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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txt下载

    桓谦兴奋地站了起来,两只手紧紧地抓着牢笼的木栏,而手上的青筋在微微地跳动着,显示出此时他内心的激动:“真的吗,我真的有机会打回老家?这怎么可能呢?”

    陶渊明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世事无绝对,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可能。越王勾践曾成为吴国的阶下之囚,连屎都吃过,但最后不也报了仇吗?!谦公,你现在是桓氏最后的宗室,也是仅剩的独苗了,桓家复兴的希望,全系于你一身,可千万要保重好自己。”

    说到这里,陶渊明的眼中光芒闪闪:“想当年,令祖桓范,高平陵后被诛全族,但仍有子孙逃了出来,这才有了后世桓家的复起,而今天,你至少情况比当年你的祖先还要好上很多,留得有用身,终有一天,会重新光宗耀祖。”

    桓谦激动地点着头:“说得好,你说得太好了。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活到可以回归故土的那一天。”

    陶渊明微微一笑,握住了桓谦抓着木栏的手背,声音变得柔和起来:“晋国现在丘八当道,武夫掌权,而这些武夫们跟传统世家的不同,就在于不知进退,不会妥协,最后一定会自己打起来,到那时候,国家会再一次四分五裂,而暂时被他们所迷惑的民众,也会念起以前的好,比如荆州的士民,那时候就会想念你,只有这个时候,才是你回归荆州,召集旧部,重创大业之时!”

    “谯纵对你并没有杀心,除非你威胁到他的统治,所以,在这里拉人,有百害而无一利,就算你能结交些大族,以蜀人的习性,也不可能跟你远征,不如不去结交,就在这里当个闲散之人,如此,才会让谯纵安心。如果你回后秦,虽然可能方便招收一些荆州的流亡之士,但他们根基已失,不可能打回去,还会引来姚兴的猜忌,最可能的结果是让你带着这几百几千部众为他去打胡夏,打南凉,到时候恐怕你大业未成,命反而要先送了,还不如在这里安全。”

    桓谦笑了起来:“你说得太好了,我要是早点听你的话,何至于此,只是,晋国真的会再次内乱吗?”

    陶渊明勾了勾嘴角:“相信我,一定会的,本来这次刘敬宣讨伐西蜀,就引发了刘毅的强烈不满,只是给刘裕拉上何无忌强行压下来了,现在讨伐失败,刘敬宣撤军,围绕这次无功而返的处罚,会有一轮新的争斗。”

    桓谦恨恨地说道:“真他娘的奇怪,这些个京八贼打起我们大楚,一个个如狼似虎,可是来这蜀地,怎么就如此不中用?按说五千兵马足够横扫蜀军了,当年温公西征,还不用五千人马呢,不也灭了成汉?!”

    陶渊明微微一笑:“这次后秦派出了仇池兵马来援,而蜀军这里,也有高人相助,早早地判断到了北府军进军的路线,提前扎营挡住,北府军远道而来,粮草不济,又有疫病流行,最后只能撤退,他们没有温公的运气,可以说,也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啊。”

    桓谦哈哈一笑,坐回了牢中:“很好,那我就按你说的,慢慢等就是,谯纵早晚会放我出来的,陶公,我相信你的话,等我出来之后,你可一定要来帮我啊。”

    陶渊明大袍一挥,转身向外走去:“我也期待这一天早点到来,不过,在此之前,还请务必忍耐一段时间,一切都会好的。”

    一刻钟之后,陶渊明站在了洞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刚才守在洞外的十余名军士,这会儿全都鼾声震天,嘴角边挂着长长的口涎,脸上挂着迷之笑容,手中身边散布着肉骨头,睡得香甜,而黑袍的身影,则背身独立在一边的一块大石之上,长长的影子,正好投在了陶渊明的身上。

    陶渊明走到了黑袍的身后,略一欠身:“师父,我已经跟那桓谦说过了,这回,他应该会安分守已,只是,就这么一个废物,真的要在他的身上寄托希望吗?”

    黑袍冷冷地说道:“废物是他的能力,但不是他的名声,光凭桓氏这块招牌,就可以让他坐收千军万马了,有些话你并不是在吹牛,荆州早晚会再次战乱,而一旦乱起来,就会有人想着桓谦的。”

    陶渊明微微一笑:“这回西蜀能得以保全,全靠了师父相助,您可以在这里略施小计,让候晖和阳昧他们除掉谯纵,然后自己控制这里,也算掌握了一方江山,不比强行扶持谯纵这种蠢材要强吗?”

    黑袍摇了摇头:“现在我们还不宜抛头露面,暴露自己,什么事情,只有藏着掖着,才是威力最大的,黑手党的那几个老鬼,暴露身份之时,就是死期,而我们天道盟之所以可以历经千年不倒,就在于永远都不会象黑手党那样追求明面上的权力。渊明,你一定要记住这点!”

    陶渊明正色行礼:“谨记师父的教诲。”

    黑袍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瓶,抛向了陶渊明,他一把接过,脸上闪过一道喜色,收入了怀中:“多谢师父赐药。”

    黑袍的声音透出一股冰冷:“不要恨我们,渊明,这是天道盟千年来的规矩,我和你主公在当天使的时候,也如你这般要服下脑蛊丸,这个世上,所有的人心,承诺,誓言都不可信,只有这种掌握了人的生死,才是最安全的。有朝一日,万年太平,我和你主公也总有离去的一天,到时候,无论是天道盟还是这个天下,都会交给你们。也只有你自己经历了这种被人操纵和控制,时时生活在恐惧之中,才会知道,人最怕什么,最容易用何种办法操纵!”

    陶渊明咬了咬牙:“徒儿会尽全力,早日助师父和主公完成大业,也是为徒儿自己。”

    黑袍微微一笑:“好了,此间事了,我也应该换个地方了,好徒儿,你最近不要回东晋,我想,新的一轮较量,即将开始了!”



    东晋,建康城,宫城,两仪殿。

    大殿之内,只有三个人,相对而坐,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面色凝重,而三人的面前小案之上,摊张一份相同的塘报,久久,坐在左边的刘毅才长叹一声:“想不到,跟兔子的这一面,竟然成了永别。”

    坐在右首何无忌的眼中泪光闪闪,哽咽道:“都怪我,我明知他重病,还要这时候回来,却没有带上他。”

    刘裕喃喃地说道:“瓶子,兔子,遇见他们,好像还是昨天的事,这一晃,差不多二十多年了,我们一步步地掌握了军政大权,可是一个个的好兄弟,却是离开了我们,若有来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

    何无忌抹了抹眼中的泪水,说道:“人生几十年,弹指一挥间,争来斗去,最后不过是一抔黄土。老实说,我这次来之前,还挺嫉妒兔子的,觉得他这次没立什么功,就得了荆州刺史这样的要职,可现在想来,我就是想当面再骂他喷他,也没这个机会了。寄奴,希乐,你们还要这样斗下去吗?”

    刘裕看向了刘毅,他也同样地看着自己,就这样,二人对视片刻,刘毅轻轻地叹了口气:“无忌说得有道理,斗来斗去,最后不过是归于尘土,何必呢,不管怎么说,咱们也是几十年,生死与共的兄弟,有什么事是化不开来,非要赌气硬顶的呢?这天下还有这么多的仇家,对手,胡虏在,我们自己却是掐个你死我活,想想也是可笑。”

    刘裕摇了摇头:“希乐,我从没有刻意地针对过你,我为的都是国家和我们的大业,上次朝堂之上,我一时激动,跟你这样大吵,最后弄得都下不来台,我也很后悔,如果道歉能让你心情好点,我愿意正式向你道歉。”

    刘毅摆了摆手:“罢了,过去的事就过去吧,王谧这个人,我不喜欢,但你既然想要他总理朝政,就用吧,我以后也不会针对他了。只是那天我对他发难,可能有些世家高门会有些其他想法,甚至会下手行刺,王谧似乎也听到什么风声,吓得逃回老家了,你把他找回来吧,再给他多加精锐护卫,甚至我可以把我的护卫给他,以表明我的态度。”

    何无忌转而笑了起来:“你们肯这样和解,太好了,要是不见你们回心转意,我就算回去心里也不踏实的。”

    刘毅的眼中冷芒一闪:“王谧的事情就这样吧,兔子的后事,也会有专人操办,但我们作为活人,还有很多事情要马上处理,寄奴,希望这一次,我们能真正地放下成见,以公心论国事。”

    刘裕点了点头:“是的,伐蜀兵败,荆州无人,而我们也要回镇各州,确实还是要把这些事情商量好了才能回去。”

    刘毅正色道:“伐蜀一战,是你强行令刘敬宣任主将的,为此还弄了不少小动作,比如让刘敬宣交出兵马给无忌,换取他的支持,比如让道规率本部兵马跟随,比如让毛修之为先锋,让鲍陋为益州刺史,这些从帅到将,从武到文,都是你寄奴亲自指派,现在兵败了,损失过半,好不容易才撤了回来,我大晋有明确的规定,有功则赏,有过必罚,丧师辱国,损我军威,你说应该如何处置呢?”

    刘裕咬了咬牙:“这次失败,罪不在士卒,而在于对敌情不明,低估了对方的实力,尤其是没有料到后秦居然可以撕毁和我们的和约,直接派仇池兵马来援,与后秦的和约,是我签定的,而我在这上面,确实大意,这个责任,理应由我来负。”

    刘毅冷笑道:“那寄奴你准备如何负这个责任呢?”

    刘裕正色道:“取消我镇军将军的职务,转任中军将军,军职上降两级。希乐,你看这样如何?”

    刘毅点了点头:“你毕竟不是主帅,虽有用人不明的过错,但自降两级,已经可以了,开府僚属这些事,你现在任务重,就暂时保持不变,我想,这个处理,百官们会服气的。”

    何无忌微微一笑:“我也同意。”

    刘毅继续看着刘裕:“那么,此战的头号责任人,败军之将刘敬宣,请问你准备如何处置呢?”

    刘裕咬了咬牙:“阿寿这次的主要问题在于没有管好毛修之,让小毛轻军冒进,又在他的军中出现了内应叛徒,泄露了我军的意图,导致对方早有准备。其实,从蜀军扎营黄虎开始,这一战已经没有取胜的可能了,阿寿能把军队带回来,不至于全灭,也算是稍有挽回,按朝廷的军法,当免除官职,剥夺其冠军将军的军职,撤去晋陵太守,宣城内史的职务,只保留其武岗县男爵的爵位。”

    刘毅冷笑道:“阿寿自从南燕回来之后,于国无功,却是身居高位厚禄,寄奴你当时可是为了他作保的,这次出征,更是让他挂帅,要知道有这么多西征立功的将军都渴望这个职务,就是你的弟弟刘道规,也比他有资格得多,结果他却打成这样。我们义师建义以来,战无不胜的赫赫威名,全送在他手上,堂堂北府军,连一个小小的西蜀都打不过,只怕天下都要轻视我们了,这等丧师失威之罪,只剥夺一个将军和太守的官职,就算惩罚了?”

    何无忌咬了咬牙,沉声道:“希乐,差不多就行了,阿寿也是我们的好兄弟,以前也在你落难时关照过你,做人不能太忘本!”

    刘毅恨声道:“军中要的是铁一样的纪律,顾念旧情,这个本不能忘,那个恩必须还,还怎么打胜仗?要是打了败仗的主帅只是免个官就没事,那以后谁还会死战到底?我们都是带兵挂帅之人,平时自己是怎么约束部下的?”

    刘裕平静地说道:“既然希乐不满意,那就把刘敬宣的封邑再削减一半,连同他的亲兵护卫,也全部解散,分别编入诸将麾下,希乐,我送你句话,做人留一线,也是给自己留一线,我们谁也不能保证永远不会失败,给人机会,就是给自己机会!”

    刘毅沉默良久,才咬了咬牙:“那荆州刺史的位置,怎么说?!”



    刘裕平静地看着刘毅:“这一点,我上次在朝堂上不是说过了吗?”

    刘毅的脸色一变,转而冷笑道:“说过了?就是让你的好弟弟刘道规当荆州刺史?你可别忘了,他现在同样是败军之将,你把刘敬宣免官免职,却让他去当荆州刺史,这说得过去吗?”

    刘裕淡然道:“那请问之前道规随你和无忌出征荆州,屡建奇功,我却没有升他的职,而是让他继续征战,这回伐蜀,最后也是他设了空营之计,败中反击,吓得蜀军不敢前来追击,之前阿寿和毛修之轻兵突进,他也多次劝谏,只是不被采纳,那你觉得,这回我应该如何处置他呢?更何况,荆州乃是重地,南临妖贼,北接雍州,西御巴蜀,非军政兼优的帅才不可,如果道规不在这里,谁去?是希乐你去,还是无忌你去?”

    刘毅默然半晌,才咬了咬牙:“就算是现在只有刘道规可以当此重任,但他毕竟败军之将,你一点也不处罚,说不过去吧。”

    刘裕点了点头:“这是当然的,之前他接替了辅国将军一职,这次战败,虽然他不负主要责任,但也理应降职,我看,就降回建威将军吧,如何?”

    何无忌笑道:“这回伐蜀,阿寿和道规可是亏大了,本来阿寿接手了希乐的冠军将军,道规接手了我的辅国将军,可现在,一个直接抹掉,一个降回原来,打仗有风险,领兵需谨慎啊。”

    刘毅咬了咬牙:“那荆州就让他一个人管,是不是太多了点?正好长民也率军去接替刘怀肃了,我看,让长民去当南蛮校尉,都督荆州诸军事,以分道规之权,如何?”

    刘裕正色道:“希乐,此事不能儿戏,你我都知道,长民虽然打仗还行,但是为人极其贪婪,每到一处,就会拼命搜刮,民怨很大,我让他镇守历阳才半年,士民弹劾他的奏章就有上百份。此事你不是不知道。荆州本来就只是刚刚平定,士民并不是很欢迎我们,这时候如果军政长官还刮地三尺,那会民心尽失,我们不仅无法从荆州得到所需的粮草,人力,军械,反而要投入大量的军队在这里镇压,那还有何意义呢?”

    刘毅冷笑道:“可是我们这些京八兄弟里,会打仗的一大堆,会治政的没几个,兔子死后,除了我们几个外,也只有诸葛长民了,你不让他在荆州,那还能派谁去?”

    刘裕勾了勾嘴角:“朱超石,檀道济,王镇恶,这些后起之秀打仗的水平都还可以,可以让道规暂代南蛮校尉一职,然后分兵给这几个小将,而他的主要精力用在治政之上,如此当可无忧。”

    刘毅咬了咬牙:“那长民怎么办?你要原来当豫州刺史的他带兵去了荆州,现在又要我当豫州刺史,占了他的位置,那你如何安置长民?”

    刘裕点了点头:“吴地暂时不能让长民去,那里富庶,是以后国家出粮产兵之地,让他去了怕是要出乱子,还是让长民去淮北吧,我调彭城的羊穆之回来,担任吴国内史,镇守吴地,长民和他的两个兄弟放在淮北,接替原来刘该的北青州刺史一职,而彭城内史刘道怜,我也调回来,任个闲职,如此,都可安定。”

    何无忌笑道:“寄奴,你是把自家人的位置让出来,给了长民啊,不过,你原来不是想让怀肃去出镇淮北吗?现在换成了长民,怎么跟他解释?”

    刘裕咬了咬牙:“事情有了变化,原来是以为阿寿他们能平定西蜀,这样大家都有地方可去,可现在,征蜀失败,引发了全盘的变化,我们三巨头的既定区域不变,而分给兄弟们的,就只能挤挤了,怀肃我会先让他赋闲回家,一旦后面有战事时,我再起用他。”

    何无忌叹了口气:“这样吧,寄奴,长民如果镇守淮北,你未必短时间内有跟南燕开战的借口,而且按我们原来的计划,是先平定岭南的妖贼,再行北伐。如果你觉得实在对不住怀肃,就让他来我这里,不过我有言在先,要是他来,必须完全听从我的命令,不能自行其事,平定岭南,必须要以我为主,这次,我不想让功给任何人,就连你们二位也是一样。”

    刘毅冷笑道:“放心,无忌,我想寄奴不仅会把怀肃塞你那里,可能阿寿也会过来呢,岭南就这么点大,你看看到时候你准备怎么把功劳分成三份。”

    何无忌的眉头皱了起来,没有继续说话,刘裕摇了摇头:“无忌,放心,我答应了让你单独建功,就不会再派别人,除非,是你主动要求援军来帮忙,我说过,只要你开口,我这里就一定会全力相助。至于怀肃,就算过去,也是完全听命于你,如果他不听令,你可以行使主帅之权,以军法从事!”

    何无忌勾了勾嘴角:“这个,到时候再说吧,你先安抚好他,怀肃这个人我知道,他的功业心非常强,明明立了功,却给罢了官,很难接受的。不要因为是自家兄弟,就一味地打压,这样不好。”

    刘毅咬了咬牙:“弄了这半天,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实际的好处,寄奴,你的诚意就是这些吗?”

    刘裕看着刘毅,缓缓说道:“除了原来的豫,兖二州外,江北的淮南郡,荆州的江夏,安丰,堂邑,江州的庐江,这五个郡的诸军事也都给你都督,这回,你可满意了?”

    刘毅的嘴角勾了勾:“你还真的拿出江北一个郡给我啊,不过,原来说的不是广陵郡吗,怎么成了淮南?”

    刘裕平静地说道:“广陵要连结江南和江北,我把淮北彭城给了长民,那我亲自出镇江北,只有去广陵城外的北府军大营了,希乐,凡事适可而止,怀肃我撤回来了,他看守的江夏粮仓都归了你,还有,无忌的庐江郡也给了你,整个长江中游到建康的交通,都控制在你的手中,希乐,你要是还不满意,就是太过分了吧。”

    刘毅的眉头挑了挑,眼中光芒闪闪,终于,还是一咬牙:“我同意!”

    刘裕长舒了一口气,端起案上的一个酒爵:“敬我们死去的兄弟,也敬我们将来的大业,明天我们会各奔东西,今天,不醉不归!”



    京口,蒜山渡。

    一处小丘之上,刘裕一身便装,与刘穆之并肩而立,所有的随从都远在百步之外,而丘下的官道之上,来往于渡口的行人络绎不绝,刘裕勾了勾嘴角:“几十年过去了,还和当年一样,我仿佛就是在那里,初见兔子和瓶子他们的,而当时羡之开的果脯摊子,就在那边。”他说着,伸手一指,正是左边一排第二个的一个小摊位,一个三十余岁的村妇,正在叫卖着红色的续命缕呢。

    刘穆之的嘴角勾了勾,淡然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几乎还是和原来一样,无论是这蒜山渡还是大晋的疆域,唯一不变的,就是我们老了,而且一个个手握重兵,执掌大权,以前你来这里,是奉了上面的命令,前来巡视渡口,做一个里正,而现在的你,却是可以一声令下,让所有北方来人都要返回江北,为北伐大业服务!”

    刘裕叹了口气:“有时候我一直在想,难道我这么多年的努力,错了吗?难道大家都不想北伐,只想过平淡的日子吗?是不是我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他们的身上,破坏了他们的生活呢?”

    刘穆之微微一笑:“你不北伐,那等着北方的胡人来南侵吗?你别忘了瓶子和兔子,彦达他们是为何南下的,不就是苻坚起兵欲灭我们大晋,他们不想攻击自己的同族,也不想给抓壮丁,这才举家南下吗?不过,今天起码北上的人比南下的人要多,这是跟当年的区别了,江北六郡,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建设,无论是人口还是物产,这都是你的功劳。”

    刘裕咬了咬牙:“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也不可能再回头了,建设江北,终归是为了有朝一日收复失地,而这些,是我们的使命。这一路走来,如此艰难,是我没有想到的,我本以为,兄弟们建义,应该有更远大的目标。”

    刘穆之叹道:“其实,希乐也是有远大目标的人,包括无忌也是,如果都是长民这样的人,只安于现状,也不会起这个冲突了,只不过,希乐是想自己当大哥,他不觉得比你差,这是你们根本的矛盾所在。”

    刘裕默然半晌,才摇了摇头:“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你当初为何要那样劝我,也许,我以前对他让步太多,助长了他的野心,让他起了不应该有的心思,这是我的错。”

    刘穆之笑了起来:“不,未必是你的错,如果你当初也不放权给他,也许他直接就会闹将起来,到时候更不好收拾,起码现在,桓楚是消灭了,虽然西蜀没有打下来,但大晋的大部分地区还是得以平定,而你也稳住了朝中大权和江北五郡,和希乐也算是暂时言和,重做兄弟,接下来,就可以把精力放在外部了。”

    刘裕的眉头一皱:“这回的事,我一直在想,我总是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挑起我和希乐的斗争,哪怕是我们都有意言和时,也会为了个殷仲文而引出当堂的争吵,甚至差点翻脸,难道,这真的只是希乐的嫉妒心使然?”

    刘穆之摇了摇头:“背后一定是有刘婷云,甚至是陶渊明的影子,但现在我们无法动这两个人,陶渊明去见殷仲文的事,我们没有证据,而刘婷云已经在家禁足,不离刘府半步,我们这个时候没有办法动他们,只有以后走一步看一步了。”

    刘裕咬了咬牙:“还有就是西蜀那里,我反复地研究了战报,其实,无论是情报泄露,还是后秦出兵,在我看来都不是胜负手,以一向不知兵,不善战的蜀军,居然可以前出几百里,在黄虎这里扎营防守,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能看出这里是阻止走内水的我军之关键,是名将的眼光。在我看来,恐怕无论是西蜀,还是后秦,都没有这样的厉害角色。”

    刘穆之微微一笑:“那就是说,现在平空多了这么个厉害角色与你为敌,以后在战场上也可能会相遇了?”

    刘裕沉声道:“你还得帮我盯着点西蜀了,必要的时候,尽早帮我查清楚,这次蜀军前出扎营布阵,是何人的决策。现在我感觉好像是在看不见的阴影之中,尽是敌人,甚至身边的人,也可能是敌人,这种感觉太不好了。”

    刘穆之正色道:“交给我吧,前一阵,我们可能也给刘婷云和陶渊明牵扯了太多的视线,现在我这里的人手,可能很多人都认识,想要暗查不容易,毕竟我是朝廷高官,手下的兄弟们也得有个名份,反而不如以前暗中做事方便。也许,你需要别人的帮助。”

    刘裕的眉头一皱:“你是说羡之吗?可他现在也去了琅玡王那里,再为我效力,法理上不太好,而且,上次你也提醒过我,要留意他。”

    刘穆之点了点头:“我没有说他,我说的是,你的两位红颜知已。”

    刘裕摇了摇头:“我刚让妙音交出玉玺,对不住她,而且谢家现在为我承受了很多世家的压力,我却不能回报,我一直觉得无颜去面对夫人与妙音。”

    刘穆之摇了摇头:“现在不是顾及面子的时候,交出玉玺,也许反而可以更方便地专门搞谍报。妙音是你的极大助力,不要轻易放弃,接下来你我都要去江北,这建康城中,你能指望谁?”

    刘裕咬了咬牙:“你说得对,在走之前,我要跟妙音把一些事情给商量好,起码,不能再出个在后面兴风作浪的刘婷云了。我不知道希乐有没有办法让这个女人真正地老实,只有妙音,才能真正治住她。”

    刘穆之微微一笑:“你跟世家的关系,也要跟夫人好好地聊聊,这回总算是保住了江北,那你可以分给世家子弟多少官职,给他们多少好处,甚至,让他们占多少田地,都需要重新谈谈了,以前只分了广陵一带的地,现在希乐手上还有个淮南,要是他给的比你更大方,那恐怕会有更多的人倒向希乐了。”



    ————

    刘裕平静地说道:“只要不影响北伐大业,一切都有的谈,从这段时间的江北经营来看,世家派来的由庄头们带领的整村民户,产出要比原来分地的单独军户和江北百姓要高出很多,这是我没想到的。还是你说得对,只有集中在一起生产,才能大大提高这个效率。单家小户,小农经济,是比不过这种庄园式生产的。”

    刘穆之点了点头:“这需要有经验的人来组织,协调和管理,那种整村移民,听命于庄头,有时候可以为了全村之利而暂时牺牲一家一户的小利,所以发展得快,尤其是分肥料和灌溉,这决定了粮食产出的上限,现在你需要军粮产出,恐怕以前设想的人人自耕,国家分地到户的模式,暂时不能推广了。”

    刘裕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事实证明,大家一起耕作,集体化的庄园式生产,比小家小户要强得多,现在的问题只是这个组织由谁来,目前我们只能依靠这些听命于世家,经验丰富的庄头,但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庄头们可以渐渐地积累财产,赎身自由,到了这时候,就可以真正地为国家所用了。”

    刘穆之微微一笑:“不错,当年战国时,商鞅变法就是这种耕战政策,如果不当兵,但农活干的好,粮食产量高,一样可以出人头地的。这些庄头们现在欠了世家的钱,只能受其驱使,但现在到了江北,他们攒钱的速度会比以前快很多,只要我们再在政策上加以扶持,早点地帮他们赎身,那成了自由民之后,委任当村长,就象彭家村那样,这样全村就掌握在我们手中了。”

    刘裕正色道:“但一定要当心在这种时候,世家会用各种手段阻止庄头们自赎,如果他们发现最后江北移民,这些地和人都不再是自己的,只怕会跟我们反目成仇了。”

    刘穆之平静地说道:“只要军权在我们手中,就不怕他们乱来,而且,可以到时候给世家一些钱,或者是给城中的产业,商铺,用来交换他们的这些农村田地,人口,如果北伐成功,那土地疆域能得到扩张,世家的利益,也会越来越大,我想,并不一定会起冲突的,我最担心的一点,其实还是上次我们谈的那个教育和印刷术上。”

    刘裕的眉头一皱:“怎么,世家里有人意识到这会对他们大为不利,想要阻止了吗?”

    刘穆之摇了摇头:“印刷术我是秘密在弄,消息还没有外泄,有些可以刻三十个字的雕板,已经勉强可以印刷了,现在正在进一步地改进技术,精选油墨,能让一块板起码印上两百张纸,这样也省得雕刻时的人力,要知道,刻一块石板,现在还是挺耗人工的。”

    刘裕微微一笑:“石板练好后,改刻木板,而且以后可以用活木块来代替整块板子,这样效率就会高出很多,此事你还是得抓紧点,早点试验出来,一旦印刷技术可以大功告成,那我们就可以迅速地制作大量的书籍,而全面的教育,也可以开展了。”

    刘穆之点了点头:“那些是后话了,现在我们没有大量的书籍,却要让儒生,学究们去推进你的这些教育,阻力不小啊。我们现在只在京口重建了庠序,也招了三十个儒生过来授课,可是却没什么人愿意来。这就比较麻烦了。”

    刘裕微微一愣:“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原来已经定好了按爵位和功劳,让功臣子弟优先来上学吗?现在庠序办了,先生也都到位了,他们为啥不去上学?”

    刘穆之摇了摇头:“我们京八兄弟,多数还是武夫,粗人,觉得读书习字没啥用,只要有这么一把子力气,有国家赐的爵位和田地,就可以衣食无忧了,至于读书习字,那是士人的事,习了这些,就不会练武,不会农活,到时候跟那些世家子弟们一样,一个个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

    刘裕哑然失笑:“难道他们就这样看不上读书人吗?可我记得,以前我们村里,谁要是读书习字,那可是让人羡慕,值得骄傲的事啊。你不就是因为从小识字,所以哪怕不会打架,也没人会欺负你吗?”

    刘穆之微微一笑:“那是以前的事了,以前其实大家伙儿不是说多看重读书人,而是因为掌权的都是世家,士人,在他们的印象里,只有读书习字,才能当官,才能有富贵。可是现在反过来了,建义的义士们,这些个大老粗,一个个分了田地,得了富贵,现在倒是觉得,读书多,会认字又有啥用,只要有一身好武艺,只要不怕死,肯拼命,那自然就可以保有现在的一切。”

    刘裕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难道他们就不知道,读书可以明智,可以明礼,可以开阔一个人的眼界和心胸,只靠打打杀杀,最多当个低级军官,连爵位也未必有,但是只有心中有山川大河,知世间兴替,才能做大事,取大富贵啊。”

    刘穆之点了点头:“那得是读书多才有这个道理,现在不就是因为读书太少,所以不明道理嘛,不少军汉们还觉得,孩子早早地练出一身肌肉,十四五岁就能上阵杀敌,至不济也可以在家务农,比读书要强。而且,他们有个担心是不错的,那就是士人们读书,是可以察举去当官,可他们的孩子读书出来,能做什么?是能多分点地,还是能给个吏员当当?寄奴,你如果不处理好读书识字有啥用这个问题,我怕你的一片好心,不会给兄弟们接纳啊。”

    刘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明白了,胖子,看来在我们去江北之前,还得跟老弟兄们一起见个面,如果在京口,这个兄弟最多的地方也不能让兄弟们送孩子去读书,那别的地方就更不用想了。明天,就在大校场,你请所有有资格送子入庠序的兄弟,全部到场,就说,寄奴哥请大家喝酒,叙旧!”



    入夜,京口,蒜山乡,刘家村。

    刘裕的家宅,仍然是和以前一样,一座黄土围成的大院,几间堂屋。而正面对着的一间土房,仍然是萧文寿的居室,老太太已是年过六旬,满头白发,却是精神矍铄,端坐在堂屋的榻上,看着面前跪着的刘裕,面带微笑:“大郎,好啊,你可肯回来看看娘了啊。”

    刘裕看着屋内,只有刘道规的妻子,魏咏之的弟弟魏芳芳,身上还穿着孝服,站在一边,三个粗手大脚的仆妇,站在魏芳芳的身后,而自己,居然是这屋里唯一的男子了。

    刘裕叹了口气:“孩儿不孝,不能侍奉母亲,而二弟和三弟现在也是为国做事,二弟自从娶妻分家之后,就去了彭城,三弟长年在外征战,全靠弟妹在家照顾母亲,还请受大哥一拜!”

    他说着,站起身,对魏芳芳行了个礼,魏芳芳一边还礼,一边抹着眼泪:“家兄的后事,多靠大哥照顾,我家上下,感激不尽。而我既然现在是刘家媳妇,那侍奉婆婆,照顾家里,是份内之事,大哥又何必言谢?!”

    刘裕点了点头:“这次我回来,不仅是为了看望娘和弟妹,也是来和你们商量,请你们暂时搬家,去建康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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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文寿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大郎,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你爹的坟,还有我们萧家的坟都在京口,这里是我们的故居啊,不管你当了多大的官,这里才是你的根本,以后你解甲归田,也是要回来的,这么多跟你一起从军的兄弟,比如前河村的树根,后坎乡的玉成,他们不都回家来了?按功劳分了地,置了业,娶了媳妇,生了娃,不都挺好的?倒是听说有些人卖了家业,去建康想要发财,结果反而弄了个一事无成,连那点积蓄都花光了。”

    “大郎啊,咱们都是老实本分的乡下人,这里是我们的祖居,是我们的家,你要在朝当官,暂时住京里也就罢了,可我这把老骨头了,还要进京做什么,到了那里,又不能养鸡,又不能纺布,你可叫我怎么活啊。”

    刘裕微微一笑:“娘,您已经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不需要再靠做这些农活过活啦,都怪孩儿不孝,以前一直没有让你有享福的机会,可现在,孩儿应该让您享享清福了,现在在京城中,按规制,我的官邸很大,有足够的空间给您养鸡,也有地给您种,有纺车给您织布。您想做什么,都可以。”

    萧文寿还是有些不情愿,张了张嘴:“那,那你爹的坟,还有我们老萧家的坟,那可怎么办呢?”

    刘裕叹了口气:“娘啊,您的祖上是在兰陵,在青州齐地,要说萧家老祖宗,都在那里呢,至于我们刘家的祖先,可是在彭城,在绥舆里,后来去了长安,在关中落户,又辗转到了这里,虽说咱们汉人安土重迁,但也不能世世代代守着故土啊,总有离开的一天,只要把牌位带上,时时祭祀,那我们的亲人,就和我们一直在一起呢。”

    萧文寿的嘴角勾了勾:“大郎啊,你给我说实话,以前你也早早地在军中建功,当了将军,在建康城里有了官府,但你从来不提要我搬进京城的事,为什么这一次,非要我搬走呢,有什么原因吗?”

    刘裕点了点头:“娘就是娘,孩儿从小到大,什么心思都瞒不过您。也罢,孩儿就跟您说实话吧。就是因为象树根,玉成这样的老兄弟,他们宁可回乡种地,也不愿意进城,也不愿意有所改变,所以,我必须要带起这个头,我必须要第一个进城安家,第一个让我的家人读书习字,只有这样,才能有所改变。”

    萧文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前几个月,京口城里弄了些庠序,还来了些教书先生,说是能让大家伙儿的子弟去读书习字,但是,几乎没有人去报名上学,大家都说,学了字又有什么用,那些士人现在给我们踩在脚下,不正好说明不用识字也可以有富贵吗?”

    刘裕叹了口气:“娘啊,您也是县令之女,应该知道,只有读书才可以让人明理,只有有了文化,人的眼界,见识才能更强,当年若不是您的坚持,只怕我也回不了家,就是因为你深明大义,比寻常村妇有见识。是的,京口百姓是淳朴过人,是勇武善战,但是打天下易,治天下难,最后要想治理万民,可不能象孩儿以前那样只靠拳头和吼叫,还是要靠知识和文化才行。”

    “以前咱们京口人没有地位,受人欺负,甚至没有上学识字的机会,但现在孩儿掌了权,就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立功将士的子弟,一定要去上学,一定要去识文断字,这跟习武强身,从军报国没有冲突,一个军人,只有有了文化,才能智勇双全,才能不止是冲锋陷阵,也能指挥千军万马,决胜千里。”

    萧文寿听得心潮澎湃,激动地赞了一声:“说得好啊,大郎。只是,你要我搬出这里,去京城居住,跟让乡亲们去学文化,有什么关系呢?”

    刘裕微微一笑:“因为,我要让大家去学识字,那就只有以身作则,让自己的儿女先去上学,现在兴弟是我唯一的女儿,而她也已经和逵之成了婚,我在想,只有让您先搬进建康城居住,才能把这祖宅空出来,让兴弟夫妇回来住上一段,只有让兴弟带头去学文,人家一看,我刘裕的女儿都带头上学了,他们也不好意思再拦着家中的孩子上学了吧。”

    魏芳芳笑了起来:“大哥考虑的可真是深哪,我还以为你只是想让娘去城里享福呢。”

    萧文寿的眉头微微一皱,转头对着魏芳芳说道:“芳芳,你们先出去一下,我有话要跟大郎说。”

    当室内只剩下了母子二人时,萧文寿轻轻地叹了口气,看着刘裕的眼睛:“大郎啊,你给我个明话,你和爱亲现在这样,还要持续多久?这辈子,我还有没有机会再见我的媳妇一面?!”



    一听到这话,刘裕的心中就是阵阵刺痛,一股巨大的悲凉浮上心头,他长叹一声:“娘,别问了,我跟爱亲,我跟阿兰这是命,我们努力了,但还是没有办法改变,她终归是南燕公主,要跟自己的族人在一起,而我,与生俱来就是要做汉人的英雄,收复失地。现在这样,分居两地,相见似胜不见,多情不如无情,也许,对我们是最好的结局。”

    萧文寿咬了咬牙:“她说过,从此愿意抛弃燕国公主的身份,成为臧爱亲,作为你的妻子,相伴一生一世,我跟她一起生活这么多年,知道这孩子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为什么会这样?!”

    刘裕默然半晌,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她说,是因为当年后燕有难,国破家亡,部众族人星散,她必须回去保护自己的族人。所以才会扔下我和兴弟,一个人离开。”

    刘兴弟的声音在门外的院中响起:“不,不是这样的,我娘一去不回,不就是因为爹爹你吗?”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变,而萧文寿则激动地说道:“我的兴弟啊,你可回来了,快,快进屋里来!”

    一个穿着布衣的妇人,掀帘而入,即使是几乎不施粉黛,仍然难掩那清秀之色,可不正是刘裕的长女刘兴弟?

    刘兴弟进来之后,对着刘裕欠身行了个礼,然后就上前对着萧文寿下跪,磕起头来:“兴弟见过奶奶。”

    萧文寿的手都在发抖,起身扶起了刘兴弟:“我的小兴弟啊,你这一嫁人,都多久没回来看奶奶了,你可知道,奶奶有多想你啊。”她说着,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一直在眼眶里打着转,而抓着刘兴弟的手,不停地晃动着。

    刘兴弟也是一脸的幽怨之色,泪光闪闪,转头看向了刘裕:“让娘一直回不来的,不就是爹爹你吗?”

    萧文寿的脸色一变:“兴弟,不要乱说话,你难得见到你爹一次,怎么可以…………”

    刘兴弟突然大声道:“是,从小到大,我都难得见他一次,我的爹爹,是世上的大英雄,人人景仰的大将军,是我们汉人的保护神,他所有的时间,生命,精力,都用在了他的大业之上,不仅把奶奶和我的这个女儿扔在一边,也让娘被迫离开,因为,娘知道,在这里,是无法阻止他去攻打自己的祖国!”

    刘裕咬了咬牙:“兴弟,你今天想说什么,都说出来吧,爹无愧于国家,无愧于大晋百姓,但对你们,亏欠太多,你无论想说什么,爹都不会责怪你的。”

    刘兴弟抽出了萧文寿握着的手,转身直面刘裕:“爹,这些话我以前一直没跟你说,但现在女儿已经嫁为人妇,去了徐家,不知这辈子见你的机会还有多少,如果再不说,恐怕这辈子都没有说的机会了。女儿不怨你怪你这辈子没见我见面,不怪你没给女儿天伦之乐,只求你一件事,不要跟娘反目成仇,战场相见。”

    萧文寿的声音哽咽而无力:“兴弟,你,你莫要乱想,这是不可能的,你爹他,他绝不会跟你娘…………”

    刘兴弟惨然一笑,一滴珠泪从眼角滑落:“奶奶,不用这样自欺欺人了,你问问爹,他自己会承认这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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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裕默然半晌,才摇了摇头:“我不能保证这点,我能保证的,只有我会遵守我跟慕容备德的约定,只要南燕不来犯我大晋,害我百姓,我就不会主动攻击南燕。但若是慕容超不知好歹,主动来犯,那我跟南燕,终有一战!”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萧文寿:“娘,这是军国大事,国家大义,要放在孩儿的家庭之上,还请恕孩儿不孝。我承认,现在阿兰去南燕,就是想劝阻慕容超,不要自己作死,但她毕竟一介女流,未必能真的阻止,一旦两国刀兵相见,我跟她,也许在战场上一决生死,才是我们的宿命,娘,孩儿爱阿兰,会不惜性命地保全她,而孩儿能跟你承诺的,也只有这点。”

    萧文寿幽幽地叹了口气:“兴弟说得不错,你确实是只要国家,不要小家,包括我们,也要成为你推行国策时的示范。为了要乡亲们都肯主动送子侄去读书习字,你就要把兴弟接回来,为了动员大家都到建康城中居住,你也要我离开这里,搬到建康,大郎,娘知道,你是为了富国强兵,是为了大业,所以,不管你要做什么,娘都会支持,只是,娘最后还是想说一句,亲人永远是你在这个世上割舍不下的,血浓于水,能在不违国家大义的情况下,适当地照顾一下家人,娘也就这点要求了。”

    刘裕咬了咬牙,行了个礼:“娘的教诲,孩儿谨记!”

    萧文寿直起了身,向着里屋走去:“娘这就去收拾一下搬家的东西,三天之内就去建康,明天娘要去看看你爹,这一去,还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回来看他,你和兴弟好久没见,好好聊聊吧。”

    刘裕一直行礼到萧文寿离开,直到里屋的门上,他才回头看着刘兴弟:“逵之没跟你一起来?”

    刘兴弟摇了摇头:“我一个人先回来的,他现在也帮着公公处理公务,很少回家。”

    刘裕径直向外走去:“随爹出去走走,散散心,说说话。”

    二人一前一后,就这样走到了河边,那个废弃的谷仓,刘裕这一路上没有回头,也没有跟身后的女儿说一句话,当二人先后走进了谷仓的大门,这里已经既没有谷子,也不见原来曾经藏过的兵器,刘裕幽幽地叹了口气:“其实,咱们真正地分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对吧,阿兰。”

    他转过了身,看着身后的人,慕容兰已经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那绝色的容颜,被透过谷仓的漏顶,洒在她脸上的月光,照得分外洁白,她水汪汪的眼中,充满了哀怨与忧伤:“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在一起,狼哥哥,你可知道,这回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刘裕点了点头:“是为了来刺杀我,就象当年你接受你大哥慕容垂的命令,来取我性命一样,对吗?”



    慕容兰突然纵身一扑,直钻进了刘裕的怀中,玉臂似环,紧紧地勒住了刘裕的虎腰,而素手作扣,在他的熊背之上紧紧地锁住,富有弹性的胸膛之上,可以传来她那剧烈的心跳,她的螓首紧紧地埋在刘裕的怀中,曼妙的声音中充满了哀怨:“冤家,我恨我,我恨我,我恨我为什么就这样不可救药地爱你,想你,明明知道你我是不死不休的仇人,为什么,为什么就下不了手?!”

    刘裕怜惜地吻着她的秀发与额头,柔声道:“只要把你袖子里的匕首抽出来,用力一刺,我们的恩怨情仇,就彻底结束了,你消灭了你们慕容氏的最大仇患,而我,也不用再纠结于对你的国仇家爱,好吗?”

    慕容兰的手在微微地发抖,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已经抄在了她的手中,抵在刘裕的背上,她的声音也在发抖:“你明知我要刺你,为何不杀我?”

    刘裕微微一笑:“我以前就说过,我永远不会伤害你,哪怕你想要我的命,因为,你是我的妻子,我会用我的性命保护你的,永远。”

    “当啷”一声,匕首落地,慕容兰闭上了眼睛,紧紧地吻上了刘裕那火热的唇,两条身影,滚落尘土,而慕容兰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呼吸:“永远,永远不要放开我…………”

    尘埃落定,月光如山,照在两人赤裸的身影之上,慕容兰的秀发披散,玉面贴在刘裕的胸口,素手轻轻地划过他身上的几道伤痕,轻轻地呢喃道:“这几处伤,可真够凶险的,狼哥哥,以后再也不要这样冒险了。”

    刘裕轻声道:“你虽然身上没有添新的伤痕,但我知道,你经历的凶险,十倍于我。起码现在的我,掌天下大权,再也不用自己以身犯险了,而你,却无时不刻地活在恐惧与折磨之中,对不起,我的爱妻,是我让你受苦了。”

    慕容兰轻轻地叹了口气:“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宿命,汉胡终不两立,两国总有一战,我没有办法劝我的侄儿举国归附,大概也没有办法阻止他来抢劫大晋,所以,我只能想到来刺你,也许,只有你死了,大晋换回司马氏这些混吃等死,热衷内斗的人,才能解我南燕的威胁。”

    刘裕摇了摇头:“如果大晋真的无人,或者再一次陷入内战和分裂之中,只怕你的好侄儿也会趁火打劫,让两国生灵涂炭了,你刚才自己也说,就算有我在,就算我没打他,他也会主动来攻我,这是你们鲜卑人的本性使然,你努力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明白,这点你无法阻止,不可改变!”

    慕容兰沉默良久,才咬了咬牙:“也许,你是对的,只有让汉人来管束我的族人,让他们象汉人一样耕田种地,奉公守法,才能把骨子里那些不事生产,只想抢劫的恶德给去掉。不过,那样的话,我们的族人还是慕容氏鲜卑吗?”

    刘裕坐起了身子,看着一边慕容兰的脸,正色道:“我们汉人先祖,也是跟你们鲜卑人一样,居无定所,游牧而生,你也知道,这种日子是靠天吃饭,全无稳定可言,一旦天降灾祸,牧草枯竭,或者是水源不济,那就可能是灭族之祸。为了抢夺水草,牧场,就会跟别的部落不停地冲击,战争,永远是野蛮残杀,血仇世结,你们慕容氏的发家史,就是伴随着无数的眼泪和鲜血,谁也不可能永远强大,总有衰落的时候,而不施仁义,没有规矩,就是部落和家族内部,也是以力为王,手足相残,现在你们慕容氏从辽东到中原,再到齐鲁,一百多年下来了,弄得是国破族灭,苟延残喘,不就证明了这套不好使,起码是在中原不好使吗?”

    慕容兰叹了口气:“可是要我们自由自在的天之骄子,受人管束,为人所驱使,也是我们不愿意的。你们以前在京口的时候,也是不遵王命,你一个小小的里正,可以反抗一州刺史,而当时你吸引我的也正是这点,这你怎么不说了?”

    刘裕冷冷地说道:“我的自由和你们的不同,我的自由,不受人欺负,是以不伤害别人为前提,或者说,我不主动伤害别人。之前的刺史,奉行国法,遵守京口法则,遵循从开国皇帝开始就跟我们的约定,我自然按他的指令行事,但要是换了刁逵,一来就自己先违法令,鱼肉百姓,那我要遵他的恶法吗?打他才是公平正义!”

    慕容兰微微一笑:“可是这一次我一路而来,发现江北那里对你的意见不少啊,有些人的眼里,你也跟刁逵没两样了,骗他们移民江北,然后准备征丁收粮,整军备战,想用战争来让你继续高升,一个两个这样说我也许不信,但有这么多人说你,难道你不应该反思一下吗?刘大将军?”

    刘裕勾了勾嘴角:“你是不是想说,开动战端,制造流血的,是我,而不是你的好侄子?”

    慕容兰坐起了身,开始穿起衣服:“我不知道,现在你们还没有正式毁约开战,但你敢说,你这样加强军备,不是为了打仗?等你兵精粮足的时候,只怕就算你不想打,你的兄弟们也想要开战立功了吧。”

    刘裕摇了摇头:“我想我有能力管住我的部下,我前面就说过,我会遵守和约,南燕或者是北魏不来打我,我是不会起大兵报复的。你也看到,这么多江南移民整体移屯江北,对安全是非常害怕和担心的,加上有人故意散布恐慌,制造我和百姓的对立,所以,我必须要足够的军队来保护他们的安全,现在我派到江北的军队并不多,不足以全面对你们开战,你也应该知道,如果我真的想要消灭南燕,那起码要组织十万大军的。”

    慕容兰摇了摇头:“那可不一定,我的夫君可是天不怕地不怕,不看兵力多少,只看时机合适,一千多人你就敢反抗拥兵数十万的桓楚帝国,一万兵马你就敢让刘毅何无忌带着扫平荆州,就算你只带三千兵马来伐我南燕,我也不会奇怪的。”



    刘裕坐起了身,看着慕容兰,正色道:“阿兰,我起兵反桓是为了解天下百姓倒悬之苦,也是为我们北府军受到屠戮的同袍们报仇雪恨,说得自私一点,也是为了自保,因为桓玄必不容我们,可是对南燕,我并没有这样非打不可的理由。我并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或者是功业而挑起战争,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对我这点也不了解吗?”

    慕容兰幽幽地叹道:“我认识你的第一天,你就是把汉胡不两立,誓要收回北方失地挂在嘴上,当年你不过一个京口村夫尚且如此,现在你手握大权,成为整个晋国的主宰,可以调动几万大军,几十万民夫来实现你的梦想,一纸休战和约,不可能让你真正放弃出兵的打算,狼哥哥,何必这样自欺欺人?”

    刘裕正色道:“我年少时想要北伐诸胡,收复失地,只是因为我相信在北方胡人的统治之下,汉人生不如死,需要我们去解救,自幼以来,不停地目睹一批批流民南下,听他们说在北方的悲惨经历,更是强化了我的这种意识,但现在,至少以前几年的南燕,汉人并非活不下去,反倒是大晋内战时,逃往北方的百姓也为数不少,儿时的口号和梦想,已经不再是我现在必须要做的事,毕竟,我要对大晋的子民负责,如果让他们没有必要的情况下陷入战乱,遭遇痛苦,那我跟桓玄,又有何区别?”

    慕容兰一动不动地看着刘裕:“你真的可以不主动起兵开战?”

    刘裕叹了口气:“江北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民众并不愿意有战事发生,作为百姓,能安居乐业,太太平平的,就是最大的幸福,我不可能强行地逆民意而行事。桓玄之所以会失败,就在于他违背天下人心,虽然他没有北伐开战,但是他横征暴敛,满足他和他周围那些蛀虫的一已私欲,这才会天怒人怨。而我,现在打了这么多年仗,人心思安,要是一意孤行地挑起战争,也只会跟桓玄一样的结果。”

    说到这里,刘裕顿了顿,看着慕容兰:“其实南燕也是一样,这些年区区一州之地,却是长年维持几十万大军的规模,慕容超上任以来,又是营造宫室,又是修筑城池,使用民力无度,也为了巩固权力,诛灭异已,几次兴兵讨伐各地藩王大将,这中间,你也出力不少吧。”

    慕容兰点了点头:“是的,慕容法,段宏这些人,手握重兵,又对阿超不服,不先行消灭,以后早晚会有大乱,之前大燕的灭亡,不就是对慕容麟这样的人一直纵容而导致的吗?我亲身经历过这样的事,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阿超虽然不如小哥他们远矣,但毕竟,毕竟是小哥亲自确立的太子,我作为姑姑,有责任也有义务扶他坐稳皇位,不然,南燕会再一次地内乱!”

    刘裕叹了口气:“现在名义上的后燕也已经亡了,成了北燕。慕容盛当年虽然平定了兰汗之乱,恢复了后燕,但是他很快在宫廷内乱中被人暗杀,然后燕人又立你大哥慕容垂的幼弟慕容熙为帝,这个慕容熙,又继承了慕容宝的昏庸与放荡淫邪,不顾国事,成天和前秦宗室苻谟的两个爱女在一起私混,甚至,还在大苻氏死后下葬之时,当着全城军民的面,跳进棺材里再次跟尸体野合,这种违背人伦之举,实在是震惊天下!”

    慕容兰的脸微微一红,叹道:“阿熙确实太过荒唐,淫乱无度不说,还在境内横征暴敛,他不去卧薪尝胆,整兵报仇,攻打仇国北魏,却是去一次次地攻打邻国高句丽,又因为指挥无方,屡次战败,弄得国内民怨沸腾,最后,慕容宝的养子慕容云,起兵反叛,杀了阿熙,一并诛灭了我慕容氏所有的宗室后代,可叹我们慕容家横行天下几百年,到最后,反而在辽东的老农那里,被人灭国,而灭我慕容氏的,却是收留的高丽养子慕容云!”

    刘裕点了点头:“你这样地扶助南燕,恐怕也是因为后燕给灭,慕容云改回高姓,然后这个高云又给冯氏一族的冯跋兄弟所杀,原来的后燕,至此也彻底改名北燕,成了冯氏之国,而这南燕,则是仅存的慕容氏国家了,你为了保这南燕不灭,不惜来刺我,我也可以理解。”

    慕容兰看着刘裕,轻声道:“有时候我在做梦,梦见我们又回到了草原,你不再是手握大军的大将军,我也不再是什么燕国公主,我们可以放下一切,改名换姓,就这样快乐地过下去,但是梦一醒,永远是奢望!”

    刘裕正色道:“阿兰,我还是那句话,我们不必一定要做敌人,现在后燕已灭,辽东永失,你们再也不可能回到草原了,慕容氏,乃至你们所有鲜卑部落的前途,只剩下一个,那就是永居中原汉地,成为汉人一样的农夫,编户齐民。慕容超显然没有这个才能,而且他现在还认不清楚形势,野心勃勃,只怕再过几年,不是我要打他,而是他想要来找我。这回我把诸葛长民和三支北府军派往淮北,就是让他断了这种来抢劫的念头,一旦他先动手,那大晋上下必然群情激愤,到那个时候,就不是我不想打,就能阻止得了的!”

    慕容兰咬了咬牙:“阿超是皇帝,他跟我的关系,现在远远没有跟公孙五楼的亲近,你说得不错,我也相信有一天,他会主动出击,所以,我管不了他,只有来刺你,不管大晋会不会报复,如果,如果你这个天下名将不在,也许南燕,还可以活下来。”

    刘裕摇了摇头:“阿兰啊阿兰,你怎么这样幼稚?就算我不在了,大晋还有希乐,还有无忌,还有阿寿,还有这么多能征善战的北府军将士,难道他们就不能灭了慕容超?你想刺我,只是徒劳地想要尽作为慕容氏子孙的最后一点义务,以此求得内心的平安吧。”



    慕容兰的眼中泪光闪闪:“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刘裕拾起了慕容兰的手,正色道:“有,你如果拿出刺我的决心,去劝谏慕容超吧,让他为了慕容家,为了几十万鲜卑百姓的性命,自去王号,归队大晋,我一定保他荣华富贵,王爵世袭,如果他不肯,那你最好取而代之。我会尽我的一切,来帮你的!”

    慕容兰看着刘裕,一动不动,久久,才摇了摇头:“说来说去,你还是想利用我,去灭了阿超,控制南燕,然后举国向你投降,这样不战而屈人之兵,灭人之国,是吗?”

    刘裕叹了口气:“这不叫利用,而是给你,给慕容氏一个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机会了。难道你现在还在做梦,能象四十年前慕容氏入中原一样,独霸天下,建立王朝吗?时代已经变了,连你们的龙兴之地的辽东老家都已经永远失去,现在缩在这齐鲁一州之地,北有强魏,南有大晋,根本不可能再有翻盘的机会,慕容德在时,尚能勉强自保,以慕容超的本事,灭亡是早晚的事,你帮得了他一时,还能帮一世吗?再说,他会愿意接受你的劝谏和帮忙吗?”

    慕容兰长叹一声,扭过了头:“我知道,从你的角度,这是能给我们的最好条件了,但是慕容氏称过帝,以慕容家子孙的高傲心性,是不可能再接受居于人下了,尤其是现在有一州之地,有几十万军队,要无条件地归附,降服,那是不可能的事,大哥和小哥在临死前,把慕容氏的江山和他们的儿子托附给了我,要我尽力扶助,我又怎么能夺人基业,转手送给夫家呢?就算是你们汉人的伦理道德,也不能允许吧。世人会怎么样看我,怎么样看你?”

    刘裕无话可说,只能轻轻地叹道:“那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我们尽我们的人事,最后听天命而已。只是我这辈子也不想在战场上看到你,兴弟更不想。阿兰,回来吧,你对慕容氏,对燕国的职责已尽,我需要你现在回来做我的妻子,做兴弟的娘,这个要求,你可以接受吗?”

    慕容兰的声音在微微地颤抖:“不,我已经,我已经没有脸再去见兴弟了,作为娘,我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狠心地离开,只怕她现在,也是对我满腔地怨恨吧。我错过了她的成长,错过了她的出嫁,我不配,不配当她的娘。”

    刘裕默然半晌,才说道:“还来得及,你现在如果肯回来,能慢慢地改变跟她的关系,我让我娘住进建康城里我的宅第,让兴弟和逵之回来京口老宅,你如果在,就是最好不过,可以跟他们一起留下。”

    慕容兰摇了摇头:“不了,狼哥哥,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知道你不想跟我以后对立,但没有办法,这是我们的宿命,是我们无法逃避的结局,我的身上,终归流着慕容氏的血,在这个时候,就算明知会国破族亡,也要最后跟我的族人们在一起。狼哥哥,换了你,如果面临同样的局面,也会以性命捍卫最后的社稷,虽死无憾吧。”

    刘裕长叹一声,眼中泪光闪闪:“是的,如果不是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爱国,爱族,又怎么会走到一起呢?”

    慕容兰站起了身,背对着刘裕:“为了大业,我们只有牺牲爱情,不止是你我,王妙音也是。狼哥哥,听我一句话,忘了我们,好好地去找别的女人,现在的你,需要的是娶妻生子,需要的是有人能继承你的大业,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让你的雄心壮志,让你那让天下人人平等,百姓安居的美好理想有人继承。不然的话,在你之后,天下会重新分裂,战乱,而你这辈子所有的奋斗,都会归于尘土。”

    刘裕大声道:“不,阿兰,不要走,我不要别的女人,我只要你留下,这辈子,我只有你一个妻子!”

    慕容兰惨然一笑,仍然背着身:“好,那你现在放下一切,跟我去一个没有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你肯吗?你要我放弃我的家国,那你也同样放弃,可以吗?”

    刘裕的脚下如同生了根一样,顿时就定住了,他无数次地想要伸出手,去拥抱面前的这个女人,可是,心中的一个声音却是反复地在大叫道:“刘裕,你不可以走,你有责任,你穿越时空,来到这里,就是要负起扭转乾坤,拯救汉人的责任,你不能儿女情长,你不能逃避!”

    刘裕的手,向前伸着,离着慕容兰的秀发和后背,不到半尺,他的手指,在剧烈地抖动着,扭曲着,反映着他内心的挣扎与纠结,几次放下,又几次抬起,却是终究,无法向前迈出半步。

    慕容兰的声音缥缈而来:“这一切,都是命,狼哥哥,你就算现在冲上来跟我走,你这辈子也不会甘心的,不会快乐的,那样的你,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要怪,只怪老天,为什么要你是汉家英雄,而我是大燕公主。也许有一天,你我终将可以真正地结合,用我们的婚礼,成为汉人和鲜卑人真正可以消除差异,和平相处的证明,狼哥哥,你说过,总有一天,会给我一个全天下都会注视的婚礼,而我也希望,我的爱人,会是盖世英雄,会带着千军万马来娶我,我会一直等着这一天,等下去!”

    她说着,身形一动,冲天而起,直上大梁,刘裕的泪水,已经在脸上成行,夜风之中,一物从天而降,刘裕伸手一抓,却是一件百结短衫,他的眼泪一下子模糊了起来,因为,他认出,这是自己当年穿过的贴身短衣,由成百上千块碎布所结,甚至还有几十块碎羊皮,每一针一线,都是慕容兰亲手所缝,本不擅长女红的她,为结这件百布衣,不知在纤指之上,留下多少针眼,洒下多少鲜血!而这,就是他们爱的证明。

    慕容兰的声音从夜空中传来:“狼哥哥,把这件衣服传给兴弟,告诉她,这是娘给她爹缝的传世之衣,象征了你我的爱情和创业之艰,刘家子孙,当谨之记之前人之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