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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txt下载

    王愉的心,顿时从云端跌进了万丈深渊里,整个人也几乎是瞬间石化了,端着酒杯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站着,手也微微地发着抖,一边的庾悦眉头皱了皱,开口道:“刘长史,王公子他早就和那桓玄之女离婚了,人也一早就送回了江陵,您可能对王将军有什么误会。”

    刘穆之微微一笑:“庾内史,这些情况,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不过桓玄毕竟对王将军有不杀之恩,又曾经跟王将军有儿女亲家,我们人生在世,要讲知恩图报,就象曾经桓玄有恩的卞范之,曹靖之这些人,也要为他的这个政权殉节。还有殷太守,也曾经是桓玄的红人哪,殷公,你说是不是呢?”

    坐在靠门位置,早已经在瑟瑟发抖的殷仲文连忙跪了下来,直接拱手讨饶道:“罪臣一时糊涂,助桓为虐,现在幡然醒悟,弃暗投明,还请刘长史明鉴。”

    刘穆之笑着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殷太守,你是当今的文坛领袖,天下名士,不管是大晋朝廷还是伪楚政权,当年都要延揽你,重用你,你也没什么选择。贼人一时得势之时,现在所有在座的诸公,都不得不委身事敌,一旦有了机会,那就讨贼反正,这就是我们这些人现在能在这里高歌置酒,而卞范之,曹靖之这些一心跟着桓玄的人,只能悬首大航的原因。所以人生在世,要有一颗忠义之心,要知道大节所在,跟对人,站稳脚跟,如此方可富贵常在,福及子孙。王将军,殷太守,你们说是不是呢?”

    王愉和殷仲文早就吓得汗流颊背,这会儿连忙拱手行礼道:“刘长史的教诲,敢不从命!”

    刘穆之微微一笑:“我刘穆之出身山野,起于布衣,哪敢指教各位高门贵人呢,只不过是一时有感而发了。大晋复国不易,前面这么多年,各种内乱不断,让天下苍生涂炭,现在内有叛贼割据州郡,桓氏余党也没有彻底消灭,外有秦,魏,燕这三股胡虏势力意图进犯,大业尚未成功,诸公还得努力啊。”

    所有的在场宾客齐齐行礼,异口同声道:“刘长史教诲,我等谨记。”

    刘穆之微微一笑,转而看向了院中,对着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说道:“陶公,既然来了,何不通报一声呢,今天你才应该是大功臣和主角啊。”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刘穆之看向的方向,只见一张大桌上,缓缓地站起了一个中等身材的黑瘦汉子,全场的世家子弟,很少有认识陶渊明的,因为他成名在荆楚一带,桓楚朝时也没有什么公开的官职,不少人开始议起来:“这人是谁啊,刘长史对其如此看重?”

    “陶公,陶公?这个,好像世家子弟中没有姓陶的吧。”

    “我大晋就没有姓陶的世家,开国时的荆州刺史陶侃倒是,只不过…………”

    “哎呀,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荆州名士,桃花源记的作者陶潜陶渊明?”

    在周围的一片议论声中,陶渊明神色从容,对着刘穆之一拱手:“荆州陶潜,见过刘长史。”

    庾悦冷冷地说道:“陶公是荆州名士,虽然大名如雷贯耳,文才传遍天下,但很少有人一睹陶公真颜,不知今天是哪阵风,能把您从荆州吹到这里呢?还是陶公现在也有意出山,为朝廷效力了呢?”

    陶渊明微微一笑:“庾内史,您这回没有到武陵任上,不然的话,陶某一定引您去游一游那桃源风光。”

    庾悦的脸微微一红,文人说话都是软刀子杀人,陶渊明这分明是嘲笑自己不敢到前线,甚至连自己本职这个武陵内史的任也不敢上任呢,他勾了勾嘴角,正待反驳,却听到陶渊明继续说道:“这回陶某前来建康,是为了公干,携带了一样重要的东西,前来上呈刘镇军和刘长史,天色已晚,无法去京口,不过听说今天刘长史大宴,想着刘镇军应该也会在此,正好喜上加喜,带来一物,传示各位建康城中的大臣们。”

    王愉咬了咬牙,他现在仍然是心神不宁,想要找一个发泄的对象,看着陶渊明,沉声道:“陶潜,今天这里是私宴,不谈公事,你如果有公务要上报,现在可以去尚书省,那里有值班的官吏们会接待你。”

    刘穆之微微一笑:“王将军,今天虽是私宴,却也是为了我的两位内弟庆功洗尘,在座的各位都是满朝文武,要分清公事私事,也不是太容易的事,陶公从荆州远道而来,想来必是有什么大喜事要向大家公布,何乐而不为呢?”

    王愉不敢再多说,诺诺而坐下,刘穆之看向了陶渊明:“陶公,你的大喜之物,可以拿出来了。”

    陶渊明点了点头,拿出了身边放着的一个锦盒,站到了大院的中央,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地盯着,有些人还在悄悄地议论着:“这里放的能是什么呢,你们说?”

    “想必,是荆州的户籍地契吧,表明了荆州的臣服。”

    “不会吧,全荆州的这些东西,只怕是装不下,我看,也许是那桓玄篡逆的玉玺呢?”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当时桓玄逃离建康时,狼狈地连玉玺都没带走呢,也是王谧大人保管得好,一直守着玉玺,没有再落入贼子之手呢。”

    “哼,他当然得保管得好了,当初夺了大晋玉玺给桓玄的就是他,这时候再次转向,做官就得象他这样啊。”

    “好了好了,这话少说,谁不知道是刘镇军力保的王谧啊,要不然,他的结局恐怕比起那卞范之也好不到哪里去了。今天刘长史把王愉和殷仲文都讽成那样了,却对王谧提都不提,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了吗?”

    “那你们说,这锦盒里到底是什么呢?”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陶渊明面不改色,打开了手中的盒盖,一股防腐剂的味道,顿时充斥了全场,而桓玄那颗死不瞑目,眼口皆张,保留着死前一瞬间的愤怒与恐惧表情的脑袋,映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碗盘打碎的声音,桌榻倾倒的声音,混合着一些女人的尖叫声和男人的呕吐声,响彻了四周,而呕吐物混合着酒的味道,中人欲呕,让更多的人也加入了呕吐的行列,几乎有三分之一的宾客,就这样当众吐得满地满身都是,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斯文扫地。

    殷仲文也加入了呕吐大军,从没有真正见过血,见过杀人的这些个文人墨客们,现在个个狼狈不堪,他一边擦着嘴角边的口涎,一边指着陶渊明骂道:“陶潜,你,你什么意思,喜宴之上,你,你拿这等,这等东西来,想干嘛?!”

    陶渊明淡然一笑:“看来建康城中的诸位,对旧主还是念及旧情啊,一看到他的首级,就这样方寸大乱。陶某原以为,大家应该高兴才是。”

    殷仲文马上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大变,而安坐在原位之上,神色不改的庾悦,毕竟也是见识过不少杀戮血腥了,这会儿冷冷地说道:“陶潜,你说的来建康公干的要务,难道就是带来这大逆贼人的首级吗?”

    陶渊明微微一笑:“这是我来此的第一个任务,至于第二个嘛,刘长史应该更清楚。”

    刘穆之点了点头:“第二个任务,就是向大家公告,三天之后,陛下和琅玡王殿下就会回京,要诸位官员做好迎驾的准备。王妃娘娘,恭喜你,你终于要和你的夫君团聚了。”

    褚灵媛身为一介女流,也曾经历过兵荒马乱,尸横遍地的情况,在刚才上百名贵族男子都呕吐不止的情况下,却仍然是神色如常,甚至有一副大仇得报的爽悦表情,听到这话,更是喜形于色,站起身,对着陶渊明行了个礼:“多谢陶先生,不仅传示贼首,还传来了这个喜讯,今天的晚宴,我终身难忘。”

    陶渊明正色回了个礼:“王妃娘娘独守宗庙,面对贼徒刀刃亦无惧色,胆气胜过无数男儿,陶某佩服之至。我大晋有褚王妃和王皇后这样的巾帼英雄,复兴又岂是难事?”

    褚灵媛微微一笑:“这回王皇后总摄后宫,不便出行,我来之前曾千万叮咛,让我要代表她敬刘长史和江氏兄弟,感谢他们救回了我们,现在陛下和大王也得以平安,更是喜上加喜。只是,之前陛下不是说过,要坐镇江陵,指挥平叛的吗?怎么现在就要回京了呢?”

    陶渊明微微一笑:“因为荆州的战事,基本上大局已定,桓振无兵无粮,旦夕可破,而西蜀的叛乱和岭南天师道的割据,也非一时间就能平息,朝廷自会召开朝议,讨论剿抚之事,这更需要陛下回京,亲自主持这些大计的商议。而且,自桓玄篡逆以来,陛下离京亦有些时日,外界对此也有些非议,只有圣上归位,天下人心方可安定,整个国家,才能迅速地回到正常的轨道之上。”

    王谧笑道:“陶先生所言极是,那既然如此,我等需要做好迎驾的安排,万万不可出任何差错。”

    陶渊明看向了手中的桓玄首级,沉声道:“这次我之所以奉命要带着桓玄的首级先回京,就是奉了陛下,还有西征军刘冠军的军令,一定要把贼首先于圣驾带回,悬于大航,告诉所有心怀不轨的人,谋逆作乱的下场,也告慰所有在建义和平叛中牺牲的将士,安抚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奋斗,终于有了结果,大仇也可以得报,英灵在天,亦可慰籍。”

    刘穆之朗声道:“所有在建义和平叛中牺牲的军民,都可以安息了,陛下回朝之后,会论功行赏,有功者得到赏赐,牺牲者也会加以抚恤。”

    所有的来宾们全都肃然行礼道:“为国效力,乃我等份内职责,恭迎陛下还都。”

    刘穆之看着陶渊明,说道:“陶先生,你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好,桓玄的贼首,大家都看到了,来人,把桓玄的首级取下,悬于朱雀大航,让全城的百姓都去看看,这个祸乱国家,坑害黎民的恶贼是什么样的下场!”

    一声暴诺声后,独眼的蒯恩走上前去,从陶渊明的手中接过了这个锦盒,也不盖上,就这样提着桓玄的头发,象拎个西瓜一样地拎了出去,甚至有些在院墙一角的人还能看到,当他转出院门时,还向着这颗脑袋上啐一口唾沫呢。

    院内恢复了平静,本来呕吐不止,甚至因为丢人而恼羞成怒,对着陶渊明怒目而视的不少贵族子弟,这会儿转而开始怒骂起桓玄来了,甚至一个比一个骂得狠,骂得凶,仿佛不狠狠地骂上一顿,就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忠诚。

    陶渊明就这样袖手而立,云淡风轻,庾悦看着他,说道:“陶先生,这回你奉了陛下的命令,送还这桓玄的首级,请问现在你在陛下那里,官居何职呢。”

    陶渊明淡然道:“陶某现在无官无职,白身而已。”

    王愉一下子又找到机会了,冷笑道:“好个无官无职,一个白身草民如何能接近陛下?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以前投靠了桓玄,充当他的眼线,安插在陛下身边监视他,是不是?”

    王绥跟着附和道:“是的,听说当日桓玄逃出建康的时候,这位陶先生就已经在桓玄的身边做事了,还曾孤身入后宫,从当时的刘皇后手里接过了桓玄的逆子桓升。这件事很多人都看到了,哼,陶潜,你是不是看到形势不对,出卖了桓玄,靠这个骗取的陛下的信任呢?”

    陶渊明微微一笑:“让王公子说对了,接走桓升的是我,而这回带着大军攻下江陵的,也还是不才在下。”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只有刘穆之神色如常,王愉大声道:“刘长史,你听到了吗,这人早就是桓玄的手下了,还请把他拿下,加以拷掠,问清楚他的真实意图。”

    王绥恨声道:“不错,没准他就是桓振的奸细,想要混进建康,意图再次作乱呢。”



    刘穆之的心中一动,脸上神情也为之一变,脱口而出:“高啊,我怎么没有想到这点?”

    刘裕微微一笑:“其实这个想法在我心中,由来已久。长年以来,大晋的执政者们,无论是皇帝还是世家高门,都只把目光放在偏安江南上,江北六郡,包括淮南,雍州这些跟北方胡虏国家接壤的地方,都被视为战地,甚至是可以随时放弃的缓冲区,世家大族们的产业,庄园不是在京城就是在三吴之地,又有几个人肯在江北建立自己的基业呢?恐怕一个也没有!”

    刘穆之笑道:“如果是自己的产业,那就得考虑到有人劳作,能有产出,江北你也说了是胡人随时南下的战地,缓冲区,一般人不会考虑在这里置产业的,但如果是北伐,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刘裕正色道:“是的,现在北方被三个胡人国家所占据,齐鲁之地的南燕,关中和中原的后秦,还有占据河北与并州的北魏,除了北魏暂时离我们比较远外,南燕和后秦可是直接接壤,尤其是南燕,上次就差点趁火打劫南下攻我们,可以说,这是我们的头号大敌,如果要北伐,那第一个目标,就是南燕。而要打南燕,就必须以靠的最近的江北作为前进基地。”

    刘穆之叹了口气:“理性上看,打南燕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兰公主她。”

    刘裕咬了咬牙:“我跟慕容备德有过协议,只要南燕不来犯我,我就不会主动打他,但刚达成协议之后,慕容备德回去后就死了,阿兰也被下狱,种种举动让我相信,慕容超绝不会遵守这个和平协议,我现在想的,就是尽快把阿兰救回来,南燕已经不再是她原来的族人和祖国,继续呆在那里,只会毫无意义地送命。”

    刘穆之眉头一皱:“我觉得正好相反,就算兰公主给放出来,她也不会扔下族人来找你的,即使是明知慕容超不可理喻,她也会尽最大的努力去说服这个侄子,阻止战争,这样的兰公主,才是我们所熟识的那个女中豪杰。”

    刘裕低下了头,半晌无语,久久,才长叹一声:“也许,这就是我跟她必须要承受的命运,上天给了我们这样的身份,让我们最后别无选择,如果南燕再来犯我大晋,伤我百姓,我没有任何理由再为了阿兰一个人而放弃北伐大业了。”

    刘穆之叹道:“只希望这一天永远不要到来,如果你能加强江北的实力,或许可以吓阻这场战争,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说到这里,他眉头一皱,收住了话。

    刘裕咬了咬牙:“你是想说,我如果移民充实江北,输送粮草,调拨军队过去,南燕会觉得受到威胁,或者看到这些财富,于是就主动出击,先下手为强,过来抢劫?”

    刘穆之点了点头:“这才符合鲜卑人的性格,他们本身就是认为强取胜于苦耕的强盗,现在在齐鲁之地有汉人给他们种地,可是鲜卑的部落族人仍然是不事生产,上次南征,几乎全体鲜卑人都是一呼百应,召之即来,而且最后都得到了你赔偿的不少粮草辎重,尝到了甜头,我想,如果还有机会,他们会更乐意前来的。兰公主也不可能阻止得了。”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我一定会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的,上次的事是阿寿有错在先,赔他们些粮草也是应该,至少,让刘该这个叛徒自己跳了出来并清除掉,现在我们的北方防线很稳固,并不怕他们再次来犯,如果他们真的以为我向江北移民运粮是给了他们抢劫粮草和人口的好机会,那我一定会让他们追悔莫及的。”

    刘穆之微微一笑:“看来你早有计划了,上次追击天师道之后,你就把战俘们安置在江北为奴,恐怕就是为了这一天做准备吧。”

    刘裕笑了起来:“还是给你看出来了。是啊,当时让天师道的战俘们免死为奴,就是要试探一下,在江北屯田实边,是不是可行。自古以来,防备北方边疆的那些边民,也多是用国内的罪人充军,一方面这些人凶悍善战,二来罪恶滔天,放在内地多半也是不安定因素,顶上前线算是家国两全,这几年的情况看下来,江北之地,能让以前的天师道徒们从野兽变回百姓,既然他们都可以做到,那吴地的佃户们一定也可以。”

    刘穆之点了点头:“那看来我需要在江北找不少荒地分配给新来的江南佃户了。”

    刘裕正色道:“可以整村整村地先移民过去,一来人多势众相互抱团也有个照应,二来也可以象你刚才想的那样,男子集中耕作,女子集中纺布,我们可以三年之内不收这些人的田赋,也不安排徭役,三年时间,让他们可以在江北新家安居乐业,之后在这些人里征兵组军,准备北伐,相信无论是兵力还是粮草,都不再成为问题了,再不用象现在这样,每次作战,还要千里迢迢地从江南调兵调粮过去。”

    刘穆之笑了起来:“可这样一来,江北成了大肥肉,南燕和后秦都会虎视眈眈,你觉得在岭南和西蜀,还有荆州这三处的叛乱未定的情况下,有足够的兵力去镇守江北吗?更不用说,要让江南的佃户们免奴为客,恐怕三吴之地的弹压兵力,也少不了吧。”

    刘裕的眉头轻轻一挑,脸上的神色变得坚毅起来:“靠军队弹压,终非长远之计,以后要北伐,都得是举国之力,我不能再象以前历次北伐一样,前方作战,后方还要给黑手党这样的阴谋家拖后腿。所以,一切后方的问题,我要在这两年集中解决,之所以计划要三年的时间充实江北,就是要看看对于北伐这样的大业,谁赞成,谁反对!”

    刘穆之的脸上肥肉跳了跳:“赞成的如何,反对的又如何?!”

    刘裕的眼中杀机一现:“大是大非面前,没有妥协,这次的事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刘穆之笑了起来:“这么说,当时带走桓升,就是你报国的机会了?我很有兴趣知道,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

    刘穆之笑了起来:“这个联系,就是有机会取得了桓玄的信任,可以潜伏在他的身边,做有利于大晋的事。以前卞范之是他的第一谋士,即使是殷太守,也无法与之争宠,桓玄对卞范之是言听计从,所以,我必须要做一件卞范之做不到的事,才能让桓玄对我另眼相看。接走桓升,就是我可以用大义名份,动之以理,告诉刘皇后,跟着桓玄死路一条,也同样保不住儿子,只有送出桓升,才是唯一的活命机会。”

    “母子天性,刘皇后按理来说,是不可能送出儿子,自己留下的,因为留下看似风险更大,但我当时对她说,桓升是桓玄唯一的儿子,他就算带不走,也绝不会让儿子落在义军的手中,如果我不能带走桓升,外面的卞范之就会把她们母子一起杀了,就算出于孩子的角度,这个时候也应该把他放走,至少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我没有想到,刘皇后居然会给我就这样说服。”

    刘穆之笑了起来:“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刘皇后一直是刘冠军的合作者,是他放在桓玄身边的眼线,现在的前伪楚刘皇后,已经是冠军将军刘毅的夫人,任这世上最聪明的智者,恐怕也难想象得到这个事啊。”

    满殿响起一阵惊叹与谄媚之声,陶渊明面带微笑,点了点头:“不过我当时离开的时候,还不知道这层关系,我以为刘皇后只是为了保儿子一命这才把桓升交给我的,不过我靠了这个功劳,算是跟桓玄患难相随,也得到了他的部分信任,他终于交给了我一个重要的任务,那就是负责为他看管陛下和王皇后,还有琅玡王。”

    刘穆之点了点头:“不错,桓玄兵败之后,卞范之要留在他身边出谋划策,他不太可能把陛下和皇后也带在军中,需要有一心腹之人看管,卞范之嫉妒殷太守,不会让殷太守做这事,那这个任务,就落到了你的头上了。殷太守,后来王皇后得救脱险,是陶先生的功劳吗?”

    殷仲文只能点头道:“正是陶先生引我去接走的王皇后。”

    王愉冷笑道:“可是这样大的功劳,为何殷太守在接回王皇后时不提陶先生呢?我记得当时在武陵王面前,你只说是你自己救出的皇后啊,现在怎么说法变了?”

    殷仲文胀红了脸,平时伶牙俐齿的他,有些口齿不灵了,陶渊明淡然道:“这些是我要求殷太守的,因为当时陛下兄弟还在桓玄的手上,我还要再找机会救出他们,所以不能提及我的名字,殷太守和王皇后这样说,是为了掩护我,并非贪功之举。王将军请勿多心。”

    殷仲文连忙说道:“不错不错,就是如此,这是我跟陶公当时商量好的。现在陛下已经安全,当时的情况,也可以大白天下了。我的这个东阳太守的职务,理由是给陶公的。”

    刘穆之笑道:“东阳太守这个职务,是殷公弃暗投明,救出王皇后应得的赏赐,朝中自有公议,就算你是辅助,也有此功。不过,陶公应该后面还有新的功劳,我们还是等他先说完,再在朝议上商量合适他的奖励。”

    陶渊明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继续说道:“桓玄当时是把陛下兄弟二人带在军中,把王皇后置于江陵城外的别院看管,然后率军东进,迎战西征义军,我料桓玄此战必败,那关键就在于救出陛下,琅玡王和皇后了,之前在江陵,刘夫人率人在乱军之中救出了琅玡王妃,所以桓玄有了防范,增派了守军,不过,经过我一段时间的布置,对一些守军中的义士晓以忠义祸福,成功地让他们在桓玄兵败消息传来时,驱逐了其他忠于桓玄的守卫,救出皇后,然后在殷公的带领下,走安全的小路,取道夏口,让王皇后顺利脱险。”

    “至于我,则转而去找桓玄,我骗他说王皇后被殷太守率着一伙来历不明的剑士所劫,因为王皇后是谢家和王家的贵女,家族势力强大,有人相救也并不奇怪,再说,有殷太守在前面顶着,他也一时没有怀疑到我。还要让我跟着他继续逃跑。我本有意在路上再救出陛下,顺便找机会擒杀桓玄和卞范之,可没想到,在桓玄要逃离江陵的时候,他自己的护卫中有人行刺,吓得桓玄直接扔下陛下逃跑,连卞范之也跟他失散了。”

    “后来才知道,是刘冠军派了高手混进败军之中,伺机刺杀桓玄,不过这误打误撞中,桓玄也逃离了江陵,我的布置来不及发动,只能跟着卞范之一起在乱军之中逃跑,跟着他,还有桓谦一起到了桓振的军中。却是因祸得福,知道了桓振假装军溃,却暗中准备反扑江陵的计划。”

    王愉哈哈一笑:“好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啊,可是好像陶先生也没有阻止桓振反扑江陵啊。”

    陶渊明平静地摇了摇头:“当我知道桓振的计划时,已经不可能阻止此事了,他的几千部下已经装成散兵溃卒,混进了江陵,王康产和王腾之过于托大,大肆募兵,却不去查验这些新兵的身份,导致城中大半守军都已经是桓振的人,我能做的,只是通过卞范之对桓振晓以祸福,劝他不要伤害陛下,以后再找机会营救陛下。”

    刘穆之点了点头:“很好的决定,非常高明,换了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看来陶先生不仅文才绝世,这机变之才,也是超人一等啊。这么说来,后来桓振出城迎战,而刘冠军趁机偷袭江陵得手,就是靠了你的相助了?”

    陶渊明微微一笑:“正是,我在江陵又被桓振派往刘冠军那里,商谈以送还琅玡王换取大军退兵之事,这正好给了我和刘冠军接触的机会,他从刘夫人那里知道了我的立场,就与我定下计策。”



    陶渊明双目炯炯,声音铿锵有力,透出一股引人入胜的磁力:“趁桓振北上迎击鲁宗之时,刘冠军一边用大军拔掉我提供位置的沿途烽火台和暗哨,阻止他们报信,一边派精干的先锋部队,由毛修之毛校尉率领,与我直扑宫城,营救陛下。而后面的事,就是大家所熟知的了。苍天保佑,陛下终得虎口脱险,我大晋幸甚,天下幸甚!”

    说到这里,殿内响起一阵雷鸣般的喝彩声,不少人兴奋地击节叫好,就连王愉和庾悦,也只能跟着点头称赞,毕竟,听到这场皇帝脱险记,哪怕是为了表忠心,也要有所表示,装出一副喜悦的模样。

    刘穆之微微一笑,看着陶渊明,说道:“陶公劳苦功高,佩服,佩服。不过,我还有点小小的问题,听说最后救出陛下的,不是你和毛校尉,而是谯王殿下,这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谯王也是事先跟你约好,分头行事的?”

    陶渊明叹了口气:“没有,这一路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谯王司马休之,是奉了摄政的武陵王之命,秘密潜入的荆州,他找到了曾经在桓玄帐下,但在桓玄败逃江陵后离开了桓玄的将领傅弘之,说动傅将军随他一起救驾。因为傅弘之的堂兄傅亮现在在建康为官,而且傅弘之在刘镇军建义时曾经与其对战过,知道北府军的战斗力,更知道桓楚政权已经人心尽失,及时地弃暗投明了。”

    刘穆之点了点头:“傅弘之确实是荆州的良将,他也曾担任过宫中宿卫,跟陛下经常接触,他是北地泥阳人,北方战乱时举家南下,先是在雍州从军,后来又加入了桓楚,最后来到京城,可以说,荆州这样的人才不在少数,而跟随他多年的部曲也是忠心耿耿,在江陵城中,有这么一支队伍,足以趁乱救出陛下。只是这时间有点太巧了,连卞范之和桓振都不知道你动手的时间,谯王和傅将军又怎么能提前做好准备呢?”

    陶渊明笑道:“他们跟那桓振混进江陵城一样,也是趁着桓振招兵买马的时候,分批让部下潜入城中,司马休之是早早地在城中潜伏,而傅弘之和他的部下都是荆州本地人,又都在楚军中服役过,所以招兵的桓振部下没有怀疑他们,他们并不知道我的计划,只是想在城中待机行事,趁着守备空虚时救出陛下。误打误撞地,那天正好刘冠军夜袭江陵,城中一片混乱,而傅弘之的部下本就有数十人混进了宫卫之中,正好里应外合,一举救出了陛下。而我和毛校尉这里先杀了卞范之,耽误了一点时间,所以等我们赶到之时,陛下已经得救了。”

    刘裕的声音沉稳有力,在一个角落里响起:“真的是好险,陶先生,你毕竟是文人出身,在这种事上还是缺乏了一点果断,当时兵荒马乱,没有任何事情比陛下的安危更重要了,卞范之的生死无足轻生,哪怕是击杀桓振,都要放在救陛下这件事之后,你应该直扑陛下寝宫的。而且,在守护好陛下之前,不应该让全城陷入混乱。”

    众人全都脸色一变,只有刘穆之仍然神色平常,所有的目光,投向了院外的角落中,一个站在门口值守的军士身上,他身材魁梧高大,比起边上的几名北府军壮士,仍然要块头大一些,只是与其他人一样,都戴着面当,看不出真面目,当他走到院中,摘下头盔和面当时,刘裕那张英气逼人,虬髯竖立的脸,显示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宾客们全都站起身,准备要向刘裕行礼,刘裕笑着摆了摆手,制止了大家:“各位,今天是刘长史的家宴,不是正式的官方场合,不必多礼。”

    他说着笑着看向了刘穆之:“胖子,我这个不速之客,搅扰你的宴会了,不好意思啊。”

    刘穆之微微一笑:“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肯现身呢。不过陶公的故事实在是精彩,能让你也忍上这么久,不容易啊。”

    刘裕笑道:“本来我还想继续听下去的,不过最后听到陛下有危险时,还是控制不住了,如果是我,一定会直接在陛下的身边守护,而且,以陶公之能,当初可以策反王皇后身边的卫士,为何对陛下身边的守卫,却如此大意呢?”

    陶渊明淡然向刘裕行了个礼:“久仰刘镇军大名,今天得见,不胜惶恐。不过对于你的问题,我还是要回应一下,桓振不是桓玄,他夺取江陵后就马不停蹄地要先后出战,根本无力经营城中的事务,他的兵力不足,把主力尽数带离,城中留下的只有一些卞范之等人新招募的散兵游勇。”

    “傅弘之已经算是来路最可靠的将校了,又曾经宿卫过陛下,所以让他带兵宿卫宫中,看起来是最好的选择,我确实是大意了,没有料到傅弘之居然已经倒向了朝廷。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也确实后怕,那段时间陛下的身边是不设防的状态,就算傅弘之等人逃离,万一有散兵游勇或者是匪类进来打劫,伤害陛下,那我真的是千古罪人了。”

    刘裕点了点头:“其实,如果陶公当时先带毛修之去陛下那里,然后再放信号让刘冠军攻城,就不会有这样的时间差了。不过,你忍辱负重,一直卧底桓玄身边,最后救出陛下和皇后,立下了大功,我一定会上奏朝廷,对你的大功,加以封赏。”

    陶渊明笑着摇了摇头:“陶某做这些事,只是尽一个大晋子民的本份,并不想要什么封赏,如果刘镇军实在想要给的话,陶某倒是有个不情之请。”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陶公想要什么,但说无妨,符合朝廷规定的,我一定会考虑。”

    陶渊明正式向刘裕行了个礼:“我希望能加入镇军将军的幕府,为刘镇军效力,也为朝廷,尽自己的一份心力。至于职务,刘镇军看着给就是,哪怕是做个书写军中文书军令的文吏,陶某也心满意足。”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不少人甚至大声地议论了起来:“什么,陶潜不会是疯了吧,居然就想进幕府当个文书?”

    “是啊,立了这么大的功,少说一个郡守,甚至给个县伯爵都是应该的,官至尚书也不奇怪。刘穆之虽然是当今红人,可是一个幕府长史,也就跟个郡守差不多的品佚,陶渊明又不要靠着刘裕混战功,至于这样吗?”

    “是啊,他又不是武将,又不可能比刘穆之和刘裕的关系更好,图什么?”

    “也许,陶渊明也是想成为刘裕手下的文胆,以后跟着进一步升迁吧。”

    “咦,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可能啊,刘穆之略输文才,写文章这些可能还真不如姓陶的呢。”

    “可刘裕不是个爱风雅的人啊。这些日子多少才子去他那里应幕都给拒绝了,反倒是那些只会算账收租征丁的乡吏倒是收了不少,哼,一说这个我就来气,陶渊明就算要找个幕府呆着,也应该是找刘毅才是啊。”

    “是啊,他不是之前跟刘毅有过合作吗,还带着刘毅大军攻陷了江陵,怎么会回来找刘裕?”

    陶渊明面不改色,听着这些言论,刘裕则双目炯炯,直视他的双眼,仿佛要看透他的内心,渐渐地,这些议论声平息了下来,刘裕的嘴角勾了勾:“陶先生,想必大家的疑虑,你也听到了,我也挺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陶渊明微微一笑:“这问题很难回答吗?因为我到你这里,就是想做那些世家子弟们不屑为之的乡吏之事啊。”

    刘穆之笑道:“陶先生,你可是天下闻名的名士,大文人,大才子,做这些事不觉得委屈你了吗?”

    陶渊明摇了摇头:“不委屈,这些才是真正治国平天下的政务之事,也是我等需要做的事。如果天下无人收税征丁纳赋,那国家怎么有钱给官吏们发放俸禄,怎么有钱粮支持将士们保家卫国,怎么在灾荒的时候有能力救济百姓,在太平的时候劝课农桑?”

    刘穆之笑道:“可是这些事,乡吏们去做就行了,名士们要做的,应该是清谈论玄,吟诗作赋,交游山水才是。成天去做这些事,跟那些下层的黔首们混在一起,把自己弄得又臭又脏,哪还有那种贵族风范呢?王将军,你说是不是?”

    王愉听出了话中的嘲讽,脸色一红,说道:“这个,这个嘛,以前世家子弟,可能在这方面是有些误会,不过现在…………”

    陶渊明笑道:“就是现在,情况也没有什么根本性的变化,王将军,从你的心底里,还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乡下士人的,再有才能,也难入你王家的高门大院,所以,我觉得我还是做个幕府中的书吏,做些对国家,对天下百姓有用的事情,反正我是苦出身,不怕脏,不怕累,刘镇军不用担心会把我累坏了。”

    刘裕微微一笑:“吃苦受累没什么,现在的世家子弟也很多放弃了几十年来的安逸享乐,从军报国了,他们这几个月吃的苦,恐怕比过去几十年都要多,但也能坚持下来,陶先生,你觉得是为什么?”

    陶渊明点了点头:“因为将军掌权后,朝廷有令,以前的爵位不能再袭了,各大世家也只有开国爵可以让嫡长子继承,而且各家的产业,庄园也要重新统计,依法纳税,可以说,世家高门的特权,被大大地压缩,再不从军建功,只怕以后连饭碗生计都成问题,刘将军,是你让世家高门的子弟们,变得勤奋努力的。”

    院内殿上响起一阵怒斥之声:“大胆,陶渊明,你竟然如此看轻我们世家子弟,谁给你的勇气让你在这里胡说八道?!”

    “就是,我们从军报国,明明,明明就是为了报效朝廷,又不是这次才如此,当年淝水的时候,我就跟过谢镇军呢。”

    “大家别激动,这个陶潜,不过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荆州农夫,并不知道我们世家之事,在这里故作惊人之语罢了,就跟那些裸奔击鼓的狂徒一样,想要吸引人注意,沽名钓誉。”

    刘裕微微一笑:“看来陶先生你的话,伤了不少世家高门的心啊,今天是刘长史的家宴,你在这里与建康城中的贵族为敌,只怕,以后很难留在这里发展了。”

    陶渊明微微一笑:“我说过,我只想在将军的幕府中做事,而我陶某的性格,也不需要为了升迁去巴结别人,他们喜欢我也好,讨厌我也好,又与我何干?只需要刘镇军你给我个机会,让我展现一下我的本事和能力,觉得过得去就用我,如果我做得不能让你满意,就让我回家种田,这样不就行了吗?”

    刘裕点了点头:“陶先生,入我幕府之事,且容稍后再议,你的请求我已知道,你的功绩我们也都承认,你从荆州一路远来,辛苦了,且先吃好喝好,再回官驿居住,明天一早,我们会正式朝议你的所请。”

    陶渊明微微一笑:“那就恭候将军的决断了。陶某告辞。”

    他说着,转身就向着门外走去,刘穆之在后面说道:“陶公,何不用完膳再走,这宴会还没结束呢?”

    陶渊明脚下不停,继续向外走去:“喧宾夺主,向来不是为客之道,今天陶某出于公事,搅扰了刘长史的盛宴,现在正事已了,无须再留,改日必备薄酒,向刘长史谢罪。”

    当他说完这话时,身形也消失在了大院的院门之外,刘裕和刘穆之相视一眼,会心一笑。

    王愉恨恨地说道:“刘镇军,这陶潜也太狂妄了,简直视我们建康城中的贵族于无物,你要是招他入幕,只怕世家子弟很多都不会再去您府中效力了。”

    刘裕微微一笑:“这天下名士,总会有些傲气的,若不是王将军当年拒他于门外,只怕他也不会如此愤世嫉俗,收不收他,明天我还要升幕问问府中文武的意见,只是如果我真的收了他,还希望大家精诚团结,不要再闹出矛盾了。”

    说到这里,刘裕看向了刘穆之:“穆之,今天好像宴会的主角,是你的两位内弟吧,刚才这么长时间一直是陶渊明所说的喧宾夺主,现在喧宾已走,正主儿也应该上场了吧。”



    刘穆之微微一笑,转头看向了身后正殿之中,全身上好绸缎的江氏兄弟,笑道:“今天的突发事情太多,一件接一件,倒是没机会介绍正主了。各位,今天的这场宴会,是为了我的两位内弟开的,更是为了一个女人开的,大家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所有人都脸色微微一变,江氏兄弟更是脸色一下子发白,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江倩文的神色有些紧张,却是转而释然一笑:“各位可能有所不知,二十三年前的今天,正是我家夫君,回到家中与我说,从此要离开我和刚出生的孩子,投军报国,建功立业。”

    刘穆之转过身,看着江倩文,正色道:“夫人说得不错,二十三年前,就是我刘穆之真正地开始闯天下,干事业的时候,从此我不再是那个好吃懒做,在京口浪费时光的刘胖子,而是一个想要出人头地,建功立业的士人刘穆之,这二十三年来,我在外的时间远远超过在家的,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全靠夫人扶持,你就是我最坚强的后盾,我刘穆之有今天,皆夫人之功也!请受我一拜。”

    他说着,郑重其事地向着江倩文一个长揖及腰,这算是士人间行礼最贵重的礼节了,江倩文的眼中泪光闪闪,这个平时大大冽冽,甚至喜欢开玩笑的刘穆之,不解风情,只顾口腹之欲,甚至几十年来与自己相敬如宾,连情话都没几名的刘穆之,今天居然会在全天下的士子面前,众目睽睽之下,对着自己这样一个女人行如此大礼,怎么能不让她现在满脸皆是幸福的泪水,尽情流淌呢?

    而刘穆之与江倩文的三个儿子,刘虑之,刘式之和刘贞之,也全都跟着跪了下来,向着父母分别行礼,这常年分离的一家人,今天终于在这个大宴之上,完成了团聚,即使是满殿的宾客,也都唏嘘不已,原来在刘穆之现在的权势背后,却是要在家人天伦上作出如此的牺牲,而江倩文这个士人之女几十年来的扶持,才是刘穆之能成功的重要原因啊。

    刘穆之行完了礼,看着同样在擦拭着眼泪,为姐姐的幸福而激动的江氏兄弟,微微一笑:“我第二个要敬的,就是我的老丈人,当年我刘穆之不过一个京口农夫,不认识任何高官贵人,是我那已故的老岳父大人,一眼在人海之中看中了我,冒着当时全天下世家高门的非议甚至是嘲笑,把夫人嫁给了我,给了我一生中最宝贵的东西。当年我刘穆之最后下定决心去投军报国,也是因为岳父大人的激励和指点,我为此感激一生!”

    他看着江氏兄弟,正色行了个揖:“岳父已经不在人世,但是二位内弟尚在,这一揖,是对他老人家的,也是对江家的,请受我一拜!”

    他恭敬地跪了下来,对着江氏兄弟开始行起跪拜大礼,江氏兄弟一时间不知所措,愣在那里都不知道如何是好,直到刘穆之长身而起时,江播才摇着头:“姐夫,你这礼太重了,就算是先父在这里,恐怕也受不起啊。而且据我所知,当年先父大人并没有把你举荐给别的世家,你是自己白身投军,自己打拼的。”

    刘穆之哈哈一笑:“那年小姨的婚宴,不就是先岳父大人邀请了众多高门世家,准备正式把我向各大家族推荐的吗?二位内弟,难道忘了此事?”

    江氏兄弟一下子脸色大变,连忙放下了酒杯,齐齐行礼道:“姐夫请息怒,小弟当年受奸人挑拨,当众给你难堪,破坏了先父的计划,也毁了你的前程,是我们的错,请你看在我们当时年少无知的份上,看在家姐这些年的补救份上,看在先父大人的份上,放过我们吧。”

    江倩文站起了身,厉声道:“你们现在知道错了?这几十年来你们何曾向你们的姐夫道过歉?自己的姐夫不信任,要嫉妒,自己父亲的话不听,要去破坏他的行为,你们姐夫是怎么回报你们的?如果换了别人,不说报复,至少也会绝了对江家的来往,甚至会休了我,可他呢,反过来给你们从军报国,建功升迁的机会,有这样的姐夫不知道珍惜,现在感觉如何?”

    江氏兄弟面红耳赤,哪还敢再说话。江倩文训完了两个兄弟,转过头来向着刘穆之跪下,正式地行礼道:“夫君,他们两个当年毁你前程,害你一生,这个错太大,他们无法弥补,我是他们的长姐,你真要想今天出气报复,就请出在我身上吧,无论你作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不会有怨言。”

    刘穆之神色凝重,点了点头:“这口气,我忍了二十三年,我这二十三年废寝忘食,日以继夜地拼搏,就是要告诉全天下一件事。不是要证明我刘穆之有多厉害多牛,而是要告诉天下人,别人夺我,毁我的东西,我全都会自己拿回来!”

    刘裕的心中激动,当年的情形,历历在目,他大声道:“说得好!胖子,当年我们唱过什么,还记得吗?”

    刘穆之哈哈大笑:“下辈子也不会忘的,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君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青山不改绿水流,寻常巷陌有鱼龙,一日教我遇风云,八荒六合任我游。”

    他和刘裕就象当年一样手拉着手,放声高歌,眼中都是泪光闪闪,这首在吴越之地人人皆会传唱的越人歌,现在在这两个携手奋斗一生,最后终于大权在手的胜利者嘴中唱出,当着满殿满院的那些当年把自己踩在脚下,不屑一顾的高门贵族的面前唱出,却是如此地解气,应景,几十年心中闷着的那股子气,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就连外面院内站着的不少北府军将士,也感同声受,跟着一起放声高歌。

    一曲唱罢,刘裕与刘穆之放声大笑,刘裕拍着刘穆之那肥肥的手背:“痛快,太痛快了,胖子,今天你怨气已出,我看就到此为止吧。”

    刘穆之笑道:“酒足饭饱,总得吃点瓜果有助消化,来人,上槟榔!”



    十余个健仆应声而出,他们四人一组,抬着一个三尺见方的大托盘,上面如同垒金字塔一样,堆着一个高高的模块,可不正是上百个大槟榔所组成的类似金字塔样的果盘吗?

    殿中暴发出一阵哄笑之声,不少人开始议论起来:“呀,这是槟榔呀,是消食用的,今天也吃了这么多好吃的,正用得着呢。”

    “李公,你是真的不知道吗?这是刘长史的报复啊。当年他受江氏兄弟之辱,就是江家兄弟说他一文不名,连饭都吃不上,哪有必要吃这专门用于消食的槟榔呢?”

    “啊,还有这样的往事啊,难道,这就是刚才刘长史夫妇说的当年之辱?”

    “是啊,当年的江氏兄弟是知道自己的父亲要在这个宴会上举荐刘穆之,出于嫉妒,才故意用这个槟榔来羞辱刘长史呢,还说他平时吃了上顿没下顿,还厚颜无耻地过来蹭妻子家的饭吃,有吃槟榔的心怎么不想着带些吃的回去给他们的姐姐吃呢。要是我受了当年那样的羞辱,想死的心都有了啊。”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江氏兄弟出了名的不成器,也难怪江公当年宁可要抬这个女婿了,刘长史真是有本事,没人举荐,自己作为一个文人白身从军,居然也能混到今天。”

    “那也是靠了刘裕啊,如果不是刘镇军建义成功,只怕他也就是一个中级军吏,还因为北府军给解散而回家了,真正要说他完成了上位,也就是这一年多的事啊。不过人家是提着脑袋玩命的,有那么一股子狠劲。”

    “是啊,富贵险中求,今天刘长史能在这里一舒多年的怨气,能反过来让两个小舅子吃槟榔,不仅是努力上进,也是在玩命啊。”

    “我们世家子弟就是没人家这股子狠劲,看来,以后要跟着这些狠人混,还得在这方面多多提升才是啊。”

    听着这些言论,江氏兄弟面红耳赤,几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刘穆之平静地看着他们,说道:“阿播,阿郎,今天我请你们吃槟榔,并不是为了简单地报当年的羞辱之仇,你们跟我一样,人到中年,我也不指望什么知耻而后勇,只是我今天需要通过这几盘槟榔,跟在场的诸公,说说我刘穆之的心理话。”

    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地平息了下来,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端坐屏息,全场陷入了一阵沉寂之中,刘裕也走到了大厅的一角,与江倩文并肩而立,看着刘穆之。

    刘穆之环视四周,沉声道:“诸位,人生在世,因为出身不同,会有自己不同的圈子,平时的生活,交往,也都是跟地位,财产,权势相近的人在一起,久而久之,就会形成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和苍天之下的芸芸众生,所谓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人,并不是没有它的道理。”

    “刚才我和刘镇军所唱的越人歌,自古皆有,当时也没有世家大族,但在春秋战国时,一样是有王候将相的,那个时候的百姓,更没有出头之机。直到秦汉相交时,陈胜吴广喊出了王候将相,才真正地动摇了自古以来,那种权势富贵世袭罔替的轮回。”

    “因为底层的百姓虽然大多数人缺乏才识,但毕竟数量众多,而高门世家又会因为权势富贵来得太容易,而不思进取,一般来说,爵位的传承,都是只能给嫡子嫡孙,而庶子和非嫡长子,就会因为不能袭爵,而慢慢地沦为普通百姓。但这些人不一定跟真的底层黔首一样,没有受过教育,相反,他们因为自身地位不高,不能继承家业,而更有危机意识感,更愿意勤学苦读,习得本领。就拿我们大晋来说,现在很多走上高位的,反而是那种中层,中下层的士人,我刘穆之厚着脸皮自认算一个,刚才的陶渊明陶先生也算一个,还有今天的丹阳尹孟昶,镇军将军府中兵参军徐羡之等,都是这样的出身,可他们的才能,大家都知道吧。”

    所有人都不免交头结耳起来:“是啊,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就是大世家中,也往往是庶子,侄子这些更加努力,更加上进,这道理我们以前没怎么去深想,听刘长史这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

    “还是古人说得好啊,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刘穆之双目炯炯,继续说道:“但世家高门,也有其可取之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世家高门往往拥有着累世的藏书,我们自幼能习文认字,饱读诗书,都是靠了这些家学。这些是需要底蕴,需要积累的,除了真正的那种从小就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多数世家子弟,还是能书会画,足以治国。即使是刚才你们所说的,现在镇军将军幕府里招的那些只会收租征丁的军吏,只要世家子弟们肯放下身段,去掉身上的浮华之气,踏踏实实地去做些实事,也一样可以胜任的。”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江氏兄弟,笑道:“就好比我的这两位内弟,他们的能力,想必在座的诸位也都清楚,如果按士人的标准,清谈论玄,吟诗作赋,玩什么风流才子的那些,他们是根本不入各位法眼的。你们一直嘲笑他们是草包,说他们进军中是靠了我的关系,心里都看不起他们,不也就是因为他们没有士子们公认的那些文才吗?”

    “可是就是这两位你们看不起的末流世家子,他们进了军中,用他们的所学,统计军械,分配军粮,书写公文,这些真正在军中要做的实事,却是完成得一丝不苟,也完成得很出色,不是我刘穆之强行吹嘘他们的功劳,而是他们在刘敬宣的军中,确实做得很好,这些功劳,也是他们应得的奖励,我最多是举荐他们从军,但是最后得功得赏,却是靠了他们自己的努力。刘镇军建义以来,大家都知道,所有的事就是赏罚分明,讲不得半点人情世故。要是我的这两个内弟能做到的事,我相信所有的高门世家子弟,只要肯认真去做,一定也能做到!”



    刘裕哈哈一笑,鼓起掌来:“穆之说得好啊,这世间的规则,道理,就是如此。所谓高寒之隔,无非是以前掌权的那些高高在上的家族,为了永保权力在自己家族和子孙后代的手中,而编造出来的借口罢了,真正让高门贵族有优势的地方,还是在于这些知识,藏书,以及这些知识所带来的才能。”

    刘穆之笑着退到了一边,而刘裕则站到了殿中,成为了众人眼中的主角,他的神色坚毅,沉声道:“要说对权力的世袭占有,无过于春秋战国时的诸候们,他们那才叫世袭罔替的权力,一国一姓,世代就是一个国君,一群大夫,看起来子子孙孙都能拥有权力,可为何就是这样的诸候天下,最后还是灭亡了呢?”

    “就是因为权力太诱人,尤其是上面的权力,越是大权,越是只能少数人拥有,诸候都盯着天子的位置,大夫们盯着诸候的位子,而士人们盯着大夫的位置,如此一来,春秋时代开始就是战乱不断,有野心的诸候们打着各种旗号,你争我夺,最后就是八百诸候变成战国七雄,而周天子则失了仪,大权旁落,谁都想要去争。争到最后,本来只是奴隶部落的秦国,却取得了天下,建立起大一统的王朝,真正地结束了诸候天下的制度。”

    “但各国的诸候,从此变成了帝国的王国贵族,自秦以来,王朝一次次地更替,而权贵们也一波波地换,但换来换去,都是换汤不换药,无论谁一开始打天下,最后坐天下时,一样要靠人用文才治国,而这个文才,就得是靠读书习字,学习治国理政的本事,就是刚才胖子说的,这些藏书,家学。”

    王谧喝了一声彩:“说得好啊,我们都知道刘镇军打仗天下无敌,想不到对于这天下大势,也有如此高明的见解啊。”

    刘裕微微一笑:“王尚书所说,就反映了一件事,那就是高高在上的世家贵族们,骨子里还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下层武人的,觉得我们只会打仗,杀人,操弓矢之道,却无治国的才能。这也是几百年来,天下的文人,士子,多半看不起武夫,觉得他们低下粗俗,更不愿意自己家的子侄投身行伍的原因了。”

    王谧的老脸一红,不再开口。

    刘裕环视四周,说道:“可是世家贵族的诸公似乎忘了一句古训,那就是自古兵强马壮者为天子,天下的大权,天子的威仪,最后靠的不是那些文人礼仪,而是军队和刀剑。一切的礼仪,律法,都是要通过强大的武力来保证的,一方面世家高门不愿意子侄从军,另一方面只要有国家,就不可能没有军队,没有武夫,这样的结果就是武人从军,渐渐地掌握了军队。”

    王愉冷笑道:“武夫从军是军队的主流,可是军中的将帅,却往往还是世家子弟的文人掌军,刘将军应该听说过儒帅这种说法,你当初投军时,也是谢玄谢幼度掌军吧,难道他带兵不好吗?”

    庾悦也跟着沉声道:“就是,世家子弟里,读兵书战策的同样也不少,刘镇军你后来也是在军中跟着谢玄他们学的兵法,之前你虽然是京口三次格斗大赛的武魁首,可是并不精于这些战阵组织,我没记错的话,你第一次当队长时的演武还闹出了事故,指挥失误导致队友身亡,差点给赶出军中呢。这不正好说明了武夫还是不如儒将吗?”

    刘裕微微一笑:“二位说得有道理,但现在的情况是,自玄帅之后,世家子弟连从军都不肯了,就好比玄帅,甚至是以前的谢安谢相公,他们在军中时,可是跟普通的士卒同吃同住,每天跟我们这些浑身臭气的军汉们一起操练,这才能得到我们的信任,如果连闻着我们身上的汗味就要退避几分,在军中还是成天涂脂抹粉,甚至听到马叫就能吓得半死,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真正地取得武夫们的尊敬,愿意为之效死呢?”

    庾悦和王愉哑口无语,刘裕的声音继续响彻四周:“更何况,一边是高门子弟不愿意从军,甚至给他们参军,副将之类的高级职位都不肯来,要知道这些职位,可能大多数普通的寒门武人,一辈子奋斗,杀敌无数都未必能做得到。他们却是不当回事。请都请不来。另一边,象刘长史,徐参军这样的中下层士人子弟,为了能出人头地,却愿意从军建功,他们本身也读过很多书,甚至论真实的治国理军才能,要远远强过很多只会清谈吟诗的高门世家子弟,而本来文化不高的武人,成天和这些士人军吏为伍,也会慢慢地增长见识,至少兵法这些,学起来并不难,而战斗经验丰富的武人,更容易举一反三,有自己的体会,自古名将多数起于行伍,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庾悦咬了咬牙,不服气地说道:“可是现在的世家子弟们也意识到这点了,以前是因为衣食无忧,家产殷厚,不用从军也能享受荣华富贵,现在需要用功业来保自己的爵位了,正如前面陶渊明所说,是刘镇军上台以来,一系列新法新政,让世家子弟们要有所改变。这并不是坏事,世家子弟从军,象江氏兄弟这样也能有所作为,以后的事,谁能说得清楚呢?也许刘镇军自己会苦读诗书,变成我们高门世家的一员呢,毕竟,我们的先祖,不也都是通过军功而出头,福及子孙嘛。”

    刘裕笑道:“这样当然最好了,国家是天下人的国家,不仅是陛下的,也是高门世家的,同样也是寒门百姓的,不思进取就会落伍,淘汰,奋发向上,哪怕是奴仆,庄客也会有出人头地的机会。这才是世间的正道。我们大晋现在内有反贼,外有胡虏,又经历了多年的内战,好不容易才复国成功,正是诸位戮力同心,奋发有为的时候,不可再象过去那样,安逸享受,打压有为之士,最后争权夺利,弄得国破家亡。真到了大晋灭亡的那天,各位今天的富贵,又岂能保持?桓玄作乱,就是一年不到的事,想必那样的日子,没人想再过一次吧。”



    所有人全都正色行礼道:“刘公教诲,谨记于心。”

    刘裕笑道:“今天时辰不早了,能有机会跟大家这样一舒胸臆,说说心里话,非常高兴,明天一早,还有劳各位官员尽心尽职,安排好陛下摆驾回京之事,此外还要朝议荆州和西蜀,岭南的叛乱如何平定,是剿是抚。接下来一阵大家会很辛苦,还是早点歇息的好,明天,我们朝堂见。现在,我和刘长史还有些事情要商议,告辞。”

    所有人全部齐声应诺道:“恭送刘镇军,刘长史,明天见。”

    半个时辰之后,建康城郊,覆舟山,檀凭之墓。

    最近的随从和护卫都散在百步之外,夜风徐徐,保证了站在这片小林之中谈话的刘裕和刘穆之,不会被任何人听到这谈话的内容。刘裕看着面前的几十个坟包,看着自己正前方檀凭之的墓碑,喃喃道:“要是瓶子能看到我们今天这场宴会,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他生前最想做的事就是有朝一日,让那些欺负过他,看不起他的世家高门,惭愧得没脸见他。胖子,你今天做到了,现在爽不爽?!”

    刘穆之笑着啃着自己手中的一个大鸡腿,顺手往面前的坟包上扔了一只:“死鬼瓶子,起来吃鸡了。以前老抢我的,今天看好了,我不跟你抢,我给你。”

    刘裕无奈地摇了摇头:“瓶子都入土了你还跟他开这玩笑,合适么?”

    刘穆之的眼中突然泛起了一丝泪光,摇了摇头:“我现在就是想给瓶子吃一万只鸡,他也吃不动了,我就后悔,以前为什么要跟他抢鸡腿吃。”

    刘裕一看胖子的情绪有些不稳,连忙岔开话题:“好了,他不吃我吃。”他顺手从刘穆之一边放着的荷叶纸中抓起一个鸡腿,啃了起来,边啃边笑道:“好香,这才是你今天这宴会上最好吃的东西,任那些山珍海味,都不如这个,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刘穆之抬头看向了空中的月亮,喃喃道:“寄奴啊,今天这席酒,我可不止是为了出一口二十多年的气,其实,当我们建义成功,当我的两个小舅子跟着其他的世家子弟们一起,前来参见我们,在我们的幕府前行礼,低头的时候,我那口气就已经出了。今天的这个戏,是做给天下人,尤其是建康城中的高门世家看的,警告他们时代变了,也是要警告京八兄弟们,不要一时掌权就得意忘形,看不起世家子弟,人家毕竟是有文才,有底蕴的,以后要是反过来再掌了权,谁笑话谁都不好说呢。”

    刘裕点了点头:“我看出来了,你是希望世家和京八们能真正地团结起来,成为志同道合的人,而不是相互鄙视,甚至相互拆台敌对。我想要的天下,是一个不要有人随便欺负别人的天下,无论对世家还是对京八,都是一样。”

    刘穆之微微一笑:“但要做到这点,谈何容易。寄奴啊,这阵子我们一直没有好好地在一起谈谈心,论及天下了,可能你在今晚之前,也不知道我会怎么对付我的两个内弟,劝我也不是,不劝也不是,这滋味,不好受吧。”

    刘裕笑道:“那倒不至于,我知道你这死胖子绝不会真的心胸狭窄,为了一时的报复而坏了我们的事业,只是你夫人害怕啊,说真的,你跟你夫人虽然生儿育女,相敬如宾,但总是隔了层什么,这种事,连我都知道,她却不知,也许,你该好好地多陪陪她了。”

    刘穆之苦笑道:“我要是多陪她,当年也不用跟着你出来打天下了。男人的事业和女人的家庭总是天生的矛盾,而且,我跟她毕竟还不是一路人,虽然我是士人,但是底层那种,而她就算下嫁给我,也是世家小姐,跟她太近了,就会有各种各样的世家主母,小姐排队来找她,要通过这种夫人外交来跟我联姻,结亲,说到底还是要给他们的家族权力,好处,就算我不办,那外界传闻也会对我,对你极为不利,想到这里,还是让她委屈点好了,以后哪天我致仕不干,回家颐养天年了,有的是时间补补我的老妻。”

    刘裕点了点头:“为了大业,实在是辛苦你了。这阵子听说你吃住都是在官署里,几个月都没回家了,也不用这样拼吧。”

    刘穆之摇了摇头:“危难之时,暗里的敌人和明里的敌人都层出不穷,而表面的朋友和暗中的敌人又随时可能转化,你以为我不想吃好睡好吗?现在我就算每顿饭,都是为了公事呢。”

    刘裕没好气地说道:“为这事向我投诉你的奏折快要堆得有一人高了,也就三个月时间,现在对我们镇军幕府没有半点别的投诉,就一条,说你刘穆之刘长史以权谋私,胡吃海塞,一顿要吃二十个人的饭,还说成天把一些乡下穷亲戚拉来吃顿好的,就象你今天这宴会上吃的一样。”

    刘穆之笑道:“乡下穷亲戚?有意思,他们真这么说的?”

    刘裕点了点头:“是啊,说每顿都会有各种下里巴人进你的府,跟你一起吃饭,不是种田的农夫,就是山中的猎人,要么是市井的混混游侠儿,甚至还有些建康城里大街小巷里的小贩,甚至是乞丐。我也亲自去你府外看过,确实人家没说错啊。”

    刘穆之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们都是我的眼线,我的探子,也许那些人眼里的这些下里巴人,早晨是一个农夫,中午是一个厨子,夜里又变成一个乞丐,其实,往往是一个人用了三种易容术,换了三个身份。”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变:“有必要这样吗?让他们走暗道,夜里蒙面来见你不就行了?”

    刘穆之看着刘裕:“我最好的族侄,我最好的探子就在我们大军进城前一天死了,死得不明不白,连凶手到现在都查不到,这里是建康城,有太多我不知道的地头蛇,有太多隐身于黑暗之中的可怕对手,我宁可给人投诉举报我贪污公款大吃大喝,也不想我再有一个手下殉职了。但即使如此,进京城以来,我已经损失了十七个优秀的手下,十七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