坚硬,给林意的感觉是和许多要塞那种用糯米浆水混杂了泥砂敲打夯实形成的城墙差不多。

    土丘的高度离地不算高,大概有三丈,但这样的高度也已经相当于普通的城墙,寻常的军队要想进攻村寨,也就像攻城一样了。

    最为关键的是,远处看起来这些村寨之中的土楼是连成一片,但实际这风化的土丘上方并没有大片完整的平地,就像是一根根泥柱簇拥在一起,土楼就分别建立在这些泥柱的顶端。

    这些泥柱之间要么就是那种屋脊一般的羊肠小道,要么就是索性用索道铺设了木板相连。

    如此一来,这片村寨就真正的变成了易守难攻之地,寻常的要塞只要一攻克城墙,接下来的战斗就没有多少悬念,但这里的土楼却是犹如一座座单独的碉楼,攻克了一些,剩余的也就像是一座座小型的要塞,而且可以轻易的将其中道路断绝。

    看这片村寨的规模,算上其中一些明显因为长期无人居住而有些损毁的土楼,应该鼎盛时最多也就容纳三千人,但林意在心中预估,若是有一支三千人建制的边军精锐军队在此间驻扎,若是食物和饮水都足够的情况下,恐怕至少也要六七倍军力的同等精锐军队才能攻克。

    而且这还远观,还不知道天母蜡这种土楼村寨之中还有什么其它特别的手段。

    林意还在心中暗自称奇,距离眼前那片瘴气笼罩的山林还有两三里的距离,然而就在这时,他的心中一动,已经感知到了一些异样。

    就在他抬起头来的瞬间,前方一株大树上就已经出现了一道蓝色的身影。

    这是一名肤色黝黑的男子,他的脸上涂抹着白色的石粉,头发却似乎用厚厚的红色泥浆糊住了一样,就像是顶了一顶深红色的头盔。

    他身上的蓝色衣衫是一种麻木漂染而成,式样也和南朝寻常的衣衫截然不同,无袖,很宽大。

    “停步!这里

    是百蛇山,天母蜡的领地,你是什么人!”

    这名男子脸上全是一条条蛇纹般的白痕,给人的感觉十分年轻,但是也看不出具体年纪,他面露凶光的看着林意,厉声喝问,语气生硬,但说的话却是宁州一带的方言,林意能够听懂。

    在他喝问之时,林意感知到他后方的一些树上有些动静,又有三人出现在那些大树之后。

    看着这人,林意面色不变,淡淡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说这百蛇山是天母蜡的领地,但要我说,这却是南朝的领地,我是林意,神威镇西大将军。”

    树上这名男子愣了愣,他显然没有听过林意的名字,似乎钟离城的战事也没有传到这深山之中,他看着林意的神色却是越来越惊疑,“你说你是神威镇西大将军,那你来到这百蛇山是要做什么?”

    “我来这里,是要征兵。”

    林意微微一笑,道:“我听说天母蜡的男子善于布置毒瘴、机关,而女子则是强大的盲箭师,特意前来想要征收你们族中的强者入军。”

    听着林意的这句解释,这树上的天母蜡男子神色越发古怪起来,夸赞他们天母蜡战士强大,他们心中自然觉得骄傲,但是如此贸然说要征召他们入军,却似乎也太过不合情理,有些匪夷所思。

    “我们天母蜡世代居于山中,不想招惹外面的是非,所以要想招收我们入军,却是要白跑一趟了。”这名男子看着林意,他回的话却还算有些客气。

    林意却又是笑了笑,道:“话虽如此说,但我却知道你们还不是在帮萧锦镇守银矿,而且其中一些高手也是在外随军做供奉。”

    “你到底是什么人!”

    听着林意这么说,这名天母蜡男子顿时脸色剧变,厉声喝问。

    “我说了我是林意,南朝十一班大将,神威镇西大将军。”林意面色不变,平静说道:“只是我和萧锦之间有些纠葛,我正巧听说你们族中的高手也会来对付我,所以我便先行出发来了这里,我想着的便是万一我不巧杀了你们族中的高手,那便是真正的结了怨,冤家宜解不宜结,不如在此之前,我先到你们这里化干戈为玉帛。”

    林意说的文绉绉的,弯来绕去,这名天母蜡男子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是下意识的觉得荒谬。

    只是这些年他们族中的大多数人虽然并不外出,但是在那些银矿和外界也多有接触,知道南朝的十一班大将已经是地位骇人的一方大员,所以此时看着林意的眼中也满是敬畏。

    “我倒是想先问一句。”

    林意看着他一时凝滞当地说不出话来,便接着看着这名天母蜡男子说了下去:“你若是无法做主,不如你先传信给你们族中人,让他们派可以做主的首领过来?”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听得林意的这几句话,这名天母蜡男子却像是豁然醒转,顿时觉得不对,“你对我天母蜡十分了解,想来是知道我族中大部分人在那些银矿,这百蛇山中只有我们少数族人,若是你真有心征兵,你也要去银矿,来我们这里作甚!”

    “我是听说那边银矿也有不少我南朝的军士镇守,虽都是私军,但都算是同僚,若是刀兵相见,今后便不太好看。而且我贸然前去,你们族中首领应该也不可能同意,所以我便想着,先到你们这里,若是谈不拢,便将你们全部擒住,然后再逼你们族中首领和我谈。在我看来,若是在你们族中高手来找我麻烦之前,便将这件事情解决了,对你们天母蜡和我们铁策军都好。因为万一你们族中的毒瘴埋伏和箭矢无情,杀伤了我们铁策军的事情,我便不可能在平心气和的和你们天母蜡好好谈谈了。”

    林意的声音在山中清晰的传出,后方山林之中的木恩听到了简直无语。

    林意是彻底的袒露心声,直接毫无隐瞒,自己想什么,完全就是说什么。

    “将我们全部擒住,再逼迫我们族的首领?”

    此时这名天母蜡的男子终于是彻底明白了,眼中瞬间怒火汹涌,但他看着林意,再看向后面林间,心中却是更加惊疑不定,“难道就你一人,就想将我们全部擒住?”

    “我倒不是单独一人前来,还是有几名伙伴的。”

    林意微笑道:“只是为表敬意,若是攻寨,便只有我一个人出手。”

    一个人出手,还叫为表敬意?

    天母蜡这名男子虽然明知在敌人面前要不动声色,

    但听到林意这句话他还是忍不住瞠目结舌。

    足足数个呼吸的时间过后,他才彻底回过神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林意,一字一顿道:“你的意思是,你要一个人攻入我们的寨子,然后将我们全部生擒?”

    “当然,你们和我为敌便不用留手。”

    林意故意作态,诚恳的点了点头,“不过我能否全数生擒你们,还是要看你们到时候会不会树倒猕猴散,一哄而逃。”

    先前林意说话显得很客气,但是这句话却让这名天母蜡男子觉得有些侮辱,顿时生气道:“你才是猕猴!”

    木恩在后方山林之中听见,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哀劳山中众多部落和外面的风俗还是有很大不同,在哀劳山中,猕猴也叫猢狲,在这些部族的土语之中便是骂人宵小之辈和贼孙的意思。

    “简直是狂妄!”

    一声娇叱在这名天母蜡男子身后响起。

    只听嗡的一声弓弦震鸣,也不见这名发出声音的女箭师露出身影,一枝羽箭却是嗤的一声电射而来,期间啪的一声轻响,在一根细枝上轻轻一碰,原本看似射向林意的眉心之间,却是落向了林意的左肩。

    林意的眼睛顿时大亮。

    在来前他便听说了天母蜡盲箭师的折射箭技,想不到在这里直接就见到了。

    他的眼睛还看着那一根被擦碰的细枝,他清晰的看到了树皮被擦掉了薄薄的一层,露出内里白色的纤杆,但他的右手却是毫无停留的伸了出去,直接将这枝箭握在手中。

    破空声骤然停歇,这枝箭矢就像是被他随手从身旁树上折下的树枝一般,显得极为温顺,似乎全然不带力量般,就直接在他手中无声的静止。

    数声遏制不住的低沉惊呼声响起。

    那名天母蜡男子的瞳孔急剧的收缩,他虽然很清楚这一箭是留了手,但这样轻易的将这一箭握在手中,这意味着什么样的力量,便不言而喻了。

    “再试试!”

    树后那名女箭师却是明显不服气,停顿了一息的时间之后,弓弦震鸣声再起,数枝羽箭带着穿过树叶和树枝的声音,从四个不同的方向落向他的身体。

    林意似乎还在凝神看着手中抓住的箭矢。

    这箭矢似乎和萧锦有关,看上去和南朝军队之中的精工箭矢制矢一模一样,但是箭杆却更为油亮,这种油性是木质本身的油性,所以制成箭杆的这种木材应该有些特殊,林意可以感觉得出来,坚韧性上面要比一般的箭杆强出太多。

    他右手还握着这枝箭矢,左手却是随手抓去,他的身体都似乎站立在原地不动,但射来的这数枝箭矢竟是全部被他抓在手中!

    “怎么可能!”

    树后那名女箭师看上去只是一名年方十六七的少女,她的肤色有些黝黑,五官却显得十分立体,她身穿蓝色和黑色相间的麻衣,头发也用一块蓝巾包着。

    她的身上和身后的鹿皮箭囊上,都挂着不少银饰。

    她虽然年轻,但是箭技在天母蜡之中却已经超过大多数成年的箭师,她的双手在长期的训练之中已经稳定到了极点,哪怕连射数百箭都根本不会颤抖,然而此时,她看着轻而易举如同摘花一般摘取她箭矢的林意,不只是双手,就连双肩都不停的颤抖起来。

    她身上的许多银饰随之震荡,叮当作响。

    这些银饰在平时是为了好看,但是她们在这山中历练时,之所以身上带着这些银饰,便是要训练在平时的行动之中尽可能做到敏捷无声。

    越是敏捷平稳,施射时的稳定程度就会越高。

    天母蜡族中那些最为优秀的箭师,即便挂着这些银饰在树上纵跃,都能控制自己的身形,不让身上的银饰震动出声。

    “现在你还对我能一个人攻上你们的寨子有所怀疑吗?”林意看着那名天母蜡的男子,扬了扬手中的箭矢,有些挑衅般说道。

    他这很显然是激将法。

    只是激将法对于年轻人一般都很有效。

    而天母蜡的战士原本就十分骄傲。

    “我们回寨子!”

    树上这名天母蜡的男子面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他转身就往后方的树上跳去,身影消失在林间的同时,声音不断的传来,“我们就在寨子里等你,你若真是能够一个人攻上我们的村寨,我们便都在寨中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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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是要看你们是否言而有信了。”

    林意并没有停止激将法,他冲着这些人的背影喝道。

    风中传来一声冷笑。

    对于林意的这句话,这些天母蜡的人似乎根本不屑辩解。

    林意也不多说什么,他直接朝着前方瘴气弥漫的山林行去。

    这些黄绿色的瘴气对于树木似乎并没有什么妨碍,松木依旧长得郁郁葱葱,只是感知里却没有任何蛇虫的动静。

    林意很自然的闭住呼吸,连身上的毛孔都收缩起来。

    这些黄绿色的瘴气原本稀薄如纱,但是当他走入瘴气笼罩的区域时,他周围的瘴气骤然变得异常浓厚起来。

    一时间他的身影被骤浓的瘴气彻底淹没。

    木恩忍不住看了身周的白月露和沈鲲等人,看着他们都是毫无反应的样子,他便愈发忍不住,轻声道:“我们做什么?”

    “我们暂且什么都不用做。”

    沈鲲忍不住笑了笑,道:“我们等着看。”

    木恩还想再说什么,但沈鲲却已经接着说道:“放心,若换了我是这些天母蜡的人,我也根本想不到有什么方法可以对付他。”

    木恩愣了愣,他强迫自己信服沈鲲的话,但是心中却是想到,林意这个时候是赤手空拳,他进入这林地,似乎根本就没有带任何的兵刃。

    也就在此时,林间原本流动不快的瘴气突然湍动起来。

    林意早已经闭上了眼睛。

    这些瘴气虽然流淌过他的身体时,给他一种黏稠的感觉,但是却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不适的感受,所以他心中大定。

    在他的感知里,数十枝箭矢和十余根标枪从前方的林地里呼啸而来。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抬起双臂,交叉挡在面前,与此同时,他依旧稳定的朝着前方行去。

    噗噗噗噗…..

    箭矢和标枪落在他的身上,发出令人心悸的沉闷撞击声。

    这些箭矢的箭杆十分坚韧,竟然没有折断。

    但越是如此,当这些箭矢微微弯曲从他的身上弹跳开来,将他前方的瘴气搅得更乱时,这种画面落在寨中高处的那些天母蜡人的眼中,便显得分外惊悚。

    林意的确是赤手空拳进入了这片瘴气笼罩的山林,他的刀剑在钟离之战遗失,后来也未曾找到,不知是沉入了大河之中,被水流冲

    走,还是被北魏残军带走。他的镇河塔心太过沉重,这次赶来这里,便没有随身携带。

    只是当这些箭矢和标枪落下,他却是反而顺手捞了两根标枪。

    天母蜡的这些标枪的枪杆也是某种硬木,但是枪头却是三棱形的某种玄钢,血槽很深,这样的枪头若是刺入血肉之中,出血点便很难止血。

    一些皮鞭炸裂般的声音在他的身后林间响起。

    许多粗藤的一端系着坚硬的石块飞舞而来,在他原先所在的地方抽打着,如无头的蛇一样乱跳着。

    负责第一波阻击的天母蜡人根本没有想到这些箭矢和标枪根本没有对林意造成任何的威胁,甚至没有能够让林意有半分停顿,这些又是如同套索,又是如同流星锤一般的粗藤完全落在了林意的身后,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

    林意并不想有意卖弄,这些年轻的天母蜡战士明显也是不够经验,或者说他率领铁策军一开始接触到的对手就是北魏的最精锐军队,所以此时这些年轻的天母蜡战士的反应时间明显有些过长。

    乘着这些天母蜡战士愣神的刹那,他的身体陡然加速,在这片林地里变成了一连串狂暴的残影。

    他可以确定地面上一定会有其它机关设计,所以他的身体腾空而起,落脚处都是前方松木的枝丫。

    树枝上不断响起爆裂声。

    无数碎裂的树皮四下飞溅。

    事实上天母蜡在这片林地里所设的机关自然不限于地面,然而林意的身影太快,在许多机关埋伏触发的刹那,他的身影已经远离那片区域。

    一些箭矢落在了林意的身上,只是这些箭矢全部无力的弹开。

    绝大多数天母蜡的年轻战士还没有从初时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林意的身影已经带着一条如长蛇漫卷的瘴气,直接冲出了瘴气笼罩的林地。

    萦绕着他的瘴气无声的消散,他的身上就像是有一些火焰的余焰袅袅升起。

    随着数声惊怒交加的历啸声,林间浓厚的瘴气重新变得稀薄。

    木恩和沈鲲等人原本还想择一高处再看,此时看着瘴气稀薄,他们就近选了一株大树掠了上去,便已经看清林意的身影。

    林意又往前走了几步,他确定再无瘴气包裹,这才从容的睁开了眼睛。

    有牛角号的声音在他前方的村寨里响起。

    伴随着这些牛角号声音响起的是一些急促的脚

    步声。

    这些天母蜡的战士终于彻底回过神来,明白那些箭矢和标枪对他似乎根本没有用处,此时并没有任何一枝箭矢再射来。

    在下一刹那,上方的村寨之中响起了一阵急剧的爆鸣声。

    林意的眉头微微往上挑起,他心中直觉这种声音就像是牛筋绷断般的声音,在他抬头往上看去只是,只见数十颗黑色球体已经从上方抛飞而至。

    这数十颗球体抛飞而来的感觉,就像是投石车投出的石块,但这些成人一抱般大小的黑色球体却并不算沉重,表面有着许多尖刺,看上去倒像是山中的某种刺藤缠绕而成,但从空中飞坠而下,内里却是有着奇特的嗡嗡的声音,像是有许多活物。

    林意心念动间,右手握着的标枪被他投了出去,正中一颗黑色球体。

    他这一击力量十分恐怖,标枪直接穿过这颗黑色球体,而这颗黑色球体啪啪啪一阵炸响,那缠绕成球的刺藤似乎十分干脆,自己直接炸了开来。

    嗤嗤嗤嗤….

    无数带着尖刺的碎木在空中激射的同时,内里却是无数黄黑相间的蜂虫飞舞了出来。

    “这种手段倒是奇特。”

    林意有种大开眼界的感觉。

    这种刺木团就像是平时天母蜡人蓄养这种山蜂的蜂箱,对敌之时,他们居然是直接就这样投射了出来,而这些山蜂体型硕大,看上去经过特殊的蓄养,比起山中那些野蜂都要凶悍。

    这样一群群的野蜂要是在大军之中乱飞乱叮,哪怕是精锐军队恐怕都要针脚大乱,损伤惨重,哪怕是修行者,也必须用真元密布全身,这样一来,虽然能够抵挡,但真元的消耗却是太过剧烈。

    只是他现在毛孔收缩,肌肤紧绷之下,浑身和密不透风的皮甲一样,随着刺木团的不断落地,不断炸开,无数的山蜂蜂拥而来,落在他的身上,瞬间就积了厚厚一层,但是这些山蜂却根本无法落针,随着他重重踏步继续前行,身体巨震之间,这些如毯一般挂在他身上的山蜂反而被大批大批的震死。

    村寨之中的这些天母蜡的年轻战士的视线全部凝固了。

    林意的脚每一次落地,他们只听到一声如雷般的轰鸣,大片的烟尘涌起的同时,他们都感觉到好像一场小型的地震。

    等到他们再次反应过来时,林意已经走到正对寨门的山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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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母蜡的村寨之中出现了片刻的沉寂。

    这些年轻的天母蜡战士都十分犹豫,他们并非是完全手足无措,而是他们不确定若是将这村寨之中许多机关布置都用来对付这样一个人,会不会遭受族中长辈的严厉责罚。

    但年轻的骄傲和荣誉感压倒了他们心中的这种恐惧。

    听着那沉重如蛮兽的脚步声的逼近,数名天母蜡的年轻男子咬了咬牙,直接抽刀砍断了数根树藤。

    林意身上的山蜂如雨坠落,他的身后有无数山蜂在飞舞,但却再也不敢靠近。

    他从容而自信的睁开眼睛,抬头看向天母蜡的寨门。

    他正好看到许多滚木就像是被巨人凌空洒落的柴火一样,通过简易的数根木杆形成的滑轨,越过寨门,抛飞在他前方的山坡上,然后隆隆的朝着他滚落。

    简单却实用。

    正对着天母蜡寨门的这条山道十分倾斜,这些十分沉重的滚木顺着山道滚落,而且在越过寨门的时候,就已经滚动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所以这些滚木的力量,比起城墙上砸下的滚木更加威力惊人。

    即便是一支重骑军都恐怕无法面对天母蜡的这些滚木。

    只是对于林意而言,这些滚木依旧太慢,依旧力量不够。

    他的手中原本还有一根标枪,当这些滚木在山道上开始滚动时,他直接丢掉了手中的这一根标枪。

    他微微蹲身,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中,一根首先弹跳而来的滚木被他直接用肩撞飞,上方天母蜡的这些年轻战士的惊骇神色刚刚在脸上浮现,他的双手已经伸出了出去,硬生生的接住了前方的一根滚木。

    即便是此时的林意,也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势,但是他的身体只是顺势往后退了两步,再次站定的刹那,他的双手便已经稳定的抓住了这根滚木。

    这根在他手中静止的滚木虽然沉重,但比起他的镇河塔心还要轻上许多,所以在这些天母蜡人不可置信的目光里,他就像是挥动一根竹竿般,将这根滚木轻易的玩出了各种剑术和枪术的招数。

    点、撩、挑、拨、抡

    、砸…..

    所有沿着山道滚落的滚木,在他面前就像是被农夫挑起的稻草一样,从他的两侧飞出。

    而他向前的脚步却依旧没有停止。

    当最后一根滚木从他的身前飞出时,这些手足冰冷的天母蜡的年轻战士们才赫然醒觉,他已经距离寨门不过数十丈的距离。

    震慑人心的效果已经达到,林意知道再怎么蹂躏这些天母蜡年轻战士的内心,还是不可能直接达到他想要的结果,因为能够真正做出决定的,只有天母蜡的那些首领。

    真正经历了和席如愚、杨癫那种悍不畏死的精锐军队绞杀的他,面对这样的场面也没有太多的新鲜感,所以他也不想浪费时间。

    在这些天母蜡的年轻战士们才刚刚从慌乱之中回过神来的刹那,他手中的这根滚木已经被他直接抡飞出去。

    轰!

    沉重的滚木化为一道呼啸的影迹直接砸在紧闭的寨门上。

    巨大的栅栏门一刹那便发出了刺耳的碎裂声,无数的木片炸裂开来,如箭矢般弹射出来。

    几乎同时,他先前的沉重的力量感完全变成了敏捷的速度感。

    他的整个身体变成了一道肉眼都几乎无法捕捉的淡淡影迹,他落足的地方,一道道烟尘如同花火一般绽放。

    在这些碎裂的木片还未落地之时,他的身影已经高高的跃了起来,跃过了寨门,如同投石车投过的巨石一般砸落。

    三名天母蜡的年轻战士下意识的持刀想要朝着他的落地处冲去,但是迎面而来的狂风和砸地时那种轰然的气势,就让他们的身体猛然一滞,直觉根本无法抗衡。

    那些女箭师全部做出了反应,数十枝羽箭如闪电般精准的落在烟尘中的林意身上,然而她们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起来。

    她们看到烟尘之中双膝微弯的林意挺直了身体,而那些射在他身上的箭矢纷纷颓然弹跳开来。

    天母蜡建立这个村寨的时候,世代便做好了面对数倍甚至十数倍自己敌人的打算,然而面对这样的敌人,此时这些天母蜡人心中却涌起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无力感。

    这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敌人。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修行者。

    林意平静的看向四周。

    他看到前方的地面也不是平地,这个寨门遮住了下方的视线,从下往上攻来,恐怕任何人都会认为这个寨门之后是一大片平地,然而却是只有一条只能容四五个人并肩行走的通道。

    这条道两边的泥土都被掏空了,道路两侧的巨大深坑里,都是犬牙交错的削尖了的巨木。

    而这条通道的后方,还有一条两三人高的石墙。

    石墙的后方,隐约可以见到很多简陋但应该也很实用的布置。

    所以若是有大军袭来,若是将领见到一冲破寨门就掉以轻心的话,恐怕在这寨门之后就又要遭受巨大的损失。

    加上瘴气、之前的那些山蜂,一支上万人的大军恐怕都难以攻克这里,更别说恐怕还有其它厉害的手段。

    他在心中有些赞叹,同时却是微微一笑,发出声音,“还有打下去的必要吗?”

    一时没有人应声。

    这些年轻的天母蜡战士其实此时也都退到了那道石墙的后方,但是听着他的这句话,所有人都僵住了。

    “我们认输。”

    隔了至少有数个呼吸的时间,一个艰涩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名低垂着头,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的天母蜡男子出现在石墙的墙头,正是一开始和林意对话的那名男子:“但这只是我们认输,并不意味着我们天母蜡彻底认输。”

    “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现在是不是可以等着你们天母蜡的其余人过来?”

    林意平和的看着这名天母蜡男子,决定再让这些年轻的天母蜡战士更加尊重自己一些,所以他故意淡淡的摇了摇头,道:“不过我觉得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因为我在钟离城率领数千人,就让十几万北魏精锐大军无可奈何。你们天母蜡再强,也不可能强过十几万北魏大军。”

    “竟然敢如此吹嘘!”

    这些天母蜡的年轻战士浑身一震,心中第一时间涌出的都是这样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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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嘴里却说不出来。

    毕竟刚刚那种蛮横的力量让他们的头皮发麻,最为关键的是,就像白蛊宗最擅长的是驱使蛊虫,他们天母蜡最擅长的就是箭术和毒瘴。

    那种野蜂的叮咬不值一提,但围绕着他们这个祖寨的瘴气看上去青青黄黄很是平淡,但实际却是“失心瘴”,这种瘴气的毒素不只是和一些毒蛇的毒液一样,有着麻痹气血和直接让心脉停止跳动的可怕效用,对于一些强大的修行者而言,哪怕能够用真元强行驱毒或者维持自己的气血流转,但其中的一些微妙成分,却足以让修行者出现各种幻觉。

    幻觉时看到的画面是各有不同,有些人看到满山跑的小孩,有些人看到漫天飞舞的仙女,有些人看到无数的金银珠宝,但与此同时,每个修行者都不可避免的是看不到真实的画面,同时他们的感知也会出现问题。

    可是林意竟然是直接穿过了瘴气笼罩的林地,丝毫都没有受到妨碍。

    最为自信的东西被人轻易的击破之后,带来的更是是迷茫和不安。

    这种迷茫和不安在看到木恩等人出现,并听到木恩在瘴气笼罩的林外自报了家门之后,就上升到了极点。

    那名之前一直和林意说话的天母蜡男子叫做李固安,他的年纪看上去比其余那些天母蜡人似乎要大出不少,但实际也不过二十三四岁。

    当听说带路来的是白蛊宗的人,他的脑海之中瞬间就充满了无数不好的猜想。

    难道是白蛊宗和外面的人勾结,想要对天母蜡不利?

    木恩看着这些天母蜡的人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既然林意和他们的战斗告一段落,他觉得无论是为了天母蜡还是为了林意,都应该站出来做些事情,但看着这些人的脸色,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实话实说就好。”

    白月露看出了他的为难,在他身旁轻声说道。

    “完全实话实说?”木恩想到了之前林意和这些天母蜡人交谈时的风格,他有些明白,但还是有些犹豫。

    “放心。”白月露点了点头。

    白月露在铁策军中从来都不是光辉耀眼的人物,有时都显得可有可无,但即便是木恩这种刚刚和铁策军接触的人,他都能清晰的感觉到白月露在铁策军中的地位和重要。

    而且白月露在很多时候都有种让人可以相信,可以让人安定的能力。

    木恩定了定神,不再犹豫。

    他抬起头看着这些天母蜡人,真的是实话实说,将自己行刺林意失败,然后被用族人要挟,最后林意决定到这里来招揽军士的过程老实的说了一遍。

    同时他还告诉了这些天母蜡人,刚才林意所说的是真的,这名年轻的南朝将领真的率领着数千军队就在钟离城阻击了十几万精锐的北魏大军,还亲手杀死了对方的主将。这样的战绩现在已经是天下皆知,银矿处和外界有来往,估计银矿处的天母蜡人此时也应该知道了。

    天母蜡的这些年轻战士听到被木恩拖下水,起初都是愤怒,但听到后面,他们看着林意的目光已经从惶恐不安和迷茫变成了深深的敬畏。

    虽然他们这批人还从未离开过哀劳山,但就算如此,他们也很清楚面对十几万大军再能杀死对方的主帅是什么样的概念。

    无量山和哀牢山这一带自古以来都是南方王朝的领地,虽然历史上也有不少部族的首领自封为王,但大多数时期也都是依附于南方王朝,而且尊敬勇者是天母蜡人的天性。

    在木恩表达更多的歉意之前,这些天母蜡的年轻战士都已经想通了,如果说天母蜡在外面的那些高手肯定会和林意交手,而林意又存在着征兵的心思,恐怕林意到这里也是迟早的事情。

    “愿赌服输,我们可以陪你们在外面等,我们可以算是你们挟持的人质,但是具体的征兵,最终决定的却是我们的李长官。”李固安犹豫了许久,鼓足勇气看着林意说道。

    当被林意的神勇和这种战绩折服之后,他们这批年轻人反倒是觉得被林意看上是一种荣幸,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理变化。

    “你们之前传信出去了没有?”

    林意当然无所谓,他只是问道:“他们过来大概需要多久。”

    “已经传信出去了,而且在山中一些地方有观瘴台,我们之前这里激发瘴气,他们肯定看到了,会觉得事态非同小可,肯定会用最快的速度赶来。”

    李固安点了点头,“最慢在两个时辰之内应该也赶得到了。”

    林意反应过来,顿时又发现了这天母蜡人瘴气的另一妙用,“在这山里,你们这瘴气阵就像是烽火,连烽火台都省了。”

    李固安和一群天母蜡人觉得没有什么新奇和骄傲的地方,也不知道如何接话。

    不过他们说话算话,所有村寨之中的年轻天母蜡战士全部已经聚集了过来,人数倒也不少,一共有六十多人。

    “你们的首领叫做李长官?”

    林意转身沿着山道往下走,同时想到李固安刚刚的称呼,便又忍不住问道。

    “这是东晋元熙年间流传下来的习惯。”

    谈到天母蜡的历史,这名天母蜡的年轻战士却是十分熟悉,侃侃而谈:“东晋元熙年前,我族勇士李玄层追随宋公,后来被封南蜡长官大将。后来我们一族的首领就都习惯叫做长官。我们的长官和你们现在外面的称呼上阶将领叫做长官就不同。”

    “哦?”

    林意倒是愣了愣。

    东晋元熙年间到现在是一百余年,那宋公自然就是后来建立刘宋王超的刘裕,刘裕是南方王朝历史上第一个寒门出身的皇帝,而且是真正一统了南方,在历史上评价极高。

    “想不到你们天母蜡当年还有追随了开国皇帝的大将。”他倒是的确有些意外。

    “我们的箭术就是当时李玄长官的部下返回这里之后传授。”李固安也看出林意对刘裕似乎也是十分尊敬,他就顿时也不像之前那番拘谨。

    林意依旧闭气,收敛毛孔出了瘴气笼罩的山林,相对于箭术,他对这类似法阵的瘴气阵却更有兴趣,等着这些天母蜡的人全部出来之后,他便忍不住问道:“那这种瘴气阵是你们天母蜡自己掌握的绝学?”

    林意说话客气,这些天母蜡的年轻人便也自然客气,李固安谦虚道:“倒也不算绝学,只是我们曾被一些大族欺凌,流落到百蛇山里面生存,这百蛇山一带多的就是毒瘴,稍不留意飘过来一阵就导致人死亡,毒瘴多了,我们族人以前就自然想找它形成的原因,后来渐渐找出了许多毒瘴形成的原因,长年累月下来,倒是也寻找出了形成这些毒瘴的手段,和针对这些毒瘴的解药。”

    8)



    木恩很惊叹于林意的亲和力,刚刚还打得不可开交,现在竟然相谈甚欢的感觉了。

    如果这些天母蜡的年轻战士能够自己做主,他们说不定直接就答应林意加入铁策军了。

    天母蜡和白蛊宗还不同,他们白蛊宗的绝大多数人根本不想出哀劳山,就像是纯粹与世无争的隐士,但天母蜡有当年李玄的例子,他们族中流传了百年那名李长官的故事,族中任何一代战士对那名李长官的故事还是都心向往之的。

    当年建立刘宋王朝的刘裕是寒门出身,也是真正的传奇人物,但现在的林意算是罪臣之子出身,比起寒门还凄凉,但钟离之战之后,他也已经是真正传奇的神将。

    看着这些天母蜡年轻战士看着林意的眼神,他就知道这些天母蜡的年轻战士已经展开了无限的憧憬。

    “你们在这毒瘴之中行走和战斗无碍,是因为服用了你们自配的解药?”

    “是的,不过不是所有的毒瘴我们都有解药,有几种我们自己都找不出解药。这失心瘴我们虽然有解药,但却是我们毒瘴之中最难对付的一种,林将军你是如何应付的?”

    “我所修的功法不只可以长时间闭气内息,而且连身上毛孔都可以锁住,我行动间气血奔腾,身上热气蒸腾,这些瘴气根本无法侵入我的血肉之中,自然就对我无用。不过我倒是好奇,你们的瘴气阵似乎和外界修行者所用的法阵截然不同,似乎不是导引天地元气,这种突然发动,是根本连剧烈的灵气波动都没有,若是在黑夜之中布置了这样的毒瘴阵,修行者进入其中,恐怕要看到色泽和嗅到气味才突然发现,那时说不定为时已晚。”

    “这….不过说来也没有关系,其实瘴气大多都是腐气,山林之中的毒瘴其实大多因为三种原因形成,一种是有些地方有大量的毒虫聚集,这些毒虫平时繁衍时,自然会喷薄毒气,才形成毒瘴,一种是某些空气不太流动的谷地,湿地,大量树叶草木腐烂,形成的腐气又无法吹散。还有一种是有些独特的矿石,这些矿石经过一些条件激发,就能激发毒气,形成毒瘴。我们布置这种毒瘴阵,都基于后面两种方法,在地下暗藏腐窟或是埋大量毒气矿石,然后利用地势,锁住空气流动。当然说起来是这样的道理,具体如何做,我们这些人却还不知晓其中具体奥妙。”

    “…….”

    林意绝对的坦诚很快赢得了这些天母蜡年轻战士的好感,时间在这样愉悦的对话之中飞快的流逝。

    这些天母蜡的年轻战士预计的差不多,在大约一个多时辰之后,林意等人感知到了周围的山林之中有近百人赶来。

    以李固安为首的这些天母蜡年轻战士原本真的和林意已经是越来越相谈甚欢,但是在看到这些人到来时,他们顿时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全部畏缩的低下了头。

    “我先过去和他们说一下事情经过。”李固安咬了咬牙,他倒是主动承担了责任,快速朝着那些出现在周围山林之中的人影走了过去。

    李固安只说

    了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事情经过,一片不可置信的惊呼声和倒抽冷气声已经在那片山林之中响起。

    白月露和萧素心、罗姬涟相视一笑,她们都猜出了这片惊呼声和倒吸冷气声的来源,肯定是因为李固安第一句话就介绍了林意的身份,而这些从银矿赶来的天母蜡人,显然已经都听说过钟离之战。

    树的影,人的名,这句建康城中的老话在这个时候体现得最为直观。

    接下来大概只是十数个呼吸的时间,十几名天母蜡人快步从林间走来,其余到达的天母蜡人都依旧停留在林间,并没有靠近。

    为首的一名男子看上去至少有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其余都是三四十岁左右的面相的男女,这些人的服饰和那些年轻的天母蜡战士没有区别,只是他们身上的背囊却更多,就连那些女箭师背上背着的弓箭明显也都各自不同。

    李固安的说话的口音偏向于宁州一带的土话,有些字句说得不算清晰,需要联系前后句揣摩才能明白,但是为首这名男子一开口,却反而是极为接近建康口音,只是在个别字的发音上面稍有差异。

    “在下李承安,天母蜡的长官,参见林大将军。”他看着林意满眼敬畏,走到近处便是深深的躬身行了一礼,可见李固安的所说和他远远看着林意的装束,就知道这是真正的神威镇西大将军。

    “免礼。”

    林意也躬身回了一礼,道:“知道你们先前被萧锦所用,算是他的私军,萧家是皇族,我们自然也不好到银矿去闹事,所以才劳烦你们这里赶上一趟。”

    能够成为天母蜡一族的首领,自然不会是笨人,只是李承安也绝对没有想到林意竟然会如此直接的说出这样一句话,一时他虽然想明白了林意这句话中包含的意思,却是没料到林意竟然如此直接,他愣在当场,也不知该如何接口。

    “镇守银矿虽然安逸,但许多年之后,说得难听些便是家奴,说的好听些最多便是门客。”他不知如何接口,林意却是更为直接的说了下去,“不如开疆辟土,建立不世功绩,日后为人传唱。”

    “将军乃是真奇人。”李承安忍不住苦笑起来。

    林意也笑了笑,道:“不须客套。”

    只是这四个字,便让李承安又凝视了林意许久,他知道面对这名年轻的传奇将领,真的不需要说什么废话。他也看出,林意是真正看重他们天母蜡的战士,而并非要来寻事。

    “这很难。”

    他看着林意,认真道:“林大将军你刚刚才说过,萧家是皇族。”

    “你们是被我所迫,如果要承担萧家的不满,也是先由我承担。更何况你们若是答应了随我去党项,算算时间,就算皇帝大为震怒,我已经带着你们一头钻入了党项境内,说不定和建康都是消息不通,就算是有什么旨意下达,我说不定也根本接不到。等到时候对党项大胜,他的怒气说不定也消了,而且我借人去打仗,也是为南朝和他打仗,他到时想要对我治罪,恐怕也拉不下脸。”林意说话看上去认真

    ,但他此时说话的字句,却已经有了魏观星这种边军老油子的调调。

    “话当然可以如此说。”

    听着这种边军老油子的调调,李承安脸上的神色却更显敬重,他越发明白林意到党项并不是混日子混军功,而是真要做出一番惊人事业,“我也明白将军你敢押上身家性命,若只是我一人,或许我也敢豁出去,但事关我们全族,我却如何押上我们全族的身家性命。”

    “也不用这么迂腐。”林意道:“你们天母蜡的毒瘴阵和盲箭师在战阵之中都有惊人大用,难道这些强大的战士都要埋没此间?你们自然也可以明面上继续为萧锦镇守那些银矿,就当我没有来过这里,但是你们也可以暗中派出一些战士,在我铁策军协助我对付党项大军,到时若是获得惊人战功,我在战后自然提及你们天母蜡人的功劳,这在我看来皇帝也不会发怒,两全其美。”

    “这样处事是圆融,但虚与委蛇,这事关我族的信誉,却是做不到,当年我族处在哀劳十二族和前朝剿乱大军的夹缝之中,这木恩也知道,我们天母蜡和白蛊宗两族,也是承蒙了萧锦大人的恩情,才平安度过那场大乱,我们天母蜡上代长官答应为他效力,又岂能暗中背离?”

    李承安为难的苦笑道:“我一开始边说,大将军你是真正的奇人,行事好不虚伪,我也实话实说,我天母蜡以当年的李玄长官为荣,在我们看来,若是活在世间,能够建立一番功绩,让今后世人提起我们天母蜡便竖一竖大拇指说好,自然比苟活一世界要好,但是就是是,非就是非,想要圆融,却不符合我们天母蜡的性情。”

    “上代长官?”

    林意从这一堆坚辞之中却是听到了重点,他眉梢微挑,问道:“既然是上代长官的承诺,难道你这代长官,便无法更改上代长官的某些决议,哪怕你觉得现在的有些决议会比上代长官的决议更好?”

    “这样事关承诺的东西,一般也都是经过全族的商议。”

    李承安看了林意一眼,突然犹豫起来,“也不是不能,只是……”

    “祖蛇祭炼!”

    他说话犹豫,吞吐不定,但是许多年轻的天母蜡战士却都反应了过来,惊呼出声。

    “祖蛇祭炼?”

    林意好奇的看向那些似乎骤然又惊又喜的天母蜡年轻战士,“什么意思。”

    李承安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的面色变得极为凝重。

    “我们这座祖山叫做百蛇山,当然是因为其中蛇虫众多,但其实我们天母蜡还有一桩隐秘,连哀劳山中其它部族,包括木恩他们白蛊宗的人也不知道。”

    他看着林意和木恩,道:“我今日对林大将军您说了之后,我恳请林大将军你不管决定如何做,都不要我们这桩隐秘流传出去。”

    “哦?”

    林意顿时觉得有更新奇的事情,他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道:“我自然应允,我们这里所有人,都绝不会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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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们边走边说。”

    李承安大约是觉得这样不够正式,他做出了一个邀请林意等人进村寨的手势。

    在林意应允之后,前方瘴气笼罩的山林之中一部分瘴气突然消散了,形成了一片可以通往村寨的没有瘴气的区域。

    这次林意倒是没有太过惊奇。

    之前李固安已经和他说过了毒瘴的形成原理,也让他明白即便是天母蜡这些人也要服用专门的解药,既然如此,那这些人肯定也有控制毒瘴不让它散发的手段。

    “平时若是有贵客到访,按理我们天母蜡还要准备百虫宴,山中的一些虫豸虽然看起来可怖,但实则非常美味。”

    真正的进了村寨之后,林意看到这天母蜡村寨之中的土石和木结构的房屋都是下层是土石,上层大多都是木质,房屋里的陈设自然十分简单,但屋子的边边角角却都有一些石灰等物,看上去应该是防蛇虫的。

    “最初我们天母蜡被迫迁徙到此,便是靠许多虫豸活命。但此处是百蛇山,的确是蛇类更多,我如此说,想必你们应该十分奇怪,为何我们天母蜡当时不捕蛇吃肉?”

    原本林意等人倒是没有往此处想,但听到李承安这么说,林意等人却顿时好奇起来。

    建康城里的许多名门权贵自然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但山中的部族都并没有什么讲究,即便是一些边军行军时,也靠挖蛇捉蛙来补充一些肉食。

    “这便是事关我们天母蜡的那桩隐秘。”

    李承安领着林意等人在一处土楼的二楼厅堂之中坐下,他神色凝重的看着林意等人,道:“当初我们天母蜡被哀牢山中两个部族所迫,逃离到这百蛇山之后不久,其实那两个部族的人并未就此放过,他们还是派出的大批精锐战士想要将我们铲除干净,我们当时并未察觉,等到发觉时,他们已经攻入村寨,眼看我们天母蜡就会被屠戮干净,就此灭族,但我们全部剩余的人往山中深处逃遁的时候,却出现了一桩救命事,山中刮来一阵瘴风,瘴风里面出现了一条长角的巨蛇,这条巨蛇蛇鳞坚厚,武器难伤,它突然冲出,狂暴异常,我们族中虽然死了不少人,但那两个部族的精锐战士却几乎全部被它噬杀干净。”

    “头上长角的巨蛇?”

    林意愣了愣,“那就是异蛟,这百蛇山中竟然还有这种奇物?”

    他看过许多志怪类的笔记,所以十分清楚,其实有些民间流传的头上长角的蛟龙,并非是传说中巨蛇修炼时间长了成蛟,距离真正的真龙只差天劫。

    这种异蛟其实是天生的异种,体型比一般的蟒蛇更为庞大,按照林意看过的那些笔记的记载,在商周时期这种异蛟还时常有出没,但因为大多为害,被当时的修行者和军队清除,所以越到往后的朝代越是稀少,在最近两三百年,北方王朝是在营口一带出现过一次,而南方是在距离建康不远的舟山,在某处飓风过后,出现了一条这种异蛟的尸体。

    出现的这种异蛟种类也并不全部相同,在前朝舟山一带被飓风卷来的异蛟应该是海中的异种,上岸之后在陆地和淡水中无法生存,所以死去。

    而北方王朝营口那一带出现过的异蛟是江中的青蛟,按照笔记的记载,这青蛟脖颈处生长两片肉翼,在水中兴风作浪时,甚至能够在水面滑翔,还能喷吐水雾,造成江面迷雾。

    现在听这百蛇山中的这条异蛟,似乎却又不同,应该是某种山毒蛟。

    这种山毒蛟在一些志怪笔记里面也叫山魈蛟,大多都是皮糙肉厚,生活在洞窟之中,生性残暴。

    “便是这种异蛟。”

    李承安看着林意点了点头,“这突然出现的异蛟当时虽然也杀死了不少我们族人,但却无形之中相当于帮我们天母蜡全族渡过了一劫,当时我们对这异蛟也没有什么了解,便感恩戴德,把它当成了此间山神一般感激、供奉。当时我们的族人甚至将它称为祖蛇。”

    “那距离现在已经久远了。”木恩听出了些话音,震惊道:“难道那条异蛟还活着?”

    李承安看了他一眼,自己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想如何措辞描述,同时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木恩顿时歉然的笑了笑,强忍住好奇心,耐心的听着。

    “若是就此相安无事便也罢了。而且这祖蛇的巢穴本身就在百蛇山深处一处遍布毒瘴的深渊之中,我们族人也不想多去探究,纯粹当它保护神崇拜敬奉也就算了,但后来我们长居这山中,自然是靠山吃山,有什么吃什么,却又引来了祸事。”李承安苦笑了一下,接着说了下去,“我们发现它有些古怪的习性,平时它是深居那处遍布毒瘴的深渊之中,但一年也出来晒两次太阳,每次数日,那段时间它出来便是暴躁异常,还有就是我们在这山中平时再怎么捕猎都没有关系,哪怕血腥气再重,也引不出来它,但是有几种蛇类却偏偏就像它护佑的旁系一般,要是杀了那几种蛇类,让它嗅到味道,它却一定会出来,出来就也是要狂暴数天才回去。我们族人当时并不清楚,几次下来至少丧命在它蛇口有三十余人,后来便是什么蛇都不敢捕食,渐渐我们天母蜡在这百蛇山之中便形成了不杀蛇吃蛇的习惯。后来我们倒是也想明白了,当时那两个族突然突袭我们,这条祖蛇会突然出现,也是因为他们的战士在追杀我们族人的途中,沿路正好杀死了不少毒蛇,其中便有能够引它出来的蛇类。”

    林意想着那时的天母蜡倒是真正的内忧外患,顿时觉得不容易。

    这个时候李承安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我们丧命在它蛇口的族人一多,自然就对它十分防范,它每年出来的那两次,我们便称为晒蛇日,村寨中男女老少全部离开村寨出山,听上去像是我们族特有的节日,实际便是躲开它的危害。其后若是有强大外敌攻入,我们便族中战士杀些能引它出来的蛇类,让它直接出来对付敌人,而我们则悄然躲在深挖的洞窟之中,如此一来,当年一定要置我们死地的某个大族倒是后来反而被我们灭掉。”

    “我们对这祖蛇一直是又敬又怕,也不想多去探究,不再有族人因此丧命就好,但又过了数十年,在某个晒蛇日之间,它所居的深渊之中却是有惊人异动,但它却又不离巢出来。我们族中有两名勇士冒险去探查了一下,却是发现原来它是在蜕皮,但同时却发现,原来就在它的巢穴处不远,有一片红色的灵药地,我们族中那两名勇士将那里生长的红色植株的特征记了下来,后来我们问了一些马帮药商,这才发觉,那些灵药是在外面价值惊人的龙血草。”

    “龙血草?”

    林意等人,包括沈鲲在内都是大吃了一惊。

    龙血草是罕见的上品灵药之一,它在南朝和北魏那些出名的灵药山中都出产极少。

    它不仅蕴含充沛的天地灵气,炼化可以提升修为,除此之外,还有止血、补血和化毒的功效。

    南朝炼制的大圣补元丹和愈疮化毒丹都是许多权贵门阀都争取的极品灵丹,这两种丹药之中都有龙血草,但因为龙血草稀少,所以也并不是用做主材,而是辅材。

    即便如此,以愈疮化毒丹为例,这种丹药是连一些身上伤口腐烂入骨,又有些剧毒不化的沉重腐伤都能医治,足可见这种灵药的神妙。

    在他们震惊之时,李承安已经又接着说了下去,“我们得知了这龙血草的惊人价值,后来不免也有勇士动心,看是否能够从它的巢穴附近这片地方采集到一些龙血草出来。这祖蛇很多时候都在沉睡,有时候有勇士进去偷偷采集,便不会察觉,但有时又会苏醒,毫无规律可言,几乎全凭运气。所以我们族中试图采集龙血草死去的人也不少,也有一些成功的幸运者,当年我们出山的李玄李长官便是其中之一。对于这龙血草,我们族中也发现了不少妙用,除了能够造一些修行者之外,我们的很多解瘴毒的避毒丹也是因为加入了龙血草。我们知道这龙血草的好处,但也明白都是靠赌命,所以到了李玄长官那代,便也渐渐形成了族规,只有一些特殊事件,想要证明自己的勇武,并让族中所有人支持自己者,才会进去采集龙血草,我们便称之为祖蛇祭炼。例如族中选长官,有人当选,但有人坚决不服,他便可以参加祖蛇祭炼,来争夺这首领之位,但前提他必须能够活着出来,并带出三枝龙血草。比如族中两名男子同时爱上一名女子,引起争夺,其中有男子参加祖蛇祭炼成功,另外一名男子不敢参加,便自然放弃追求那名女子。”

    “原来如此。”

    林意和白月露等人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是雪亮,林意虽然并不惧怕,但心中却有些困惑,“既然杀蛇都能引蛇出洞,那想要龙血草,就不能先杀蛇引走它,然后乘机进入它的巢穴去采集?”

    “这我们也试过,只是这祖蛇有奇特天性,它再追也不离开这百蛇山,而且它若是苏醒,对这灵药的气味十分敏感,我们即便有时间采集出来,它马上醒觉,我们采集灵药的人依旧逃不脱。”李承安苦笑起来,道:“我们族中有人试过用一些器皿装灵药,但不管包裹得如何严实,它还是能够察觉,哪怕深埋都没有用。还有哪怕是瞬间吞服下去,逃不了多远也被它赶上一口吞掉。”

    “我们李玄李长官虽然机缘巧合成了开国大将,在朝中身居要位,但也依旧保守了这个秘密,只是对这种异蛟他也是多方考究查证。”李承安看了林意一眼,犹豫再三,还是说道,“后来确定这种异蛟叫做山毒魃,在商周时期也有出现过,是一种旱地的巨蛇,它的气血都有剧毒,喷息可达数十丈,但一般而言,它的寿命不过百年,我们山中这条祖蛇恐怕至少已经活了三四百年,就是因为这龙血草对它有增益的作用。”

    “山毒魃”

    林意微微一怔,他恍惚记得某本典籍上曾经模糊记载过,这种异蛟生性残暴,一开杀戒就会肆无忌惮的发狂,所以往往闯入城镇,然后被绞杀。但这条异蛟如此克制,想必是知道那些龙血草对它十分重要,所以才一直守着,怎么都不离开这百蛇山。

    这倒也是一些异兽异虫的天性,所以往往一些灵药丰富的地方,都有厉害异兽异虫盘踞。

    他还记得,那本典籍上也说过这种异蛟浑身都是宝物,但具体是何等用处,却是一笔略过,想必也并不了解。

    “按你的意思,是我只要以你们族祖蛇祭炼的方式,从中采集足够的龙血草出来,便可以改变你们之前的成命,让你们族中的战士加入我们铁策军?”他略微沉吟片刻,然后看着李承安问道。

    “也没有这么简单。”

    李承安苦笑了一下,道:“你并非我们族人,倒是要我们这些族人之中,有人愿意和你一起进入这祖蛇巢穴,然后你要帮他采集出三株以上的龙血草出来,他便能改变上代长官的那道命令,然后我们族中的战士,才能加入铁策军。因为按照我们祖蛇祭炼的规矩,我们族人是可以邀请一个好友协助的,只是他必须确定那个好友能够保守秘密,而且在成功之后,那个好友便也相当于是我们天母蜡自己人了。”

    木恩等人也都彻底明白了。

    这李承安的意思是,林意愿意去祖蛇试炼无用,还必须有天母蜡的族人愿意随他进去,同时这人还要愿意改变上代长官的命令。

    在李承安和木恩看来,这事的确很难。

    天母蜡人对那祖蛇敬畏已久,恐怕是万不得已,绝对不会有人敢主动要去参加者祖蛇祭炼,更不用说现在是为了帮助外人。

    但让李承安和木恩根本没有想到的是,李承安的话音刚落,便已经有几个年轻的声音响了起来,“若是长官允许,我愿随林大将军进去采药。”



    第六百零三章 不祥预感 (第1/1页)

    李承安顿时愣住。

    林意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很有深意的看着李承安,道:“看来李长官你还是低估了你们天目蜡这些战士的勇气。”

    “我希望您能够成功。”李承安深吸了一口气,他对着林意行了一礼,由衷的说道。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林意看着他,认真问道:“若是祖蛇苏醒,我若是将它击伤或是杀死,你们会?”

    李承安和所有在场的天目蜡人都是一下子呆住,这是他们从未考虑过的问题,但想着林意做过的事情,又想到古时这些异蛟也是死在许多奇人的手中,强大的修行者也并非没有重创它或者杀死它的可能。

    “我们对这祖蛇都是敬而远之,虽然它避免了我族遭受灭顶之灾,但后来了解了它的习性,我们也知道我族只是幸运,正巧不在它发狂时在它附近而已。后来我们族中死在它口中的也不少,这些年来,我们也依旧是抱着不去和它为敌的态度,但想来,若是它要杀我们族人,我们也自然会反抗。”李承安沉吟了片刻,道:“若是它恰好苏醒,它若是和您为敌,你要是重创它或者杀死它,我们族中也不会因此觉得不快。”

    “那就是无所谓了,不妨碍你们天目蜡的人加入我的铁策军。”林意言简意赅的说道。

    他的神态让李承安又忍不住端详了他许久。

    李承安此时甚至忍不住有些怀疑林意会不会故意弄醒这条祖蛇,然后设法杀死它。

    “你叫什么名字?”

    林意的目光落在了一开始出声说愿意进去采集龙血草的那几名天母蜡战士之中的唯一一名女箭师身上。

    这几名自愿者,都是一开始在这村寨中和他战斗过的天目蜡年轻战士。

    这名女箭师最多也不过十六七岁,肤色黝黑,看上去比萧素心还要瘦小很多。

    听到林意问自己,这名天目蜡的少女顿时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甚至都有些结巴起来,“李…李香…李香凝。”

    “那就请你带我去你们这祖蛇的巢穴,我们去采集龙血草。”林意对着这名少女行了一礼,认真致谢道。

    虽

    然都已经心中雪亮,这名此时在南朝已经蔚为传奇的年轻大将军应该会去祖蛇祭炼,但此时听到他毫不犹豫的最终说出这句话,并选择这名少女作为同伴,在场的所有天目蜡人还是莫名的感到了一阵震撼。

    萧素心不自觉的有些担心,她手指无意识的扣着弓弦,忍不住转头望向白月露。

    她对这种异蛟并没有什么了解,未知的东西,力量就无法衡量。

    现在的林意哪怕单独对付一名神念境的修行者,她都丝毫不会担心,但是这样的异蛟,万一力量远在神念境的修行者之上,而且体型又极为庞大,那林意的处境就十分危险。

    但是她看向白月露,白月露却是对她微微一笑,然后点了点头,她就顿时心中大松,明白白月露对这种异蛟肯定有些了解,若是白月露觉得没有问题,林意说不定就真的杀了那条异蛟也不一定。

    “你们有没有什么兵器,类似我那镇河塔心?”也就在此时,林意的声音再次响起。

    钟离之战已经天下皆知,林意知道这些天母蜡人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名头,一定也会听说在这场大战之中大放异彩的那根镇河塔心。

    “那样沉重坚韧的兵器…”李承安原本就觉得林意的神色很暧昧,此时又听到他问及兵器,心中就又满是不祥的预感,一时之间,他的思绪有些转不过来。

    他这一迟钝,身周的这些天目蜡人却都会错了意,当下有两人便忍不住出声提醒,“李长官,我们族中战士都是不擅长那种兵器,但是你忘了?那虎族当年有些人用的刺棍应该也算沉重坚韧。”

    “刺棍?”林意有些惊奇。

    “那虎族便是当年想要灭掉我们天母蜡的两个大族之一,他们当年的那些精锐战士都被祖蛇杀死,有不少兵器留了下来,只是我们没有用,便存在了库中,时间一长,有不少兵器都已经腐朽。不过有些刺棍倒是山中精金所制,连锈迹都没有。”李承安一边解释几句,一边直接让十余名天母蜡的战士直接去搬来。

    只是片刻,十余名天母蜡战士去而复返,脚步十分沉重,咣当咣当数声,将数件兵器放在林意的身前。

    什么刺棍,不

    就是粗制滥造般的狼牙棍?

    先前林意十分好奇,但是看着丢在自己身前的这四根东西,他却哑然失笑。

    这所谓的刺棍,就是一根九尺来长的玄色棍子,一段有数根参差不齐的尖刺。

    这尖刺的长短都不一,每根棍子上所在的位置也不一,看上去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制造时,多余的精金铁水好不容易烧融之后,随意的滴在这些棍子上,牵扯而成。

    不过李承安有一点说的不错,这些粗陋的刺棍的材质倒是的确不凡,是某种特殊的精金,黑色之中有星星点点的朱红色砂砾般的质感。

    他伸手拿起一根掂了掂,这一根倒是也有至少百余斤的重量。

    他随手抡了抡,瞬间响起一阵沉闷的破空声,不过他也马上醒觉这不是在铁策军中,便笑了笑,对着这些天目蜡人道:“我试一试。”

    李承安才点了点头,他已经提着这一根刺棍掠了出去。

    所有人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影落处看去,顿时听到咣当一声巨响,耳膜都有些发麻。

    这座土楼下方的一块大石,被林意直接砸得四分五裂,烟尘飞扬。

    这些天目蜡人看得脸色都是大变,心想这样的力道砸击,这虎口恐怕也得震裂,但是他们却分明看到,林意的手连丝毫的震动都没有。

    在下一刹那,林意将这根刺棍举起到眼前,仔细看了看。

    这刺棍上是沾染了不少石粉,但是却连丝毫的弯曲都没有。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心中觉得四根这样的刺棍还是有些不够,又转身看着土楼内里的李承安,认真问了一句,“这样坚韧沉重的东西还有没有,未必需要这样完整的兵器,哪怕能够当暗器砸出的都可以。”

    李承安不自觉的满脸苦笑,他心中的不祥预感更加浓烈了些。

    这哪里是想偷偷摸摸的进去采龙血草完成祖蛇祭炼?

    “沉重坚韧之物…能当暗器砸出的都可以。”他顺着林意的问话想去,倒是真被他想到了一件东西,他便下意识的说道:“还有一对飞钹,是当年虎族第一勇士合力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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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钹?”

    林意愣了愣,下意识的便让李承安赶紧拿来看看。

    这飞钹无论在南朝和北魏都是很少见的奇门兵器,主要原因是不太实用,林意也没有见过实物,但按照他之前所看到的典籍上的记载,南朝和北魏的飞钹都像是略扁的大盖檐铁帽子。这种兵器都是抓住中间鼓起处的一个小把手,不太好发力,就算是做盾牌,又不够坚厚。

    但要说完全是无用,倒也不见得,历史上也曾出现过用这种奇兵的宗门,这飞钹之中之所以有一个飞字,是专修这种飞钹的一些厉害修行者能够将它甩飞出去,它还会旋转飞回。

    而且据说那些宗门的修行者用这飞钹时,最令人头疼的是无论它互相震击还是飞行之时,都会响起各种巨大的声响,让人头昏目眩,也算是一件音震的独特兵器。

    不过无量山和哀牢山之中这些部族对于一些兵刃的叫法可能和外界不同,林意倒是也无法肯定,这李承安所说的飞钹就是他所认知的这种飞钹。

    不过片刻,数名天目蜡的战士合力抬了两面明晃晃,黄灿灿的东西过来,远看就像是两面黄铜大镜,近看却就是林意在典籍上所见描述过的飞钹。

    一般的飞钹只比寻常的大盖檐帽子大出一圈,但是这一对飞钹却是大如伞盖,要是遇到一个身材瘦小一些的,比如那名叫做李香凝的天目蜡少女,往这竖起的飞钹后面一躲,整个身体便都像是龟缩在了一个乌龟壳后,全部都可以隐匿在后,一点都不露出来。

    林意提了提这一对飞钹,每片不像他想象的沉重,但也有六十斤左右,当年这天目蜡的对头族中勇士能够提着这样一对兵器在山林之中战斗,倒是也气力惊人。

    这一对飞钹看起来像是黄铜,但从分量和表面灿烂如新看来,却并非是黄铜,应该也是数种精金锻打出来。

    林意暗自称奇,怪不得在建康城里他所看到的一些好看的杂谈笔记都是出自一些游历极广的修行者之手,似乎反而是南北两朝的大城,反而东西越是正统,连修行手段和兵刃都比较单一。

    他心中好奇,忍不住就将两片飞钹互相碰击了一下。

    当的一声巨响,连他自己都完全预料到,头皮都被震得有些发麻。

    两片飞钹在他手中剧烈颤抖,除了撞击时的一声震响之外,此时在他双手之中,竟然还是余音不断,就像是两口大钟在被剧烈撞击之后,还在嗡鸣。

    “这么大声?”

    连沈鲲都吃了一惊。

    “这叫响金,也算是当年虎族的特产。”李承安苦笑道,“别看它轻薄,但是韧性极强,哪怕重物敲打,或是尖锐锋利之物刺击,也不能敲裂和穿透,最多就是变形,他们当时冶炼时据说加了一种叫做凤鸣砂的矿砂,可以让这种精金遭受重击时震荡化力的同时,还能发出更巨大的响声。音波不断震荡,别说是普通人头昏目眩,就连修行者的真元都受影响。”

    “这若是不打造成这种飞钹形状,敲击也能发出巨响,只是这精金本身就十分特殊?”林意真是有大开眼界之感,他放下一片飞钹,伸指轻轻一弹,果然又是一声巨鸣。

    南朝自萧衍登基之后,大兴佛寺,建康城中在清晨便到处都是寺庙中的晨钟声,那些晨钟声有的清明悦耳,有的沉闷稳重,声音都是余音不断,能够传出很远。

    但他十分清楚,那些佛寺之中的大钟,不只是材质,在钟的形制上也是多番推敲,不仅大小、高宽都有要求,就连表面和内里都会篆刻很多利于发声的符文。

    现在这种响金,似乎不加任何雕琢,就已经可以声震四野,超过很多能工巧匠的手段了。

    他久居建康,第一时间联想到的便是建康城中那些寺庙的钟声,但白月露却是瞬间联想到了其它。

    刚刚林意只是尝试性的撞击一下,无意中发出的巨响就让她体内气血有些翻腾。

    这种东西,只要落在足够气力的武者手中,都不需要修行者使用,发出的巨响就和很多修行者的独

    特音震手段差不多。

    修行者的音震手段一是能够惑神,能够让人心慌意乱,另外巨大声响震荡到一定程度,音波如同实质一般,就让人体内的元气都随之震荡,修行者就不好控制自己体内的真元运行。

    当然修行者的诸多音震手段是可以令震荡朝着既定的方向而去,或者自己有一些特殊的防护手段,自己不受其害,现在虎族的这种响金似乎是不分敌我,一味的巨音震荡。

    但她想到的是,林意根本不靠真元战斗,别的修行者受这音震,自身实力必定大打折扣,但林意却毫无妨碍。

    “现在这虎族是彻底消亡了?那这响金是随之断绝,亦或是还有矿藏可以产出?”她看着李承安认真问道。

    “虎族在哀牢山中原本十分强横,但当年在我们这百蛇山连吃了两次亏之中,族中精壮战士几乎死伤殆尽,他们平时结怨的部族又多,后来自己便觉得留在哀牢山中就是灭族之灾,于是他们便悄悄迁徙,但是在迁徙的途中,却在怒江畔又被一支部落伏击,据说只剩下了少数人,变成了流民,过了百年,这些流民都早已不知所踪了。”李承安料想白月露这么问必定是觉得这响金别有用途,于是他耐心解释道:“至于当年虎族的村寨早已经荡然无存,就算还能找到响金的矿石,冶炼的手段也早就失传,现在除了这一对飞钹之外,我们这村寨最中心石场上的一根旗杆下部,倒是也用这种响金包裹,还有一架水车多处也用这种响金包裹,加起来估计有两三百斤的量。这也都是当年那些虎族进攻我们百蛇山的战士的武器残留,只是因为这种响金不会被流水和湿气腐蚀,所以被我们锻打了之后另做它用。”

    “你是想利用做些音震的兵器?”林意顿时反应过来。

    “党项多的是冰川雪山,若是音震形成雪崩,比千军万马更有用。”罗姬涟眼睛马上一亮。

    白月露微微一笑,“铁策军还差些战鼓。”

    “用这响金制成战鼓?”林意看着白月露的脸色,便知道她心中已有计算,他便只关心一点,“那这些响金是否够用?”

    “应该足够。”白月露忍不住笑得更加灿烂了些,“只是这还不是自家之物,我们现在这样计算,委实无礼。”

    林意明白她的意思,哈哈一笑,道:“那便先完成这祖蛇祭炼再说。”

    天母蜡的所有人开始撤离村寨。

    所有人撤离之前,都用中指的指节在李香凝的额头上轻敲了一下。

    这是祖蛇祭炼的传统,对于勇士的祝福和赞美。

    天母蜡能够在百蛇山之中生存下来,和祖蛇出现的运气有关,但在之后的很多年,却在于一代代战士的忍耐和牺牲。

    是许多勇于参加祖蛇祭炼的天母蜡人磨砺了这整个族群的勇气,并用取回的龙血草赢得了毒瘴阵这种让他们在哀牢山中立足的手段。

    所有人先撤离村寨,这是为了避免祖蛇苏醒冲出来发狂而带来更多的死伤。

    沈鲲和白月露等人当然不在意,但为了尊重天母蜡的传统,他们所有人还是随着天母蜡人一齐撤离了村寨。

    “事实已经证明了你的勇气。”

    林意一手提着一个飞钹,身上背着四根刺棍,形容很夸张的跟在李香凝的身后,同时认真说道:“只是到了里面,万一这条祖蛇苏醒,你千万不要对它出手,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你是不是真的想屠了这条祖蛇?”李香凝没有答应,却是反而认真的问了这一句。

    林意笑了笑,“那你想不想杀了它。”

    “不想。”李香凝毫不虚伪的说道:“它虽然杀死了不少人,但它其实和山林间的其余蛇类没有太大差别,那只是它的天性。更何况它对我们全族有恩,所以能够相安无事就相安无事,更何况我们现在天母蜡已经全部搬出了百蛇山,就更不会招惹到它。”

    “那我尽量不主动招惹它,但它如果要醒来要杀我,我也不会坐以待毙,只是如果有可能,能不杀就不杀。”林意看了这名天母蜡的少女一

    眼,道:“不过方才所说的事情你必须答应,我并非是嫌弃你的能力,但你应该明白,若是真的战斗起来,我若是需要担心你的安危,便会束手束脚,说不定还会赔上自己的性命。”

    李香凝用力点了点头,道:“一言为定。”

    ……

    祖蛇巢穴所在的深渊就像是平坦的山坡上突然撕裂了一条巨大的裂缝,峡谷里生长的都不是平时可见的高大树木,而是许多外面根本看不到的巨大蕨叶植物。

    这种蕨叶植物喜阴喜湿,几乎就是阴暗潮湿环境的代名词。

    透过诡异的微蓝色瘴气往深处看,林意很轻易的看到数条不知源头的小瀑布飞流直下,团团水雾在峡谷中冲击,蒸腾的水汽飘到一定高度,又因为阴冷而凝结,化为雨滴往下落去。

    “这里面有很多暗河,我虽然有地图,但我们族里最近一次祖蛇祭炼也是十几年前了,可能会被冲刷出不少像陷阱一般的地坑,你要小心。”

    李香凝手里捏着一张羊皮地图,手心却是紧张的不断出汗,她知道林意不畏惧瘴气和毒蛇,所以只交待了来自地形的危险。

    “好。”

    林意很干脆的点头答应,在此之前,他其实也服用了一颗天母蜡专门用来解这里瘴毒的丹药,只是这里的瘴气有种臭脚般的味道,所以他跟在李香凝的身后,还是索性闭住了呼吸。

    李香凝虽然之前也没有进过这里,但是她和其余所有天母蜡的年轻战士一样,平时都在这一带修行,这种类似的地貌经历得太多,所以这种即便是令边军的那些精锐斥候都会十分头疼的阴暗密林环境,她却都是如履平地,如同行走在普通的花园里一般。

    她沿着一条溪水很快行进到了峡谷谷底,峡谷谷底和外面简直是截然不同的世界,因为高度落差至少有两百丈,阳光在毒瘴和蕨类植物的重重遮掩下,几乎透不进谷底。

    谷底就像是一个永恒的黑暗世界,一些闪耀着磷光的石头暴露在腐烂的枝叶之外,地上厚厚的腐烂枝叶就像是杀鱼后留下的厚厚内脏,而其中却是有一些稀奇古怪的蘑菇生长出来。

    外面的山谷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山风吹拂过树叶的声音,各种虫类、鸟类的声音,还有野兽活动的声音,但在这里,唯一的声音除了流水声,就是一种奇异的,如同水泡爆裂的声音。

    谷底有一些色泽极为古怪的水潭,水潭里不断浮现出一连串珍珠一样的泡泡,这些泡泡在水面消失时就会发出这样一声声的轻响,随之升起的,就是一缕缕蓝色的瘴气。

    峡谷里的山体都有着许多洞窟,这些洞窟里面偶尔会闪过一些长足的蜘蛛等物,但都没有什么声音。

    李香凝的呼吸原本变得粗重起来,但再往前行进了数十丈,她却也尽可能的屏住了呼吸,脚步也尽可能的放缓。

    峡谷底部的黑暗世界在她和林意的前方却似乎又突然到了分界点。

    前方像是有一片开阔的平原,有一条光柱正好从瘴气的某个自然空洞射落下来。

    射落的位置有一座巨坟般的山体,山体正对着她和林意所在的方位,有一个幽深的山洞。

    山洞的洞口一直到一片散发着红光的区域之间,随处都是成堆的骷髅。

    明亮的光柱,巨坟般的山体,山体前大片的白色骷髅,还有一片猩红的生长着龙血草的区域,在这个谷底形成了一副显得不太真实的画面。

    龙血草虽然喜欢潮湿,但按照典籍记载,却是喜阳,而且必须是灵气充裕之地,原本林意来到这谷底的时候还满心不解,此时看到这样的画面,感受到前方涌来的阵阵灵气,他便霍然开朗。

    已经到了地头。

    那条祖蛇此时就应该在那个山洞里沉睡。

    林意轻轻的拍了拍李香凝的肩膀,似乎她停留在这片黑暗的区域,不用再往前带路。

    然后他越过了李香凝,径直朝着那片生长着龙血草的区域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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