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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txt下载

    三个时辰之后,清晨,平城,两仪殿。

    殿前的广场之上,站着两百多名身着便服的人,有些人甚至只穿着单衣,敞胸露怀,若不是在这些人里也有十余个穿着华丽的官袍的人,任谁也不敢相信,这些形容不整的人,居然是北魏帝国侍郎以上的朝中重臣,或者是各大部落的头人呢。

    一个近约七旬,须发雪白的山羊胡子老者,可不正是中部大人,曾经建议屠灭参合坡几万燕军俘虏的王建?自从拓跋珪围攻中山,城中因为参合坡屠俘的原因誓死不降,气得拓跋珪当面往王建脸上吐了一口痰后,这位昔日的重臣就淡出了权力的中心,拿着一个郡公之爵,以外朝大人的身份在家闲居,而今天,却是他这十几年来第一次给召入宫城,在使者上门时,他正躺在两个美貌姬妾的酥胸之上,尽享人间极乐呢,以至于给带来的众人中,他也是最狼狈的一个,只穿着一条犊鼻短裤,全身都赤条条的,在这清晨的空气中,瑟瑟发抖呢。

    可是在场的所有人,却是没一个有心思笑话王建,这几年来,谁都知道这种突然给传召入宫城,那就有两到三成的机率是没法活着回去了,而这次的特别之处在于,来使传唤如此之急,连给自己和家人们道别的机会也没有,所有人都一个个神色严肃,看着那紧闭着的两殿殿门,鼻子里隐约还能钻进昨天在这片广场上杀戮之后的血腥味道,而自己和周围人的砰砰心跳声,也是清晰可闻。

    王建的嘴角有些发抖,这显然不完全是因为早晨有点冷,他看着一身胡袍便服,负手立于一边的拔拔嵩,低声道:“南平公(拔拔嵩现在爵位是南平公),今天陛下唤我等前来,连我这个赋闲在家已久的人也叫来了,所为何事啊?”

    拔拔嵩淡然道:“难道传唤你的使者没有跟你说吗?”

    王建舔了舔嘴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听说,是要来见证跟于栗磾的决斗,你说这姓于的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打天下时那种艰难困苦都跟陛下一起过来了,现在进了中原花花世界,是不是失了心疯,才要去为了几个低贱的汉人来得罪陛下呢?”

    崔宏的声音在一边平缓地响起:“濮阳郡公(王建现在的爵位),我记得陛下曾经说过,大魏建立之后,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都是大魏子民,谈不上高低贵贱之分,你这话如果要是给御史听到,那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啊。”

    王建咬了咬牙,看着崔宏,沉声道:“我没说你白马公崔大人是低贱的汉人,我是说那些不服王化,看了陛下的将士掉头就跑,视我大魏将士如敌人的汉人,难道他们不低贱吗?”

    崔宏摇了摇头:“濮阳公应该知道,昨天于栗磾自己承认,是他教这些汉人逃跑的,为的是不招惹是非,再说面对大军,普通百姓心理上都会害怕,都想逃跑,这才是人之常情,何必要用高低贵贱来区分呢?”

    王建恨恨地说道:“要论口舌之争,我不如你,但是白马公你最好记清楚,这天下是我们鲜卑族人一刀一枪打下来的,而不是耍嘴皮子得来!”

    崔宏淡然道:“打天下是一回事,治天下是另一回事,走马鲜卑儿,泼墨汉家子,再说,大魏也不止有鲜卑武士从军,我们汉人百姓也大量从军,就连我儿崔浩,也在宫中执戟宿卫呢。濮阳公,我如果是你,现在这种情况最好谨言慎行,以免祸从口出!”

    王建的脸色一变,转而打了个哈哈:“白马公所言极是,山阳候,你跟那于栗磾的关系非同一般,曾经结为阿干,要不要去劝劝他,别再跟陛下作对呢?”

    现任山阳候的达奚斤今天倒是一身皮甲在身,今天他给召唤的时候,正在家中晨练武艺,也就这副打扮过来了,在一众身着便服的人里,格外的显眼,他沉声道:“濮阳公,老于自己昏了头,这可不是我这个阿干能劝的,他跟陛下还结过阿干呢,你看念过这旧情吗?陛下要借清河逆民的脑袋立威,他却公然对抗,这回,只怕连胡天神也救不了他啦。”

    拔拔嵩轻轻地叹了口气,喃喃道:“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意气用事,现在不是当年的草原,大魏也不是当年的拓跋部了啊。”

    众人听到这里,想到近年来惨死的一个个老兄弟,又想到那未知的未来,全都情绪低落,闭口不言。

    两仪殿的殿门突然传来了几声轻响,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这里,只见大门微微地开了一道缝,而里面伸出了一个头来,看着广场上的所有人,可不正是拓跋绍?

    王建讶道:“清河王殿下?咦,你怎么会在这里?陛下呢?”

    拓跋绍没有马上回答众人,他的双眼通红,布满了血丝,又显然是刚刚痛哭过,他的目光,从一张张脸上扫过,最后落到了拔拔嵩的脸上,沉声道:“我有叔父,也有兄长,诸位大臣,将军,你们想要跟随谁?”

    此话一出,就连在门外站岗的军士们也都反应了过来,拓跋珪已经驾崩了,不然即使是借拓跋绍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说这大逆不道的话,广场之上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之中,每个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都清晰可闻,因为,谁都知道,接下来的表态,如果说错半个字,只怕这条命,当场就要交代了!

    哈拉木的声音在一边的台阶上响起:“诸位大人,大魏不幸,先帝被逆贼拓跋嗣,收买于栗磾所刺,就是昨天夜里的事,贺兰夫人也险遭毒手,稍后会向大家言明当时发生的事,只是现在,诸事紧急,国不可一日无主,只有立新皇登基,才能办理陛下身后之事,同时追拿凶手,以慰陛下在天之灵!大家给个痛快话,跟从谁?”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拔拔嵩的身上,身为最强大的拔拔部的首领,又是朝中官爵最高的第一重臣,现在他的态度,决定了皇位的归属,也决定了在场每个人的生死,因为所有人也注意到,哈拉木说完之后,手已经有意无意地按到了腰间的刀柄之上。只要拓跋绍的一声令下,有敢异议者,必会死无全尸!

    拔拔嵩的眼中泪光闪闪,嘴唇艰难地动了动,声音却是清清楚楚:“从王!”

    拓跋绍一直绷紧的脸上,绽放出了一丝笑容,转而又作出一副坚毅的表情,点头道:“多谢拔拔大人的支持。其他各位大臣和将军们,你们…………”

    崔宏突然说道:“大王,你刚才说,陛下是被拓跋嗣指使于栗磾所刺杀,当时的刺杀现场何在?可否领我等过去详细一观?也好为陛下查明凶手,再发兵讨之!”

    拓跋绍的眉头一皱,转而打开了殿门,只见他全身上下,已经披麻戴孝,而从他的身后,也走出了十余个人,有宫中的内侍,宫女,无一不是身披缟素,而贺兰敏则是一袭黑色的长纱,作未亡人打扮,崔浩则是头缠麻绳,一身麻衣,作挽郎装束,而万人则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透一声。

    拔拔嵩以下,所有群臣都对贺兰敏长长一揖及腰:“见过贺兰夫人。”

    贺兰敏作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一双凤目,已经肿成了水蜜桃一般,她哽咽道:“国家不幸,陛下绝世神武,纵横天下,却是被最亲近的小人所害,诸位大人,请随我来,现在我就带你们去陛下殡天的天安殿,向大家讲述当时发生的一切。”

    两个时辰之后,在拓跋珪被刺的那个帐蓬之内,哭声四起,不停地有官员因为过度的悲痛而晕倒,被值守帐内的军士们扶出,而清醒着的人里,却是个个咬牙切齿,双目圆睁,格格作响的切齿之声,响彻全帐。

    崔浩平静地说完了最后一段话:“当时就是这样的,若不是在下一时急中生智,大呼来人,吓走了那于栗磾,只怕贺兰夫人和我,也难逃此贼毒手,而此贼还会把弑君的罪名,安在夫人和清河王的身上。”

    王建大吼道:“于栗磾,你这个杀千刀的恶贼,陛下对你如此信任,你却,你却狼心狗肺,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我王建只要有一口气在,一定要把你千刀万剐,生摘心肝,以祭陛下在天之灵!”

    贺兰敏看向了站在一边,低垂着头,不敢与无数道愤怒的目光对视的万人,冷笑道:“还有这个贱婢,居然被人利用,泄露了陛下的行踪,引得贼人来刺杀陛下,也是百死莫赎其罪。山阳候,你一向掌管刑狱之事,你说,这样的大罪,应该如何处置?!”

    达奚斤沉声道:“确实是九死之罪,虽然事后有揭发补救之举,但仍然无法自赎,按大魏律,当处腰斩弃市之刑!”

    万人吓得几乎要晕倒在地,连忙大叫道:“达奚将军,我冤枉,我真的冤枉啊,陛下也是同意见于栗磾的,我是征得了他的同意才带此贼的啊,我不想死啊,我真的不想…………”

    拔拔嵩怒道:“住口,你这个贱人,为了一点无用的亲情,就置陛下于危险之中,于栗磾是什么人?他是白天还公然挑战陛下的狂徒,居心叵测,若是他有半点悔意,为何还要公然与陛下为敌?你是非不分,引狼入室,害得陛下殡天,不杀你何以谢天下,不杀你何以慰陛下?!”

    他说到这里,厉声道:“来人,把此女拿下,打入死牢,待到捉住拓跋嗣,于栗磾,安同等奸贼之后,一并处斩!”

    贺兰敏的眉头一皱:“拔拔大人,此女罪行确凿,难道不应该马上斩杀吗?”

    拔拔嵩叹了口气:“夫人,臣这是按国法行事,此等谋逆大罪,疏忽不得,需要等所有凶党落网之后,一并问斩,这是陛下当年让臣和白马公等人共同拟定的国法,想不到今天有用到的一天,还请尊重这国法,这也是尊重先帝的在天之灵啊。”

    贺兰敏咬了咬牙:“也罢,等捉住了所有的贼人,再一并处刑。只是我料那拓跋嗣和于栗磾,还有安同老贼,知道闯了弥天大祸,必不敢停留,一定会去投奔胡夏,柔然,南燕,北燕这些大魏的敌国,继续与大魏为敌呢。所以我们的动作一定要快,要迅速地出兵,制住这些贼人才是,千万不能让他们跑了!”

    拔拔嵩和达奚斤对视了一眼,说道:“夫人所言极是,但是以大魏军制,大军的调动,不是说调就调的,这首先需要陛下的诏书,然后由各部的大人持诏回部落,征发丁男,组建军队,在指定的时间内去指定的地方集结,上次讨伐清河郡,就是如此,陛下下诏,两天之内在平城北边的善无地区集结三万铁骑,然后从太行入河北。”

    贺兰敏的眉头一皱:“这么麻烦?那如果现在拟诏下令出兵,而各位大人派人回部落调兵,自己留在这里军议,计划出兵事宜,如何?”

    达奚斤摇了摇头:“夫人,只怕此举不妥,大魏虽然建国,但在军制上还是用草原旧制,即使是陛下,也不能随意直接调动各部兵马,除了拓跋部本部的兵马外,其他各部,都要各部大人亲自到部落调兵,这也是对于各部的尊重。”

    贺兰敏的脸一沉:“哼,陛下就是过于尊重各部大人,尊重象于栗磾这样的人,才会这样的不幸,以前在草原上时,需要用草原的法则,现在大魏已经入主中原多年,而清河王也即将登上大位,这规矩,总得改一改了,如果说,作为皇帝不能调集兵马,那跟东晋的那些个傀儡皇帝,有什么区别?”

    说到这里,贺兰敏冷笑道:“还是说,拔拔大人,想当大魏的王家,谢家,让清河王,成为司马氏的诸皇呢?”



    拔拔嵩的脸色大变,连忙跪了下来,拱手道:“夫人,臣绝没有任何虚君实权的想法,臣只是希望您和大王能尊重草原的规则,这个规则是过去千百年形成的,不是我们一两个人可以违背,即使英明神武如先帝,也不能…………”

    贺兰敏厉声道:“够了,我刚才就说过,就是因为陛下顾念这些旧情,老规矩,不能快刀斩乱麻,这才有今天的祸事。草原各部,生性散漫,不服管事,不知有大可汗,大单于,只知部落的头人,所以部落相攻杀,连大汗也无法制止,难道这是应该的事吗?现在我们入主中原,就应该皇帝有皇帝的样子,就应该说一不二,如果还是只能靠各部大人来掌握诸部,那就不是皇帝,最多也只是个周天子,这可不是陛下建立大魏想要的结果!”

    达奚斤也跟着跪了下来:“夫人,南平公他绝无此意,他只是想说,要让大家的观念意识转过来,还需要时间,不能…………”

    贺兰敏冷笑道:“你既然叫他南平公,而不是拔拔大人,说明你已经认同他是中原的公候将相,不再是个草原的部落首领,那我们就得按中原的规矩来办事。各位大人,这次让你们留下,我也不妨明说,我并不确定哪个部落参与了这次的叛乱,有谁跟贼人串通为伍,以前谁都说于栗磾是草原的英雄,铁铮铮的汉子,可谁能知道,他居然是个如此阴狠的奸贼?!”

    拔拔嵩咬牙道:“夫人,你把我们跟此贼相提并论,这是对我们的侮辱啊。”

    贺兰敏沉声道:“所以各位大人想要自证清白,就得用事实说话,现在事发突然,贼人也不一定知道现在我们这里的情况,大家留在这里策划出兵之事,我会让清河王下诏,调各部兵马讨贼,只要是按诏令集结的,就是忠于陛下,忠于未来的新君,反之,则是与反贼同谋,那各部兵马就要先击之!”

    王建突然说道:“夫人,万万不可啊,这部落兵制,不是一时所能更改,各部的调兵之权,都只有各部大人自己说了算,即使是王命,也无法调动,你若这样下令,只怕各部会以为大人们被陛下所害,搞不好会给逼反啊!”

    贺兰敏微微一愣,转而讶道:“这,这怎么可能呢,难道陛下亲自下达的命令,各部还敢不遵守吗?在草原上,以前我的贺兰部不遵号令前来会师,就给陛下出兵消灭了啊。”

    崔宏叹了口气:“夫人有所不知啊,贺兰部当时反行早就暴露,通敌的书信也一早给陛下截获,并暗中出示给了其他各部的大人,此事是我等当年亲身经历,所以各部都出动兵马讨伐叛贼贺兰部,就连没有跟随贺兰卢一起谋反的贺兰护,也起兵攻之。这跟今天的情况不一样啊。”

    贺兰敏咬着牙:“我不信,现在不是当年在草原了,大魏建国多年,陛下可以随时在几天内调集十万铁骑,不需要这么麻烦的事。你们无论怎么说,都不要指望我现在就放了你们回去。请各位大人暂时在这里暂留几天,如果有知道拓跋嗣,安同这些贼人下落的,请马上告知我们,至于调兵之事,有大魏的玉玺在此,我会以先帝的名下下达诏书,也请各位大人修书给部落亲人,让他们以忠义为念,早早发兵来应。”

    拔拔嵩等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只能同时行礼道:“遵命。”

    贺兰敏看向了崔宏,语气稍缓:“各位鲜卑部落的大人和将军们暂时筹划讨贼之事,而这朝堂之上,正常的运转,还有劳白马公主持,这次令郎救了我,也破获了贼人的阴谋,居功至伟,等到破获了所有的贼人之后,我一定会奏明新君,为你们崔家讨赏。”

    崔浩连忙说道:“夫人,卑职为国尽忠,不求回报。”

    崔宏正色道:“贺兰夫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朝堂内外人心惶惶,而大军出征,也需要粮草军械,我要办的事情非常多,按鲜卑人的传统,在捉到凶手之前,先帝不宜出殡,而清河王也不宜登基,现在他是先帝在城中唯一的儿子,出于孝道和拓跋部的风俗,需要守灵七天,还请这几天清河王能屈尊降贵,陪伴先帝,我相信,先帝的在天之灵,一定会多多保佑的。”

    贺兰敏的脸色微微一变:“什么,要绍儿现在守灵七天?那谁来主持讨贼之事?”

    崔宏看着贺兰敏,说道:“这是拓跋部多年的规矩,老头人去世之时,无论天大的事,都不能影响这七天的守灵,还有,对于夫人你来说,最好也陪同一起守灵的好,按陛下的法令,将来如果要升为太后,也需要按拓跋部的制度,守灵祭奠,如果有所不恭的话,是可以殉葬先帝的。”

    贺兰敏厉声道:“崔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想把我给殉葬先帝吗?”

    崔宏摇了摇头:“臣并无此意,只是拓跋部多年来有这样的规矩,对于不敬先帝英灵的妃嫔,会主动殉葬。而且,如果清河王登基为帝的话,按陛下生前杀母立子的规则,可能也对您不利,如果在这个时候,您不能陪伴陛下和清河王的话,只怕将来天下悠悠众口,难以堵塞啊。”

    贺兰敏紧紧地咬着嘴唇,眼中光芒闪闪,拓跋绍低声道:“母妃,要不把他们先放回去,作个妥协?”

    贺兰敏摇了摇头:“这时候放他们回去,要是他们联手起兵来攻我们,我们娘儿两可就完蛋了,罢了,守灵七天就七天,反正也不知道拓跋嗣的下落,正好派人去探查。”

    说到这里,贺兰敏看向了崔宏,沉声道:“白马公,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就和绍儿为先帝守灵祈福七天,这七天内,还请各位大人抓紧调兵集结,也请崔尚书多多打探贼人们的下落,搜捕他们城中的同党,悬重赏求购。七天之内,我希望三个贼子的首级,连同万人的,能在这里,祭奠先帝的英灵!”

    崔宏一个长揖及腰:“先帝的英灵,必会保佑我等诛除真正的凶手,还天下太平!”



    三天之后,平城,宫城,两仪殿。

    这座昔日里朝议的大殿,这会儿已经布置成了灵堂,拓跋珪的尸体,全身披挂,一如他生前出战时的打扮,神色安详,仿佛睡着了一样,双手驻着那把巨剑,躺在鲜花丛中,这是拓跋部的旧仪,武士在出殡前,都是这样的装束,只是这回按照中原汉地的规矩,要这样过头七。

    拓跋绍和贺兰敏母子身披重孝,跪坐在拓跋珪的尸体前,两人的面前摆着火盆,不时地往里面加着纸钱,或者是通过火棒撩拨着那些灰烬,下面的两侧,百余名前些天给召进宫中的各部大人们,这会儿也是披麻戴孝,在下方哭号着,而那王建,更是哭天抢地,仿佛比死了自己的老子还要伤心难过。只有拔拔嵩,达奚斤,叔孙建等几个有力部落的大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神色黯然。

    拓跋绍勾了勾嘴角,他很确信,在这个离着众人几十步的距离上,和母亲的小声言语,是不会让人听到的,他低声道:“娘,这几天我们张榜搜查那拓跋嗣,可曾有什么消息?”

    贺兰敏不动声色地抓起一把纸钱,送进了火盆之中,低声道:“有眼线回报,说是拓跋嗣已经悄悄地潜回平城附近了,藏身于西山里的民居之中,还有刁民李道为他奔走串联,十里八乡地想要寻求支持呢。”

    拓跋绍的双眼一亮:“他这是找死吗?这个弑杀父皇的凶手,这时候不躲起来,难道还想回来夺位?可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大逆之举啊,我们也公告天下了。”

    贺兰敏冷笑道:“那个为他串联的刁民李道,到处说是我们弑的君,冤枉的他,哼,这些个无知的愚民,听风就是雨的,他们懂什么。不过,在这些人眼里,拓跋嗣是个为了母亲可以得罪父皇的大孝子,他的话还更容易让人相信呢,所以,我们绝不能让他这样蛊惑人心!”

    拓跋绍有些紧张起来,看了一眼四周,低声道:“娘,当真是你下手杀的父皇吗?”

    贺兰敏的脸色微变,转而咬牙道:“现在问这个做什么?!你的死鬼老爹这些年怎么对娘的,你难道不知道?”

    拓跋绍的脸色有些发白,声音也在发抖了:“可是,可是你真的,真的不念这么多年夫妻之情,就这样下手了?!”

    贺兰敏气得几乎想一巴掌抡到儿子的脸上,刚抬起来,才意识到不可,恨恨地抓起杆子,在火盆里一通乱搅,一边搅,一边低声道:“还不是你这小贼惹的祸事?你跟那万人私通的事,给你爹发现了,那天要我进宫,就是想把我们娘儿俩一并处死,先扣了娘,再要你来,你说,这种情况,我不出手,我们还有命在吗?他现在死了还可以在这里躺尸接受祭拜,我们要是死了,只会给扔出城郊喂野狗,连全尸都不会有!”

    拓跋绍惭愧地低下了头,半晌,才喃喃道:“娘,这回事情过去后,能不能,能不能留万人一命?”

    贺兰敏冷笑道:“你还真喜欢上这个贱人了?娘当时让你接近她,可是为了套出你爹的行踪,以便紧急时候能拼命,你当了皇帝,还怕没有女人?!”

    拓跋绍叹了口气:“她是个苦命可怜的女子,也许,从她的身上,能多少看到娘的样子,所以孩儿才…………”

    贺兰敏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她这次卷入了刺杀你爹的事件,本来按娘的意思,那天就应该杀了她,以免节外生枝,可是拔拔嵩他们坚持要留她一起杀,还逼我们这样守灵,哼,现在还不能逼反这些老东西,等你皇位坐稳了,娘就会象那南燕的慕容兰一样,把这些个老东西通通干掉。”

    拓跋绍勾了勾嘴角:“她是范阳卢家的女儿,也许,孩儿得登大位后,如果赦免她,娶她,会缓和跟河北汉人世家的关系,我们也不能把指望全放在崔家一家身上吧。”

    贺兰敏若有所思地点头道:“你这小子,倒是有些见识,这话说得有点道理,我本来以为崔浩直接参与了我们的刺杀行动,崔宏必会在我们这一边,但现在看来,这老东西鬼得很,支持谁还不一定呢,哼,这些个汉人世家没一个好东西,我们扶持卢家女人,也是对他们的一个警告,这样吧,现在首要的大事,仍然是找到拓跋嗣一伙儿并杀了,本来我以为那天于栗磾会如约前来决斗,这样当场将之击杀,来个死无对证,可没料到,他从头到尾都没出现,城里也没有搜到他,看起来,还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这就很麻烦了。”

    拓跋绍讶道:“难道还有别人知道那天刺杀的事?”

    贺兰敏摆了摆手:“隔墙有耳,当时拓跋珪身边是不是有暗卫,门外是不是还有人偷听,都说不好呢。不管怎么说,只要拿下拓跋嗣,那于栗磾就不是问题,等这几天守灵结束之后,我可以亲自出去布置追查拓跋嗣,哼,他不露头还好,只要敢出现,就叫他有来无回!”

    拓跋绍兴奋地说道:“那这次抓到的那个猎户李道,从他身上查到拓跋嗣的下落了吗?”

    贺兰敏叹了口气:“只可惜晚了几个时辰,让拓跋嗣跑了,也不知道还在不在平城附近。不过,城外的刁民倒是象在有意地保护他,不肯透露行踪,哼,这些没用的废物,连这点消息都问不出来,等老娘出去后亲自出手,就不信查不到他的下落!”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哈拉木和他的副手黄台吉,匆匆而至,他们的身后,跟着两个小兵模样的人,哈拉木的脸上尽是兴奋之色,顾不得擦满脸的汗水,对着拓跋珪的尸体匆匆行了个礼,就向着贺兰敏嚷道:“夫人,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拓跋嗣的行踪暴露啦!”

    贺兰敏一下子从地上弹了起来,一个箭步就冲上前去,她的声音都在发抖:“贼人在哪里?!”



    哈拉木笑着一指身后的两个人:“他们两个人,已经查到拓跋嗣的下落了。叔孙俊,拓跋磨浑,还不快说!”

    拓跋绍看着一个面如重枣,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笑道:“叔孙俊,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

    这个红脸年轻人,正是拓跋珪的重臣,大将,从龙功臣叔孙建的儿子叔孙俊。叔孙建为拓跋珪征战南北,战功赫赫,也因此给授予了安城郡公,并州刺史的要职,但后来因为劝谏拓跋珪大杀功臣旧将,而被免职外放,现在在邺城看守皇家园林,一代名将,却是如此结局,令人感慨,而他的长子叔孙建,则是宿卫宫中,以猎郎的身份担任皇家侍卫,他自幼在宫中与拓跋氏的皇子与宗室王子们一起长大,跟拓跋绍年龄相仿,关系非同一般,也难怪拓跋绍一看到他,就喜出望外。

    叔孙建微微一笑,指着身边的一个瘦高个子同伴说道:“大王,自从知道了先帝被贼子弑杀之后,我等深受国恩的功臣子弟,无不咬牙切齿,恨不得能把贼人食肉寝皮,这些天来,我和这位宗室子弟拓跋磨浑,每天分在一组值守,同时也留意各方情报,因为我们知道,贼人行刺先帝是为了夺取大位,现在必不甘心就这样半途而废,会潜回都城,暗结外援,所以,我们就故意发表一些对大王不满的言论,想要引贼人上当。”

    拓跋绍微微一愣,看着那个瘦高年轻人,说道:“噢,你就是拓跋磨浑啊,我记得你是拓跋屈之子,你爹…………”

    拓跋磨浑正色行礼道:“我爹受国大恩,但坐事犯法给废了官爵,身为人子,本不应该说父亲的不是,但是先帝是执行国法而非私怨,也保留了我在宫中宿卫的资格,我拓跋磨浑只有感激之情,没有半点怨念。”

    贺兰敏笑道:“好男儿,知道家国之间孰为轻重,大有可为。你们两位的父亲都因为公事而给免官,这几年在宫中宿卫,也不得提升,但先帝曾经说过,这是对你们的历练,要看看你们是不是对国家忠诚,现在,就是你们以忠诚回报先帝和大魏的时候了吧。”

    叔孙俊正色道:“正是,我们二人心存忠义,这些年一直互相勉励,一定要为国建功立业,以雪父亲之过失,如此方对得起国恩家恩,但是因为我们的经历,宫中侍卫多数疏远我们,所以也只有我们二人相伴结交,在外人看来,我们甚至是心怀不满,可以拉拢的贼人!”

    拓跋磨浑点了点头:“这回先帝遇刺,我们二人恨不能当时就拿下于栗磾,可事到如今,也许我们可以反其道而行之,主动引贼人上勾,所以,自从先帝遇刺的第二天,我们就故意在城中的胡风酒馆中喝酒吃肉,还装着酒醉大笑,说我们的父亲终于有起复之时了!”

    贺兰敏的眉头一皱:“你们这话可是大逆不道啊,怎么没有人来抓你们吗?”

    叔孙俊正色道:“要想引得贼人前来,就得做这样的事,反正我们已经合计好,大不了给抓起来斩杀,这样也能追随先帝于地下,为他继续征战。至于我们的一片忠心,先帝自会明鉴。”

    贺兰敏笑了起来:“还真是智勇双全的忠义之士呢。后来怎么样了?”

    拓跋磨浑说道:“我们当时放话之后,酒馆里的人全跑了,老板也不敢再留我们,把我们赶走,可我们很肯定,我们的话有人听到了,果然,第二天我们在去值守上岗之前,就在家门口被几个军士模样的人拦住,说是我们胡言犯事,要带我们去刑部过堂。”

    拓跋绍看向了拔拔嵩:“有这事吗?”

    拔拔嵩摇了摇头:“我等最近都在这里为先帝守灵,而白马公每天也是处理政务,这刑狱之事,怕是分不出人手来管理,因为酒馆里的胡言而抓人,在大魏建国以来还没有过,我料那些军士,恐怕是贼人的同伙,借口把二位带走吧。”

    叔孙俊笑道:“南平公果然厉害,这种事瞒不过你的眼睛,我们当时却不知道,那些军士带我们上了牛车,把我们身上加了刑具,嘴里塞了布条,又蒙上了眼睛,但是这平城中的大街小巷,我等在此生活多年,闻着味道,就差不多知道车子的走向。所以,他们没有把我的鼻子堵上,是最大的失误!”

    哈拉木笑道:“叔孙俊啊叔孙俊,你职务是猎郎,可是你这闻味知位的本事,可是真的赶得上猎狼了啊。”

    叔孙俊微微一笑:“这是家父自我幼年时就训练的事了,茫茫草原,要找到敌人的踪迹,光靠探马是不行的,需要闻那些牛羊粪便的味道,闻他们吃过扔掉的食物的味道,知道他们走了多久,走了多远,这也是我们叔孙部落的秘传兵法啊。”

    拓跋绍哈哈一笑,对着贺兰敏说道:“母妃啊,早就听说叔孙部落在草原上有追踪秘法,当年参合陂追击燕军时,叔孙将军可是连追了八天七夜,大破敌军,给先帝评定为一等大功呢。”

    贺兰敏点了点头,却是盯着叔孙俊的眼睛:“叔孙猎郎,你最后查到了什么?这是我们所关心的。”

    叔孙俊正色道:“我被放下来之后,进了一座废弃的院子,在这个院子里的假山之下,有一间密室,而密室之中,磨浑兄弟已经在那里了,而里面的胡床之上,坐着的赫然是拓跋嗣,在他左右的,则是安同和于栗磾!”

    这下殿内人人都睁大了眼睛,王建的声音第一个响起:“好哇,这些反贼竟然如此猖狂,居然混进城里了啊。夫人,大王,我老王请命,让我带一支兵马,亲自去捉拿这些反贼!”

    拓跋绍兴奋地说道:“为父皇报仇,得我自己来。娘,我亲自去!”

    贺兰夫人看着叔孙俊,沉声道:“你能确定,那地方究竟在何处吗?拓跋嗣身边有多少人,跟你说了什么?”



    叔孙俊微微一笑:“我非常确定,那地方,就在城西胡桃坊里的一处废院,因为胡桃坊的门口有一家支记牛肉汤馆,那是西域粟特人所开的,他们家的牛肉汤,比别家不同,会多加胡椒作为调料,全城独此一家,我在闻到这支记牛肉汤馆的时候,过不了三百步的距离就下车了。”

    贺兰夫人沉声道:“胡桃坊那里很多是来往平城的西域胡商的落脚点,想必那拓跋嗣必是藏身在坊中,咦,对了,安同的祖先本就是西域胡人,他又是以前搞情报和间谍的,在这里想必早就作了布置。”

    拓跋绍兴奋地说道:“那我们还等什么,马上出动宫城禁卫,封锁这个胡桃坊,然后逐屋去搜查,我就不信,找不到这些奸贼!”

    拓跋磨浑摇了摇头:“大王,万万不可,胡桃坊是西域行商的聚集之地,这些商贾,很多就是不法之徒,或者是盗贼出身,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多设了各种机关暗道,我们后来回到那里暗查过,胡桃坊的坊前坊后,有两条又深又长的沟渠,里面有不少可供人出入的排泄之口,想必专门是让贼人逃命之用。拓跋嗣既然选择此处落脚,那必然有了周全的脱身之法,如果大军前去,只怕是会打草惊蛇,让他提前逃掉。”

    贺兰夫人的眉头一皱:“既然如此,有什么好的办法,可以不惊动他的同时,把他拿下?”

    叔孙俊微微一笑:“当时拓跋嗣见我们的时候,一开始就是挑起我们对于先帝的仇恨和不满,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他们真的以为,我们是怀恨在心,想要报复先帝。而且,有些话还涉及夫人。”

    贺兰敏冷笑道:“他们是说,先帝是因为吃了我的药,所以才会有时候发狂杀人,包括夺去你们父祖之官爵,也是因为我的原因?”

    拓跋磨浑说道:“是的,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我们就不转述了,以免污染夫人和各位大人的视听,但意思就是要我们恨上夫人,还说把我们留在宫中,是作为人质,一旦想对我们的父亲下手,就以我们来要挟,总之,如果不是我们二人心存忠义,可能还真的会给他这些花言巧语所蒙骗。”

    贺兰敏勾了勾嘴角:“拓跋嗣是想不出这样的鬼话,但是安同不一样,这老东西一肚子坏水,当年离间贺兰部和先帝的关系,也多出自他的阴谋,而且,他跟那个南燕公主慕容兰以前也经常交换情报,我看这回他们的阴谋,说不定背后还有敌国的影子呢。”

    拔拔嵩的脸色一变:“夫人,你说这话,可有真凭实据?”

    贺兰敏冷笑道:“贺兰部出兵劫走清河百姓,诱陛下出兵屠戮河北,然后回来后就遭遇了这次刺杀,现在想来,这些事情都不是单独孤立的,而是一个串在一起的阴谋,安同自从前些年给陛下斥责赶走后,就一直怀恨在心,他这样的人,看起来无欲无求,无所作为,实际上是不可能甘于寂寞的,以前在独孤部的时候,也是这样看着是一个商人,但是却策划了整个先帝复国的大业,各位都是当年跟他一起共过事的人,应该知道我这不是乱说话吧。”

    达奚斤若有所思地说道:“听夫人这么一说,当年我们达奚部落还在刘卫辰的铁伐匈奴时,他就与我们有暗中接触了,这也是我这些年不想跟他有太多关系的原因,因为这个人城府太深了,我猜不透他想什么。”

    拔拔嵩咬了咬牙:“夫人,等到破获了奸党后,如果能捉到活口,自然可以审问清楚,现在猜这些没什么用。叔孙俊,你继续说,拓跋嗣后面说了什么?”

    叔孙俊摇了摇头,说道:“我们二人对拓跋嗣虚与委蛇,顺着他的话大骂夫人和清河王,这点还请夫人恕罪。”

    贺兰敏淡然道:“你们在虎狼穴中,不这样说就没命了,哀家恕你无罪,继续说下去。说重点。”

    叔孙俊点了点头,继续道:“安同当时插话,说于栗磾根本就没去过先帝的帐中,凶手一定是另有其人,还说谁得利最大谁就有嫌疑,于是…………”

    贺兰敏冷笑道:“那天万人和崔浩在所有人面前还原了当时的事发现场,难道还有假的不成?这于栗磾若不是做贼心虚,他又怎么会不来赴这个决斗之约?贼人再怎么狡辩,都抹杀不了这铁一样的事实。各位大人,你们说是不是?”

    王建连忙点头道:“夫人所言极是,于栗磾如果真的清白,他应该那天也来赴决斗之约才是,可他始终没有出现,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他比我们这些人都更早地知道陛下已经遇刺了,如果不是他干的,又会是谁?”

    叔孙俊微微一笑:“这个道理,我们二人早就想到了,但是当时为了配合贼人,我们只能接着表演,连连点头称是。拓跋嗣这时候还假惺惺地哭了出来,说什么身为人子,遇到这种父亲大难,不仅不能救父,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也没有,不如一头撞死得了。”

    贺兰敏不屑地勾了勾嘴角:“他娘死的时候他也是这几句,哼,这小子,平时看起来沉默寡言,有一度我还真以为这是个乖孩子呢,可没想到,跟他娘的独孤部一样,全是嘴上仁义,一肚子坏水的奸人,明明是自己指使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却装成这样,我都快要吐了!”

    拓跋绍咬着牙:“就是,我这几天才回忆起来,从小他就装得很关心我这个兄弟,教我骑马射箭,自己却从不去做,还说什么身体不好,哼,其实他就是巴不得我练武出事,这样他就没了竞争对手!”

    拓跋磨浑说道:“是的,他假哭了一阵之后,说什么大魏所有的灾难祸事都是因夫人和大王所起,夫人为了让大王登基,不惜里通外国,暗结叛逃南燕的贺兰部,设下连环计,最后害了先帝,现在又想把这罪安在他身上,他现在无法跟各位大臣,大人解释,还说大人们都给夫人派兵控制,形同人质,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让我们在城中通风报信,尤其是通知各部,就说各位大人,已经被夫人和大王所害,要他们起兵勤王,一起攻打平城。”



    贺兰敏突然大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在整个大殿内回荡着,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空气流动,也随着她的笑声,加快了速度,就连躺在鲜花丛中的拓跋珪的尸体上的须眉,也为之轻轻地晃动,甚至会给人一种他随时会站起来的错觉,这让所有在场的人都不免色变心惊。

    拔拔嵩的眉头一皱:“夫人,请注意你的仪态,这可是在灵堂,先帝他…………”

    贺兰敏突然收住了笑声,厉声道:“各位大人,你们都听到了吗?你们都听到了吗?这些贼人的计划有多恶毒,有多可怕!他不仅自己动手弑了父皇夺权,也想让你们的儿子们也有样学校,跟他一样弑父夺权!”

    达奚斤的脸色一变:“这话怎么讲?”

    王建气得一跺脚:“达奚,你脑子是糊涂了吗?现在我们各部的兵马,都是给我们家的小子们掌握,我们这些人来之前,都跟部落里交代过,不管陛下有什么诏令虎符,一概不认,除非我们自己回去,不然谁都不许动!这不是我们以前商量出的规矩…………”

    他一急之下,把这些全说出来了,突然看到了贺兰敏和拓跋绍阴沉的脸,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大过,而所有在场的大人们看着自己的眼睛,几乎都要喷出火来,整个人都石化在当场了,嘴张得大大的,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贺兰敏冷笑起来:“怪不得各位大人不肯出兵讨伐逆贼,怪不得这些天来,各部的兵马都无法调集,原来你们一早就串通好了啊。你们一个个还真的是大魏的忠臣良将!”

    拔拔嵩咬了咬牙,沉声道:“夫人,事到如今,也不妨把话说开了。我们这么做,也是给先帝逼的,若不是他后面那几年动不动召我等老兄弟入宫,然后肆加屠戮,我们又怎么会做此自保之举?就是夫人你自己的贺兰部,曾经辅佐先帝登位开国,最后是什么结果,也不用我多说吧。草原之上,一向以力称王,就算我们这些人是多年跟随先帝,也不是说可以随便让他把命取了而无法反抗!”

    达奚斤也咬了咬牙,沉声道:“是啊,如果给人杀到头上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还算是男人吗?如果是我们主动谋逆,那是另一回事,但要是先帝吃多了药性情暴躁,想杀谁就杀谁,想兼并谁的部落就兼并谁的部落,那我们就算拼个鱼死网破,也不会任人宰割。”

    拓跋绍睁大了眼睛:“你们的意思,你们的意思是如果我以后即了位,想要杀你们,你们就要造反吗?”

    拔拔嵩慨然道:“我们肯孤身前来,就是做好了一死的准备,但作为陛下,如果无故屠戮忠臣,也不要怪我们的子侄族人反抗,如果是这么多部落,这么多大人都给杀了,那一定会各部皆反,到时候哪怕是陛下,恐怕也无法应对吧。”

    拓跋绍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却是说不出话,贺兰敏的眼珠子一转,转而笑道:“各位都是忠臣,先帝最后的几年,也确实有些做法过分,你们有些自保的手段,也不是不能理解,就是我,不也是每天心惊肉跳,不知道哪天就会给先帝一气杀了吗?我还没有各位大人的军队,部众,就算给杀了,也没有反击之力呢?”说到这里,她的眼中泪水汪汪,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本来一触即发的气氛,居然就这样缓和下来了。

    崔宏的声音从殿门那里响起:“夫人说得好,凡事有因必有果,以往的是是非非,再去讨论,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应该做的,是想好该怎么应对现在,该怎么为先帝报仇,该怎么正我大魏国本!”

    贺兰敏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看着在崔浩的护卫之下,朝服正装,阔步而来的崔宏,说道:“白马公来了啊,现在朝政之事处理得如何?”

    崔宏向着拓跋珪的尸体下跪行礼,站起来后,又对着贺兰敏和拓跋绍行礼,然后正色道:“这几天臣不敢忘陛下和夫人,大王的嘱托,尽心竭力处理政务,现在平城之内,已经基本上恢复了稳定,少数散布谣言的人,也被拿下,只是戒严令还在,仍然按夫人的诏令,不允许任何人出城,不过,新发生了一件事,恐怕不是臣可以处理的,所以特地要来请示夫人,正好听到叔孙猎郎的话,不忍打扰如此重要的情报,于是就在外面听了一会儿。请夫人恕罪。”

    贺兰敏微微一笑:“白马公是朝中重臣,现在的汉人文臣之首,这个重要的情报,本就要向你通报的,因为捉拿反贼乱党,也离不了你的支持,有什么重要的事你可以先汇报,接下来我们时间非常紧张,要捉拿拓跋嗣一伙,不能让他们跑了,叔孙猎郎的事情还没说完呢。”

    叔孙俊连忙道:“夫人,我这里要说的差不多就是这些,那拓跋嗣要我等去挑拨各部大人,还说如果大人们在宫中不能脱身,干脆就直接去他们的部落,跟他们的子侄说,大人们已经被夫人所囚禁,准备趁机兼并各部,要他们起兵救父呢。”

    王建恨恨地一跺脚:“我刚才就说过了吧,他这招太毒了,我们的兵权在家里人手中,要是他们真的起兵来救,那可就是联兵造反了,到时候哪怕我们都不可能阻止他们了,以兵犯宫,这种就是谋反啊。”

    他说到这里,急得满脸通红,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拔拔嵩咬了咬牙,沉声道:“夫人,这拓跋嗣能找到叔孙猎郎和拓跋猎郎,想必也会找其他人,若是有些不忠不义之人真的按他们说的这样做,那事情可就麻烦了。惟今之计,恐怕只有让我等先回部落,稳住局势,不然万一真的各部起兵犯禁,那可就无法控制局势了啊!”

    崔宏的声音透出一股急促:“臣此来就是为了此事,夫人,你的堂兄,肥如候贺兰护,已经违禁斩关出城了,而城中的贺兰部族人,纷纷随之而去,只怕,他就是要做拔拔大人说的事啦!”



    贺兰敏给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直接投向了她的身上,半是嘲讽,半是愤怒,是啊,把各部大人这样当人质,以守灵的名义圈禁在这里,而自己贺兰部的人却在堂叔贺兰护的带领下逃亡出城,这个消息就象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了脸上,让贺兰敏无地自容,却又想不出如何应对。

    久久,贺兰敏才咬牙道:“怎么回事,贺兰护想干什么?这个消息确切吗?”

    崔宏点了点头:“千真万确,本来贺兰护是奉了夫人的旨意,统管城中的贺兰氏部众,我也按夫人的吩咐,打开武库给予他们军械装备,一如城中宿卫兵马,但没想到,就在一个时辰前,贺兰护突然出城,说是要到漠南草原上召集更多的部众,守城门的军官想要阻止,给他当场斩杀,带着一千多部众就这样从北门而出,如果是普通的贼人这样,那我也不需要请示夫人,直接派兵讨伐就是,但贺兰护是你的堂叔,现在的贺兰部落的大人,对他的处置,还需要夫人示下!”

    贺兰敏恨恨地说道:“该死,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这个时候,在我们要抓捕拓跋嗣的时候逃走。”

    拔拔嵩沉声道:“夫人,只怕贺兰护是想借这个机会,去兼并我们各部吧。众所周知,贺兰部当年谋反给平定后,部众给分配各个部落,而这两千多户最后的族人,则在平城中居住,不再在草原上以部落形式存在。平时也是严加看管,不让他们从军。”

    “这次你让贺兰护带领族人,将功折罪,巡视外城,我等心有不服,却不能直接反对,只能听之任之,想着一两千人,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可是现在看来,贺兰护是想借着我们各部大人在这里,部落中群龙无首之时,到草原上把各部中的贺兰氏旧族给召集起来,夫人,你要给我们一个交代,这是你的旨意,还是贺兰护个人所为?!”

    贺兰敏咬着牙,沉声道:“我何必这样多此一举?我手里有拓跋氏的宿卫精兵,已经控制了平城的局势,又何必要在这个时候去让贺兰护召什么各部落里的贺兰氏旧部?我最希望他做的是给我好好地看守好外城才是!”

    崔宏看着拔拔嵩:“贺兰夫人说的有道理,从她这里看,这时候不可能希望贺兰护这样另生事端,恐怕这就是贺兰护自己的野心而已。”

    达奚斤冷冷地说道:“不管是贺兰夫人的命令,还是贺兰护的野心,现在这事情已经发生了,夫人,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诉你,贺兰护想要召集旧族人的想法,绝不可能实现,曾经的贺兰部族人,已经分配各部多年,联姻融合,早就不再是贺兰族人了,没有人会去投奔他,反而会让各部认为,我们这些人已经遭遇了不测,你这是在激各部提前起兵啊!”

    贺兰敏的额头之上,汗珠开始大量地冒出,她喃喃地自语道:“不会的,不会的,贺兰护他,他没这么蠢,他不会干这事的!”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响起,正是哈拉木的弟弟格尔图,他满头大汗,也不顾得上行礼,直接就叫道:“不好了,夫人,大王,城北三十里的黑山烽火台,点起了七道狼烟,那是贺兰部的聚众信号!”

    贺兰敏一个箭步冲出,这会儿甚至顾不得掩饰自己身有武功,几个纵跃就跳到了殿门那里,看向了北方,殿中众人也随之而出,只见贺兰敏几乎一口鲜血喷出,而那七道腾起的烟柱,粉碎了她最后的一点幻想。

    拔拔嵩愤怒地说道:“贺兰夫人,你要么现在杀了我们这些人,要么跟我们一起出城解决此事。拓跋嗣什么时候都可以抓,但是若是弄得各部起兵,内战,那大魏的天下就完了。当着先帝的面,我就是拼了一死,也要把这话给说出来!各位大人,我们走!”

    他说着,直接就想要向着台阶下走去,哈拉木连忙上前挡住,他的手按在了剑柄之上,厉声道:“不许走,守灵期间,谁也不许走,这是夫人定下的规矩!”

    达奚斤二话不说,一拳就狠狠地砸在了哈拉木的脸上,这一下如此之快,他甚至来不及拔剑反击,就这样倒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听达奚斤的声音象雄狮一样咆哮着:“什么东西,也敢跟我们这样放肆?!你以为就算是现在,我们这些人就杀不了你吗?”

    群情汹汹,在场的所有大人们都跟着拔拔嵩要向外走,而殿下的百余名宿卫军士,则是一边后退,一边开始拔刀横槊,眼看这事态,就要失控了!拓跋绍大声道:“全都停下,孤命令你们停下!”但是没有人听他的话,一场流血冲突,一触即发。

    贺兰敏的声音突然清楚地响起:“全都住手!”

    声音不算大,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大家慢慢地停了下来,本来混乱中挤成一团的各部大人和宿卫军士们,也都分开,贺兰敏的目光投向了拔拔嵩,沉声道:“南平公,你是执意要现在回去部落,不为先帝守灵了吗?”

    拔拔嵩沉声道:“不错,夫人,现在事态已经失控,贺兰部在召集旧部,举烽起兵,这等于是对我们各部的宣战,如果我们不亲自回到部落,那孩子们一定会起兵攻打贺兰护,之后一不做二不休,也一定会起兵犯禁,攻打平城,你就是杀了我们,也无法自保。”

    贺兰敏咬了咬牙:“那你们回到自己的部落之后,会怎么做?”

    拔拔嵩正色道:“我等当初已经表明过态度,会跟从大王和夫人,而且现在我们都知道,拓跋嗣才是凶手,人证俱在,本来都准备去捉拿他了,结果闹出这事,现在大王是先帝唯一的嗣子,依律当即大位,我们不跟随他,又能跟随谁?现在回部落约束兵马,避免哗变,也是对大王和夫人的忠诚啊。”



    拓跋绍眨了眨眼睛,说道:“那拓跋嗣怎么办,你们都走了,谁去捉拿他?”

    达奚斤冷冷地说道:“大王,凡事有个轻重缓急,拓跋嗣随时都可以抓捕,但要是外面起兵哗变了,那就算你杀了拓跋嗣,这大位恐怕也坐不稳了!”

    拓跋绍的脸色一变,正要发作,贺兰敏却是一挥手,制止了他,转而对拔拔嵩沉声道:“南平公,你说的很有道理,这里我要向各位大人解释一下,留下各位,不是作为人质或者是想要兼并大家的部落,纯粹是想甄别一下内鬼,另外,为先帝守灵也是大家必须要做的事,就如那天白马公跟我说的那样,我们母子在这种时候放着追捕凶手的大事不做,也要为先帝守灵,更何况各位忠臣了。这是以先帝必须要尽的忠诚,也是我们身为人臣要做的事。”

    崔宏点了点头:“夫人说得很有道理,拔拔大人,我们为先帝守灵,送他最后一程也是应该,希望大家回去之后,要跟族人说明这点,不要被奸人的挑拨中伤所迷惑。”

    拔拔嵩正色道:“这是自然,如果不是为了尽臣子的忠义和随先帝几十年的友谊,我等也不会在这里这么多天。现在事发突然,国家面临分裂和内战的危险,哪怕先帝英灵在上,也一定会理解我们现在赶回各部,平定这场不应该发生的动乱,现在我们都知道凶手是谁,只要这次动乱平定,我们一定会回来,全力追捕凶手,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说到这里,他的话锋一转:“只是贺兰护这回的点烽聚部,不管是什么原因,都已经与谋反无异了,我们可以证明夫人的清白,但也请夫人在大义面前不要徇私,要给我们一个交代。不然的话,夫人就算为先帝报了仇,恐怕也难以服众,而且…………”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拓跋绍:“当年先帝复国,贺兰部曾经出过大力,但后来贺兰卢等人鬼迷心窍,叛我大魏,先帝不以夫人缘故而徇私,毅然出兵讨伐平叛,这才稳定了江山,也使我等各部心服。大王即将得登大位,臣斗胆谏言,处事公平,让人服气,才是值得我等追随的雄主。”

    拓跋绍沉声道:“南平公忠言,孤记下了,你放心,如果真的查明是贺兰护谋逆,那就算他是孤的亲属,孤也一定会以国法处置的,是吧,母妃。”

    贺兰敏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现在能制止贺兰护的,也只有我了,各位大人现在请速回各部,约束部众,不要轻举妄动,我去黑山烽燧台,约束贺兰部,只要我出现在那里,我们贺兰部的族人,就会听命于我,断不至于再生事端!”

    说到这里,她看向了身后的拓跋绍:“绍儿,娘必须要去处理贺兰部的事,但拓跋嗣一伙绝不可以就此放过,而且我觉得,此事跟拓跋嗣脱不了干系,可能他们就象蛊惑叔孙猎郎和拓跋猎郎一样,诱惑了贺兰护,让他犯下了如此大错,现在外城之中的贺兰氏族人尽出,整个外城没有多少可靠的兵马,只怕这伙贼人甚至会借机作乱,或者是趁机逃走,现在他们行踪已明,你不要在这里坐守,最好是主动捉拿他们。”

    拓跋绍兴奋地一击掌:“好的,叫我这时候呆在这里我也呆不住,正想着亲自去捉拿这伙贼人,为先帝报仇呢!”

    贺兰敏的眉头一皱:“你要千万小心,拓跋嗣为人奸诈,安同老奸巨滑,而于栗磾又有万夫不当之勇,他们手下有多少同伙,现在也不得而知,宫城宿卫不过千余,还要分出一部分护送我和各部大人回去,如果勉强行事,可能会把自己赔进去,我看,你还是先在这里,固守宫城,等我们回来再捉拿反贼!”

    拔拔嵩点了点头:“我也同意夫人的意见,以千余兵马要控制住整个平城,太难了,守住宫城就是胜利,我等回去之后,只要贺兰部的事情平定,就会奉夫人的命令,带兵回平城,到时候封锁整个外城,拓跋嗣就是插翅也难逃!”

    崔宏正色道:“各部大人的部落在北边的草原上,但臣的家丁护卫两百余人,都现在宅中,还有其他一些汉人文臣,比如丁尚书,封侍郎他们,每人也有几十到百余不等的部曲护卫,现在都可以来宫城助守,也是为国,为大王尽忠。”

    贺兰敏满意地点了点头:“各位的忠心,哀家谢过,那我们…………”

    叔孙俊的声音突然响起:“夫人,要捉拿反贼拓跋嗣,何需出动大军?我二人愿请命前往!”

    贺兰敏的脸色一变:“只凭你们二人?不要开玩笑,就算一个于栗磾,也不是你们能对付的,何况,他们在哪里,你们也不知道呢。”

    叔孙俊笑道:“上次我等假意投降贼人时,他们给了我们联络接头的地点,现在事不宜迟,我们正好可以借口城中生变,赶去接头,要不然,贼人会生疑心,看我等不去,以为叛变,说不定反而会狗急跳墙,对宫城发难了!”

    贺兰敏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崔宏身边的崔浩突然说道:“夫人,请借一步说话。”

    贺兰敏走到了一边,崔浩上前两步,低声道:“夫人,现在还不能确定这些各部大人中是不是有通贼的,万一让奸细出去通风报信,知道宫城中防守空虚,他们可能就会对宫城下手,所以要么让大王暂避,要么让叔孙俊带少数亲信可靠的卫士,跟着混到拓跋嗣的身边,可以见机行事,一举将之制住,只要拿下了拓跋嗣,其他人皆不足虑也!”

    贺兰敏点了点头,看向了哈拉木和格尔图,说道:“二位将军,你们不是一直说要去捉拿拓跋嗣,为先帝报仇的吗?现在机会来了,敢不敢去?!”

    哈拉木不假思索地说道:“求之不得,我们现在就带兵…………”

    贺兰敏的眼中冷芒一闪:“你们带二十个武艺高强的亲信卫士,伴成叔孙猎郎的部曲,随他前去,到时候见机行事,你们缠住于栗磾,而叔孙猎郎和拓跋猎郎拿下拓跋嗣,大事若成,封公拜将,皆不在话下!”



    哈拉木一下子傻了眼,就这样楞在了原地,而一边的格尔图则咬了咬牙,说道:“夫人,这,这恐怕有点托大吧,才二十个人就…………”

    贺兰敏恶狠狠地说道:“怎么,二十个人就不能行动了吗?拓跋嗣现在可是通缉海捕的大恶贼,都不敢抛头露面的,他手下又能有多少人?要是他人多,还用得着这样到处在城中拉人吗?”

    哈拉木叹了口气:“别的还好说,就是那于栗磾…………”

    贺兰敏冷笑道:“怎么,你们就这么怕那于栗磾?哼,连先帝的万乘之躯,也不畏惧和那姓于的一对一决斗,你们好歹还是保护陛下的宿卫将领,也是拓跋部的勇士呢,就连打人的勇气也没有?那好吧,你们留下来保护大王,我找别人便是!”

    哈拉木满脸胀得通红,大声道:“夫人,我等受先帝和夫人大恩多年,无以为报,就算是于栗磾现在站在面前,我们也会毫不犹豫地上前格斗,刚才有点迟疑,只是担心我们走后,谁来保护大王而已,不是我们真怕了那姓于的!”

    贺兰敏的眉头舒展了开来,笑道:“这点不需要你们担心,有崔护卫在,还有宫城的上千守军,他们都是千里挑一的勇士,而崔护卫的忠诚也早就得到过证明,你们若是担心人手不足,就再加派三十人,五十名勇士,加上你们二位,这总不至于连拖住于栗磾的时间都做不到吧,只要二位猎郎有机会能拿下拓跋嗣,那于栗磾也只能束手就擒,这次如果能捉拿到拓跋嗣,你们二位就是大魏的头等功臣,就算封公候,拜大将军,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啊。”

    哈拉木和格尔图对视一眼,同时拱手行礼道:“那就依夫人的命令,我们这就去准备。”他说完,从怀中摸出了宿卫兵符,交给崔浩,然后二人带着叔孙俊和拓跋磨浑迅速地奔去。

    而拔拔嵩等人也都行礼欲走,拓跋绍突然说道:“各位大人且慢,孤有话要说。”

    拔拔嵩回过了头:“大王还有何旨意吗?”

    拓跋绍点了点头:“这次各位都对先帝非常忠诚,又主动地回部落平息兵变,孤非常感动,让大家在这里几天,无以为报,而部落兵马也需要安抚,这样吧,大家走的时候,去府库里每人领五百匹绢帛,带回部落,就当是孤的一点心意。”

    拔拔嵩本来一直担心拓跋绍改变了主意,不再放大家走,听到这话,喜形于色,拜谢道:“那就多谢大王的赏赐了。我代我们所有部落的族人感谢大王。”

    达奚斤笑道:“只是一时间没这么多人和车来搬运啊,若是平时,有这么多赏赐,哪怕我们自己抱着几匹绢帛回去,也是好的。”

    拓跋绍点了点头:“大家可以出宫城后雇人拉这些东西,宫城外有几个车马行专门就是做这个的。”

    拔拔嵩笑道:“多谢大王提醒,我等这就去。”

    他说着,转身就走,而其他人也跟着一哄而去,生怕去晚了就少了自己的那份,拓跋珪生前对于赏赐绢帛一向非常小气,有这么一次好机会,不拿白不拿,这从每个人的喜形于色都能看出。

    崔宏却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拓跋绍有些意外,看着他说道:“白马公不去拿你的那份吗?”

    崔宏摇了摇头:“我还要回去调兵前来护驾,再说,我是汉人世家,这些绢帛并不是太缺,就谢谢陛下的好意了。”

    他行了个礼,对着一边的崔浩沉声道:“你在这里好好保护大王,出了半点差错,别回来见我!”说完,他也匆匆地下了台阶离开。

    刚才还人满为患的殿前,顿时就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了贺兰敏,拓跋绍和崔浩这三人。

    贺兰敏满意地向拓跋绍说道:“阿绍,真有你的,你这是故意要用赏赐来拖延时间,好让叔孙俊他们能早一步动手,拿下拓跋嗣吧。”

    拓跋绍笑道:“孩儿的这点小心思,还是给娘看出来了,就算有奸细在中间,这时候也不敢单独行动的。”

    他说到这里,突然脸色微微一变,意识到崔浩还在身边,而崔宏却是唯一一个没有接受赏赐的人。

    崔浩神色平静,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这句话,他行了个礼:“夫人,大王,刚才哈拉木将军给了我兵符,现在我去安排这宫城中的宿卫在殿前内圈值守,过会儿我们崔家和其他汉人大臣的家兵也会赶来,我让他们守在外面,不近广场,以免其中混了奸细。”

    贺兰敏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有劳崔公子了,你去安排吧,这次你们崔家的大功,我们是不会忘记的。哈拉木他们不过是武夫罢了,真正掌控全局的,是你啊,我知道哪个更不容易!”

    崔浩点了点头,转身奔下了阶,贺兰敏看着他离去的背景,嘴角边勾起一丝冷笑,转头对拓跋绍低声道:“娘这回必须要离开一会儿,贺兰护不知道是受了谁的挑唆才做了这种蠢事,我要是不去,恐怕各部都会反了,那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啦。所以,拓跋嗣要抓,贺兰部要安抚,而你在这里的安全,必须要保证,崔家这些汉人是不是真的忠心,现在不好说,现在哈拉木他们不在,我真正能信任的,是殿中的暗卫。”

    拓跋绍睁大了眼睛:“暗卫?”

    贺兰敏点了点头:“你可别忘了,我是搞情报多年的谍者女王,为了监控住这些各部大人,我多年来训练的手下,打扮成宫女,内侍,还有些隐身于大殿的机关和角落之中,就是为了一有不测,可以出手控制局势,这两仪殿中还有两条逃生的秘道,如果真的有危险,你只要高呼,赛可思,就会有人救你,带你从暗道逃出宫中。”

    拓跋绍讶道:“赛可思?这是什么话?”他很确定,这句话不是汉语,也不是鲜卑语,甚至羌语,匈奴语,氐语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