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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txt下载

    刘裕的眉头紧锁:“原来有这样的关系,司马德宗,司马德文兄弟在明,而司马楚之这个私生子才是外放军中,从小历练,司马曜的布局不小啊,这事他恐怕连司马道子都要瞒着,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王妙音微微一笑:“其实,连我们谢家,甚至是黑手党的眼线都给瞒过去了,李太后着实是个厉害角色,谁能想到,司马曜去给她请安的时候,还能整出这个名堂出来。李太后多年来从不过问政事,本身又是昆仑奴出身,在外面没有势力,谁也没多关照她,却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布下这样的一招暗棋。”

    刘裕叹了口气:“那你又是什么时候才发现这点的呢?”

    王妙音顿了顿,说道:“如果不是我成了司马德宗的皇后,只怕一辈子也不会发现此事。司马德文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弟弟,但以李太后当年的布置,除非是德宗,德文两兄弟都给人害了,才会轮到司马楚之上位,连司马楚之自己也不知道他的身份,这些年来,李太后是通过司马尚之来暗中保护和培养司马楚之。而司马德文,则除了要盯着自己的废物皇兄外,也要暗中盯着自己的这个异母弟弟,必要的时候,他还要指望这个兄弟救自己呢。”

    刘裕咬了咬牙:“可是司马尚之自己也没什么打仗的本事,我看司马楚之的能力还在他之上,而且司马尚之为何要帮忙保守这个秘密?还有,司马尚之自己后来加入了黑手党,又怎么会再帮着皇族呢?”

    王妙音微微一笑:“司马尚之这谯王一脉,乃是司马氏皇族的远亲,跟那个高密王一样,他们的祖先是西晋司马宣皇帝的兄弟,而不是司马懿的子孙,其实传到他们这一辈,已经和其他的外姓没什么区别了。但是司马曜利用了道子党和我们谢家的争斗,让看起来效忠司马道子的司马尚之出任中护军,掌握宫中宿卫,看起来既不是真正地掌握了兵权,又让司马氏一族象征性地掌了兵,即使是相公大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谁也不会想到,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让私生宫中的司马楚之,有一个从军的机会。”

    刘裕叹了口气:“但是只靠了司马尚之和司马德文,恐怕也不足以让司马楚之成什么气候吧。再说了,司马尚之加入黑手党,还会继续护着司马楚之吗?”

    王妙音摇了摇头:“司马尚之只以为司马楚之是司马荣期的儿子,一个普通的宗室子弟,带着训练罢了,而且当年为了掩护司马楚之,还让二十多个司马氏的宗室子弟一起加入。只不过,司马楚之挺有天份,居然可以靠着自己的本事,在宫中脱颖而出,要我说,他的本事,比起这几十年来的司马氏的子孙,无论是皇帝还是宗室,都算是数一数二的了。小小年纪,外放他乡,居然也能结交豪杰,拉起队伍,算得上是个人才了。”

    刘裕长舒了一口气:“这么说来,司马尚之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有司马德文才知道,而司马德文最后告诉了你?应该是在江陵的时候吧。”

    王妙音笑着点了点头:“不错,那时候桓玄把他们带去了江陵,司马德文每天都害怕桓玄会要了他的命,而四周举目无亲,最后只好秘密地求我,说是请我想办法联系到司马楚之,率杨承祖的部下来救他。”

    刘裕点了点头:“真的是病急乱投医了,不过,在那种情况下,也许换了谁都会如此的。如果他真的就这么死了,司马楚之的身份也永远地成了谜,外人看来只是司马荣期的儿子罢了。”

    王妙音的秀目之中,光波流转:“所以说,永远不要低估了一颗皇室的心,但我给救出江陵的时候,也没有机会去通知司马楚之了,正好这时候刘毅的西征军也逼近江陵,不需要司马楚之来救,想必司马德文一定在后悔,为什么不再忍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呢。”

    刘裕点了点头:“所以,他现在就要借着讨伐谯纵,赶快让司马楚之随其养父司马荣期一起,去巴蜀打开一片新局面,有自己的一块地盘。对不对?”

    王妙音点了点头:“是的,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司马休之和司马楚之,看起来都是司马氏想要夺权的宗室,但真正要派出去的,却还是司马楚之这个私生兄弟。你现在知道了这件事,准备怎么做呢?”

    刘裕没有马上回话,开始踱起步来,就这样在大榆树前面走了十几个来回,他才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了王妙音:“我以为,司马荣期绝不可能攻下巴蜀,这件事,最好还是保持沉默,静观其变。”

    王妙音微微一愣:“杨佺期的雍州兵马,可是出了名的战斗力凶悍,打桓振,打北府军或许不行,但要是打巴蜀的谯纵,那可是没有问题。你凭什么觉得司马楚之不能成事?”

    刘裕微微一笑:“很简单,因为杨承祖必反,司马荣期,司马楚之父子,只怕很难活着回来了。”

    王妙音的秀眉微蹙:“杨承祖为何要反?他如果帮着打下巴蜀,可是从龙之功啊。”

    刘裕摇了摇头:“这就跟谯纵之反,是一样的,杨承祖所部,是雍州兵马,他们的根基老家在雍州,即使是桓玄掌权,性命堪忧之时,他们也没有逃往巴蜀,这就证明了,雍州兵马,绝不愿意入蜀,司马楚之是想有自己的一片基业,可是这些普通的士卒图的是什么?现在皇帝已经解救了,桓玄也死了,他们不需要再从军保命,只想和妻儿家人团聚,这时候让他们再重上战场,只会引起他们的哗变。就象蜀兵造反一样。”

    王妙音不信地摇着头:“你有何证据,证明雍州兵不想作战呢?”

    刘裕笑道:“他们如果真的想建功立业,之前早就投入战斗了,却一直是按兵不动在观望,因为杨承祖知道,刘毅的西征军会为他们消灭桓玄,而他们要做的,就是等着桓楚灭亡后,可以解甲归田了。兵无战心,却要驱之上阵,远有天师道之乱,近有毛氏之殇,殷鉴不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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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妙音笑了起来:“还是裕哥哥你久在军中,懂得军心士气啊。那按你这么说,杨承祖会不会拒绝出征,直接解散部队归田呢?”

    刘裕叹了口气:“我说司马荣期父子可能会出事,就是因此。他们两个是想建功立业,打下巴蜀作为自己的地盘,而杨承祖是他们唯一的指望,因为其他诸将虽有战意,但手下实力太弱小,加起来也就千余人马,靠这点实力,完全不可能攻占巴蜀。杨承祖如果是给强行逼着出兵,那一定会发生哗变。”

    王妙音摇头道:“谯纵哗变,起码还可以攻下巴蜀,作为自己的据点,可是杨承祖他们就算哗变,难道就能回雍州老家了?”

    刘裕摇了摇头:“路上只要打下一处地方就行了。而且我总是觉得,谯纵这次的事情,没这么简单,背后似乎有看不见的手,在推动着这些地方的叛乱,就象以前黑手党给我的感觉一样。”

    王妙音的秀眉微蹙:“你现在仍然在怀疑黑手党没有被消灭?我娘这次跟我说过你的担心。但是我们也一直在查,现在仍然没有任何黑手党还存在的证据。我觉得这可能是你多心了。”

    刘裕正色道:“我能确定的是,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一股不知名的阴暗势力,还在跟我们为敌,还在到处使坏。这点从阿寿他们在南燕的事情,我可以非常确定。只是我不知道这股势力,是不是这回在巴蜀,在岭南继续兴风作浪,也不知道桓振的背后,有没有这股子势力。”

    王妙音摇头道:“桓振的军师是卞范之,这点已经得到了证明,所幸的是,卞范之这回是给杀掉了,这个和桓玄狼狈为奸几十年的大恶人,终于完蛋了。所以桓振离了这个智囊,再也不可能掀起什么风浪。”

    刘裕的眉头微微一皱:“听说这回领着毛修之他们击杀卞范之的,是陶渊明这个文人?你在荆州这段时间,跟这个人接触多吗,有什么印象?”

    王妙音平静地回道:“这个人,是荆州山区中的奚族出身,祖先乃是大晋开国的首任荆州刺史陶侃,本可成为荆州望族,但是陶氏子孙不肖,相互争夺,最后落得个一无所有,散居山野的结果,陶渊明自幼家贫,却是努力上进,饱读诗书,本人又极有文才,写出过桃花源记这样的大作,因此无论是殷仲堪还是桓玄,都将其延揽到自己的幕府之中,以为文书。但是此人是个纯文人,只会耍耍笔杆子,其他的事情,并非所长。”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是吗?但我可是听说,在建康城被攻占前,这个纯文人陶渊明,可是孤身一人去了刘婷云那里,还接出了桓玄的小儿子桓玄。刘婷云当时就指望这个小孩子保命,让桓玄带上她逃离呢,可是陶渊明却能带出这个小孩,你觉得这是一个文人能做到的吗?”

    王妙音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这个事情,也许只有刘婷云这个贱人才能说出当时的情况了,不过我倒是觉得,这可能是刘婷云早就安排好的计划,她把儿子交给陶渊明带走,自己才好傍上刘毅,然后继续挑拨刘毅跟你为敌,好让自己活下来。这回在寻阳,她又帮着刘毅抢到了琅玡王妃,你最好还是把关注的对象放在刘婷云,而不是陶渊明的身上。”

    刘裕点了点头:“刘婷云是另一回事了。我现在只谈陶渊明,在江陵的时候,陶渊明可曾见过你?你对这个人熟悉吗?”

    王妙音摇了摇头:“这个人好象在建康把桓升交给桓玄之后,就跟桓玄失散了,而且他一个普通文人,又不是内侍,我身为皇后,没有机会跟他见面的,在江陵的时候,我每天都只能见到那些看管我的侍卫和宫人,甚至连司马德宗兄弟都不在身边,最后还是殷仲文把我带了出来,至于这个陶渊明,我完全没有什么印象。也许是因为他跟刘婷云有过交往,所以我非常讨厌这个人。”

    刘裕微微一笑:“不过,刘毅这回攻破江陵,靠的就是此人之助,他把江陵城中的情报透露给了刘毅,这才让西征军反攻成功,要知道,羡之和道规派了几波密探都无法察觉当地的情报,他一个小小的文人参军就能知道整个江陵的内情,包括城中的布防情况,你觉得这个正常吗?”

    王妙音笑道:“这有何难,也许陶渊明后来骗到了桓玄的信任,让他起草诏令,自然就熟悉这些布防情况,那看准时机出卖这些情报,不是合情合理吗?”

    刘裕摇了摇头:“如果是在桓玄手下,我不会怀疑,可是他是在桓振手下啊,桓振在这种时候反攻江陵,如果说真的信任的对象,应该是卞范之才是,绝不可能是陶渊明这种文人,而且桓振刚刚打败了何无忌的先锋,又去迎击鲁宗之,这种时候,正常的人要么之前就叛变,要么继续忠于桓振,可是陶渊明却是向刘毅透露了江陵的情报,还带着毛修之去杀卞范之,解救司马德宗,你不觉得,这一切有些过于巧合了吗?”

    王妙音摇了摇头:“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巧合的,陶渊明文人的身份之下,有一颗想要夺取富贵,出人头地的心,出山为桓氏效力,就是因此,而在这乱局之中,跟随着那些可以让他得到最大好处的主公,才能得到最大的富贵,也许,他一开始就想好了要去抢这个救驾之功,才会跟着桓振,毕竟,他是个文人,不涉及机密,就算桓振败了,也能保命,最多是给遣返回家罢了。”

    刘裕笑了起来:“这倒是的,也许,是我多虑了吧。不过话说回来,那天江陵城中,陶渊明如此想去救驾,最后却让司马休之抢了头功,你怎么看?”

    王妙音微微一笑:“只能说,跟陶渊明抱了同样心思,想要立功赎罪的荆州文武,不在少数吧,傅弘之就是这样的人。其实往深里说,鲁宗之也是啊。”



    刘裕点了点头,正色道:“也许是我多心了,也许是给黑手党坑了这么多年,天生地敏感,对这种文人士子出现在各种奇怪的地方,有些本能的警觉。以后他会跟着刘毅,我实在是有点担心他会…………”

    王妙音打断了刘裕的话:“不,据我得到的消息,陶渊明是准备让刘毅上书,加入你的幕府,以后他跟的,会是你。”

    刘裕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跟希乐的关系非同一般,这回反攻江陵也是他主动引希乐前去的,为什么会过来投奔我?”

    王妙音笑道:“也许是觉得你更有前途吧,或者是他跟你一样,在文人中也是底层出身,跟你天然比较亲近。刘毅的身边有一堆世家子弟,谢混,郗僧施这些高门贵胄现在都成了他的人,陶渊明要是过去,也不会有太多机会,甚至可能给那些世家子弟们打压的。”

    刘裕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有胖子在,也可以帮我观察他一下。此人何时会来呢?”

    王妙音勾了勾嘴角:“听说,这回跟着毛修之,毛佑之护送毛璠的棺材回来建康,顺便要传示桓玄的首级,以昭告天下反贼的结局。可是益州现在出了这事,可能会影响他们的行程,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哪里了。快则三天,慢则半个月,陶渊明是一定会到建康见你的,不管毛家出什么事,他是没有理由停留。”

    刘裕叹了口气:“司马德宗也很快要回来了,既然司马氏仍然有夺回权力之心,我料他们这次回来之后,会重用宗室,也会通过你来拉拢高门世家,甚至会通过给希乐,无忌加官晋爵,来削弱我的权势,挑动京八兄弟内部之争,对于这种情况,你准备怎么做?”

    王妙音微微一笑:“裕哥哥,你放心,我们永远是站在一起的,谢家也非常清楚,只有跟你在一起,才能保家族的平安富贵,不管司马德宗,德文兄弟如何向我们谢家开价许诺,我和我娘都不会为之所动。而且,有王谧站在你这一边,他也可以公开地帮你拉拢和稳定高门世家。”

    刘裕点了点头:“可是你们家的谢混,现在就跟我越走越远了啊,听说他现在成了希乐的左右手,和郗僧施一样。难道夫人对此没有任何阻止吗?”

    王妙音摇了摇头:“我娘已经几次警告和阻止过他了,如果不是我娘的阻止,在你进建康的那个前夜,谢混去报信就不会第一个找你,而是找刘毅了。但是他毕竟是谢琰的儿子,我娘虽然是谢家掌门,可毕竟是女流之辈,随着谢混的官职和爵位越来越高,不太可能一直压制住他。现在他找刘毅,也不可能是真心甘居其下,还是想通过跟着刘毅建功立业,以后能先在家族中掌权自立。这点,裕哥哥要有清醒的判断,大世家的内部,同样争权夺利,为此广引外援,倒不是说一下子倒向了谁。”

    刘裕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其实如果在我这里,一样是有出头机会的。”

    王妙音笑道:“在你这里,上面还有个胖长史,以世家子弟的心高气傲,又怎么肯居于刘穆之这个底层士人之下呢?”

    刘裕的眉头一皱:“我正在烦这事呢,胖子不知道是怎么了,是不是接触了权力后有点迷失自我,不仅是事无巨细都要亲力亲为,更是广布眼线,甚至我的一些部下也暗中抱怨被他监视。”

    王妙音平静地说道:“这是你的福气,胖子是绝对忠于你的,别人可能有选择有退路,但他没有,只有跟着你,才有前途,京城中鱼龙混杂,就算你的老兄弟,也可能会在权力面前有别的心思,他在进京之前,最得力的手下死得不明不白,所以对所有人都会有怀疑,广布眼线,起码让那些有歪门心思的人不敢轻举妄动,等你权势稳固之后,再把这些监控转入暗中。换了我,也会这样做的。”

    刘裕点了点头:“我没有怀疑过胖子,但是这样大张旗鼓,是不是太高调了点,我为了避免刺激城中的世家大族,甚至都不搬入建康主政,而是驻节建幕于京口,可他却在城中这样高调示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王妙音微微一笑:“你说的高调,是指他明天要宴请自己的两个小舅子吗?”

    刘裕叹了口气:“本来我还没往心里去,但是有人提醒了我,说是明天,就是六月初七,二十三年前,就是我要从军的那一年,认识你的那一年,你可知那年的六月初七,发生了什么事?”

    王妙音秀目之中水波流转,轻启朱唇:“我还记得那年的五月五,京口格斗大会上,你拳横腿霸,力挫刁逵手下的头号大将刁球,打出了京口人的志气,得到了武魁首,而我之所以对你动心,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刘裕微微一笑:“可那后面一个月的六月初七,还是发生了一件很轰动的事,我本已淡忘,但给人一提醒才想了起来,那是…………”

    王妙音笑道:“是江家寿宴,槟榔之辱吗?”

    刘裕吃惊地张大了嘴:“这事你也知道?”

    王妙音点了点头:“当时玄叔和王恭都去了,王谧也在场,还有象吴兴沈氏,会稽张氏这样的地方土豪。本身江家也是中上级别的世家,这样的宴会,即使是在京城中,也算是不小的谈资呢。”

    刘裕叹了口气:“怪不得胖子在那次被当众羞辱之后,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我甚至都怕他想不开要做什么傻事,所以后面一直陪着他。当时你没有在场,也知道细节吗?”

    王妙音叹了口气:“我和刘婷云当时毕竟是未出闺的高门小姐,不宜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再说江公也不知道我们在场,没有邀请我们,就连当时也出现在京口的桓玄,也没有参会。其实,江公的本意是想借这次宴会,正式地向众人介绍刘穆之的,甚至给他准备了好几个可以体现才学的机会,只有在士人之间先有了好的风评,以后举荐当官时,才容易被接纳,江公为这个女婿的晋升,可谓是煞费苦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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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裕有些意外,看着王妙音:“你确定是准备推出胖子?可我从没有听他说过此事啊。”

    王妙音笑着拂了拂额前的一缕秀发:“因为江公又没告诉过胖子,他本人并不知道自己的老岳父作了这样的安排。但是,这种世家间的风评,尤其是大世家里有名子弟的评议,可以决定一个士人的起步,甚至一生,所以江公当年秘密地拜托了相公大人,玄帅和王恭这两个著名的世家子弟亲临京口,可不全是为了你,也有起码三分,是为了刘穆之而去呢。”

    刘裕叹了口气:“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江公是当众想要让这些名士们考评一下胖子的本事,而不完全是拜托?”

    王妙音点了点头:“不错,胖子虽有才气,但他擅长的那套,不是清谈论玄,不是吟诗作赋,而是熟读经史,精于策论,断案讼狱,钱粮税赋这些实干之事。所以他在上层世家,几乎没有名气,若不是江公致仕后落户京口,偶然的机会看到胖子的苦读,也不知道他的本事。但以他的一面之辞,加之是胖子的岳父身份,不足以让世人信服,所以,引得名士来宴,再当众出一些题目让胖子当场发挥,这才是江公当时的计划。当然,要是来的人不够档次,还是只有些吴地的土豪士族,那就算胖子发挥得再好,也无人知晓啊。就算是诸葛亮当年舌战群儒,也得把整个江东的英才请来,才显得有份量,对不对?”

    刘裕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所以江公提前找了一些重量级的世家,请他们出面考评胖子,只是这个消息走漏了,他的两个儿子觉得不平了。为什么向着一个外人女婿,却不向着自己的亲儿子呢?”

    王妙音叹了口气:“连琰叔都对于相公大人把北府军主帅交给玄叔,这么多年不能释怀,最后积怨暴发,更别说江家的两个儿子了。江公知道他们没有军国之才,所以为了江家以后的权势富贵,宁可去提拔还没有机会出头的胖子,他也深知胖子重情义,一旦出头必会十倍报恩于江家。可没想到,一切都给郗超搅了。”

    刘裕的眉头紧锁:“郗超?是他故意使坏?”

    王妙音点了点头:“是的,当时江公找了谢家,王家,还有郗超和袁宏,有这四大家族的亲临,那胖子一夜之间可以名动天下,只是没想到,郗超居然是黑手党青龙,他早就知道胖子的本事,但就是不想让胖子出头,动摇他的地位,于是不仅自己爽约不来,还暗中通知袁宏,袁宏的女儿嫁给了江郎,本以为是为亲家撑场面之举,结果郗超暗中挑拨,说是江家准备把家业传给外人刘穆之,把儿子赶出家门,这下袁宏大怒,非但自己不来,还主动出面让京城的不少家族都不能来,所以当时,你只能看到一些吴地的土豪,却见不到几个建康的高门大族。就连玄叔,也是以刘林宗的化名前往,一直没有暴露真身呢。”

    刘裕恨得牙痒痒:“原来还有这样的往事,既然如此,为何江公还要继续举办这个宴会,难道,他不知道计划已经改变,胖子再来,只是自取其辱吗?”

    王妙音微微一笑:“这就是江公的厉害之处了,反正郗超翻脸,世家高门不仅这次不会来,以后也不可能举荐刘穆之了,那刘穆之通过世家的察举,靠风评出仕的路就算断了,唯一的机会就是从军报国,到北府军的幕府中做事,用自己的真本事打动玄叔,靠着堂堂正正的功劳升迁。这也是这些年他做到的事。”

    刘裕恍然大悟:“就是说,江公是故意让儿子当众羞辱,刺激胖子,让他下定决心离开娇妻,去从军建功?”

    王妙音点了点头:“不仅是对刘穆之这样,当年玄叔去京口,对你也是如此,刁逵是什么样的人,相公大人和玄叔非常清楚,但只有让这样的虎狼到了京口,引发跟你这样的京口豪强的冲突,最后才能让你们在家乡呆不下去,只有从军报国,这个道理,你当初当百姓,当小兵时根本无法理解,现在你手握大权,要想着怎么选拔人才,利用人才,这种激将之法,应该明白了。”

    刘裕长叹一声:“是啊,只有身处高位,手握大权,看问题的角度才不一样。我和胖子当年,自以为在京口是一方雄杰,只缺机会,实际上,哪怕是这个机会的取得,也是人家早就设下的局罢了。不过谢家还是有良心的,至少这些年来,一直帮着我们挡着黑手党,阻止郗超这样的人加害,不然的话,只怕我们早就给他害死了。”

    说到这里,刘裕看向了王妙音:“这么说,当年玄帅提议把你嫁给我,也是…………”

    王妙音平静地说道:“不错,一开始,这只是一桩政治婚姻,相公大人需要通过这个联姻,让你入赘我们谢家,成为谢家人,另一方面,成了谢家女婿,郗超也不敢再出手害你。不过,他们没有料到,我是真心地爱上了你,我爱你的英雄气概,爱你的义薄云天,爱你的一往无前,这份爱,即使到了今天,我也不曾减弱半分。”

    王妙音说得情真义切,刘裕心中一阵感动,伸手拥玉人入怀,他的眼中泪光闪闪:“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无能,辜负了你的这份深情厚爱,此生,只怕,只怕我也没有办法弥补了。”

    王妙音的声音,幽然飘来,如同天籁:“这就是命,没有办法。要怪,就怪郗超这个大恶人吧,他毁了我们的爱情,也毁了我们谢家,毁了我一生的幸福,不过,你能手刃此贼,也算为我们报得大仇,现在这个样子,也许是我们最好的归宿,只要真心相爱,能在一起,那这点名份,又算得了什么呢?”

    刘裕叹了口气:“郗超的仇,我是报了,但胖子的仇,却一直没报,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他为何要在明天举办这个宴会,我一定要阻止他!”



    王妙音从刘裕的怀中直起了身子,退后了两步,一边整理着自己有些凌乱的鬓发,一边说道:“你觉得刘穆之会对他的两个小舅子不利?”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对胖子这样的绝世大才,二十多年也不晚啊。我现在也不瞒着你了,来找我说这个事的,就是他的夫人江倩文,连她都害怕自己的丈夫要报当年弟弟当众辱他,几乎毁他一生前程之仇,知夫莫如妻,我又怎么能在这事上大意?”

    “胖子就是我的眼睛,是我的耳朵,甚至是我的大脑,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他逞一时意气,犯下大错。我现在就要下令,明天以别的理由调他来京口镇军将军府,不管怎么说,这个宴会,不能举行。”

    王妙音淡然道:“难道你我都能看出的逞一时快意,失尽京城人心的报复之举,刘穆之这样的大才子会不知道?他这口气忍了二十多年,总要发泄,但我相信,以他的本事,必是早就深思熟虑,会用一种既不太过伤害妻弟,又能让天下人叹服的方式进行报复的。”

    刘裕的眉头一皱:“何以见得?”

    王妙音正色道:“因为刘穆之掌权之后,让他的这两个妻弟也在刘敬宣的军府之中出任高级幕僚,以江家兄弟的本事,是到不了这个位置的,可以说,他是提拔了自己的这两个小舅子,如果他真的心胸狭窄,只知仇恨不知恩情,那是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这事我当时还问过胖子,为何不让江家兄弟来我的幕府中从事,这样更能得到升迁,他当时说他的两个小舅子才能不足,又无功劳,进阿寿的军府已经是超格提拔,若是进我的幕府,只怕会让天下有志士子寒心,认为我和他是任人惟亲之辈,从此不再来投。”

    王妙音笑道:“他说得很好啊,事实上江家兄弟这回跟着刘敬宣在前线混了不少功劳,现在没人议论他只会照顾小舅子了,以刘穆之的本事,只怕在提拔江氏兄弟之时,已经想好了如何最后出这口气,让江氏兄弟以汇报前线军情为由,在这个时候回建康,然后以庆功之名,邀请全城的高门世家列席宴会,一定是他早就计划好的事,你这个时候无论以任何理由,都不可能调回他了,甚至他拼着现在的官不做,挂印辞官,也一定要举办这个宴会的。”

    刘裕叹了口气:“是我疏忽了,这事关胖子的尊严,不过,连他夫人都害怕了,特意来求我,我要不要这个时候去跟他打个招呼,让他得饶人处且饶人呢?”

    王妙音笑着摇了摇头:“要是换了你,这个时候有人来劝你放过刁逵,放过郗超,你会答应吗?”

    刘裕一时语塞,久久,才摇了摇头:“是啊,我都做不到的事,凭什么要他做。再说如果胖子早就计划好的事,我去干预,只会添乱。”

    王妙音点了点头:“就是这个道理,所以,你静观其变,就是最好的选择。胖子这回没有邀请你,想必有他的考虑,明天晚上这时候,你们应该会找个地方,好好地喝上一杯,到时候,他会把所有的想法,以及真正闷了二十多年的闷气,向你彻底地倾诉。”

    刘裕笑道:“那我真的期待明天的来临了。你说,现在的胖子,在做什么?”

    王妙音微微一笑:“我想,应该是在安抚他的娘子吧。”

    建康城,百官坊,一处不太起眼的宅院,与周围张灯结彩,一片通明的其他府邸相比,显得寒酸许多,任谁也不敢相信,这里住的,是当今大晋第一人的刘裕手下的头号智囊,帝国的实际宰相刘穆之。

    内院之中,一处不起眼的厢房里,刘穆之的夫人江倩文,一身粗布衣服,荆钗布裙,一如二十多年前,自己的丈夫没有发迹时,那个晚上,她跪坐在一张旧榻之上,面前的小桌上,摆着一壶酒,几盘打开的荷叶,荷叶里摆着风鸡,酱鸭,猪头肉等,如果在京口乡下,这是一顿极为诱人的美食,但在这个实质上的当朝宰相家中,却是连仆役下人也未必肯吃的垃圾食品。

    刘穆之一身睡袍,盘膝坐在江倩文的对面,他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喃喃道:“好像这一刻,又回到了二十三年前,那天的你,也是如此,在我心中,那是你最美丽的时刻,胜过新嫁之时。”

    江倩文抬起了头,眼中泪光闪闪:“也许,妾身今天应该把这头发,也象当年一样剪了,这样才能唤回夫君的同情。”

    刘穆之的眼中也泛起了泪光:“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在我人生的前程尽毁,一片黑暗的时候,是你,还有寄奴陪在了我身边,是夫人剪去一头的秀发,换来了这些酒肉,那一顿饭,是我此生吃过的最好的美味,任那山珍海味,也不及这一顿之万一。”

    他说着,一手抓起了荷叶中的这些鸡鸭和猪头肉,往自己的嘴里就塞着,一边塞,一边抓起面前斟满酒的一个海碗,往嘴里灌起酒水,甚至,一边吃在一边吮着手指,不舍得任何一点油,被自己错漏掉。

    江倩文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就这磁狼吞虎咽,每当他喝完碗中的酒时,她总是默默地抱起酒坛,再次斟满,一如二十三年前那样。夫妻二人就这样配合着,风卷残云一般,刘穆之把面前三个荷叶包里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尽,最后打了一个高浓度的酒嗝,笑着一指面前空空如也的三片荷叶:“这三片叶子,我就不吃了,当年我也没吃。”

    江倩文突然在地上倒着膝行两步,然后双手撑在面前,把头深深地磕在手背之上,作出一个标准的跪礼,她的声音分明带了哭腔:“夫君,妾身这辈子都没有求过你任何事,今天,妾身只求你一件事,请你千万要答应,不然的话,妾身永跪不起。”

    刘穆之平静地拿起桌上的一块布,擦拭起自己肥肥的,油腻的手指,淡然道:“倩文,我们夫妻这么多年,还用得着这样吗?你觉得我明天的宴会,是为了害你的兄弟,我的小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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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倩文微微一愣,睁大了眼睛:“难道不是吗?你这么多年来,不是一直憋着这口气,想要报复吗?我想我还不至于这样不了解我的丈夫吧。”

    刘穆之点了点头:“不错,我确实这辈子也忘不了那次的槟榔之辱,但是你放心,就连韩信和石勒都知道,以后得了势,宽恕你的仇家,远远比杀了他们更好。我身负这样的大才,现在可以掌控一个帝国,难道还需要通过报复你的兄弟,来快意恩仇?”

    江倩文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一闪而没,她摇着头,紧紧地咬着嘴唇:“可是,可是如果你不想报复,为何明天,明天要办这场大宴,还特意要把我的两个弟弟从前线召回呢?”

    刘穆之微微一笑:“冲着我已过世的老岳父,冲着你这么多年对我的恩情,我也不会真的对你的弟弟怎么样的,甚至,他们这两个官职,都是我帮他们求来的,为此也没少受非议,要是我有意报复,何须如此?夫人,请你稍安勿躁,明天在这里静候佳音就是了。”

    江倩文破啼为笑,抹着脸上的泪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的夫君不会是那种睚眦必报的小人的,都是我多心了,听了外人的搬弄是非之言,才会…………”

    刘穆之的脸色微微一变:“你说外人搬弄是非,哪个外人,说的什么?”

    江倩文本能地想要掩口,可是却明白已经太晚了,她长叹一声:“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是刘婷云跟我说的。”

    刘穆之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你不是不知道我们和这个女人的关系,为什么要主动跟她交往?这是一条毒蛇,从她的嘴里,只有阴谋和谎言!”

    江倩文又哭了起来:“不是我,不是我主动找她的,三天前你发贴子的时候,我并没有太在意,还以为你是真的要给两个弟弟摆庆功宴呢,为此我还去鸡鸣寺烧香还愿,毕竟,当初你让阿朗和阿播从军时,我怕他们一辈子没从过军上过战场,会有危险,所以去庙里烧香祈福。后来他们平安回来了,还立了功,我要去还愿的,不然,会有祸事。”

    刘穆之的眉头稍缓,点了点头:“那你最早去鸡鸣寺许愿的时候,刘婷云还不在,只是这回她从寻阳回来后,才在你还愿的时候见你,是不是?”

    江倩文幽幽地叹了口气:“是的,当时她是陪着琅玡王妃褚灵媛去的鸡鸣寺,我正好撞上,于是她就借机找上了我,我想,那只是个意外吧。”

    刘穆之冷冷地说道:“对于刘婷云这样的女人来说,这个世上,没有意外,她是早早地算准了你的行踪,才故意在那一天带上琅玡王妃过去的,目的就是冲着你而去,因为我广发宴会邀请,建康城中人尽皆知,而找机会在此事上打击我,甚至离间我跟寄奴的关系,就是这个女人的机会。”

    江倩文的身子微微地发起抖来:“她,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刘镇军和你饶了她一命,即使是畜生,也要知道感恩啊。”

    刘穆之冷笑道:“这世上有些人的心,比畜生都不如。刘婷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复述一下。”

    江倩文咬了咬牙:“她说,你其实是个记仇的人,刘大哥更是,就象那刁家,多年前得罪了刘大哥,现在他得了势,就把刁家满门抄斩,几乎一个也不留,而你也一定会有样学样,对我们江家也是如此。她说的,她说的很有道理,我,我没法反驳。”

    刘穆之哈哈一笑,一把拾起了江倩文的手:“我的夫人,你也是才女一个,怎么这件事上就想不明白呢?要说仇,只怕拆散寄奴和王妙音的刘婷云,对她的仇比谁都要深吧,要说灭满门的,第一个就应该是对着她,而不是江家啊,甚至连刁逵,也得往后排排。”

    江倩文双眼一亮,失声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呢?哎呀,还真是我心中担心你会报复,这才会给她说动。”

    刘穆之点了点头,正色道:“灭刁家满门,不是因为要报当年的仇,而是因为刁氏一族,几十年来都是死心踏地地帮着桓玄作乱,在京口,更是仗势欺人,害了多数北府兄弟家破人亡,可以说,他不止是寄奴一个人的仇家,也是成千上万家在京口的兄弟们的,杀他满门,不仅是行国法的正义之举,更是顺应军心士气的举动。灭了刁氏一门之后,他的家产,我们可是让京口百姓自行去取,搬了三天三夜都没搬完呢,可见他们家这些年搜刮京口父老成什么样子了!”

    江倩文奇道:“刁家真的这么坏吗?可是我们家却没有…………”

    刘穆之微微一笑:“那是因为你的夫君结亲了江家这个中等世家,又早早地做了北府军的中兵参军,还是寄奴的智囊,刁逵不敢下手罢了,要是换了其他无权无势,只是用命拼来些家产的普通军士,刁家可就是各种巧取豪夺,挖地三尺了,要不然,怎么会有一个京口之蠹的称呼呢?”

    江倩文点了点头:“那这么说,灭刁家是为民除害了,这个该死的刘婷云,居然这样骗我。”

    刘穆之点了点头:“不过,这样也好,她越是这样挑拨是非,就越是证明她的动机不简单,对你这样说过,想必对其他明天来赴宴的世家高门,也有类似的话,很多人怕是真的想来看戏,看看我和寄奴,是怎么心胸狭窄,不能容人的。娘子,你放心,明天,我会给天下人看看,我刘穆之,是如何报当年的羞辱。”

    江倩文“扑哧”一笑:“我就喜欢看你这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不过,明天你不邀请刘大哥,真的好吗?他可能不知道你真正的想法吧。”

    刘穆之微微一笑:“帮我准备一锅烤鸡腿,两坛洋河酒,明天宴会之后,我要跟寄奴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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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义熙初年,六月初七,建康,百官坊,刘穆之宅。

    平时门庭冷清,毫不起眼的刘宅,今天却是灯火通明,张灯结彩,门口停了一长串的豪华马车,不时地有绫罗绸缎,珠光宝器的达官贵人与高门贵妇们出双入对,今天,是朝中实际掌权的镇军将军刘裕,他手下的第一谋士,号称黑衣宰相的镇军将军府长史刘穆之,公开地宴请京城中的名流,几乎所有的高门世家都接到了邀请,当然,这个宴会的由头,是为了给自己的两个小舅子,现任晋陵太守,新任辅国将军刘敬宣手下的两个参军,江播和江朗庆功洗尘呢。

    庾悦一身紫袍,从一辆华贵的马车上走下,周围顿时响起了一阵拍马奉承之声:“哎呀,这不是庾内史吗(庾悦现任的正式官职是宁远将军,武陵内史),这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啊。”

    庾悦的嘴角勾了勾,转回头来,看着一脸谄媚笑容的王愉,以及跟在他身后,一身华丽锦袍的儿子王绥,笑道:“王将军(王愉现官职为前将军),你和公子也来了嘛。今天可是刘长史的喜宴,我们这些世家子弟,怎么能缺席呢?”

    他说到这里,看着站在王愉身后,无精打彩的王绥,摇了摇头:“贤侄既然已经与那桓玄之女和离,这次大凶得诛,应该高兴才是。”

    当年王国宝掌权之时,为了拉拢桓玄以为外援,曾经与桓玄结亲,让王绥这个侄子娶了桓玄的女儿为妻,后来桓玄起兵攻打建康,曾经俘虏王愉父子,也正是看在女儿的面子上,饶过了亲家公和女婿,等到他篡权夺位之后,更是让王愉身居尚书仆射之位,享尽荣华富贵。

    可是随着桓玄的败亡,王愉虽然也在第一时间跟着庾悦,谢混这样的大世家倒向了京口义士,但跟桓玄的这个关系,是永远洗不掉了,王绥也在京口建义后,被迫与桓玄女儿离婚,将之送回江陵,可是夫妻多年,总有些真情,这几天听到桓楚灭亡,前丈人身死,而前妻也免不了被没入宫奴,甚至成为官妓的命运,这让他心神恍惚,闷闷不乐,在参加刘穆之宴会的一众脸上挂着笑容的宾客中,显得格外地特别。

    王愉的脸色微微一变,他看着庾悦那意味深长的眼睛,顿时明白了过来,庾悦是在提醒他,趁着庾悦开始跟别的客人打招呼,他连忙把身后的王绥拉到了一边,低声斥道:“你这是干什么,要给我们王家惹事吗?也不看看今天是谁的宴会?!”

    王绥愤愤不平地说道:“不过是泥腿子的一个幕僚,一朝得了势,要我们全城的世家子弟都来给他捧场,爹,我们王家何等高贵,为何要受这些乡巴佬的驱使,看他们的脸面行事?!”

    王愉的脸上肥肉跳了跳,眼中也闪过一丝怒意,却还是叹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现在北府军诸将得势,大权在手,今天刘穆之摆这宴会,就是要试试我们是不是忠于他,要是反应不对,只怕…………”

    一个清脆的女声,从巷子后面阴暗的拐角处响起,同样低沉,细如蚊蚋,却是只让这父子二人听到:“只怕太原王氏的列祖列宗,看到王将军这般模样,也会在九泉之下痛心疾首吧。”

    王愉的脸色一变,厉声道:“什么人?竟然敢偷听本将军的话,不想活…………”

    他的话音未落,怒容就僵在了脸上,因为,从后街的阴影之中,走出了一个雍荣华贵的绝美妇人,一身淡绿色的长衫及地,肤白胜雪,柔若无骨,一双桃花眼中,风情万种,身后跟着几个高大魁梧,如同人熊一般的护卫壮士,可不正是现在大晋的第二人,西征军主帅,冠军将军刘毅的新任夫人,有着建康第一名媛之称的绝世佳人刘婷云嘛!

    王愉刚才的冲天怒火,这会儿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换了一副笑脸:“原来是刘夫人啊,怎么您会在这里?”

    刘婷云微微一笑:“可能王将军贵人多忘事啊,今天可是为北府军的两位新参军接风洗尘呢,我家夫君,现在正在前线浴血奋战,扫平桓氏余党和各路叛贼,无法出席这次盛宴,只好由我这个女流之辈,出来抛头露面一下了。毕竟,前一阵我也刚刚从前线回来,还接回了琅玡王妃,对前线的情况,还是经历过一些的,江家兄弟们论功之时,我还可以补充说明一二呢。”

    王绥咬了咬牙:“这里现在没有外人,请问刘夫人,您真的忘记自己两年前的身份了吗?”

    王愉的脸色一变,转身就要怒斥儿子,却听到刘婷云淡然道:“无妨,年轻人有这样的血性,是好事,敢言人所不敢言,王将军,我喜欢。”

    王愉转过头,对着刘婷云深深一礼及腰:“我儿年少无知,跟前妻有些感情,一时出言唐突,还请夫人原谅,回去后,我一定…………”

    刘婷云没有理会王愉,她的一双眼睛,直盯着王绥那张充满了愤怒的脸:“两年前,我是你的母后,灵柔是我的女儿,这点,现在也没变。”

    王绥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而王愉也睁大了眼睛,抬头看着刘婷云:“夫人,你…………”

    刘婷云转头对着身后的护卫们沉声道:“全都退下,不许任何人接近。”

    当这处巷口只剩下王氏父子和她这三人时,刘婷云淡然道:“在这个乱世之中,我们都是身不由已之人,王将军,当年你在江州被桓玄俘虏时,是灵柔找我,向桓玄求情,让你负责督造他和殷仲堪,杨佺期结盟的祭坛。这等差事,对你这个高门贵族来说,是种侮辱,但也只有如此,才能向桓玄证明你的忠诚,才能保一命,当时你我长谈一天,你最后还是低头服软,这才有了今天。”

    王愉叹了口气:“当时想不明白,宁可去死,但今天才知道活着的可贵,夫人大恩,不敢或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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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婷云的嘴角边勾起一个醉人的酒窝:“是啊,活着最可贵,就算再难再苦,也得活着。今天王大人和公子前来,不也是为了这个吗?公子虽然情深义重,年轻气盛,但还是需要学会象你爹一样,控制住自己的喜怒啊。”

    王绥的神色一凛,连忙正色行礼道:“夫人教诲,晚辈谨记于心。”

    刘婷云的眼中闪过一丝幽怨之色:“想当年我还待嫁闺中之时,也是少年心性,率性而为,看到那乡野之中,浑身上下散发着恶臭的刘裕,还有那个满身肥膘,一摇三晃的刘穆之,就是想要吐出来,恨不得离他们越远越好。我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这些又臭又脏的低贱之人,也配跟我们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吗?高寒之隔,有如云泥,这是我那时认为世间不变的规则,也就当着这些人的面说了出来,当时,家中长辈和谢安他们都教训我不应该这样,可我却不以为然。”

    说到这里,刘婷云的眼中神色变得黯然:“现在看来,还是我当时太年轻,目光太短浅了,我看不到大晋的世家高门已经不堪重用,醉生梦死,看不到谢家,王家要开始组建自己的力量,重用这些寒门军汉,再看不到打天下,保江山离不开这些武夫,等我意识到这点时,已经迟了,一步错,步步错,我背叛了我最好的姐妹,错嫁了不值得托付终身的桓玄,几乎为此付出了全族性命的代价。”

    说到这里,刘婷云看着王绥,轻轻地叹了口气:“看着你,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我,为了爱情可以不顾一切,不懂得掩饰心中的所想,这些年来,灵柔是我一手抚养长大,虽非亲生,却也是情逾母女,而你,就是我心中的亲女婿,我不希望在这个时候,你因为一时之愤,被刘穆之抓住什么把柄,现在我夫君远在荆州作战,如果刘裕和刘穆之想要害你,他是来不及救你的。”

    王绥咬了咬牙:“多谢夫人提醒,虽然我现在不能再叫您母后了,但在我心中,您永远是我的岳母大人!若不是现在不便行礼,小婿应该给您三跪九磕。”

    刘婷云点了点头:“心意我领,只希望彦猷(王绥的字)你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为了你,为了灵柔,也为了你全家,不要在这个时候授人以柄。”

    王绥激动地点了点头,王愉转头对他沉声道:“去帮为父招呼一下客人,今天难得碰到夫人,为父还有事请教。”

    王绥转身行礼而去,王愉正色道:“还是夫人的教诲管用,我怎么劝他都没法劝得动。”

    刘婷云冷冷地说道:“王公,现在你们家的情况极为危险,令弟王国宝,一直是道子一党,跟前一阵给灭门的刁家是多年同气连枝,虽然说多年前就被诛杀,但刘裕这个人有多记仇多狠毒,你应该从刁家的下场看得到,父债子还,兄终弟及,当年王国宝害过他的,他一定会在你身上找回来。”

    王愉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嘴唇开始微微地发抖,显然,刘婷云说中了他最害怕的心事。

    刘婷云看着王愉的怂样子,微微一笑,继续道:“就在几个月前,刘裕刚进建康的那一晚,你在那个地下契约分配密会上,又当众跟刘裕翻了脸,他甚至当时就对你破口大骂,王公,我听到这个消息时,都震惊得不敢相信啊。”

    王愉闭上眼睛,痛苦地摇着头:“别说了,别说了,我现在每天夜里做恶梦,都是此事,我,我一定会死在刘裕这个莽夫的手中!”

    刘婷云微微一笑:“这就是我要劝住令公子的原因,刘裕要杀你,是路人皆知的事,他最恨的除了我以外,就是那些这些年来一直压制他,陷害他的世家高门和黑手党,现在黑手党已经完蛋了,桓玄这个大仇家和刁家这样的旧仇家也都给清除得差不多,真正还想要杀的,除了我,就是你。我现在也只是暂时靠着刘希乐的庇护,他怕引发北府军的内讧,不好出事罢了,但是对于你,可就没这么多顾忌了。王公,你现在可是危险得很啊。光冲着彦猷对灵柔的念念不忘,刘穆之就一定能找出借口,说你企图勾结桓氏余孽,意图谋反,然后杀你全家!”

    王愉的身子开始发抖:“不,他不能这样做,他不能这样霸道,世间,世间有世家的规矩,由不得,由不得他罗织罪名。灵柔现在不在建康,我,我们也跟她和离,没有关系了!再说,再说她一个女流之辈,哪算得上是桓氏余党?”

    刘婷云轻轻地叹了口气:“王公啊王公,看来你对这些京八们的手段,还是不了解啊,我们世家之间虽然有矛盾,但大体上还是要讲规矩,斗而不破,毕竟相互之间联姻交往,已历百年,不是太过绝情的话,也不至于鱼死网破,就象王恭他们当初起兵诛杀令弟,但也能留你一条活路,以续太原王氏的香火。”

    “可是刘裕这种人不一样,他们出身底层,靠了军功战绩得登高位,我们所有这些旧的高门世家,都是他的敌人,要么象谢家这样彻底臣服于他,不然就会给他连根铲除,一个不留,看看我大晋的开国世家,百年名门刁氏,不就给他斩尽杀绝了吗?还有桓氏,也估计不可能再有活人了,虽然说留了一个桓冲在京为官的儿子桓胤作为他仁慈的证明,但随时就可以安个谋反的罪名干掉。王公,我劝你还是早点给自己留条后路,不要等到屠刀落下时,再悔之晚矣!”

    王愉呆若木鸡,给说得冷汗直冒,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之后,才长叹一声:“我还能怎么办?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学刘敬宣他们那样,北逃胡虏之国了,只是我太原王氏,百年来深受国恩,从没有跟北方胡虏有半点来往,这时候就算想逃,只怕人家也不要啊。难道,我王氏一门上下,就要等死了吗?”

    刘婷云微微一笑:“也许,还有另一条路可走。”



    王愉先是一愣,转而开始发起抖来,不停地摇头道:“不,不能这样,那是,那是找死,我,我不能拿全族人的性命当赌注。”

    刘婷云的眼中冷芒一闪:“你的背后,可不止你一族啊,如果不是有把握,有机会,我也不会说这话的。你天天做恶梦睡不着觉,我也一样,桓玄可以抛弃我,刘毅更没理由一直护着我,我现在唯一活命的机会,只有挑动刘裕跟刘毅为敌,如果刘毅肯为了大权跟刘裕火并,那我们的机会就来了,王公,在此之前,你得好好活着,好好保重自己,明白吗?”

    王愉咽了一泡口水,心中稍安,他看了一眼左右,上前一步,低声道:“那刘毅知道你的计划吗,会跟着做吗?”

    刘婷云微微一笑:“他肯收我,不就是表明了心迹吗?权力面前无父子,刘裕和刘毅都绝不是肯居于人下之辈,早晚必有火并,王公,我会保护你的,不过,你也得想办法自保才是。”

    王愉咬了咬牙:“我能做什么?”

    刘婷云低声道:“你要结交一些可以关键时候帮得上忙,出得上力的人,大家同气连枝,人多势众,刘裕就是想下手,也要顾及世家间的舆论和看法。比如,桓冲之子桓胤,刘裕为了表达假仁假义,说是桓冲有功于国,特留一支血脉继承桓氏,暂时没杀他,还有刁家现在剩下的独苗刁畅,他曾经做过桓玄的司马,刘裕起兵时,刁畅当时任官吴地,躲过一劫,但刘裕对他动手是早晚的事。除此之外,还有司州刺史温详,他可是开国功臣温峤的侄子,当年也曾在淝水后的北伐时举兵袭占过济北之地,后被慕容垂所破,逃到彭城,长期被那刘该所庇护,现在刘该完蛋了,温详作为他的死党,也是朝不保夕。这三人若是你能想办法结交,那刘裕想要动手,就得好好想想了,毕竟你们都得罪过刘裕,又都是高门世家,刘裕如果要把你们这几家连根拔起,会激起世家公愤的。”

    王愉有些迟疑:“可是,可是我们这些刘裕的仇家公然地联合,会不会反而落给刘裕对我们下手的口实?”

    刘婷云微微一笑:“如果是暗中结交,那可能会给安个图谋不轨的罪名,可要是公开来往,就显得堂堂正正,世家之间的联姻是几百年的规矩,不是刘裕现在就能扭转,这个时候,恐怕别的家族也不敢跟你们扯上姻亲交友的关系,只有你们自己之间互助了。刘毅也会为你们说话的,刘裕没有证据,不能拿你们怎么样。”

    王愉点了点头:“那夫人能出头帮我们做些什么呢?”

    刘婷云微微一笑:“我毕竟是一介女流之辈,上不得台面,不过,我会让刘毅帮你们说些公道话,还有,我跟琅玡王妃现在情同姐妹,等陛下兄弟回朝之后,我也会请琅玡王为你们主持一些公道的。毕竟当年在王国宝得势时,你也劝过他尊敬王室,这个恩情,他们兄弟现在也还记得呢。”

    王愉的眉头舒展了开来:“要是有刘毅和琅玡王帮忙,那我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夫人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告辞。”

    他说着,向着刘婷云行了个礼,转身走向了繁华的灯火之中,刘婷云看着他离去的背景,嘴角边勾起了一丝冷笑。

    一个清冷而镇定的声音在刘婷云的耳边响起:“看来,谢夫人的夫人之名,以后恐怕要转到你的身上了,现在的你刘夫人,才是真正可以一手掌控京中世家,挑起各种明争暗斗的夫人啊。”

    刘婷云没有回头,她冷冷地说道:“有谢道韫在一天,这个夫人称号,就落不到我身上,陶公不用捧我,我自己几斤几两,清楚得很。”

    陶渊明那张黑瘦的脸,连同那精光闪闪的眼睛,从阴影中渐渐地显现,即使是全身上下笼罩着的黑色斗蓬,也难以掩饰,他与刘婷云并肩而立,平静地说道:“挑拨王愉这样的废物去跟刘裕斗,你就不怕事泄之后,他们会出卖你吗?”

    刘婷云淡然道:“以我现在跟刘裕,跟王妙音的关系,出不出卖我,有区别吗?难道他们不出卖我,刘裕就会放过我吗?就算他们明知道是我在兴风作浪,因为刘毅的关系,也会留着我。”

    陶渊明笑着摇了摇头:“你真以为刘毅在惹火上身的时候,还会保你吗?夫人啊夫人,我刚才还说…………”

    突然,陶渊明脸色微微一变,收起了笑容:“你的意思是?”

    刘婷云笑着点了点头:“和聪明人说话才有意思,陶公的反应还是快啊。以前也许是刘毅要留着我来跟刘裕过不去,可是现在,情况有变化了,也许,是刘裕反过来需要利用我来刺激刘毅跟他作对,这样他才好下手收拾渐渐可以跟他平起平坐,对他构成威胁的老弟兄啊。”

    陶渊明的眉头一皱:“不错,刘毅这回西征立下大功,在军功上不在京口建义的刘裕之下了,京中世家更是大量地转向他,可是越是如此,越是会引起刘裕的打压,毕竟,一山不容二虎啊。你让王愉这些人去送死,既可以给刘裕一个诛杀世家,警告众人不要随便站队的作用,也可以让刘毅也兔死狐悲,心生警惕,妙啊。”

    刘婷云微微一笑:“也许,今天的宴会之上,还会有更妙的事情发生呢。陶公,接下来,就要看你的了。”

    陶渊明笑道:“你想就这样让我跟着你进去吗?这样等于把我们的关系一下子公开给刘裕啊,非你我之福事。”

    刘婷云笑着摇了摇头:“我的好姐妹只怕早就会猜到我们之间的关系了,她知道了,刘裕也知道,再说刘穆之也一定会警惕你,陶公啊陶公,我劝你再考虑考虑,是不是真的要加入刘裕的幕府,往前迈这一步。”

    陶渊明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这一步,我不得不迈。我还是自己走吧。”

    刘婷云笑着一指一辆正停在门口的华丽马车:“琅玡王妃驾到,一切我已经安排好,陶公,请。”



    刘穆之宅内,一片欢声笑语,为了今天的宴会,刘府甚至进行了专门的改造,把整整一个前院都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露天餐厅,最尊贵的客人,被安排到会客正殿之内,按最标准的宴会礼仪分榻而坐,列于左右两边,而刘穆之和江倩文夫妇的席位,则是在正中,几个已经成年的儿子,则来回招呼着院中的客人们,在院中的宾客,则多是一些中小世家的子弟,或者是高门世家的从人,被安排十人左右围一大桌而坐,摆上丰盛的大盘菜肴,在这个仍然是以分食制的时代,显得非常地新奇,颇有后世流水宴席的那种味道。

    江家兄弟,一身红色的绸缎长袍,从里到外透着喜庆,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蛮横少年,也都成了白面长须的中年人,江播身形消瘦,而江朗却是跟刘穆之的块头有的一拼,要是站在一起,绝对想不到会是亲兄弟。

    刘穆之一身紫袍,正襟危坐于主位之上,他站起了身,殿内外的声音渐渐地平息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这位当朝新贵,只见他的胖脸之上,面带微笑,手里举着一个酒尊,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来宾,各位公卿,今天大家能赏脸,来参加我刘穆之的家宴,为我的两位内弟接风洗尘,实在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刘某起自寒微,靠着些许微末功劳,有幸为陛下,为朝廷,为刘将军做点事,于公,诸位是刘某的同僚,于私,诸位是刘某的朋友,今天,有琅玡王妃,朝廷首辅王尚书,还有各位高门世家亲临,刘某不胜惶恐,在这里先干为敬!”

    他说着,端起手中的酒爵,一饮而尽。坐在右首的江家兄弟,也跟着站起身,向着全场敬酒一圈,然后也跟着喝完了杯中酒。

    左首第一位的琅玡王妃褚灵媛微微一笑,以袖掩面,也跟着喝完了这一杯,而当她放下酒爵时,坐在下面三位的王谧和庾悦,还有王愉,也都跟着喝完酒,这几位重量级的主宾放下酒爵时,两边的丝竹之声响起,意味着今天的宴会,算是正式开始了。

    在场的宾客们,开始了连连的相敬,院中的那些低等宾客,则更多地是开始大快朵颐了,今天的桌上有很多难得一见的珍馐美味,比如藏在羊肚子里的蜜汁烧鹅,鱼羊合鲜的云吞抄手,用海外香料所拌出的丁香大蟹,无一不让人食指大动,就是那些主厅内的宾客,如果不是因为要端着自己高门世家和达官显贵的面子,只怕也会食指大动,胡吃海塞起来了。

    刘穆之走到了琅玡王妃的面前,欠身行礼:“今天王妃娘娘大架光临,真的是让下官太感到荣幸了。”

    褚王妃微微一笑:“刘长史太客气了,大晋能复国成功,都是要靠刘镇军和北府将士们的浴血奋战,而刘长史可谓是北府军的智囊,军师,无论是京口建义还是西征追击,都少不了您的心血,我现在能坐在这里,不再是桓楚的阶下囚,也多是长史的功劳,应该是我敬您才是。”

    刘穆之微微一笑:“我只不过是在后方做点份内之事罢了,真正的功劳,是前线的将士们的,这次西征,不仅我的两个内弟投笔从戎,建康城中的高门世家,也是子侄们踊跃从军,这可是几十年来未有之盛事啊,大晋这回复国以来,真正是能做到士庶同心,高寒协力,王尚书,您说是吧。”

    王谧正在撕着刚刚从面前的一只烤羊肚子里取出,浑身上下涂满了蜜糖,香飘全厅的烤鹅腿,一听到刘穆之的这话,连忙笑着回道:“是啊,这么多世家子弟从军报国,可是淝水之战以来从没有过的,庾内史,你可是作为庾家的掌门人,亲自出征了,这股子好风气,是你带的头,功莫大焉。”

    庾悦笑了笑:“我等高门世家,世食大晋之禄,自然要为大晋尽一份力,只可惜这回我多在后军,没有亲自上第一线,也是个遗憾哪。刘长史,上次我就跟你提过,请允许我再次出征,讨伐西蜀的叛贼。”

    刘穆之微微一笑:“今天是家宴,不谈国事,不谈国事。”

    庾悦自讨没趣,打了个哈哈,低头开始吃起鱼羊合鲜起来,刘穆之继续前行,走到了王愉的面前,看着有些心神不宁,发着呆的王愉,笑道:“王将军,您今天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王愉立马回过了神,站起身,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不好意思啊,刘长史,刚才我想到一些往事,有些走神了,看到江家兄弟这回立下如此大功,我有些惭愧啊。”

    刘穆之轻轻地“哦”了一声:“这话从何说起呢?”

    王愉的眉头轻轻一挑:“想当年,我也曾经在江州当过刺史,防备着当时割据荆湘,想和王恭一起起兵作乱,进军建康的桓玄。结果因为我的失误,不仅没挡住桓玄,还被他捉住了,甚至给逼迫着一度从贼。就是因为我的失利,才会助长了这个逆贼的野心,让他最后行了篡逆之事,说起来,让国家落得如此的境地,是我的罪过啊。”

    刘穆之微微一笑:“胜败乃兵家常事,江州的军力,本就不如荆州,桓玄当时图谋篡逆已久,手下兵精将勇,王将军不必为此介怀,大家都知道,你尽到力了。”

    王愉咬了咬牙:“还有我的兄弟王国宝,弄权欺君,引发了大晋的内战,我…………”

    刘穆之摇了摇头:“王国宝是王国宝,王将军是王将军,他是奸臣,已经被先帝按国法所诛,而你是忠臣,这点大家都知道,王将军,过去的事不用再提了,我们要向后看,大晋的未来,离不开太原王氏这样的家族呢。”

    王愉心中一阵心花怒放,正要开口回放,却看到刘穆之的目光落向了院中,声音也随之钻进了他的耳中:“哟,那不是贵公子王绥嘛,这次他没有从军出征,有点遗憾啊,当然,可能面对以前的岳父,也有点难以出手吧。我大晋以孝治天下,没什么,以后有的是机会,王将军,可千万别再错过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