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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天号,宝通号、良工坊这些人的商议很快告一段落。

    生意是生意,和无条件的付出便绝对不一样。

    之前这些商号和军方、一些权贵门阀做生意时,自然会有很多特殊的限定,但若是抛开各种限定,而且只需考虑一千五百人的精锐军力时,这些生意人和优秀匠师的想象力就发挥到了极致。

    完美,简直是完美。

    看着最终汇聚而成的清单,元承运和富玲珑自己都觉得赞叹,他们自己都觉得,似乎换了自己领了这样军备的一千五百名军士,自己似乎都能打几个漂亮的胜仗。

    “我们不知道林大将军您什么时候想入党项,但我们这份单子里列的东西,除了军马需要耗时长一些之外,应该都可以在一个月之内备齐,并送到齐通郡。”

    元承运亲自将这份单子交到林意的面前时,他看着林意的面容,虽然明知道林意十分年轻,但还是在心中忍不住感叹英雄出少年。

    “军马和我们的粮草、所需的药物,你们不用考虑。”

    林意一边认真的看着手中的清单,一边很断然的谢绝。

    “这些都不用考虑?”

    元承运和富玲珑愣了愣,但随即看到林意身边陈宝菀的嘴角露出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两人便顿时醒悟过来。“倒是我们愚钝了。”

    金乌骑是公认的天下第一骑军,连北魏那些自幼在马背上的强大部族的骑军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在骑军方面,哪怕是对于马匹的选择,以及各种恶劣环境下的跋涉和战斗,应该没有人会比金乌骑更强,更有经验。

    虽然金乌骑听说在钟离之战也损失惨重,但剩余的金乌骑却是都归了林意的这支铁策军,如此想来,铁策军将来的这五百骑军,恐怕就是一支新的金乌骑。

    林意和陈宝菀还在凝神看那份军械清单,一时没有再说什么,元承运和富玲珑两人想到此层,心中却是越来越好奇,他们忍不住去猜想,林意的这支新军,到底都会由什么样的军士组成。

    ……

    六二七。

    这是钟离之战结束,除去一些无法行动的伤病员,跟着林意开始西进的这支铁策军的人数。

    包括林意自己,包括剑阁剩余的人,包括齐珠玑、萧素心和魏观星等所有修行者在内,此时跟随着林意的这支铁策军总人数便是六百二十七人。

    这些人里面,有剩余的金乌骑,有王朝宗等幸存的当时的钟离城守军,有十数名私盐贩子,还有便是原本的铁策军。

    自林意被封十一班神勇镇西大将军开始,沿途的一些镇戊军的军力,包括一些预备的军力,其实都可以调动补充,扩入铁策军。

    然而从离开钟离城开始,林意却是连一人都没有增招。

    林意和陈宝菀直接找承天号等商号,大量准备军械,齐珠玑又去桐山监提重案犯….现在林意这支铁策军的所作所为似乎有些肆意妄为,而且即便陈宝菀对这些商号有那一句交待,但恐怕过不了多少时间,稍微聪明一些的人都会很轻易的揣摩出林意的战略意图——精兵,主动出击。

    但在今日之前,却委实没有几个人能够明白林意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现在这支铁策军,连统一的军服都尚且没有申领,在行军之中,完全就像是一支杂军。

    这支“杂军”此时就驻扎在蒙笼城外的一片野地里。

    十余辆马车毫无秩序的散乱停着,行军营帐也是显得凌乱而随意。

    不远处的官道上,正巧慢慢行来一支两千人左右的地方军。

    行在前方的是八百左右的轻骑军。

    这些轻骑军所骑的战马都是清一色的雪白,连一根杂毛都没有,而且毛色十分光滑,马身的肌肉都是高高隆起,显得雄健异常。

    这些轻骑军头盔上的白羽和旗帜上的“陈”字,证明了他们是定州军的精锐骑军,大名鼎鼎的白马骑。

    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绝大多数骑军都不会佩戴任何多余的配饰,但是定州一带的一些骑军却有着特殊的传统。

    这些白羽不是为了显得英武好看,而是一种荣誉的象征。

    只有经历过上千人以上的战阵,而且在战阵之中杀死过两名以上敌人的骑军,才有资格在自己的头盔上插上这样的白羽。

    这些行进在官道上的轻骑军,每一个人的头盔上都有白羽,这便意味着在定州,这支骑军绝对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在远处,这支骑军就已经注意到了驻扎在野地里的这支“杂军”。

    这支军队的将领并没有先派数骑过来查看问询,因为远远看着这支“杂军”,这支骑军的将领心中就已经觉得,这或许应该是某一个途径此地的门阀的私军。

    然而等到他们越来越接近,看到其中一些人身上金色的铠甲,看到一些铁策军的衣饰时,这些将领的面容却渐渐变得僵硬起来。

    他们心中隐约的猜测,和某个传闻越来越重合。

    尤其当距离这支“杂军”只有数十丈的距离时,当可以看到这些人脸上的神色和情绪时,这些将领和他们身后的军士,心中都涌起一些古怪的感受,甚至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寒意在他们心中生成。

    这些人的眼神明明很平和,很善意。

    然而和这些人的目光相触时,他们却莫名的觉得这些人和他们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

    这支骑军为首的一名年青将领面容渐肃,他缓缓的竖起了手。

    他身后的军队齐刷刷的停了下来。

    然后他下马,离开官道,朝着这支“杂军”所在的野地中走去。

    他是陈治,定州军最优秀的年轻将领,之前所统御指挥的战斗无一败绩。

    在平时,他是一个极为自信,也很骄傲的将领。

    然而此时,他看着这些人,心中丝毫没有骄傲的情绪。

    他的心中也有着不断涌出的凉意。

    看着这些平和但莫名让人觉得可怕的“杂军”,他的嘴角甚至荡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苦笑。

    难道这就是面对十几万敌军,在如同炼狱一般的杀场,最后存活下来还能取得胜利的军士,才能拥有的如修罗般的气质?

    “定州,白马骑陈治,您是?”

    看着迎上来的一名看上去比自己大上几岁的将领,他认真躬身行了一礼,问道。

    “铁策军,神威大将军部,王朝宗。”

    王朝宗也对着他认真行了一礼。

    他在钟离城之中所受的伤很重,虽然经过黄秋棠的用药,接着又有陈家的灵药,但是在此时却还未完全复原,他行礼时的动作有些艰难,面色也有些过分的苍白。

    陈治感觉得出他的伤势。

    听着他的名字,陈治的心中也瞬间涌出极大的尊敬。

    钟离大捷之后,整个战争过程里很多细节被忽略,或者说有意的遗忘了,但这些细节,军方自己却很清楚,今后的很多故事书里也一定会有记载。

    王朝宗是钟离大捷之后,所有钟离城中幸存的将领之中所获封赏最少的一位。

    因为他以下叛上,甚至将上峰将领杀死吊在北墙之上,这种事情,虽然基于他的英雄无畏,基于他要镇守住钟离城,但对于军方而言,却依旧是无视军令,绝对不可取,绝对不能大力宣告的事情。

    除了血腥和英勇,军队更在意的是军纪和绝对的服从。

    只是军方考虑的是大局,而底下每一名将领,对于这样的事情,自然就有着各自的判断。

    “很荣幸…真的很荣幸见到您。”

    陈治微微迟滞了片刻,然后极为认真的轻声行了一礼,“林大将军,在不在此处?”

    在之前的行军之中,这支铁策军也已经数次遭遇过地方军,所以王朝宗很能理解陈治此时的心情,他有些歉然的笑了笑,道:“林将军他们入城办事,恐怕不会很快回来。”

    “我们受命调度,不会在此处停留,看来便是错误,无缘参见林大将军了。”

    陈治心中生出浓浓的失望之意,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想了想,然后认真道:“有什么我等能帮得上忙的吗?”

    王朝宗略微沉吟,还未应声,他身后不远处的营帐后却是转出一名看上去很安静的少女,对着陈治行了一礼,轻声道:“应该会有,他日若有一些东西要运送,恐怕还要劳烦将军。”



    “运送东西?”

    陈治微微一怔,虽然明知铁策军若是要运送至前线的东西应该不是平常事物,但他还是马上点了点头,道:“只要我力所能及,当然没有问题。”

    “那便多谢将军。”这名少女认真行礼致谢。

    “您是?”陈治回了一礼,他的眼神里全是惊异的神色,这名少女看上去并不太过引人注意,但他可以明显感觉到,所有她身边的那些铁策军军士看着她的目光都很尊敬。

    “这是我家军师,姓白。”少女还未回答,王朝宗便已经答道。

    “倒是唐突了。”陈治顿时大吃一惊。

    少女微微一笑,“陈将军说笑了。”

    陈治倒是也不想特意攀附林意,加之的确有军务在身,他也不在逗留,很爽快的告辞离开。

    这支白马骑和随后的步军在官道上留下的烟尘还没有正式散尽,远处官道的尽头处,却又出现了一条孤单的身影。

    那是一名单独的骑者。

    但是这名单独的骑者,却很快吸引了铁策军绝大多数人的注意。

    这毫无疑问是一名军士或是将领。

    因为即便是远远看去,都可以清晰的判断出来,马上这名骑者身穿着的是一身黑甲。

    只是这身黑甲却殊为奇特,是很少有的紧身皮甲。

    最为关键的是,这名骑者腰细胸丰,赫然是一名身材修长的女子。

    南朝这样的女子甲衣,本身就更为稀少,尤其太过凸显身段,往往被那些士大夫、读书人认为有伤风化。

    换句话而言,即便有这样的甲衣,敢于这样堂而皇之穿着的女子,也是十分大胆,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这名骑者越是接近铁策军扎营的位置,便越是显得曲线玲珑,而且她的面容也是十分美艳,看年纪,也不过比白月露大个几岁。

    这名女子显然是冲着铁策军而来,看着这名脱离了官道,朝着铁策军扎营地而来的女子,从营帐中走出的萧素心越发觉得似曾相似。

    再隔得近一些,她看到了这名女子背着两柄剑,两柄剑的剑柄随着颠簸而在女子的背后晃动,她便骤然想起了这人是谁。

    “罗师姐,你怎么来了?”

    她快步出营,朝着这名女子迎了过去。

    这名女子是罗姬涟,南天院天监五年生,当初林意和她以及其他天监六年生出发去眉山的途中,林意就和这些天监五年生起了冲突,当时出战的天监五年生中,除了宁凝之外,她便对这罗姬涟印象最为深刻。

    因为这罗姬涟行事最为落落大方,而且对林意也不错。

    “萧素心,真是没有想到,你们在钟离城还能活下来。”

    罗姬涟微微一笑,身影一动,就直接从战马上掠了下来。

    她落地时就已经双脚继续前行,腰肢曼妙,背后的两柄剑微微颤动,身姿真是极美。

    之前萧素心记得很清楚,她背上背着的是两柄细剑,但现在她背上背着的却是两柄制式看上去极为标准的长剑,一柄是黑鞘黄柄,另外一柄却是青鞘青柄。

    铁策军其余人原本都不认得这名女修,但听得萧素心称呼她为罗师姐,再看到她身上这两柄剑的剑柄,魏观星等人心中一动,便已猜出这名女修的身份。

    “若不是韦睿将军去的快,恐怕是见不到师姐了。”萧素心对这名师姐原本颇有好感,此时又是在远离建康之地见到故人,她便是莫名的感动。

    罗姬涟随便放了马,让战马走动吃草,她随意的四下看了看,道:“林意不在?”

    “他去城中办事了,应该还要一会才能回来。”萧素心说道。

    罗姬涟说道:“那给我一顶营帐,我先休憩片刻,等他回来再说。”

    “那用我的营帐便是。”

    萧素心虽然不知道她所来何意,但她性格便是如此,也不多问,便直接将罗姬涟引到自己的帐前。

    ……

    “是安康郡罗秀之女?”

    魏观星远远的对着萧素心招了招手,等萧素心走到他的身前时,他才轻声问道。

    “是的。”萧素心点了点头。

    魏观星看着萧素心的样子,就知道她在心中根本没有任何的联想。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轻声道:“安康郡是东梁州要塞,东梁州在两个月前便经历了大战,沦入北魏之手,到现在还未收复,若是我所听闻的消息不差,罗秀早已在安康郡城破时战死。”

    萧素心呼吸猛然一顿,她抬起头来看着魏观星,一时说不出话来。

    魏观星原本还想再说什么,但他想到萧素心不是白月露,他便硬生生忍住。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林意所在的马车出现在了铁策军诸人的视线之中。

    “罗姬涟?”

    林意和陈宝菀刚刚下了马车,听到罗姬涟到来的消息,林意也是一愣。

    南天院的学生数量本来就不多,而且眉山之后,便是分散于南朝各地,尤其其中大部分权贵子弟,应该都在建康安稳之地任职,自从成为铁策军将领之后,除了齐珠玑、萧素心、王平央这些原本就在他身边的南天院学生之外,他就见过倪云珊,其余南天院的同窗、上面天监五年、天监四年的师兄师姐,他一个都没有碰到过。

    “先前东梁州一带是多番交战的战场,她父亲罗秀和安康郡守军在城破之时全部战死。”

    白月露之前也并未听魏观星和萧素心的谈话,但是和魏观星猜测的一样,当她走到林意的面前时,她便已经说出了魏观星心中所想的事情,“而且东梁州一带的战役,此时还导致军方很多人对萧宏不满,边军的很多将领始终认为,东梁州的陷落,正是因为萧宏太过优柔寡断,连撤军的命令都下达得不及时,以至于东梁州一带的南朝军队不只失去有效增援不说,还被北魏军队分割包围。”

    林意自然明白白月露这些话的意思,他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他却也没有多想,直接便喊了一声,“罗师姐,我回来了。”

    随着他的出声,这个营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一顶营帐上。

    只见那一顶营帐的帘子不紧不慢的往外挪开,依旧那身黑甲的罗姬涟弯腰走了出来。

    “别来无恙?”

    想着那时自己面对这些天监五年生的景象,林意此时心中虽然有些沉重,但还是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微笑。

    罗姬涟却不像所有人所想。

    她笑了起来。

    笑得更为热烈。

    “参见林大将军。”她冲着林意眨了眨眼睛,然后却认真行了一礼。

    “怎么说,怎么想?”

    林意顿时觉得轻松,他快走几步,在自己的营帐前坐了下来,然后等着罗姬涟坐到自己的前方,便轻声问了一句。

    “你不知道我怎么想,我却知道你怎么想。”

    罗姬涟坐了下来之后,却是先对附近的铁策军军士要了些吃食,然后才看着林意,说道:“你想我来你这铁策军,或许应该是我想报仇,而且你和萧宏原本便已结怨,你现在又即将坐大,我入了铁策军,恐怕便有报仇机会。”

    林意有些奇怪的看着她,“那你不是这么想的?”

    “打仗就会死人,任何将领都不可能面面俱到,哪怕萧宏在我看来的确不堪了些,但哪怕他指挥得当,我父亲也不是没有战死的可能。”

    罗姬涟摇了摇头,“我要报仇,也不是先找他,自然是要找杀死我父亲的那些北魏人。”

    “那师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索性就告诉我,我就懒得猜。”林意点了点头,他发现自己倒是真的越来越佩服这名师姐,这和修为无关。

    “如果我说纯粹是因为你要去党项,你信不信?”罗姬涟的性格原本就和绝大多数南朝女子不同,她看着似乎依旧和当时差不多的林意,想着对方现在却已经是贵为十一班的大将,她却是越发的觉得这名师弟可爱起来,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林意有些苦了脸,道:“说实话,不太信。”

    “那便说些你肯定能信的。”

    罗姬涟又咯咯笑了笑,但却马上又收敛了笑容,平静的说道:“其实之前南北战事未起,我们进入南天院修行时,你想必也明白….绝大多数南天院的学生,也都不会真正的进入边军之中,真正的生死搏杀,绝大多数南天院的学生,都只是享受南天院最优厚的修行条件,然后再在朝中占据重要的位置,哪怕是像我这样的女学生,将来最差也应该会成为南朝某个重要学院的教习,甚至副院长、院长。至于我自己,其实也心中明白,哪怕我一时想不通,真的想要去前线征战,家中恐怕也绝对不会同意。”

    “不过到了东梁州沦陷之后,就不一样了。安康郡没了,别说是我的父母家人,就算是绝大多数我离开安康郡之前认识的那些人,从我幼时就一直在身边,一直认识的那些人,全部没了。已经无家,自然也没有了家中的意见。”

    罗姬涟看了林意一眼,摇了摇头,面色无悲无喜道:“现在我行事,就只需听从我自己的意见。以前我自己都没有想着一定要去前线征战,但现在想着,我父亲已经死了,若是我不做些什么,我像之前他所希望的,安逸的过了一生,其实不过数年,应该就没有什么人记得他的名字了。我不太想这样,我想,今后别人提起我的时候,就会说道,是安康郡罗秀之女。”

    林意点了点头。

    这些话他当然能信,他很能明白罗姬涟的心情。

    但罗姬涟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完全没有想到,让他一下子愣住了。

    罗姬涟说道:“我母亲是党项人。”

    林意愣愣的看着罗姬涟的眼睛。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察觉,罗姬涟的眼瞳有些淡淡的蓝色。

    “我母亲是党项平巴贵族之女,她早年随平巴的商队贸易珠宝,到了南朝,心中便喜欢南朝,不太愿意再回党项,后来正好见了我父亲,一见钟情,便嫁给了我父亲,留在了南朝。”

    罗姬涟看着林意发愣的样子,她看出林意终于发现自己眼瞳的颜色和寻常的南朝人有些不同,她便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党项比南朝更为重男轻女,但往往女子反而要做更多的事情,男子便游手好闲。至于出嫁之后,女子却不再享有家中财产,渐渐便和家中淡了联系。我母亲产下我之后,便一次都没有回过党项,见家中人也不过数次,而且也只是正好有商队过来,不过对于党项的风物,我母亲闲暇时都当故事讲给我听,我却是熟悉的很,至于党项话,我若是说起,恐怕在党项也没有人会觉得我是南朝女子。”

    “那意思就是,师姐你来了,我铁策军就是如虎添翼。”林意终于回过神来,一脸惊叹。

    罗姬涟笑了笑,道:“党项的平巴贵族,在党项本身就是最富有的门阀之一,我母亲出身白城,对党项的王城原本就诸多了解,后来她一直跟随商队经营贸易,她对党项和南朝边境的地势虽然未必比那些马贼更为了解,但是对如何疏通党项的边军,那些党项军队都是什么样的门路,她却比任何人都了解。”

    林意摸着额头,他抬起头来,一直望天,东看西看。

    罗姬涟奇怪的看着他,道:“你做什么?”

    “我奇怪今日有什么祥瑞,我怎么这么好运气。”林意一阵感叹:“我还未想到这些,就直接来了罗师姐你这样的人物。”

    罗姬涟根本没有想到林意是故作姿态,她听着林意这样的话,顿时哭笑不得。

    但接下来一个呼吸之间,她却是认真起来,道:“这倒和运气无关,林大将军,你现在是南朝最亮的那颗将星,你名声在外,不喜欢你的人就不喜欢,而觉得你不错的人,知道你要做的事情,便自然会帮你。这世上有用的人多了,但之前你名声不显,却自然没有人汇聚到你身边,此一时彼一时,今后就不一样了。”



    夕阳如血。

    野地里的铁策军开始埋锅造饭时,齐珠玑所在的马车返回了这个营地。

    “办妥了。”

    从马车里跳下的齐珠玑对着迎上前去的王朝宗等人点了点头,说道。

    “那人呢?”

    王朝宗愣了愣。

    “在后面。”

    齐珠玑朝着后面看了一眼,道:“他们脚上大多有伤,我让桐山监那些人给他们敷了药,又各自发了双新鞋,估计有些磨脚,走得便慢。”

    在他这么回答王朝宗,足有一盏茶的时间过后,蒙笼城外的道上,才出现了一些衣衫褴褛,显得有些步履蹒跚的身影。

    “你们居然用死囚?”

    一个惊讶的声音响起。

    罗姬涟看着那些朝着营地行进的身影,她很快就判断出了这些人的身份。这些人行走看上去有些艰难,是因为他们平时双脚都戴着镣铐,这种镣铐在脚上的时间一长,脚上一圈的血肉都会磨烂,甚至烂断筋肉,烂到内里的骨头。

    在南朝,一般也只有犯下滔天大罪的死囚,才会长时间的佩戴镣铐。

    这些死囚平时听话还好,若是还暴戾难驯,一般监狱里的司狱就根本不给医治,连一些最差的疮腐药都不给,任凭这些人的双脚溃烂到无法行走。

    双脚溃烂无法行走,平日里却依旧要和其他犯人一样服劳役,如此一来,恐怕拖不了多少时日就活活被拖死了。

    前朝的吏治原本就混乱,犯了重罪的囚徒的生死根本就没有多少人管,萧衍登基之后虽然整治了一番,但是他登基之后,肃清前朝旧党势力,加之又不想让民间出现乱情,所以在量法上反而更重,各地收监的案犯只多不少,监狱更是人满为患。

    从上至下,重犯关押越多的监狱,对于案犯的死亡的容忍度越高。

    在天监三年,建康京子监夏日酷热,数间牢房通风不畅,足足闷死了三十余人,那几名官员也只被降了一级,罚俸了一年而已。

    南朝对于各地监狱囚犯死亡率的容忍度,由此可见一斑。

    “这….她怎么来了?”

    齐珠玑一眼看到罗姬涟,顿时一愣。

    罗姬涟投军,她家中事情和能够给铁策军带来多少助力,铁策军现在已经是上下皆知,看着齐珠玑发愣的样子,王朝宗便马上轻声连说了几句,解释了清楚。

    “当时在行军至眉山途中,我就觉得她的做派和性情和南朝女子截然不同,那时只想到东梁州和北魏接壤,想着她的性情是更近北魏女子,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

    齐珠玑先前只是诧异罗姬涟在此,对于院中的师姐,他原本就不会缺了礼数,尤其现在又是铁策军的一大助力,他远远的看着罗姬涟便行了一礼,道:“罗师姐。”

    “怪不得你们从钟离城离开,一路行军至此,却不征兵,也不从地方军之中抽调精锐军士,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罗姬涟丝毫都不像其余修行者那般收敛,她纵身一跃,两个起落就已经到了齐珠玑的身侧。

    “不同的将领,带军就有不同的特质。你们这支从钟离城中走出的铁策军,都是在和十几万北魏精锐军队绞杀的修罗场里走出来的。这些又都是从监狱之中提出来的死囚…..齐珠玑,你们这支铁策军,看来是想直接打造一支修罗军,一支简直尽是死士的死士军啊。”

    罗姬涟兴致勃勃,看着那些囚徒,“只是不知你们挑选这些囚徒的标准是什么?”

    “侠义者。”

    林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林意也从营区之中走出,到了他们的身侧。

    “最初我从桐山监所选的十四人都不是最为悍勇的亡命徒,但大多都是因为不平仗义出头而入狱,这些人在我看来,是真正的悍勇,要在古时有些朝代,然而是受人尊敬的游侠。”

    他看着兴致勃勃的罗姬涟,微微一笑,道:“然后我让这些人每人可以挑选五人,那些能够和他们意气相投的,自然也不差。”

    “战力后天可补,你倒的确是天生的将星,你想找的,都和你近似的一类人。”罗姬涟忍不住摇了摇头,“不过,林意你也真是大胆,敢直接提这么多重犯,你本身便是罪臣之后,骤然得了权势,你这样大肆提人,也不怕皇帝认为你营结私党。”

    “我都相当于自行流放党项了,还在意他的想法,他再不满,我和党项战事一起,他难道还能派人带军将我提回去?”林意晒然一笑。

    “你这人,当时进南天院都要靠举荐书,在南天院的那些学生眼中,你也已经是个建康城里的破落户,就如我们天监五年的学生,随便搬一个出来,家世都足以活活压死你,可你倒好,当时便是刺头青,一个人就把整个天监五年生全部得罪遍了。”罗姬涟笑了笑,她说话也是直接,“现在你羽翼渐丰,连皇帝的想法都不怎么放在眼里。”

    “那就看每个人如何想了。”

    林意微笑道:“史上各朝的真正明君,和底下臣子也都是互相敬重,不看位尊,只看谁有礼。不管我是几班的将领,我不越君臣界限,又何须胆战心惊的去想他怎么想。”

    “话虽有理,但是整个南朝,像你这样敢这么想,敢如此做的又有几个?”罗姬涟微嘲的笑了笑,“南天院号称南朝最优秀的学院,那么多学生,别说能够真正领军的将领,便是看得惯,看得舒服的,都没有几个。”

    “厉害的,也是有一些的。”

    齐珠玑看了她一眼,反驳了一句。

    他不是有意抬杠,罗姬涟说那句话的时候,他就很自然的想起了倪云珊,想起了王平央。

    罗姬涟笑了笑。

    她也没有丝毫的生气。

    因为她方才都已经见过了厉末笑,而且她想到之前倪云珊都特意去帮了林意,让剑阁归入铁策军。此时齐珠玑这么说,她反而忍不住想到,那些南天院真正厉害的角色,倒真像是自然汇入林意这铁策军一般。

    ……

    “参见林大将军。”

    这些桐山监的囚徒在经过艰难的跋涉之后,终于到达了铁策军的营地,在一些铁策军军士开始分配营帐时,一名被推举出来的囚徒到了林意的身前不远处,行了一礼,“多谢林大将军救命之恩。”

    “你叫什么名字?”

    林意微躬身回礼,他看着那些虽然脚上大多溃烂,但此时都显得非常安静的囚犯,道:“似乎多了三人?”

    “我叫刘怀瑶。”

    这名囚徒沉静的答道:“我们听齐将军说了,您招我们入军,是要征战党项,您给我们各带五人出来的权利,这对于我们而言自然是极大的恩赏,我们也不敢滥用这恩赏,我们各自挑选带出来的人,其中一些是绝对的好人,受冤而入狱,有些是一时不慎,犯了重罪,有些是对征战党项的确有用,而有些,却是得罪了地方上的权贵才入狱,留在桐山监之中便不可能活,我们认真挑选,最后还是多了三人,无法抉择,便将难处告知了齐将军,齐将军也准了。”

    “你便是刘怀瑶,原本是私塾先生,却露见不平,怒杀了三人,定州青羊镇人?”

    林意看着这人,倒是有些意外。

    眼前的这名囚徒看似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面容枯槁,但按他之前所见的案宗上记载,这人到年才三十一岁。

    桐山监他所挑选的那些犯人之中,这刘怀瑶是他最先挑选出来的数人之一。

    在案宗的记载之中,这名私塾先生不是修行者,也未习过武,但是在镇上见到当地富贾欺凌一个卖竹的山民,他却是愤而杀人,而且用的不是刀剑,只是削尖了的青竹。

    连杀三人之后,他挥竹自刺咽喉自尽,却是被救了回来,被囚在桐山监。

    林意的目光落在他的咽喉处,果然见到有一处狰狞的伤疤。

    此时刘怀瑶低着头,这伤疤在夜色之中并不明显,但林意可以看得出来,当时这一刺十分用力,只是部位不对,若是再偏转一寸,往左便是喉结和食道尽碎,应该活不了,往右则是主要血脉尽断,直接便无法救治。

    “林大将军你知道我?”刘怀瑶身体微微一震,更加意外。

    “你们这些人的案宗我都见过,否则也不会从那么多人之中先挑你们出来。”林意点了点头,道:“我只是有些不解,按案宗上所述,那名卖竹的山民和你非亲非故,那富贾虽然对他欺凌,但似乎也不要他性命,你却为何暴起将那三人杀了?”

    “我的确不认识那名山民,但是我恰巧听了那三人的说话。”

    刘怀瑶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那名山民家中有一老母,还有一个妻子颇有姿色。那名富贾之前也并非不认识这山民,而是他之前便恰好见过这名山民和这山民的妻子,所以这次在镇上见到这名山民,那富贾才故意叫两名随从前去挑衅欺凌,若是这山民敢还手,他手下那两名随从便会故意受伤,然后他便会设法将这名山民收监,之后自然行的是欺占这名山民的妻子之事。我恰好听了那名富贾和那两名随从的商议,那名山民受他们欺凌时也百般忍耐,但是这三人手段越来越卑劣,甚至逼那名山民吞食地上马粪,我在一边旁观,看出这名山民其实性格也是极烈,这山民被百般羞辱之下,其实也已经动了杀念。只是这山民若是动手,不管如何,他这一家便注定毁了。老母和妻子的下场恐怕十分凄凉,而我不同,我当时孤家寡人,我父母早亡,我靠教人读书识字养活自己,我平日里教那些孩童的就是做人的道理,思前想后,当时便忍不住夺了那名山民的尖竹,直刺那三人。那三人对我毫无防备,一时发愣之下,都被我刺中要害。”

    “听说你后来自尽被救活,原本也是要处斩,但镇上无数人请命,所以才将你收在了桐山监。”林意看了他一眼,道:“只是你为何杀这三人的细节,案宗上倒是没有记载。”

    “我原本自认必死,省得到狱中再受活罪,后来虽然没有被处斩,但知道按律也不可能赦免,申述也是无用,便逆来顺受,安心在桐山监苦役。”

    刘怀瑶平和的说道:“有些狱官知道我如何入狱,对我却是照拂,所以我身体虽弱,这些年倒是无病无灾。”

    林意也不去评判这些旧事,他看着心气平和的刘怀瑶,道:“你代表他们过来,自然是有些问题想要问我?”

    “齐将军马车先行,我观沿途也并无军士监察,您不怕我们离了桐山监之后,便各自逃散?”刘怀瑶并没有先行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信则用,不信不用。”

    林意道:“若不是我想要的人,逃了也没有什么可惜。”

    “我们大多都不是军士出身,哪怕空有拼死报恩之心,但您真的觉得我们在战场上可用?”刘怀瑶抬起头来,看着林意,认真道:“我们当然不怕死,但恐怕误了将军。”

    “过往各朝,那些最为杰出的人物,身边门客死士最多的,也不过千人,列如前朝开国皇帝座下的留春侯,他门下死士七百,但这七百死士,却比七万军队更让人忌惮。这些死士最可怕之处,并非是绝对的武力,而是真正的决死之心。”

    林意带着些傲意的笑了起来,他转头看向四周的营帐,看着那些如同“杂军”一般的军士,“你应该知道钟离城,我剑阁中人是如何战斗的,剑阁中人是真正的死士,而现在,这些从钟离城活着出来的人,整支铁策军,都是真正的死士。”

    “修行者的真元、飞剑,各种厉害的军械,都是外力。”

    林意收回了目光,他看着刘怀瑶,说道:“寻常人拥有很强的军械,战力都会不俗。但他们即便拥有这样的军械,能否决死杀敌,却是未知之数。但你们不一样,你当年用尖竹就杀死三人,若是给你最为精良的军械,难道你会不敢和党项人战斗?”

    “我一个人当然可以杀人,但是一群可怕的人,比一个可怕的人杀敌更快,而且更容易让敌人胆寒。”

    林意看着沉默不语的刘怀瑶,认真道:“我需要都如同死士一般的军士,但去党项,我不是想让你们送死,而是要尽快获得所想要的胜利。”

    ……

    夜色渐浓,营地里除了食物的香气之外,渐渐弥漫一些清凉的药香。

    桐山监的这些人身上所带的几乎都是外伤,并不难愈。

    陈宝菀和林意肩并肩走到营区的外围,在靠近官道的一处水沟侧,陈宝菀停了下来。

    “要走了?”

    陈宝菀之前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林意此时看着她脸上的神色,便猜出了某种可能。

    “你现在可以不太在意皇帝的想法,但陈家不能不在意。”

    陈宝菀深吸了一口气,她转过头来看着林意,眼睛在黑暗之中显得很亮,“皇帝将你父亲招回建康,他会安心一些,我若是长留在铁策军,他便又恐怕产生许多不利我们的联想,我回到建康,他当然也会安心一些。我父亲和我哥都在北边,我回到建康城,很多事情我可以替他们和替你看着。”

    林意沉默了片刻,“什么时候走?”

    “就在今天夜里。”

    陈宝菀看着身前水沟里的流水,道:“我今天夜里会走,但是外面所有人会以为我依旧在你军中,无论是针对我还是针对你,我并不认为你去党项就是一片坦途,你自己要小心一些。”

    林意摇了摇头:“难缠的恐怕不是党项人,与其说我要小心,不如说你回建康要更加小心。”

    “陈尽如对你的评价很高,你是天生的可以让人誓死追随的那种将领,因为所有人很快都会发现,你信任他们的同时,你也足够值得信任。所以哪怕是罗姬涟在这个时候来,也是因为你的为人,和运气没有太大关系。”陈宝菀理了理自己被风吹散的发丝,接着说道:“如果说有担心的地方,我只担心你不够奸滑,便是表面上的逢场作戏都不肯。你不喜欢防备着别人,当然也不喜欢别人防备着你,所以以前你不喜欢皇帝,以后也不会喜欢。”

    “你这么说,其实担心的还是皇帝,担心他将来做出让我无法忍受的事情。”

    林意明白她的意思,他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你到了建康之后,便帮我多想想办法,设法让我父亲到我这边,不让他留在建康。”

    “好。”

    陈宝菀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她并不认为是在帮林意,而是在帮整个南朝和皇帝。

    “我一直欠你。”

    林意在黑暗里看着她的侧脸,在这即将分别的时刻,他说了这一句。

    陈宝菀甜甜的笑了笑,“知道就好。”



    “王爷,查清楚了。”

    一个书房之中,一名浑身黑甲的铁甲军士推门进来,对着一名身穿蟒纹锦袍的中年男子拜伏在地。

    这个书房至少是寻常人书房的四五倍大,左右两面都是紫檀木的架子,架子上全部都是各种古籍,而书案前的这名中年男子的身后墙上,却是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剑。

    这名中年男子面色赤红,眉毛极浓,面相十分威武。

    听着这名铁甲军士的话,他放下了手中的一本古籍,眉毛顿时挑起:“哦?”

    “沈鲲的确是在林意的军中。”

    这名铁甲军士站立起来,也是一股铁血肃杀的气势,“钟离之战之后,他还活着。”

    “好大胆的魏观星,好大胆的林意,竟然敢劫我的人。”

    中年男子冷笑一声,将手上的古籍往自己身前案上一拍,轰的一声,案上劲气四溢,十余本册子都像活物一般跳了起来。

    “王爷,那怎么办,要我暗中召集人手,半道设法截杀吗?”这名铁甲军士的面色却是丝毫不变,只是冷冷的问道。

    “不需要,现在谁都知道林意要去党项镇边,要对付他和沈鲲,难道还需要我们的人?”这名中年男子嘲弄的笑了笑。

    这名铁甲军士目光剧烈的一闪,面色却是纹丝不动,“王爷您的意思是?”

    “你们先去党项,盯住他们,至于动手,交给党项人便是。”

    中年男子目光微沉,冷漠道:“不过告诉党项人,铁策军中的沈鲲,不管死活,他身上的东西,一件都不能少,都要交给你们。”

    “这是自然,我们会盯着党项人。”这名铁甲军士点了点头。

    “现在林意已经是十一班大将军,你们铁鲨军去党项,不能带任何可以让他们认出身份的东西,否则万一落了把柄在他手中,后患无穷。”

    中年男子看了一眼这名铁甲军士,冷冷的吩咐了这几句,却是又冷笑了起来,“林意他们行军这一路上你们不要招惹,但是该盯着还要盯着,现在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或是党项,想要动他的人恐怕不知道有多少。哪怕他有剑阁的那名亚圣护着,能否活着到达党项边境还是未知之数。”

    这名铁甲军士面无表情的躬身行了一礼,道:“属下明白。”

    ……

    ……

    “这林意真是如此肆无忌惮,连圆场围抢粮案的那些个案犯都敢提出去放在铁策军中充当军士?反倒是宁州刺史好心想要送些精兵给他,他都不要,徐子监里这些个圆场围抢粮案的案犯,可都是报了皇帝,上达天听的,这些人秋后就要处斩,他固然有权提出去给他充军,但这种手段,不怕皇帝认为他专门找些对皇帝心生不满的人?”

    一名身穿绸衣的官员,黑着脸咬牙切齿。

    这名官员头发有些枯黄,长着一张马脸,看似清瘦,但衣衫下的血肉都是高高鼓起,散发着一种强大的气势。

    他看上去只有三十余岁的年纪,但实则已经四十有五。

    他是西平郡的郡守洪渲,虽然归于宁州刺史管辖,但是西平郡在宁州却是最大的囤兵地,他的兵权极重,最关键在于,他是萧锦当年的部下,自然属于萧家的亲系。

    今日里让他怒火中烧的,不是林意连知会都没有知会他一声,就从他西平郡的徐子监之中提走了七十余人,其中很多在他看来都是朝廷必定要重惩的案犯,最为关键的原因,是他知道了铁策军从徐子监中提了人走,他让人通报去铁策军,想要拜会一下林意,却都被林意拒了,说是行军途中,不便停留再见地方官员。

    只是按他所知,林意的铁策军行军也并不快,而且今日就在西平郡城外狐耳岗扎营,既已扎营,若是林意有意相见,那他作为地方下阶官员,随时都可以按林意的意思前去相见。

    在洪渲看来,他既已主动提出前去拜会林意,便相当于萧家主动对林意示好,哪怕之前萧家和林意有些过节,但官场上大家互相给些脸面,便不至于撕破了脸,日后再互相给些好处,渐渐关系便能缓和。

    “大人,你切不可动气,这林意越是肆无忌惮,越是表现得骄妄,你便越是不能轻举妄动。”他是气得脸黑,他身侧一名师爷却是心中紧张,脸色有些发白,连连劝诫:“既然他要对党项用兵,至少一年半载,没有人动得了他,而且军方也有诸多大员维护,你最好只当什么事都没有,否则哪怕只是参上一本,说他些不对,恐怕就要引来大祸。”

    “这我自然知道,我要上书,也不会蠢到上书至建康,想让皇帝治他的罪,我只需将他今日的态度,去信告知萧锦大人,要对付他,也是萧家对付他,我和林意都差了多少官阶,哪里有可能地方郡守想要对付一方大员的。”

    洪渲看了这名师爷一眼,冷笑了起来。

    听着他的冷笑,这名师爷却顿时松了一口气。

    ……

    狐耳岗,是西平郡城外的一处坡岗,它背靠白狐儿山,一头如狐耳尖尖探入前方文象河中,故得其名。

    这片坡岗都是石地,只有石缝间能长些杂草,根本无法耕种,不过背山面水,地势开阔,而且地面都是坚石,倒是天生扎营的好地。

    一般过往商队或是军队,不想入城逗留,便大多都会在此扎营过夜。

    这一片坚硬的石地上,已经被敲凿出了不少孔洞,扎营起来更不费力气。

    这狐耳岗探入水中的一端也是一块完整的大石,大石远看像是一个狐耳尖,但是距离水面也有六七尺的距离,开阔的河水在这处收口,水流却是十分湍急。

    而且靠近狐耳岗的这一段,有诸多乱石,所以若是有过往商船,却是不靠向这一侧行船,而是靠向对岸水缓处行走。

    此时宁州一带正值夏末,越是接近傍晚,反而越是炎热,不过在这狐耳岗上,水汽不断拍击上来,再加上铁策军军士用水冲刷石地,浇得透了,石缝之中不断凉气蒸腾,倒是丝毫不觉得酷热难当。

    突然间水边一片欢呼大喝声,只见原本湍急的水面之中,就像是突然有蛟龙出海一般,轰隆一声,水面炸开,一道人影带着一蓬水浪直冲上来,双手竟是各提一条看上去足有二十余斤的大鱼。

    这人一落在石上,浑身白汽翻滚,整个人身体就好像一块热铁在蒸腾着水汽,正是林意。

    林意将两条大江鱼丢给两名铁策军军士,也不换身上衣衫,就让身上水汽慢慢蒸干。

    刚刚从徐子监提了人回来的齐珠玑到了他的面前,轻声道:“打听清楚了,黄万年昨日去了新义,已经办完事情返回西平郡,应该还有一个多时辰就到这里。至于翁氏,原本就在黄家。”

    “好。”

    林意点了点头,也不多说,和平时一般随便挨着一些铁策军军士坐下,开始吃东西,只是今日里除了徐子监那些刚提回来的犯人不知道之外,其余铁策军的人却都知道林意要做一件大事。

    哪怕此时林意看起来神色如常,但他们所有人看着林意,却都能时不时从他平静的眼眸中看到一些刺骨的寒意。

    铁策军从钟离城离开,一路途经蒙笼城,再到齐熙郡、黄水郡,再到这里,走走停停,已经有一个半月的时间,从桐山监、树头监、再加上今日从徐子监提完人之后,原本六百二十七人的铁策军,现今是九百四十二人。

    有着原道人这样的修行者存在,铁策军这支越来越像“杂军”的军队,从未有过扎营时设立暗哨布防的动作,最令沿途所有暗中观察过这支铁策军的人不解的是,林意从这些重监收了这么多人入军之后,明明魏观星在边军时就已是练兵的一把好手,但这沿途却似乎只是好吃好喝的将这些提出来的重犯伺候着,别说连任何军械都未让这些人碰,就连基本的拳脚都没有教过。

    今日也不例外。

    西平郡郡守洪渲之所以如此大怒,是因为这支铁策军其实在正午时就已经到了这狐耳岗,从西平郡城中郡守府到这里,若是快马,根本要不了一个时辰,但林意却就是说没空不见。

    而从正午扎营在此开始,这铁策军中也未有任何操练。

    白狐儿山上,有一名身穿紧身黑衣的修行者正在密林间静静的看着这支铁策军。

    他的头发用一块黑巾包起,扎得很紧,而他的脸上,却带着一个绿色为底,涂着五彩斑斓颜色的木制面具。

    他静静的伫立在林间高处,身上却是一丝元气波动都没有,在过往的十余日里,他有着比现在更为接近这支铁策军的时候,但即便是原道人,也没有感知到他的存在。

    他已经跟了铁策军十余日,自然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支铁策军根本没有任何操练,甚至连行军基本的布防都没有,但这却并不是他所关心的重点。

    ……

    江鱼肥美,尤其是新鲜捕捉上来,又马上烤熟了的江鱼。

    林意自己捕了两条大鱼上来,一些铁策军军士自制的柳条笼之中又收了不少江鱼,这些鱼烤熟之后,却是都分给了今日刚刚从西平郡徐子监提出来的那些犯人。

    这些犯人其中倒是有一小半都来自于一个叫做古木腊的村庄,这个村子自古以种植茶树为生,茶叶每年都交由马帮运送出去,他们自己从中获利也是仅够吃喝而已。

    前年西平郡一带遭了大水,接着又有蝗灾,他们这个村子原本不种植多少稻米,本身没有受到多少影响,但是距离他们不远的诸多村寨却是饿死不少人。

    西平郡南郊有处牧场叫做圆场围,这处牧场是皇家所用,所养的牛羊和良田中所产的香米,都是进贡给皇宫所用。

    古木腊这村的村民自己虽不至饿死,但看着周围村寨的惨状,他们将自己的米粮都分送出去之后,打听到圆场围内里的粮仓存粮丰富,甚至除了进贡所用的米粮之后,还有大量富余,他们便带头设法索要。

    但看守圆场围的官员丝毫不予通融,甚至直接用守军冲击这些民众,激愤之下,这些村民便直接冲击了圆场围,将内里的粮食清扫一空。

    后来诸多村寨就没有饿死多少人,但带头冲击御用牧场、粮仓,自然是极重的重罪,整个古木腊村的男子几乎被抓了大半,除了少数人后来被放之外,有一半被罚苦役,而有一半,则是收押在西平郡徐子监之中,是都要被处斩的。

    因为已有桐山监、树头监的人在,所以现在齐珠玑和林意根本不需多说,这些从徐子监提出的犯人,便更是没有疑虑。

    “来了!”

    烤鱼的香气还在弥漫,数名营地外围的军士却是齐齐喊了一声。

    林意缓缓站起,这些徐子监出来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营地里数声马嘶,几道金色的影迹已经冲了出去。

    四名金乌骑齐头并进,连马首都是几乎完全排成一直线,速度却是快得惊人。

    这样的画面别说是让这些刚刚离开徐子监的人,便是之前桐山监和树头监的人都没有见过,一时都是震惊的睁大眼睛,连呼吸都彻底停顿。

    虽然只是四骑,但这四骑沉默冲出时的肃杀气势,却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

    当这四骑刚刚冲上官道时,官道上的一处弯道上刚刚转出一列车队,有六辆马车。

    这六辆马车上的车夫在刚刚看到这四骑的刹那,都是不由得心惊得一声低喝,都是不由自主的拉紧手中的缰绳,将马车勒停。

    四名金乌骑依旧如电般并驾齐驱,往前而行,直到这六辆马车前方二十丈,才同时停住。

    从疾驰到骤停,只是这四匹战马的前蹄微微扬起,四名骑者却是如同铁铸一般,似乎晃动都没有。

    这六辆马车中人也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已经纷纷掀开车门帘和车窗帘往外看,看到这样的四骑,车中人都是心中莫名的涌出阵阵寒意。

    为首的一名车夫面色极为凝重,但他深吸了一口气,却是眯起了眼睛,迅速恢复了冷静,厉喝一声,道:“我等是宁州黄太仆卿家的车队,你们又是何人”

    “神威镇西大将军林意所统之铁策军在此驻防,我等怀疑你车队之中有可疑贼人,全部下车接受查验!”四名金乌骑都是面无表情,其中一人冷漠的喝道。

    “什么意思!”

    这名车夫一愣,顿时勃然大怒,“都是我们黄家的人,哪有什么可疑贼人?”

    听着他的怒喝,那名金乌骑却是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们便是抗拒不从?”

    他的声音响起,根本未听这车夫的再次回话,唰的一声响,四柄淡金色的长枪,同时扬起,在夜色之中各自带起一道朦胧的金光。

    刚刚出声怒喝的这名车夫面色顿时煞白,他张开了嘴,却是一个字都不敢出口。

    “我乃黄万年,我父亲是当朝太仆卿…”

    哗啦一声响,一名看上去也不过二十七八的男子从第三辆马车之中掀开车门帘子跃了出来,他看着这几名金乌骑,欲言又止,声音初时响亮,现时却低落下来:“而且我宁州黄家和铁策军也有旧,林意将军刚在铁策军之时,我们也曾送了不少粮草过去,所以今日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有没有误会,过去再说。”

    那名金乌骑眉毛都没有抬,手中的长枪却是微微上扬,更加带起了数分杀气,“所有人下马车,过去。”



    六辆马车之中传出些异音,有两辆车身的内里就像是有浪潮在滚动,震得车窗帘不停的抖动。

    这两辆马车之中的修行者很愤怒。

    即便他们十分清楚拦路的这四骑是金乌骑,但他们依旧不认为这四名骑者是他们的对手。

    然而他们同样清楚金乌骑之后是铁策军,是林意和剑阁。

    黄万年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原本他面白无须,面容俊秀,气质也是温文儒雅,但是此刻面色发冷,他的眉梢挑起,却是显得有些狰狞起来。

    “既然林将军执意如此,那我们便过去看看。”

    他缓缓抬起了手,对着身后的马车挥了挥。

    哗啦哗啦,车门帘子一阵抖动,马车车厢里的人全部下了马车,都是阴沉着脸。

    其中一名身穿紫衫,身材高大的中年魁梧男子走到了黄万年的身边。

    这名中年魁梧男子一张方脸,浓眉怒目,足足比黄万年高了半个头。

    铁策军营区之中已经一片沉寂。

    尤其那些刚刚从徐子监提出来的人根本不知道林意要做什么,但他们都知道宁州黄家的名头,心中便都是忐忑不安。

    林意就在一块石上坐着,看到四名金乌骑带着这些人过来,他也不站起,只是一脸平静的看着。

    那黄万年心中早已猜出林意到底是因为何事,但他却也镇定,走到林意面前不远处时,却是连脸上阴狠的意味都收敛了,反而是先行恭谨行了一礼,道:“黄万年参见林大将军。”

    林意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想必你知道我所为何事?”

    林意此时面色平静,目光也无不凶狠,但这淡淡一句,却是让黄万年心中咯噔一下,莫名又生出些寒意。

    他微微犹豫片刻,也不敢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声道:“我知道将军您心中对我黄家不满,只是先前您囤兵洛水城,您便已经来信,我黄家也已经表达了歉意。”

    林意依旧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因何不满?”

    黄万年深深的皱起了眉头,林意如此作态,却也激起了他心中的一丝戾气,他的眉头深深皱起的同时,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也不再回避,“因为林鱼玄。”

    林意看着他的眼睛,接着道:“林鱼玄嫁你为妾,虽是侧室,但你身为她的丈夫,自然有疼爱珍惜之责,但翁氏多次责难羞辱她,甚至在她病时,却让她如同下人一般,在寒风之中帮她洗衣,我且问你,若是当时我已是十一班大将军,或者我根本不需要是十一班大将军,我只需是铁策军左旗将军,有魏观星这样的副将,你和翁氏,还敢如此对她?”

    黄万年身体微微一震,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面上却是变得毫无表情,他只是冷声缓缓道:“林大将军,人死不能复生。”

    “林鱼玄是我远房堂妹,而且是我同窗,是我好友。”

    林意的面色也没有改变,他平静的看着黄万年,道:“她嫁入你们黄家,却屈死在你们黄家,我只问你们要了两千石粮食,只不过相当于你父亲黄太仆卿一年的俸禄,你说过不过分?”

    黄万年的眼眸之中浮现起一层冷意,他想了想,微躬身行礼,道:“不算过分。”

    “我铁策军到了钟离城,韦睿大将军用奇兵,水淹了钟离,城中粮仓和我铁策军的粮草也都被水淹,其中有一部分便是你们黄家送来的那两千石稻米。水淹过后,钟离大捷,所有粮草也都翻出,重新在城外翻晒。只是处理及时,钟离城中和我铁策军的其余粮食、稻米都没有霉变或者出芽,但你们黄家送来的那两千石稻米,却是霉变厉害,气味难闻,连喂军马都是不能。”

    林意依旧平静的看着黄万年,淡淡的说道:“当时我铁策军一些军士也查验过,却没有发现问题,应该表面一层都是新收的稻米,但中心却都夹杂着霉变的稻米,而且应该是特意吸蓄了水分,其实根本不用水淹,我们行军的时日只要一长,你们送来的这批稻米自然就霉变的厉害,若是我们和其余粮草混杂一处,其余粮草恐怕都深受其害。若是我们铁策军不去钟离,而应援他处,或许时日一长,到了战场,就无粮可食,你们黄家,算不算过分?”

    黄万年没有回应,他的面色却渐渐苍白起来。

    “最让我想来觉得难过的是,当时查验和收库的那些铁策军,我想责罚都没有机会,因为在钟离城城破之时,他们和钟离城中的守军镇守粮仓重地,已经全部战死了。”

    林意突然笑了起来,他看着黄万年,边笑边问:“今日我喊你过来,这其中的因果,你自己可想清楚了?”

    林意的眼神依旧平静,但是黄万年看着他的笑容,心中却是油然生出极大的恐惧。

    他张了张口,嘴唇和牙齿都打战起来,一时不知如何说话。

    “林大将军,此一时彼一时也,你今日得势,却也不要欺人太甚。”

    他不说话,他身旁那名身材魁梧的紫衫中年男子却是冷笑了一声,丝毫不惧的看着林意,寒声道:“您说的不错,若林鱼玄嫁入黄家时,您哪怕只是铁策军左旗将军,她断然也不会有如此结果,但趋炎附势,朝中本身就是如此,我家夫人是尚书左丞之女,身份尊贵,林鱼玄当时甚至算是罪臣之女,她不得夫人喜欢,我家少爷也维护不得。至于那些粮草,林大将军,您是胆子大,您不想想,当时您只是不入流的将领,我家老爷是十班大臣,而且是负责皇帝日常出行,整日伴随皇帝身边,哪怕你此时是十一班大将,官位在他之上,但同样说一句话,您说给谁听,他又能说给谁听,您不想想,他能够送你两千石稻米,当时已是能吃,难道还不算给了将军您颜面?”

    林意笑了起来。

    “你算是什么东西,敢和我这般说话?”

    他看上去依旧只是面色温和的笑着,但是突然之间,一声厉喝,伴随着雷鸣般的爆响!

    他的身体骤然在坐着的石上消失,化为一道流光,撕裂了前方空气,带起一阵阵炸响,一步就跃到了这紫衫中年男子的身前。

    这紫衫中年男子面色剧变,他心中无比骇然,林意的气势,让他只觉得前方不是一道人影,而是一只蛮荒巨兽带着巨浪海啸,碾压过来。

    他体内真元疯狂涌动,衣袖间嗤啦一声裂响,一道银白色的飞剑飞了出来。

    但是这道银白色的飞剑才刚刚探出头来,还根本没有来得及加速,林意的一掌就已经拍在了这道飞剑上。

    他连丝毫反抗的余地都没有,林意的这一掌直接拍得这道飞剑光焰全无,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直接压着这道飞剑,一齐拍在他的胸口。

    咔嚓!咔嚓!…

    这名紫衫中年男子口中鲜血狂喷,胸口碎骨声阵阵,也不知道被拍碎了多少根骨头。

    他沉重的身躯就像是一截被伐倒的木头一般,往后倒飞出去。

    咚!

    这一瞬间的交手太快,这名紫衫中年男子身后还有两名修行者,但还没有反应得过来,这名紫衫中年男子就已经重重坠地,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一声,就已经昏死过去。

    “敢在我军中对我动剑,行刺于我?”

    林意面无表情的收回手去,他的身体无比稳定,连一丝的晃动都没有。

    在他的声音响起之前,他身前所有这些黄家的人,已经浑身如坠冰窟,浑身都不停的颤抖起来。

    太可怕!

    尤其是剩余的两名修行者,他们终于确定那些传说中的事情都是真的。

    连一丝真元波动都没有,似乎只是纯粹的肉身力量,却可怕到了极致,那种力量感,如同巨山压顶,让人直觉根本无法抗衡。

    这一名承天境巅峰的修行者,竟然连这样的一击都挡不住!

    林意没有去看这些面色煞白,身体不断颤抖的黄家人,他的目光淡淡的落在身前的数名铁策军军士身上,道:“将那人拿下。”

    那几名铁策军军士也已经许久没有看到林意出手,此时听到林意的声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全部朝着那名昏死在地的紫衫中年男子跃了过去。

    “这人似乎是你们黄家的人?”林意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但是每一个字,却如同一个重锤落在黄万亿的身上。

    此时别说是他们,就连那些刚刚出了徐子监的人,都知道林意根本就不会给黄太仆卿的面子,一定要将事情做绝了。

    黄万年浑身都是冷汗,连发丝上都开始滴下水来。

    “林大将军。”

    他不敢直视林意的眼睛,声音颤抖道:“不知道林大将军要如何才能解恨。”

    “林鱼玄病重,那翁氏却故意令她在寒风之中洗衣,如此毒妇,若不死,便休之。”林意的声音寒冷了起来,他的面上也笼上了一层寒霜,“至于你们黄家,之前我要你们两千石你们不给,这次你们便给我送两万石粮米,在我们铁策军到达齐通郡之前,便要先给我送到齐通郡。”

    “休了….”

    黄万年只是听到第一句话,他的身体便发抖得更加厉害。

    “不死,便休之….”

    但旋即,他骇然的抬起头来,他明白了林意给他黄家的是什么样的选择。



    林意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些黄家人,不再出声。

    整个铁策军的营区里一片死寂,连那些刚刚从徐子监出来的人都已经从他和黄万年的对话知道了是如何的恩怨。

    林意的堂妹林鱼玄,不只是林意当年在学院之中的同窗,还是好友,但是嫁入黄家之后,却是受尽屈辱而死。后来黄家明面上送两千石粮食到铁策军求好,但那两千石粮食却是做了手脚,很快就会霉变。

    现在林意是决意寻仇,除了两万石粮食之外,他所说的那一句若不死,便休之,意思就是,除非那翁氏马上死了,否则黄万年就一定要将她休了。

    无论是在南朝还是北魏,一名女子若是被休,便是真正的生不如死,因为被休,一定是德行除了极大的问题,要么是不孝公婆,蛇蝎心肠,要么便是失了妇德,和人通奸。

    寻常女子被休之后,都是背后遭人议论,恐怕无法见人,甚至连累家人名誉。

    而方才黄家那名修行者也说了,那翁氏是尚书左丞之女,尚书左丞也是九班的重臣,而且是文臣领袖之一,总领纲纪,若是自己教出来的女儿都因为德行问题而被夫家休了,这消息一传出来,这翁氏自然天下皆知,这尚书左丞恐怕也是颜面扫地。

    黄万年的父亲黄太仆卿虽然在朝的官阶比尚书左丞要高出一阶,但实权却反而不如,这些徐子监出来的每一个犯人心中都是雪亮,若是换了自己是黄万年,恐怕也不敢一纸休书将翁氏逐出家门,因为这样一来,这黄家就是将翁家彻底得罪狠了,两家在朝堂之中恐怕顿时是水火不容,你死我活。

    但林意此时却不给黄家多余的选择,如此不惜代价,毫无回旋余地,却是让所有铁策军士心中震惊的同时,都是觉得痛快至极。

    “林大将军。”

    黄万年浑身冷汗滚滚而落,他艰难的抬起头来,看着林意,嘴角尽是苦意,“两万石粮米我黄家尽可以保证,只是休了翁氏,这却是太过强人所难。”

    林意微垂下眼睑,道:“我觉得你此时应该问,若是你们黄家觉得这就是强人所难,不肯休了翁氏之后,我又会如何做?”

    黄万年的呼吸骤然一顿,“您会如何做?”

    “你在这里就会死,宁州黄家黄太仆卿之子,在西平郡城外被北魏刺客所袭,铁策军虽然出手相助,但救援不及,黄太仆卿之子及其车队其余人,全部被杀。”

    林意平静的说着,就如同说着已经发生的事实,“至于还在你家中的翁氏,也会在今夜死去。翁氏听闻你的死讯,伤心过度,决心以死殉夫,当夜便投井自尽。她要是运气好的话,这样的事迹传到建康,还会被御赐个节烈妇。”

    “你……”

    黄万年原本想说,你安敢如此,然而看着林意平静的面容,他却是突然明白,林意绝对不只是恐吓。

    “你父亲是当朝重臣,若是在这城外死了,对于南朝而言是不得不查的大事,但你不同,你父亲在朝中为官,你却并不在朝中为官。你死在这里,只是死了一个宁州富贾而已。”

    齐珠玑的声音响起。

    他走到黄万年的身边,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林鱼玄可以病死,翁氏自然也可以病死,你应该明白,让她在今夜死去,便是你们黄家最好的选择。”

    黄万年根本说不出话来,他的身体无比僵硬,但他心中却明白,这似乎真的是最好的选择。

    齐珠玑在他的身侧走过,他的声音变得响亮,这些黄家人全部都听清楚了。

    “不要有什么不满,连席如愚和杨癫加起来,十几万北魏精锐大军和那么多北魏修行者都杀不了他,在不满之前,想想有什么人能够杀得了他。”

    所有在场的黄家人都垂下了头。

    这当然是赤裸裸的威胁,但他们知道这也是赤裸裸的事实。

    “我的人会在城里等着消息。”

    林意的声音冷漠的响了起来,“在日出之前,办不到我所说的事情,我们就会动手。”

    黄万年没有出声,他垂下了头颅。

    这时的静默便表示着屈服和顺从。

    白狐儿山里,密林之中,有天然的凉气顺着山坡流淌下来。

    那名戴着色彩斑斓的木质面具,根本看不出面目和年纪的修行者,一直在静静的看着。

    他没有听清林意和黄万年之间的大多数对话,但是他也已经确定黄万年便是宁州黄家黄太仆卿之子。

    所以他此时便觉得他等待的机会已经出现。

    两只细小的飞虫从他的左右耳垂处飞出。

    顺着山坡上流淌下去的凉气,这两只飞虫一只悄然飞向林意,一只飞向即将转身登上马车离开的黄万年。

    这两只飞虫和最小的蚊虫差不多大小,在这样的夜晚里,像这样大小的虫豸不知道有多少,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这两只飞虫也没有任何特殊的气味,只是它们的腹部都是色彩斑斓,那色泽艳丽得就像是用彩笔画上去的一般。

    只是这样细小的虫腹,既然是在白昼之中,也不会被任何人察觉。

    这名诡异的修行者真正在意的是林意所修的功法,所以他并不想直接杀死林意和黄万年,在他的计划里,黄万年和林意莫名中毒,而且寻常解药根本无效,他便能有机会借医治之名接近林意。

    只要他治疗时能够有机会和林意独处,他便能用一些药物,令林意在无意识之中吐出一些他想要知道的东西。

    之后林意复原,铁策军也不可能为难他,他自然可以安全离开。

    这种蛊虫,原本便不是寻常的修行者的手段,这些剑阁中人虽然强大,但不了解之物,便是无法破解,今夜之刺,他也应该可以悄然而退。

    和他想象的一样,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两只小虫的存在。

    黄万年刚刚抬脚跨上马车,一只细虫已经悄然钻入他的袖中,落在他的手腕上。

    在下一刹那,这只细虫直接钻透了他的肌肤,直接钻入了他的血肉之中。

    几乎与此同时,另外一只细虫也落在了林意的手腕上。

    这只细虫很自然的朝着前方的肌肤钻去,然而它的命运和另外那只细虫截然不同。

    这只细虫用了用力,明明是散发着温热意味的新鲜血肉,然而它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那柔软的肌肤,却像是一张经过鞣制之后分外坚韧的牛皮。

    它钻不进去。

    林意感觉到了来自手腕的微微刺痛,除了细针扎在肌肤上的微微刺痛之外,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灼热之意。

    他抬起了手。

    在他的目光还未看清这只细虫时,他的感知里已经出现了这只细虫拼命想要钻入他血肉的模样。

    他那一片的肌肤和血肉,便直觉的紧绷,收紧。

    细虫更不能入。

    也就在此时,黄家的马车处一片惊呼。

    他看到黄万年如同喝醉酒一般,直接倒了下去。

    他的左手闪电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了这只还在挣扎的细虫。

    他的目光落向了那名诡异修行者所在的密林。

    “有刺客。”他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厉喝。

    此时他虽然依旧感觉不到那名诡异修行者的存在,但他却可以肯定这只细虫并非天然,而且他感觉得出来,这只细虫随着微凉的山风而来,便是那自那片密林之中。



    密林里卷起了一阵风。

    只是这阵风并非从更高的山上来,而是平地涌起。

    密林上方的天空里好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要将这片密林间的空气全部吸空。

    无数枯叶和细枝从地上飞起,朝着天空飞去,就像是倒卷的雨帘。

    枯叶和残枝敲打着沿途所遇见的一切事物,发出无数细碎的响声。

    戴着色彩斑斓的木质面具的修行者僵立在密林之中,他的心中尽是寒意和苦意。

    枯叶和残枝划过他的面具,发出低沉而细微的声音。

    这阵平地涌起的风中有着太多强大和他难以理解的神圣意味,他很清楚这样的力量来源于何处。

    他也十分清楚面对剑阁的那名亚圣,此时想要逃都根本不可能。

    他所能做的选择,只是投降或者自杀。

    此时他心中更多的是难以理解。

    他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的“两心蛊”明明已经同时落在了黄万年和林意的身上,为什么黄万年瞬间倒下,但那只蛊虫却根本无法奈何林意,反而被林意捏在手中。

    “林意,你!”

    黄家的车队之中响起数声惊怒至极的厉喝。

    林意看都没有看这些黄家人一眼,在这些枯叶和残枝飞舞之间,他已经听到了一些异样的响声。

    他也没有出手的打算。

    因为原道人会比他快出很多。

    天空微亮。

    平地涌起的风骤然消失。

    原本往上飞去的枯枝和落叶,骤然失去了承托,往下坠去。

    这些枯枝和落叶原本极轻,然而落在这名修行者的身上,却是发出了无数声沉闷的撞击声。

    这名修行者一声闷哼,每一片落叶和每一根枯枝落在他身上,就像是一块重石压在他的身上。

    他感觉到无数砖石瞬间在自己的身上堆叠起来,让他的身体无法动弹。

    不只是身体无法动弹,连他体内的气血和真元也无法动弹。

    无数道细小而强大的真元力量从这些落叶和枯枝之中涌出,瞬间渗入他的血脉和经络之中。

    他的血脉和经络也似乎瞬间被无数的落叶和枯枝充斥。

    他惊骇无比。

    他真正的僵硬在地。

    他知道一名亚圣是何等的可怕,然而当自己真正面对时,他才发现这种差距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只是一念之间,他便是连自己的生死都已经无法决定。

    在下一刹那,他面上的木质面具碎裂了开来。

    碎裂的木质面具却是中空的,就像是蜂巢。

    内里有更多的飞虫飞了出来,然而却在下一刹那,被无数飞舞的落叶所带的力量搅碎,化为一蓬色彩斑斓的血雾。

    色彩斑斓的血雾之中,慢慢透出的是一张有着独特刺青的脸。

    这张脸不算年轻也不算老,眉心和两颊,都有着色彩斑斓,如同蝴蝶翅膀一般的刺青。

    所有的黄家人停止了呼喊。

    他们就算是再笨,直到此时也已经反应过来,黄万年的突然倒下和山林之中这名修行者有关,但更令他们震骇无言的,却是来自原道人的这种力量。

    白月露的身影出现在了已经昏迷的黄万年的身侧,此时的黄万年被一名黄家的修行者扶着,白月露在铁策军之中并不像齐珠玑一样引人注目,此时黄家这些人又被那片密林之中的动静吸引,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到来。

    白月露看了黄万年一眼,然后对着林意说道:“没死,是蛊虫。”

    那名和她距离很近的修行者骤然反应过来,但看见她的同时,不知为何,也只觉得这名少女不是寻常人物,一时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一道身影很快出现在了密林之中,这道身影并非是原道人,而是魏观星。

    他的手落在这名修行者的身上,轻易的将这名修行者提起,然后化为道道残影,返回铁策军的军营之中,落在林意的身前。

    魏观星身上荡漾着的元气波动,再次提醒这些黄家的人,铁策军不只是拥有原道人这样的存在,还拥有不止一名神念境的修行者。

    这样的提醒,让这些黄家的人再次噤若寒蝉,即便关心黄万年的生死,也不敢再多说任何一句话。

    “我并不在意他的生死。”

    林意看清了这名被制住的修行者的面容,看着他脸上显得有些狰狞可怖的刺青,很直接的说道:“你应该知道,只要你落在我们的手里,就算是他现在直接死在我军中,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

    这名修行者苦笑起来,只是他浑身僵硬,只是嘴角牵扯出一丝苦意。

    一道清风徐来,击中他的咽喉。

    啵的一声轻响,这名修行者面部僵硬的血肉一松。

    他轻咳起来,发现自己的头颅可以转动,已经可以说话,但是身体却依旧不受自己的控制。

    “不要想着自己能死。”

    魏观星的声音在他的耳侧响起。

    魏观星的手依旧落在他的肩头,听着这样的声音,这名修行者真正的苦笑起来。

    “你是哀牢白蛊宗的弟子?”

    也就在此时,一名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名修行者的身体顿时一震,他震惊的转头去,他完全没有想到,铁策军之中竟然还有人能够直接猜出自己的师承。

    他此时的神情变化逃不过众人的眼睛,林意也是有些诧异的转过头去,看着出声的罗姬涟。

    “无量山和哀牢山之中,有不少部族善用毒和用蛊,之前无论是党项的商队,还是南朝的商队途径这些部族的地盘,都会酌情给这些部族一些利益,有些时候会留下一些货物,有些时候会帮他们带出一部分土产售卖。”罗姬涟看了林意和这名修行者一眼,道:“在前朝末年,前朝派出了军队镇压这些部族,起因是哀牢山中发现了数个银矿和玉石矿,前朝想围绕着那些银矿和玉石矿建立州郡,但这些部族的首领却认为这些银矿和玉石矿自古以来都在他们的领地之中,不肯服从,在前朝看来,这自然是这些部族起兵叛乱。”

    “前朝吏治虽然混乱,但军队和修行者却自然要比这些部落的力量强大许多,再加上前朝负责平乱的一些将领买通了其中两个部族,所以前朝的军队虽然也水土不服,死伤甚巨,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将当时叛乱的十二个部族灭了七个部族,后来便由哀牢山中两个并未参战的部族牵头进行了和谈。”

    罗姬涟微笑着看着这名面上色彩斑斓的修行者,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前朝当时被派去平乱的大将是熊经略,而萧锦则是熊经略的军师。而能够控制蛊虫攻击某个特定敌人的白蛊宗,就是后来两个主持和谈的哀牢部族之一。前朝平乱之后不久,萧衍在雍州起兵,熊经略才刚刚出了哀牢山,就也遭遇兵变,被萧锦和部下所杀。之后萧衍登基,改换了新朝,对无量山和哀牢山中的这些部族却是殊为关照,采取了和前朝截然不同的手段,给与诸多好处,甚至还分封赏赐了那些部族首领。那些部落首领都觉得对他们大肆杀戮的是前朝皇帝,现在的皇帝对他们十分优厚,所以他们也十分感激,后来南朝虽然并未在其中设郡,但通商和开采矿产,这些部族首领却也简直和南朝的郡守没有什么差别了。”

    罗姬涟是细细的说了些旧事,但林意却是听出了其中的重点,他的眉头微微挑起,嘴角便浮现出一丝冷笑,看着这名修行者问道:“所以你是萧家的人?”

    这名修行者苦笑起来。

    “这种问题没有什么意义,我不会承认是谁的人。”

    他苦笑着看着林意,认真的说道:“就算你们找到了一些证据,查出我的身份,查出和我萧家有关,哪怕是这些黄家人,也绝对不会站出来证明,我想在这里对着一名十一班的大将动手。”

    “你说的不错,这南朝本身就是萧家的,哪怕黄万年死在你手里,黄太仆卿明知和你们萧家有关,他在建康恐怕也不敢放个屁。”林意点了点头,他说着这些话,却是没有丝毫的愤怒情绪。

    他甚至平静的停下来想了片刻,然后才又看着这名修行者,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截这些黄家的人?”

    这名修行者顿时微微一怔,如实道:“我只是知道他们是黄家的人,却并没有听清楚你们的说话。”

    “我找黄家,是为了报仇。我有个堂妹叫做林鱼玄,嫁入了黄家,却被欺凌致死,所以今夜,若不是你这意外,黄万年的正室翁氏今晚就会死去。黄家黄太仆卿是什么官位,你自然也清楚,翁氏也是九班大臣之女。”林意冷漠的看着这人,缓声道:“我和你说这些,是让你明白,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而且我报仇起来,根本不在意对方是谁,是什么后果。我想你是不怕死,也不怕折磨,但这里距离哀牢也不算远,我率军过去灭你些族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这名修行者的眉心骤然多了些皱纹,他脸上的色彩很斑驳,但此时却是显得苍白起来。

    “我对你出手,并非是想要你的命,只是有人对你修行的功法感兴趣。”

    他微微犹豫了片刻,声音微颤的说道:“在我原先的计划里,我想着让你们中蛊昏迷,然后我来解你们蛊毒的同时,顺便从你的口中得到你所修功法的秘密。”

    林意也沉默了片刻。

    他认真的想了想,然后道:“这些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活着,想不想你族人好好的活着。”

    “没有人会喜欢死亡。”这名修行者艰难的抬起头来,带着说不出的苦意,道:“而且我的族人是无辜的。”

    “你一开始所想不错,我就算握住了你是萧家的人的证据,也不能做什么。但你要为你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林意看着他,说道:“我要你先救黄万年,然后随军为我效力。”

    这名修行者一下子愣住。

    所有黄家的人和许多铁策军军士也愣住,他们完全没有想到林意会说出这样的话。



    齐珠玑皱了皱眉,他看了林意一眼,说道:“养虎为患。”

    他的声音不低,别说是这名修行者,就连绝大多数铁策军军士都听得很清楚。

    不过他并不在乎,在林意的面前,他不需要掩饰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

    “东山老虎吃人,西山老虎也吃人,但老虎吃不了狮子,狮子不怕老虎吃人。”林意用了一句建康的老话回答齐珠玑。

    齐珠玑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和林意的自信,但他依旧觉得如果有更简单的手段解决,就不要冒任何的风险。

    “他的手段可以用来对付很多修行者,而且他活着,就是一个行走的证据。”然而在他再次开口之前,林意的声音已经轻轻的传入他的耳廓,“他只不过听命行事,至于谁想要杀我,都不能这样轻易的算了。”

    齐珠玑愣了愣。

    他瞬间沉默了下来,不再反对。

    他再次发现自己和林意在很多方面的确有着本质的差别。

    他和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很自然的认为,因为这人是萧家的人,哪怕明知是萧家要对付林意,但发现了也只能忍着。

    因为萧家是皇族。这名修行者应该和萧锦有着莫大的关系,萧锦是萧家的军师,萧宏的义弟。临川王萧宏是此时南朝兵权最重的权贵,统领五部边军,他的背后,便是无比信任他的兄长,皇帝萧衍。

    然而林意的话,却让他明白林意并不是这么想的。

    “今夜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和发生在黄家的事情,你们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否则你们自己应该明白会迎来什么后果。”林意的目光落在了那些黄家人的身上。

    他的面容依旧很平静,然而他的话语,却让这些黄家人同时打了个寒颤。

    他们这些人比任何人都清楚,黄家的权势,全部建立在黄太仆卿在皇帝面前所得的恩宠。

    皇帝刚刚公告天下,封赏林意为十一班大将军,若是又突然传出,萧家有修行者来行刺林意,皇帝的颜面何存?

    黄家现在得罪不起不计代价的林意,更得罪不起萧家和皇帝。

    林意在夜色里慢慢转身。

    在这些黄家人的畏惧里,他此时的身影显得分外的冷峻和强大。

    他看向那名脸上色彩斑斓的修行者,道:“我现在等着你的回答。”

    这名修行者沉默的想了片刻,道:“我需要一个承诺。”

    林意道:“什么承诺?”

    “若是将来有人因为我加入铁策军而迁怒于我的族人,我想要你答应我,不惜代价的帮助我的族人。”这名修行者抬起头来,看着林意说道。

    林意并没有直接答应,只是看着这人道:“这是相互的。”

    这名修行者的身上响起很多轻微的声音,那无数丝阻止他体内真元和气血流动的真元在此时消散。

    他的身体终于不再僵硬,可以动作。

    “我明白。”

    他认真躬身对着林意行了一礼,道:“为林大将军效力时,我绝无二心,除非和今日一样,有人能够和林大将军一样,将我囚而不杀,并以我族人的生死为要挟,而且是林大将军您都无法保证我族人安全的情形之下。”

    齐珠玑微嘲的笑笑。

    他面上虽然嘲讽,但心中却是开始觉得这人有些意思。

    “你叫什么名字?”他挑了挑眉,问道。

    “我叫木恩。”这名修行者也没有什么废话,出声说道。

    只是说完这句,他便直接朝着黄家的车队走去。

    “你…!”

    那些黄家人平时在宁州一带犹如山中虎,人人畏惧,但今日却已经被吓破了胆子,看到这木恩朝着他们走去,他们不自觉的骇然往后各自退了一步。

    木恩歉然一笑,点了点其中一人扶着的昏迷不醒的黄万年,示意自己只是按照林意的要求救治黄万年,并无他意,这些黄家人才心中稍安。

    木恩的动作极快,到了黄万年的身前,一手在黄万年的嘴上一捏,将牙关捏开,另外一手顺势一拍,咕噜一声,却是已经将一颗同样色彩斑斓的药丸拍入了黄万年的腹中。

    只是数个呼吸之间,黄万年陡然醒转,他第一时间便是弯腰,如同宿醉恶心呕吐一般,朝着身前地上哇哇连吐。

    这吐出来的都是腥臭难当的黑水,比隔夜的墨汁还要黏稠。

    “回去之后,少食辛辣,不要多吹风,休息数日便恢复如初。”木恩轻声又说了这几句,便后退数步,然后转身朝着林意走去。

    “你……真的便无碍了?”一名黄家人欲言又止,忍不住又叫出了声。

    这蛊虫的手段他们是闻所未闻,只是方才林意捏住那细小蛊虫之后,他们之中的修行者也终于反应过来,是有蛊虫钻入了黄万年的血肉之中,现在木恩虽然说用了药可保无恙,但在他们的一贯理解之中,这虫是虫,毒是毒,现在黄万年虽然呕吐化毒的样子,但是钻入血肉之中的虫岂不是还未排出,这名黄家人便始终不放心。

    “这解药入腹,蛊虫便死,毒又拔去,自然无碍。”

    木恩听着这名黄家人的声音,就知道他心中所想,便又解释了一句,“蛊虫十分细小,自然化于血肉之中。”

    这名黄家人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林意,便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等到黄万年不再呕吐,才有人递上清水让他漱口。

    黄万年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越是不明,他就越是恐惧,浑身不住的发抖起来。

    “走。”

    此时山上凉风不断顺着山坡流淌下来,想到木恩所说的不要多吹风,又心中清楚今夜回到黄家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些黄家人便根本不愿停留,纷纷上了马车。

    看着这些黄家人离开时的样子,林意的心中有些快意,却并没有多少得意。

    他的脑海之中再次浮现出林鱼玄的模样,他知道,即便今日让这些黄家人如同丧家之犬,即便杀了那翁氏为她报了仇,但是她终究是不可能再活过来,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

    木恩走回林意的身前,他看了一眼林意,却是觉得林意的眼神全然不在他的身上,反倒是林意身旁的齐珠玑冷冷的看着他,一副你是不是应该多说些什么的样子,他便转过头去,看着齐珠玑,轻声道:“和您先前所说的一样,无量和哀牢山中十二部族和前朝争夺那些银矿,一开始,我们白蛊一脉和天母蜡一脉就持反对态度,一是因为实力相差太过悬殊,前朝皇帝对待边民的态度本来就残暴,若是俯首称臣,或许还能苟安,但若是兴兵造反,一定会引起前朝皇帝的大军镇压。二是那十二部落的心原本就不齐,其中有数个部族太过贪财,而其中大多数部落又根本不愿意搬离自己平日所居的寨子,不愿意共同营造一些可以坚守的要塞,如此一来,只要兴兵造反,惨败的结果是肯定的了。所以这十二部落起兵时,我们两族便是敬而远之,反而迁往深山,后来战果果然不出所料,只是因为前朝军队杀戮太过残暴,我们两族于心不忍,便暗中和萧锦和谈,正好萧家起兵,萧锦也顺势兵变,在我们两族的帮助之下,杀死了熊经略之后,我们两族之中的修行者,便归于他萧家的大供奉费虚统御。”

    “阴阳手费大先生?”

    林意一开始感怀林鱼玄有些出神,但听到此处,他却是彻底回过了神来。

    阴阳手费虚,这个名字虽然在建康的街坊谈资之中很少出现,似乎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也并不显赫,然而许多和修行有关的笔记杂谈里,却是经常出现,对于这人的事迹,他却是有些了解。

    据说这费虚幼时就有极高的修行天赋,七岁就已经感知到了天地灵气的存在,凝结黄芽,但他自幼却是体弱,经常生病,而且患有癔症,会经常产生幻觉。

    体弱多病,加上有癔症,便是体内凝结真元都容易失去控制,反而害其性命,所以家中长辈一直都不敢让他认真修行,这种情形一直到他十三岁时,有一名游方道人听说了,到了他的家中。

    这名游方道人也不知是何处的修行者,也不知传了这费虚什么修行手段,后来费虚的修为便突飞猛进,也不再犯癔症,后来和人对敌时,反而是独特的真元手段让人无法捉摸。

    按照一些杂谈里的说法,这名后来萧家的大供奉的真元手段十分诡异,似乎一双手能够沟通阴阳,甚至让敌人能够看见一些已经死去的亲朋好友。

    对于鬼神之说,林意一直是不信的。

    尤其林意本身就是修行者,他当时看到这些杂谈,私下猜测,这名萧家大供奉的真元手段,应该是有独特的迷惑对方感知,错乱对方精神的能力。

    “便是他下令让我来取您的功法。”

    木恩苦笑了一下,道:“我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按我对他所知,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应该天母蜡也会有高手来,他自己说不定也会来。”

    林意点了点头,顺着心中所想,便直接问道:“他到底有些什么手段,天母蜡的高手又有什么手段?”

    “我等对他并不了解,但按我们族中有名见过他出手的修行者所说,他恐怕有独特的真元刺激某些窍位,让人出现幻觉和情绪失控的手段。”

    木恩看着林意,道:“至于天母蜡,他们的男子修行者善用地形,事先埋伏一些独特药物,制造毒瘴,而女子修行者,则是盲箭师。”

    “盲箭师?”林意虽然见识渊博,这却是从未听过。

    “并非是真的瞎子,盲箭师的说法,是指他们可以根本不需要目力来射箭,他们族中的女子自幼便在黑暗之中狩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都可以用箭精准的射中猎物。”木恩解释道:“而且她们的箭技最为独特之处,是还能利用地形,进行折射,比如猎物或是敌人隐匿在大树之后,无法直接射中,她们甚至可以用箭射中别处,然后弹射过去,射中那猎物或是敌人。”

    “有这样的箭术?”

    魏观星听着木恩的这些话,连他这样精于用箭的修行者,顿时都有大开眼界的感觉。

    因为像他这样的人更为清楚,箭术更讲究预判,只有感知配合目力的仔细观测,精准的感觉到对方的身形动向,才能计算好箭矢在空中飞行的时间,让箭矢恰好捕捉到对方的身位。

    按照一贯的认知,再强大的箭师,如同看不到对方的身形动向,看不清对方的细微动作,箭技自然也要大打折扣。

    在黑夜之中精准的施射已经极其困难,再利用折射弹射的手段…至少南朝和北魏的将领之中,那些以箭术著称的修行者,应该也是一个都不会这种手段。



    “除此之外,天母蜡还擅长布置机关陷阱。”

    说到天母蜡,木恩的语气里很明显除了惊叹之外还有一丝骄傲,毕竟天母蜡一族当年是坚定不移的站在他们白蛊宗身旁的战友,所以他丝毫没有吝啬赞美之词:“他们的毒瘴、盲箭师和机关陷阱是绝配,因为不需要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们的毒瘴一起,陷入阵中的敌人就根本无法睁开眼睛。哪怕再骁勇的军队要是落入他们的埋伏,也会死伤很惨重。”

    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林意在夜色之中的神情变化。

    林意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担忧,相反,他的眼睛迅速的亮了起来,就像是守财奴陡然之间见到了一个银矿。

    “天母蜡和你们白蛊宗都迁出了哀劳山,还是依旧在深山老林里?”

    他看着还沉浸在白蛊宗和天母蜡昔日的光辉战绩之中的木恩,迅速问道。

    “他们…”

    木恩下意识的就要回答,但是在下一刹那,他反应了过来,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到了极点,“您该不会想….”

    一片惊呼声响起。

    这下连齐珠玑和萧素心等人都有些无语。

    就算是他们的潜意识里,听到天母蜡的这些人这么难缠,那么接下来自然就是行军途中做好防范,但此刻他们却都已经明白,林意根本就不想要等着天母蜡的高手来犯,他想的似乎是直接要去控制天母蜡,将天母蜡的人收为己用。

    陈尽如此时就在距离林意不远处的一堆篝火畔细细的喝着一碗菜羹。

    他的大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之中,根本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此时看着周围这些人的神色,他也忍不住感慨的笑了起来。

    成大事者,一般都用非凡的手段,只是许多成大事者,却真的不是挖空心思处心积虑之后用的非同寻常的手段,而是他们天生的思考方式和行事手段就和寻常人不一样。

    这便说明魏观星没有看错,他也没有看错。

    抛开修行方面,林意不只是天生的将才,他还是那种绝对不循规蹈矩,将自己限于教条的天才。

    “你们白蛊宗的手段,对于针对敌方修行者或者特定的将领有用,但听你说,天母蜡的这些人,对于行军战阵却更有用。”林意看着木恩,也不掩饰自己心中想法,“若是能够让天母蜡的人都为我所用,自然大增我铁策军的实力。”

    他说话间,又想到之前陈宝菀离开前和自己的对话,他便又忍不住微嘲的笑笑,道:“我现在是不知道你们白蛊宗和天母蜡是如何看萧锦和萧宏的,但举朝上下,尤其是那些边军对萧宏和

    萧锦的风评,你们却应该知道。听你之前所说,白蛊宗和天母蜡不仅聪明,看得出大势,而且应该有很多勇士,否则不敢站出来和前朝的大军和谈。勇士跟着我这样的将领,才会有好名声,跟着萧宏和萧锦,当然也会被嘲讽,能有什么名声。”

    林意的这最后一句话听上去就是绝对的自夸,但没有人觉得他是自夸和骄傲,因为钟离这一战过后,他自然是南朝最骁勇的将领,是无数年轻将领无比敬仰和仰望的存在。

    木恩沉默下来。

    “既然你已是我们铁策军的人,便不要纠结,只管想有无可能,或者铁策军值不值得跋涉去收伏天母蜡。”齐珠玑看出他的犹豫,忍不住便冷笑起来,“至于你们族人和天母蜡这些人的生死,你难道觉得我们是好杀之人?我们只是要用人,不是要杀人。”

    “我们白蛊宗的蛊术并非人人都能修习,唯有在幼时通过巫蛊认主的幼儿才有资格修行,所以我们白蛊宗虽然有数千人口,但其中像我这样的修行者,也不过十余人,除了我之外,还有四人在临川王的军营之外,而其余那些都已经年迈。”

    木恩这个时候也已经下定了决心,他抬起头来看着林意,缓缓的说道:“天母蜡的人比我们要少很多,天母蜡最初是生活在哀劳深处的百蛇山里面,而且最早他们一族是和哀劳山里最强大的一支部落为敌,才被赶到了百蛇山的深处,所以他们世代生活的环境本身就是所有这些部族之中最恶劣的。所以他们的每个男子和每个女子都是天生的战士,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们有个比较残酷的传统,每个孩童在七岁时就要被送入百蛇山深处独处半个月,依靠自己生存。其实能挨过去的也只有三分之二,所以他们即便在百年前其实就已经出了百蛇山,但因为他们还维持着这种传统,所以他们现在的人口也只有七八百人,其中最骁勇善战,正值巅峰的男女加起来应该也有两百名左右。天母蜡的这些战士,现在几乎都在哀劳山里。当年哀劳十二部族之乱之后,那几个发现的银矿便由我们白蛊宗和他们天母蜡共同镇守,现在我们白蛊宗只是数名蛊师轮流在那些银矿,我们白蛊宗的村寨依旧在原来的百线泉一带,但天母蜡的村寨已经彻底搬迁到那几个银矿周围,只是他们村寨之中最年轻的那些战士经常要去百蛇山试炼。”

    木恩说到此处,他看了一眼周围这些铁策军军士,他下意识的就想说,要是真率这支军队进入哀劳山,哪怕现在天母蜡所在的那些银矿已经不如当年的百蛇山寨险要,但恐怕这支铁策军也会死伤惨重。

    但这句话到了口边,他却是又霍然醒觉,这支铁策军便不是他所能想象的那种军队,更何况军队的死伤,

    这似乎不是他所需要考虑和权衡的问题,而在于林意的选择。

    于是他又沉吟了片刻,道:“现在每隔数日,都有隶属于萧家工坊的车队进出,若是伪装成萧家工坊的车队,进去突然发难,或许能一击奏效。”

    他不是将领,即便站在铁策军的立场上思索问题,思索的方面却未必是将领最需要知道的方面。

    “那些银矿,现在是属于萧家私有,还是一应出产都归入这宁州一带的州郡收入之中?”林意原先想的简单,现在听说这天母蜡在镇守银矿,他的眉头却是深深的皱了起来。

    萧家不就是相当于建康皇宫,若是这些银矿相当于皇帝私产,那去打劫萧家车队,或者伪装萧家的车队进去,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哪怕皇帝真需要依靠他打党项,也绝对不可能容忍。

    “这些银矿并未归入州郡的收入,按我所知,都是归入了雍州萧家的私库。”木恩还未想到此点,他实话实说道。

    “那去攻打银矿,我们虽然要的不是银矿,岂不是和抢劫皇宫内库毫无差别。”齐珠玑却当然想得明白,他的脸色顿时就难看起来。

    林意沉吟片刻,道:“那这些银矿是别有驻军,还是只靠你们和天母蜡镇守?”

    “各自一半,有一半是萧家自己的私军,归萧锦所管,有一半便是天母蜡的人。”木恩听着齐珠玑的话,这才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

    “两者混杂一处吗?”林意道:“还是说天母蜡的村寨距离这些银矿有些距离?”

    “天母蜡的主要村寨就在一处银矿上,那处银矿叫做红银河口矿。还有两处矿在红银河的下游,相距也不过一两里路,天母蜡有数个营地,就和萧家的那些私军混杂其中。”

    木恩现在已彻底明白林意问这些问题的意思,他苦笑起来,“萧家的这些私军战力不强,除了有一些负责采矿和粗冶的匠师之外,其余那些军士也只是维持这些矿上的秩序,防止山贼和哀劳山中其余一些部落来作乱,便是只靠天母蜡的战力,所以天母蜡绝对是这些银矿的真正驻军。”

    “那便是白想了。”齐珠玑忍不住有些丧气的摇了摇头。

    “你先前说天母蜡最年轻的那些都会在百蛇山试炼,若是能够擒住那些人,有无可能以此为要挟,要天母蜡的那些人离开银矿,为我效力?”林意却是目光闪动了一下,又问道。

    木恩愣了愣,“可能当然有可能,只是百蛇山太过凶险,不只是地势,毒虫更是遍地。”

    “不是大军压境,我们只去少数人,或许可以一试。”林意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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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以做向导。”

    如果换了一名边军的将领这么说,木恩恐怕就嗤之以鼻了,但现在林意这么说,木恩却还是觉得有做到的可能。

    眼看周围的人也没有异议了,他忍不住轻声问出了一个已经在心中压抑了许久的问题:“我的蛊虫怎么对您没有用处?”

    “你的运气不太好。”听到这个问题,林意忍不住微微一笑。

    木恩无法理解的看着林意,他怎么都想不通这怎么和运气有关了?

    “你试试。”

    四下的人都散开之后,林意身边只有齐珠玑和白月露等人留着,新来的师姐罗姬涟也在,林意看着她的皮甲在两臂上都有不少柳叶飞刀,他就随手要了一柄过来,递给木恩。

    “这?”

    看着他递过来的飞刀和伸出的手,木恩更加不知道他是什么用意了。

    “你刺一下试试。”

    林意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看着木恩还在犹豫,罗姬涟却是嫌得麻烦,她自己就直接又抽了一柄飞刀在林意的手上刺了刺。

    她的这些飞刀也是上等的寒铁制成,若论坚韧可能比不上她一直背着的那两柄名剑,但是锋利程度却是相差无几。

    但是刀尖刺在林意的肌肤上,给她的感觉却像是刺在一张坚韧的油皮皮甲上一样,根本刺不进去。

    虽然心中隐约猜出了是这样的结果,但是她的眼睛还是忍不住瞪大,眼睛里全是惊讶的神色。

    她将飞刀提了起来,看到林意的肌肤上只是留下了一点白印,接着迅速消失。

    “……”

    木恩已经震惊的无法言语,他之前也已经听说了钟离之战之中,北魏军队的许多飞剑和箭矢都对林意根本无用,但在他的认知里,那自然是因为天辟宝衣的缘故。

    罗姬涟没有就此停手。

    她忍不住就再次落刀,在林意的手上划了划。

    这次她用的力气不小。

    就算是真的划伤出血,这一点点小伤口,她知道林意也不在乎。

    然而结果却依旧是一样,林意的手上只是出现了一条淡淡的白印,连丝毫的血线都没有留下。

    “你的皮肉已经强韧成这样了?”

    罗姬涟震惊的看着那条迅速消失的白印,“这是你所修功法的问题?”

    林意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还提着那柄飞刀愣着的木恩,道:“也是恰好前三四天才修到如此地步。”

    木恩苦笑着将飞刀直接递给了罗姬涟。

    刚刚罗姬涟用刀划的力道他感觉得出来,这样锋利的刀刃都无法割破林意的皮肉,林意这皮肉简直就像是一层犀皮甲,恐怕连一般的箭矢都根本射不进去,更不用说他的蛊虫了。

    “何修行的无漏金身诀十分神妙,我现在心念一动,甚至连浑身毛孔都可以瞬间自闭,所以天母蜡的瘴气也应该奈何不了我。”林意将双手举起,他心念动间,双手上给人的感觉似乎晶莹一片。

    罗姬涟和木恩等人仔细看去,只是觉得林意的肌肤上似乎毛孔都不见了,肌肤倒像是玉石和琉璃。

    木恩震惊之余,又叹息了一声,他想到了之前传闻之中,林意在水下闭气许久杀死了席如愚,他便由衷的说道:“您这功法不只是皮肉强韧,连气孔都可以锁止,而且转为内息,闭气的时间又是极长,天母蜡的那些手段,在您面前恐怕真的没有什么用处。”

    “我准备和沈鲲去赶一趟,他之前去过无量山和哀牢山,对那些部族有些了解。”稍晚一些的时候,林意等人聚集在陈尽如所在的一堆半熄半燃的篝火周围,虽然林意已经下决心要从萧锦的手中抢人,但具体如何做,却还是要商榷一下。其实南朝军队的习惯也都一直是这样,决策一般自然由主帅定,但如何尽善尽美的完成,却都需要军师为首的幕僚团仔细谋划。

    现在林意的这支铁策军不只是修行者的比例有些惊人,军师幕僚团的构成也是堪称奢华。既有陈尽如这样的军师,又有魏观星这样的边军老将,还有白月露和齐珠玑这种后起之秀。至于林意自己,也是越来越被众人觉得是天生有许多不同的奇思妙想。

    “我也去。”

    陈尽如还没有来得及回答,罗姬涟却已经自荐出声,她没有半分玩笑的样子,道:“之前党项的商队也通诸多边地,哀劳山也是其中之一,我正好印证一下,我母亲传授给我的一些东西是否有用。哀劳山里可不只是是银矿多,其中也有不少灵药出产。”

    “再加上萧素心和白月

    露,差不多了。”陈尽如点了点头。

    其余人没有异议,林意却是有些意外,“需要这么多人吗?”

    陈尽如道:“萧素心也用箭,既然她现在主修箭术,便正好去看一看。至于白月露,她已经到了破境的关头,哀劳虽然不比眉山,但是她说的不错,哀劳山中也有不少灵药出产,若是机缘巧合能够得到一些,就正好助她破境。”

    “好。”

    林意点了点头,他之前略有异议只是在想需不需要萧素心去,但陈尽如这么一说,他便没有异议,他十分清楚,和那种箭术高手对敌是难得的经验,这和哪怕将天母蜡的人收伏了,带入铁策军之中切磋箭技都不一样。

    真正的生死绞杀和平时切磋所得的感悟完全不同。

    “现在一个魔宗部众应该奈何不了你了?”

    陈尽如在这场简单的幕僚会议的结束时,认真问了林意一句。

    林意想了想,道:“应该奈何不了。”

    “按照我得知的最新消息,魔宗所受的伤也不轻,他已经返回北魏漠地。”陈尽如深深的看了一眼林意,道:“但还有一则我尚未确定的消息,魔宗派去建康的一名魔宗部众被人所阻,按照那则消息,魔宗返回北魏漠地,恐怕不只是因为受伤,更多的原因恐怕是因为忌惮拦住魔宗部众的那人。”

    林意和齐珠玑、白月露等人都是一怔。

    “那人用的是何修行的手段,你知不知道,你还有一名师兄?”陈尽如问道。

    林意又是震惊,又是茫然,下意识道:“你的意思是,拦住他派去建康的那人,是我的师兄?何修行的真传弟子?”

    “何修行和沈约当年各有一名得意弟子,当年何修行自禁荒园的赌约,其实也事关他们各自的弟子。”

    陈尽如看着林意道:“但之前我即便已经和原道人他们谈过…即便是他们,也说何修行的弟子也一直披甲在荒园之中侍奉。当日沈约和何修行一战,何修行的弟子也应该死在了荒园之中,这是十分确定的事情。”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那除非只有两种可能,在荒园之中死去的,并非是他真正的那名弟子,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还有一名真传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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