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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云行事,素来是说做便做。晚饭后,他将齐伯单独留了下来。

    将刚刚改过的草图摊开摆在桌上,他指着图上的前院东北角一一解说道:“齐伯,这个院子也要单独辟出来。把两道月洞门都封了,这条巷道也拆掉,并入院子里。临街新开一道门。”

    齐伯听明白了,点头称是。

    沈云便将图纸卷起来,递给他:“院子里也一样,除了正屋里的三间房,其他房间都砌上大通铺。”

    也就是说,东北角的这个院子要修成缩小版的前院。齐伯猜不透他的用意,心里虽然觉得奇怪,却是一个字也没有问,只是暗道,沈爷定有其用意。

    回到家里,闻到里间一股浓浓的药酒味儿,他关切的问齐妈:“老伴儿,哪里不舒服吗?”

    “哦,是罗妹子。”齐妈装出随意的样子,遮掩过去,“下午,她过来串门,说膝盖有点儿疼。我给她倒了些药酒,揉了揉。”

    “肯定也是扎马步扎的。”齐伯叹了一口气,走到炕边坐下,把两条裤管儿都卷到膝盖以上:“你看,我也是呢。你也帮我用药酒揉一揉。”

    齐妈拿眼睛一看,两个膝盖也是肿成包了。不过,比罗婶的情况要稍微好一些。

    “哎哟”,她忍不住轻呼,风风火火的倒药酒去了。

    很快,她又拿着一小碟药酒出来了,指挥道:“坐里边去。肿成这样子,不好好揉揉,明天早上,你光是走路都疼。哪里还能接着练拳?”

    “哎。”齐伯笑眯眯的应了,往炕上一躺。

    齐妈先是往手心倒了点药酒,搓得两个掌心发烫,然后再覆盖在他的一个膝盖上,麻利的揉了起来。

    两个膝盖上热乎乎的,麻麻痛痛。齐伯闭着眼睛,舒服得直叫唤。

    齐妈见了,笑着问道:“刚才咱们沈爷把你一个人留下来,是不是派了新差事给你?”

    修院子的事,动静太大,想瞒都瞒不住。是以,齐伯也没想瞒:“哦,街口老陈家的旧宅子被咱们沈爷买下来了。有几个月没有住人了,咱们沈爷叫我找吴坊主他们要几个人,把院子好好的修一修。”

    “怎么咱们沈爷要住那边去?”齐妈心里猜的却是:是跟私勇这件事有关系吗?

    这回,齐伯没有再回答了,而是含糊的应道:“咱们沈爷发令,咱们只有应下来的份,哪能反上去多嘴多舌?”

    “是这个理儿。”齐妈跟他过了几十年,早将他的脾性摸得透透的。知道从修宅子这一头上,再也从他嘴里掏不出一言半语来,索性挑明了问私勇的事,“老头子,我听外边在暗地里传,说咱们沈爷要收私勇,叫大伙儿都自愿报名。是真的吗?”

    “哦,我上午的时候也听说了。方才问过咱们沈爷了,是真的。”齐伯睁开眼睛,看着齐妈叮嘱道,“这是好事儿。咱们沈爷要用私勇巡街,白天夜里的,保咱们的安生呢。这事,咱们沈爷交给了吴坊主他们三位。你莫要在外头乱传话。还有,这事也就只能在咱们这三条街里传一传。出了三条街,绝对连提都不能提。”

    齐妈试探着问道:“你不报名?”

    “哎呀,你们妇道人家懂啥!咱们沈爷吃肉,什么时候少过家里人一口?不用你操心。”齐伯又闭上眼睛,用手指了指膝盖,把话题岔开,“再用点力,感觉比刚才好多了。”

    齐妈知道又是问不出什么来了,翻了个白眼,哼道:“没有我们妇道人家一日三餐的做着,你个死老爷们怕是连口米汤都喝不上,还惦记着吃肉!哼!”说罢,手下用力。

    “嗷!”齐伯吃痛,差点儿从炕上弹了起来,“哪次的肉不是我这个死老爷们从外头买回来的……哦,对了,跟你说件正事儿。”他索性坐起来,一本正经的说道,“我要去那边修院子,有些时候顾不上家里边。买菜的事交给了老丁。他没卖过菜,从明天开始,你帮衬着他,去外头买菜。你受点儿累。等他买熟了,就不用你帮衬了。”

    齐妈心思一转,笑道:“行,我叫上罗妹子一道。”虽说是一大把年纪了,但还是注意着点儿得好。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几个。这些人面上拿好话奉承着,心底里却恨不得找出他们的错处来,好叫沈爷厌弃了他们。她敢打保票儿,前脚,她才和丁叔一道出去,后脚,难听的话就会传了出来。

    齐伯听明白了,轻轻叹了一口气,又叮嘱道:“你们俩莫一到了集市里,就光顾着看热闹了,忘了正事儿。”

    成功的又招来齐妈一记大白眼。

    同时,罗婶也在套老罗的话。

    老罗一听是私勇的事,整个人都警觉了起来:“外头都是怎么传的?”

    罗婶笑道:“也没说什么,就是说,只要是咱们这三条街的人,都能自愿报名。”

    “是真的呢。”老罗松了一口气,“我和齐伯、老丁,白天的时候问过咱们沈爷了。世道不太平,那些兵老爷都敢在城门口抢马了,也没个官出来管一管。再这样纵容下去,离冲进家里来打抢也不远了。咱们沈爷这全是为了保咱们的安生,是好事儿。”

    “知道呢。”罗婶点了点头,推了他一把,“你呢?不准备报名吗?”

    老罗一听,好不容易才掩下心里的得意,没在面上显出来,哼哼唧唧道:“急什么?戏文里说,打虎亲兄弟。咱们沈爷是那种远近亲疏不分的人吗?”顿了顿,又正色道,“这事儿,你心里有数就行。莫要在外头乱说话。”然后也说了这些天归丁叔负责买菜的事,“明天早上,你跟囡囡说一声,以后叫她以后每天在吃早饭之前,把当天要买的菜拟成单子,交给她丁叔。”

    “哦,知道了。”罗婶心里好奇极了:齐伯和丁叔都接了新差事,再看当家的这副样子,肯定也一样。到底是什么差事呢?当家的捂得死死的,一个字也不肯说……

    第二天早上,丁叔果然早早的来找阿花姐要采买单子。

    阿花姐从罗婶那里得了消息,已经给他备好了。到了出门采买的时候,穿得精神抖擞的齐妈拉上了一样穿得光鲜亮丽,只是把脸抹黑了的罗婶。丁叔立刻明白过来,竖起大拇指赞道:“还是嫂子想得更周到!”

    齐妈和罗婶都会意的笑了。齐妈试着套话:“咱们沈爷要做正事儿,咱们帮不上忙,却也不能拖后腿。他丁叔,您说奴家说的对不对?”

    “对对对。”不等她们俩再问,丁叔打着哈哈,落荒而逃,“我这就去给你们开门。”

    齐妈和罗婶相对一视,都轻轻摇了摇头。

    “我们也要嘴紧起来。莫叫外头的人钻了空子。”齐妈轻轻拍了拍罗婶的手背。

    “嗯。”

    三天转眼即过。王坊主他们拿着名册,心里真正松了一口气——沈爷真神人也。他们照着沈爷的吩咐做,整整三天,私勇的事,真的只是在三条街里传开,一个字也没有透到外面去。所有人都跃跃欲试,但是嘴巴都超乎他们想象的严实。



    “都在这里?”沈云翻完名册,很是意外。他原本以为条件如此诱人,报名者没有七八百,也会有五六百。哪知,三本名册加起来,也才一百五十余人。

    三位坊主明显误会了他的意思。他们彼此看了一眼,最后,李坊主起身抱拳:“这是初选名单。请主公再宽限两天,容我等回去再选一选。”

    沈云这才明白问题出现在哪里,明确说道:“李坊主误会了。我们的条件如此优厚,三天里,竟然只有一百五十多人报名。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李坊主等人这才明白,原来他们意会错了主公的意图。

    “是我等办事不周,请主公责罚。”李坊主心里直打突。提出名额限制,是他的主张。是以,他首先认了错。

    王坊主和吴坊主也相继起身,抱拳认错:“请主公责罚。”

    “三位言重了。”沈云摆手,示意他们都坐下来,“你们先说说你们那条街报名的反响。”

    三位都是人精,接触过几次,便看清楚了,自家主公不是那种心中不一,口蜜腹剑之人。是以,听出他的话里没有责备之意,刚才悬起来的心又放回了原处。

    李坊主抱拳:“主公,容我我先说说我们那条街的情况。”

    沈云颌首。

    李坊主首先承认,当天领令之后,他请两位坊主去自己家里商谈了具体如何行事。也是他私下里揣测了主公的意思,提出不论主仆,每家每户,最多只有一个名额。

    然后,他简要的说了自己是如何召集他们街上的那十一家的家主,阐明建立私勇的必要性与重要性,强调一定要保密,以及每家的名额和自愿报名等原则。

    而家主们对于无不举双手赞同。尤其是听说了报名的资励之后,他们的热忱更是空前高涨,纷纷当场表示自愿选出自己家里最优秀的子弟报名参加。

    李坊主是头次为主公办差,心里生怕有不周之处,所以,在最后提出,所有报名的人,都要亲自到他手里头报名。也就是要初步选一选的意思。

    结果,事情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当天他就陆续收到传闻,家主们回去后,当天就开始张罗分家事宜。他家里有三个儿子,听到风声,也在吃晚饭的时候,隐晦的提出要分家。这样一来,他们家就能多出两个名额。

    可笑的是,听完长子的暗示,他意识到事情出了差池的同时,竟然也心动了,反对不起来。

    不过,长子又提出,把寡居的长姐接回家来住,家中又会多一房人。他立刻喝斥了,强调私勇之事,不能传出三条街一步的根本原则。

    经长子提醒,他匆匆撂下饭碗,又请王、吴两位坊主来家里商议。

    结果,三条街的情况都差不多。

    王、吴坊主也苦笑,他们家中也闹着要分家。

    这样哪里行?主公组建私勇,是为的护大家安生。现在,眼见着为了一个名额,好端端的家都要被拆了。这是主公绝对不乐意看到的情形。

    三人很快商量出了堵漏洞的法门——还是一家一个名额。只是,这个“家“指的是已成婚男丁的小家。至于为什么要以“已成婚男丁”为限?主要是考虑到三十户人家里,有一户是坐产招婿。

    同时,也再次强调了对外严格保密是根本原则。无论是谁漏了风,向谁漏了风,那么,他们就叫那人的家里,以及那人漏风的人家的家里,都四处漏风。

    “这事但凡走漏了一点点风声,我们谁也休想再讨到安生。”李坊主握着拳头,撂下狠话,“老夫别的能耐没有,拆屋放火这等小事还是做得来的。哼,谁叫老夫这一大家子人不得安生,那老夫就是拼尽最后一口报,也要叫他的子子孙孙休想再在仙讨到安生。”

    “就是就是。”这话说到王、吴坊主的心坎里去了,他们俩也纷纷响应。

    三人当场击掌为誓。

    商定之后,三人分开行事,用最快的速度又将众家主请到家里来开会。

    李坊主这边,焦头烂额的家主们听完后,无不又喜笑颜开:“理当如此。”本来有些家主还在犹豫和观望,要不要分一杯羹给出嫁的女儿们,闻言,一个个都把那念头掐死在心里——三位坊主大人说的对,自己家里安生了,才能护得住出嫁的女儿。

    这时,有人提出异议:“如此一来,人数会不会太多了?要知道,私勇的花销走的可全是主公的私库。”

    李坊主又愣住了。对啊,他光顾着稳定局面,却忘了当初自己提出名额限制的初衷。

    还好,人多,想问题的脑袋也多,于是,点子也多。很快,另一位家主提出了解决之策:“很简单嘛。叫奴才们少报几个名就行了。不知大家如何,反正家里乱哄哄的,我还没顾得上跟家中的奴才们说。”

    “我也是。”

    “四个儿子吵得我头疼,哪里还有心思吩咐奴才们?”

    ……

    李坊主笑道:“我们一起再合计合计。”

    合计之后,他们当场划定了家中仆从的名额——名额还是跟着“已成婚的男丁”走。不过,这里的“已经的男丁”是指老爷、少爷们。他们手里的一个奴仆名额,由他们指派给自己的心腹奴才。不过,根据自愿报名的原则,这回,他们给奴才拒绝的权力。

    大家都觉得完全没毛病,满意而归。

    李坊主又请来王、吴两位坊主过来通气。

    很有意思,他们那两条街最后也是这般决议的。

    “名单上的人,就是这样选出来的。”王坊主本来一直觉得这回的差事办得漂亮。这会儿,他心里完全没底了——好象主公的想法是多多益善!

    沈云不置可否,接着叫王、吴两位坊主接着汇报。

    两位说的情况与李坊主那边大致一样。

    沈云听完,当即想出一个新主意:“我想的是,双拳难对四手。人多,好办事。这次报名的,当做是第一批人员。两天之后,他们到我家来报到。”

    他以往很少接触这些高高在上的老爷、大人们,故而完全低估了他们的贪婪、无耻与狡诈。但,他不能,也不甘被他们这般绑架。私勇只能是他的,这些家主,谁也休想染指。但是,李坊主有句话说得对,维持三条街的安稳是第一要务。所以,目前,他不得不为自己的失误买单。

    三位坊主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又生出不少期望。

    果然,沈云接着说道:“第二批报名,没有名额限制。你们回去之后,就开始张罗。也是两天之后,名单交到我这里。月底的时候,叫他们都到街口的陈家旧宅集合,通过考验者,才能入选。具体的方法,等我定下来后,再通知你们。”



    待李坊主他们三个领令而去,沈云坐在太师椅里,禁不住的冷笑连连。

    当他说出还有第二批报名时,那三位眼底的惊讶遮都遮不住。也不知道这回,他们又会想出什么法子从中捞取最大的私利。不过,他一点儿也不担心。因为通过刚刚的交锋,他再一次无比清晰的认识到,师父生前说的没错,在真正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不过是小聪明尔。

    只是,即便如此,三人也实打实的恶心了他一回。

    沈云颇为无奈:没办法,谁叫自己的人手少,且初来仙都,在这边还没有积起自己的人脉。再恶心,暂且也得忍住,用一用这些家伙。

    曾经,他以为只要自己变得强大了,且一直禀着扶危救弱的本心,就能变成振臂一挥,应者云集的英雄好汉。出来游学之后,尤其是到了仙都,他越来越意识到自己这样的想法是何其的不切实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与立场,真正要做到“应者云集”,谈何容易?

    就目前为例,他离“应者云集”,还差得远矣!

    究其原由,他还不够强大,是最主要的原因;

    其次,对于这个世道,他了解的还不够透彻,也是一个重要的原由。

    在此之前,他只是深深的领悟道“强中更有强者手”。然而,通过组织私勇这一桩事,他突然发现,反过来,也是一样说得通的,即,他一直想要扶助的弱者们,其实是“没有最弱,只有更弱”。并且,正如存在着更强者对强者的欺压,稍弱者对更弱者的欺压也是一样的淋漓尽致。

    小时候,他在牛头坳村听说过一句老话,叫做“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污泥”。这个世道,不也正是如此吗?

    他当初之所以接受这三条街,共三十户人家的依附,是因为看到他们势弱。在强者如云的仙都,这三十户人家略有恒产,好比是一群小虾米。他们终日里因此而如履薄冰,过得战战兢兢。

    黄三爷,就相当于一只小鱼。

    沈云除去了一直欺凌“小虾米们”的黄三爷,可是于“小虾米们”来说,根本谈不上解救一说。

    因为没有黄三爷,只要没人护着,他们很快就会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王三爷”、“张三爷”之类的“小鱼”继续欺凌。说不定后面冒出来的那些,比前头的黄三爷还要更凶残贪婪,搞得他们连“污泥”也吃不成。

    显然,这三十户人家也是在这方面深感担忧。所以,他们主动选了自己,纷纷依附过来。目地是用自己去对付周边的垂涎者们。

    沈云是本着扶危救弱之心,接受了他们的依附。

    而他拟定的布防之计,也是真心替自己羽翼下的依附者们打算,化去后顾之忧,让自己能全力面对掳走洪天宝的那只黑手。

    哪知,三位坊主,还有所有的家主们,明明知道他组建私勇的目的何在,却暗地里给他来了这么一招。以至于他真正的意图被图解。他给出的好处就这样被他们这样公然的划拉到了自己的腰包里。

    想到这里,沈云烦躁的从太师椅里腾的立起,在屋子里快速的来回走了起来。

    如今,他很是迷糊——他怎么觉得,他庇佑的三位坊主,还有那二十多个家主,以及他们的子孙们,一个个的都是白眼狼呢?这样的“弱”,真值得我去扶助吗?

    是我哪里做错了,还是扶危救弱错了?

    这是他生平头次质疑自己打小立的志向。站在门口,望着外面阳光明媚的院子,他却感觉心里头象是笼着好大一片阴霾。

    午饭之前,丁叔满头大汗的回来了。

    “沈爷,现在外面都在传,私勇还有第二批报名,是真的吗?”他见了沈云之后,顾不得坐下来擦一擦脸上的热汗,急切的问道。

    这回,三位坊主的动作还是蛮快的。才多久,消息就传开了。沈云点头:“没错。是我早上的时候吩咐王坊主他们的。”

    丁叔吁了一口气,这才用袖子胡乱的往脸上擦了一把汗,接着说:“我从外头买菜回来,刚进街口,就先后碰到了好几个跟我打探消息的。他们心里没底,问,还是跟上次一样的‘自愿报名‘吗?不知道这回的名额又有多少。”

    “你别急,把他们跟你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原样跟我重说一遍。”沈云压住心中的猜疑,冷静的说道。

    “是。”丁叔一五一十的说了起来。

    跟他打探消息的是几个小管事。他们都不是在老爷们面前很得脸的角色,所以,上次的名额全轮不到他们,只能眼睁睁的在一旁看着。

    这回,老爷们又发话,说是私勇报名的事没真正完结,还有第二批报名。也是自愿报名,但是与上次不一样,这回老爷们把名册报上去之后,还做不得数,因为老爷说了,到月底的时候,大人要亲自考验报名者,只有通过考验的人,才能当上私勇。

    他们找丁叔打探,一是想问有多少名额,二来也想问一问考验的事。

    沈云听了,心里又是冷笑——三位坊主上一次是生生的造出了一条“名额限制”,这一回,倒是没有再提,却也没有强调没有名额限制。他们应该是猜出了自己的用意,还没死心呢。

    “没有名额限制。只要愿意,谁都能报。”他详细的解释道,“你跟他们说,如果他们要报名,三位坊主不给他们报,叫他们只管来找你。至于考验的事,叫他们先不要担忧。先把名报上来再说。”

    丁叔不住的点头:“就是,报名又不要他们的钱,也不费口粮,有什么好犹豫的!”

    “是呀。”沈云笑了。事到如今,强敌当前,布防计划是如箭在弦,他有什么好犹豫的。不管这些人值不值得他救助,也得等先救了天宝兄,对付了那只黑手再说。

    如此一想,整个上午都笼在他心头的那片阴霾被他暂且抛到了脑后。

    丁叔得了准话,又急匆匆的出去了。

    吃完午饭,他单独留下来,跟沈云汇报后续的情况:“他们都明白了您的意思,说是回去之后就带上孩子们去找坊主大人们报名。我跟他们说,如果还有谁也跟他们有一样的问题,向他们打听,叫他们也这般回答。但是有一条,绝不能把消息传出这三条街。他们都满口应下了,说自己没那么傻,多嘴多舌的把到手的天大的好事给作没了。不用我说,他们自个儿就发誓,一定会管好孩子们的嘴。”

    沈云满意极了,向丁叔竖起大拇指:“丁叔,你做得很好。”

    丁叔不好意思的笑着挠头:“我也没别的能耐,要是连传句话都不会,也没脸在您跟前杵着了。”



    两天之后,清晨。

    丁叔急匆匆的去东厢房报信:“沈爷,咱们家大门外边,打天还没透亮开始,就有人蹲在墙根下了。这会儿,我从门缝里看了一眼。嗬!好家伙,半边巷子里都站着人。怕是有一两百。好象还有人不断的往咱们这边过来。“

    沈云的耳朵灵着呢。这些人倒也自觉,一个个轻手轻脚的,彼此间说句话,打招呼,也都是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被他听得清清楚楚。

    是以,不用开门去看,他也知道站在门外的是些什么人——三条街里,各家各户的精壮仆从。

    沈云微微轻笑,心道:看来这回,我把齐伯他们都放出去传话,是对的。至少到目前为止,王坊主他们忌惮得很,不敢明目张胆的再歪解我的话。

    一个回合的暗斗下来,他得了教训,也攒了一条宝贵的经验。

    可不是暗斗吗?要是搁在几天前,他真的是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跟王坊主他们斗心眼儿。偏偏双方在明面上的利益是一致的,所以,他还不能撕脸,一拳砸翻这些家伙,只能暗中警示。也就是“暗斗”。

    见识了这些人的无耻之后,他真的再难象从前那般相信他们。人与人真的不是一样的。而他目前也做不到,叫所有人依附自己的人,都跟赵宣一样,对自己真正的效忠。

    想到这里,沈云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那就暗斗吧!

    “丁叔,你去厨房看看,齐妈她们准备得如何了。如果她们妥当了,就叫齐伯按照我们昨晚商定的行事。”

    “是。”

    半刻钟之后,丁叔打开了大门,热忱的招呼候在门外的人们:“站在外头象什么话?我家主人吩咐,说是大清早的,露水吧叽,寒气重。叫大家先进院子里来,喝口热粥,暖暖身子。”

    “这……”外面的人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茫然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

    “都进来呀!”丁叔冲几个熟识的面孔连连招手,“都站在外头,堵着路,呆会儿巡逻的仙差老爷们过来见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置呢!”

    一句话提醒了众人——今天的选拔,绝不能在仙差老爷们面前透出一丝风声去。

    “谢谢,谢谢!”

    “是是是……“

    在那几张熟识的面孔带领下,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进了大门。

    一进门,他们便闻到了喷香的大米粥和白面馒头的香味儿。

    过了影壁,他们看到,院子里甚是宽敞。中间的青石板甬道上拉出一条长长的红绸带子,将前边的空地分成一般大小的两半。右边这一半,在最边缘上摆了一张长案。上面有一只老大的竹面筛,里头的白面馒头堆得岗尖岗尖的,热气腾腾。一旁,有只酱缸子。在长案的左头,是一撂撂粗瓷大碗。紧接着,是有一只同样热气腾腾的绛色大瓦缸。都是做事的人,不用近前去看,他们也能猜到,半人高的大瓦缸里装的是热乎乎的大米粥。

    呀,这些吃食真的是大人特意为我们准备的吗?大家搓着手,硬是不敢近前。

    老罗跟齐妈两个站在长案边,见状,一手拿长柄的大铁勺子搅了搅热粥,一边大声招呼道:“老田,你杵在那里,跟个娘们似的,是想要绣花吗?没吃早饭的话,就过来先吃了。然后再帮我们招呼街坊们。没看到我们人手少吗?”

    田管事站在人群里,被他点了名,也不好再藏着了。心一横,他嘿嘿笑着,小跑过去:“没吃,还没吃呢。”

    等他走到长案边,齐妈拿了两个白面馒头,夹住一小根酱罗卜,一把塞到他的手里:“够不够?不够的话,吃完后,再来添。”

    旁边,老罗已经拿粗瓷大碗,盛好了一碗粥:“一碗大米粥。”递给他,指着旁边的空地,“那边宽敞,你先去那边吃。但是,要记得,不能越过中间的那根红绸子。”

    在外头空着肚子站了一个早上,田管事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如今热乎乎的饭菜在手,更是忍不住了。接过热粥,肚子很老实的响应了,“咕噜咕噜”的叫得特欢快。

    他自个儿先不好意思的笑了,连声应着:“哎,知道。”回头冲儿子叫了一声,“你还等着大轿子抬呢!麻溜的滚过来,吃完饭,好帮着你罗叔做事。”

    “哎哎。“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子三步并作两步的往人群外头钻。其实,他早就想出来了。都是他爹,非得暗地里拉住他。

    不过,这回,前头的那些人动作更快。

    哗啦啦,一下子,在长案的这边站成一行长线。

    老罗高兴的冲他们竖起大拇指:“对,就是这样。”又扬声冲影壁边的人们喊话,“大家莫急。我家主人早早的吩咐我等做足了准备。俺闺女昨晚发了几十斤老面呢。下一笼馒头马上就要好了。”

    几十斤老面足够做上百斤馒头的。闻言,本来有些躁动的人群立马平复下来。再加上有丁叔的引导,大家笑嘻嘻的排好了队。

    与此同时,齐伯从角门出了府。他直奔吴坊主家。

    “坊主大人,我家主人请您今天务必与另外两位坊主大人一道,拖住巡街的仙差大人们。”他是沈云的管事,谁人不知?所以,一路畅行无阻,很快的见到了吴坊主本人。

    “是。”吴坊主笑道,“请您回复主公,前街王坊主家的长公子通过了初试,一直没有请这一带的仙差大人们也一道高兴高兴。今天上午,王坊主请仙差大人们去吃全牛席面,叫我与后街的李坊主做伴,所以,报名之事,恕我等不能帮忙了。”

    齐伯一字不漏的回复了沈云。

    后者笑了笑:“知道了。”原来早有准备。可见,他们也不想坏了布防大计。却又恼火第二批报名的事,所以,没有提前将计划禀报于他,存心想叫他急一急呢。

    不过,也仅此而已。

    也罢。沈云决定看在大局上,暂且不与他们一般见识。



    大门打开之后,匆匆赶来的人越来越多。

    从穿着打扮上看,他们都是仆从。

    丁叔守在大门口,招呼他们:“第一批的往左;第二批的往右;没吃饭的,不管是哪一批的,都可以右边,先吃了早饭再说。”

    结果,大多数的人都打拱道了谢,进门,往右边去了。只有少数几个满脸堆笑的打着拱,向丁叔打听:第一批报到是不是现在开始了?

    丁叔回答道:“还早呢。第一批报到,要辰时一刻才开始。”

    这几个人得了准信,火急火燎的跑回去了。

    没过多久,里边,有很多人已经吃完了早饭。他们跟在田管事父子的后头,走到老罗跟前,请他派差事。

    老罗也不客气,安排了田管事的儿子代替自己派粥。叫田管事领着另外两个人帮忙维持秩序,引导后面新进来的人排队领饭,然后,大手一挥:“哥几个跟我去里头搬东西,布置那边。”

    “好咧。”他如此作派,这些最先站出来的人心里反倒是踏实了。个个应得响亮,干劲十足。

    昨天晚上,齐伯已经带着他们把今天要用的东西都从大库房里搬了出来,暂且堆在西厢房里。老罗指挥这些人,从西厢房里搬出来一条矮脚长案和百来个蒲团。

    “来,都摆在这里。”

    按照沈云的布置,这些东西都被摆在了红绸带左边的空地上。

    蹲在右边空地里吃早饭的人们立刻明白了:那边是给第一批报到准备的。

    好奇归好奇,却没有几个捧着碗东张西望的。田管事他们开了个好头。后面吃完饭的,也陆数向齐妈要差事。后者也没跟他们客气,个个都派了差:去左边帮忙,收拾空碗,去厨房端刚出锅的白面馒头……

    到了卯时末,左边已经布置好了:矮脚长案被摆在最前面。而那些蒲团分成四列摆好。每列间隔两步远,前后相距一步远,摆得整整齐齐。

    也有好事者忍不住向老罗打听:“为什么右边没有摆蒲团呢?”

    老罗笑嘻嘻的应道:“等你这回通过了考验,下回,轮到第二批报到的时候,你也能坐上蒲团了。”

    好象一点毛病也没有。不管是发问的,还是围在周边听的,闻言,都笑得两眼亮晶晶。再看向左边空地里摆好的蒲团,他们的眼睛里无不带着热切的希翼。

    老罗看在眼里,再一次对沈云佩服得五体投地。

    昨晚,听沈云说,第一批的报到、第二批的考验,同时在院子里的空地上进行,并且早上还要管早饭,老罗等人无不慌了神——据他们收到的消息,起码有两三百人要参加第二批的考验。再加上第一批的一百多号人……他们总共才几个人。就算是把他们都从中劈开,一个当两个使,也招呼不过来呀。更何况还要管早饭。

    “大家莫慌,我们都听沈爷的。”齐伯最先定下心神,表了态,“听沈爷的吩咐,肯定能做到的。”

    果不其然,沈云接下来一一给他们派了差事。

    老罗接到自己差事,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了。派粥、布置报名的会场、维持秩序……天帝老爷,我忙得过来吗?

    不止是他,齐伯也以为自己听错了:“沈爷,老罗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

    沈云笑道:“他怎么是一个人?明天,他手底下可是会有两三百号人呢。”

    “哪里会有那么多人?”大家都惊呆了,齐齐看向老罗。

    “我,我不知道……”老罗一头雾水的摸后脑勺。

    沈云解释道:“你们不是说明天来参加第二批考验的,少说也有两三百人吗?他们都是做惯了事的熟手。老罗有他们帮忙,再多的差事也做得来。”

    “可是,他们,怎么可能会听我的?”老罗还是想不明白。

    “怎么可能不会听你的?”沈云笑了,“只怕到时他们都抢着跟你讨事做呢。”

    见大家都是表示无法理解,他把事情掰开了,细细的解释道:“明天,他们若是通过了考验,就会成为第二批参加私勇的人。我说过,奴藉者,当场削奴藉,发还身契。他们之所以来报名,也是冲着这一点来的。你们说,如果换作是你们,老罗在考验之前,给你们派差事,你们是听,还是不听?”

    “听,当然必须听。”

    “为了博个好印象,我要是看到院子里忙不开,不用吩咐,也会自个儿动作起来。”

    大家恍然大悟。

    接下来,沈云又点拨了老罗、丁叔和齐妈他们三个几句,告诉他们如何尽快的让所有人打破拘谨,加入到做事的行列中来。

    老罗听了后面的点拨,心里总算有了点底——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哪里号令得了两三百别人家的下人?不过,就算不借着沈爷的名头,他自己从里头请几个熟人出来帮忙,这份脸面,应该还是有的。

    不想,来参加考验的人,不管是熟人,还是从未打过交道的生面孔,真的都服服贴贴的听从他的调派。

    一时之间,他的信心倍增,心道:别看咱们沈爷年纪小,可真是把人的心给猜透了。

    所以,沈爷说,他能带这些人学拳,并且带他们把“五步打”学好,那么,他肯定也能做到!

    到了辰时初,左边的空地上陆陆续续来了人。

    丁叔和老罗在这里住了两年多,认得出来,是各家各户的老爷、少爷们到了。

    他们按照吩咐,将人引到蒲团上就坐。

    这时,右边的人们又变得束手束脚,有的甚至象鹌鹑似的,缩了起来。

    好在差事都做得差不多了。再者,田管事父子等人象是豁出去了一般,并没有受影响,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老罗、丁叔和齐妈,不动声色的将众人的反应都暗中一一记在心里。这也是沈云的吩咐,叫他们务必看清楚了,并且事后还要详细汇报。

    左边的人越来越多。不到辰时一刻,地上的一百五十多个蒲团坐了一半。空着的那一半,不是没人坐。而是那些人都是下人,垂手侍立在自家主子的身侧。

    对此,他们的主子们也觉得理所当然——在主子面前,哪有奴才们坐的地儿?真以为削了奴藉,就不是奴才了吗?简直是幼稚。

    不少人瞥了一眼右边,看到自家的奴才在老罗等人的手底下忙得欢快之极,一抹厉色自眼底飞闪而逝。

    这些自然也一样被老罗他们暗中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辰时一刻,沈云在齐伯的陪同下,自东厢房出来。

    一看到他,不管是左边,还是右边,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两人径直去了左边。

    沈云在短腿长案后盘腿坐下来,看了齐伯一眼。

    后者手里头端着一个用红绸方巾盖着的大托盘,收到眼色,将大托盘放在长案一头,走到前头,招呼众人:“各位,今天的报到,我家主人亲自为大家颁发奖品,所以,用时要稍微长一些。场上设了蒲团。请所有人都先找个蒲团坐下来。听到名字,到前头来报到,还有,领取奖品。“

    他是生平头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大声说话。其中,不少人还是他以前不敢望其项背的“大人们”,所以,紧张得两个手心都捏出了汗。好在,这些词是昨晚就背得滚瓜烂熟的。再怎么紧张,也能一字不差的背得顺溜。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只要一想到出来前,沈爷说的那句“没事,我在后头为你撑着腰呢。你在前头只管大声吆喝就是。即便是说错了,也没事。等你说完,我再帮你圆回来就是“,心里只觉得底气十足。喊出第一嗓子之后,心里的紧张便去掉了一大半。

    闻言,那些垂手侍立在老爷、少爷们身侧的仆从们都不约而同的拿眼睛去看自家主子。

    他们的主子大多心中恼火之极,但面上却不敢带出丝毫来,使眼色、打手势……各种暗示之下,很快,左边除了齐伯再无站着之人。

    这边的蒲团是按人数摆放的,一人一个。沈云看到坐无虚席,满意的轻轻颌首,示意齐伯继续。

    嘿嘿,效果真不赖!齐伯环视全场,心里一点儿也不紧张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未有过的、打心底里油然而生的豪情。嘴上也跟抹了油似的,越说越顺溜:“现在,小老儿向诸位介绍一下今天的事项。”

    “首先是清点人数。迟到半刻钟者,视为自己退出。”说着,他眯缝着一双老眼,再次环视全场,笑道,“所有人都到齐了,无人退出。“

    这时,不管是左边,还是右边的人,都明白过来了:为什么要摆蒲团,而且要求是所有人都必须坐下来?

    原来不多不少,一人一个蒲团,为的是清点人数。

    这个法门好,一目了然,又快又便利!左边,很多人不由连连点头。

    “接下来,正式报到。听到我家主人念到您的名字,请不要拖延,快走几步,到前头来报到。“齐伯说完,转过身来,立到长案一侧,向沈云打拱,“主人,准备好了。”

    “好。”沈云对他说道,“你去那边帮一帮老罗。”

    “是。”齐伯领令,跨过红绸布,到了右边。

    见沈云也看向这边,于是,不管是左边,还是右边,全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聚焦在齐伯身上。

    有了左边的试场,齐伯已经完全放开,心底再无一点怯意与紧张。他乐呵呵的招呼大家:“诸位,今天的考验很简单。大家都不要着急,先按小老儿所说,请先去影壁那头站好,莫过地上的这条朱漆线。咱们把场地空出来。”

    大家这才注意到,右边的地上,离影壁五尺来完的地方,有一条用朱漆画的横线。

    哗啦啦,众人象潮水一般退去,不多时,个个都站在了朱漆线的后头。

    “多谢多谢。”齐伯打拱,跟大家道了谢,“今天的考验是,不管是谁,只要能抱着我身后的这个石墩……”说到这里,他扭头去看身后,怔住了。

    他的身后只有老罗和齐妈一左一右,跟门神一般的站在长案两旁,哪有什么石墩?

    “石墩呢?”他赶紧问道。

    这时,左边,沈云率先呵呵的笑了起来。

    齐妈一拍大腿,也跟着乐了:“哎哟,奴家光顾着派粥,忘了跟阿花说一声,叫她搬到前头来。”

    “瞧这记性!”齐伯先回头跟大家笑着道了个歉,然后又转过身去,扯着嗓子对后头大吼,“阿花,快把那个石墩搬到前头来!“

    “哎,来了!”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年轻女子声音,一道火红的身影自后头冲了出来。

    她手里抱着一块长青石,跟小磨盘一般大小,牵动了众人的目光。

    就是这块石头?看着还没有一百斤呢。

    没得一个胖丫头都能抱着它跑得飞快,我一大老爷们还搬不动!

    不会只是简单的搬石墩吧?肯定还有别的名堂!

    ……

    “齐伯,石墩搁在哪里?”阿花姐在齐伯跟前站定,脸不红、气不喘。

    齐伯指着右角边上:“就搁那里。放的时候轻一点,莫砸坏了咱们家的地砖。”

    “好咧!”阿花姐抱着石墩走到右角边上,将之轻轻的放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

    齐伯这才复又转过身来,接着说:“诸位,今天的考验是抱石墩。只要能在半柱香的时间里,独自抱着这个石墩,沿着咱们右边这一块的空地边缘转一圈,就能通过考验。通过考验之后,就请到老罗那里登记名字,领取身契。”

    啊,这么简单!人群里爆发出一阵阵轻呼。

    齐伯笑着大呼:“谁先来?”

    “我先来试试!”田管事头一个站了出来。他刚刚不是没有注意到自家的几位主子爷看他们两父子的眼神。一个个的都跟刀子似的。所以,他觉得自己完全没有退路了,今天势在必得。

    “请。”齐伯回头看向齐妈,“等石头一离地,就点香。”

    “是。”齐妈弯腰,从长案底下拿出来一只拳头大的铜香炉,摆在案头。又拿出一根长香,“啪”的从中间折去半,插在铜香炉里头。

    田管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右角边上,在石墩旁站住身形。

    成与不成,在此一举!

    他先是接连深深的吐了两口气,大吼一声,弯腰去抱地上的青石墩。

    呼,青石墩一下子就被他抱了起来。

    哈哈!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轻。只有七八十斤的样子,还没有一袋米重!

    这点子重量,对于他们这种常年做事的人来说,真的算不得什么。田管事咧嘴一笑,抱着青石墩,绕着边缘小跑起来。

    在他搬起石墩的同时,齐妈这边也用火折子点燃了那半截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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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管事跑了一百多步,不到两百步,便绕着右边的空地边缘跑了一圈,又回到了原来放青石墩的地方。再回头去看案头上点着的半截香。

    哈,还剩下老长的一大截呢!

    “齐伯,这就成了?”他难以置信的抱着青石墩,问道。

    “成了!”齐伯点头,再一次叮嘱道,“轻轻的将石墩放回原位,莫砸坏了我们家的地砖。”

    “哎。”田管事喜不自禁,依言轻轻的将青石墩放回地面。

    老罗已在长案后头坐下来,冲他招手:“老田,过来,登记名字,领走你的身契。”说着,冲他咧嘴一笑,从厚厚的一叠旧纸里拿出一张来,“我就知道你肯定能通过考验,刚才你在搬石墩的时候,已经帮你把身契找出来了。”

    是真的!我真的脱藉了!多年的夙愿一朝成真,田管事的眼睛禁不住红了。他高一脚、低一脚的小跑到长案前面,双手接过自己的身契。

    哆哆嗦嗦的捧着身契,仔细的看过,他抬起头来,象个孩子一般的笑了:“是我的!上面有我小时候的手印儿。”

    五岁时,他的爹娘先后病死。他被大伯用二两银子卖到李府为奴。死契!这一辈子,包括他的子子孙孙,都将是李府的奴才。

    原本以为就是这样了。不想,三十一年之后,他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轻轻松松的拿回了自己当年懵懵懂懂盖上手印的卖身契。

    “爹!娘!”他双手捧着身契,“扑腾”一声,朝记忆中的家乡方向跪下,“梆梆梆”的叩了三个响头,长伏于地,嚎啕大哭,“二老在天有灵,儿子今天终于削去奴藉了!”

    在场的奴仆们无不感同身受。不少人跟着落泪了。

    老罗走到田管事跟前,伸手用力的将他扶起来:“老田,你还没登记名字呢。”

    “是。”田管事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怪不好意思的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又到长案前边站好。

    看着雪白、没有一个字的簿子,还有架在砚台上的毛笔,他不知所措:“我,那个,不会写……”

    “没事,我帮你写。”老罗坐回长案后头,提起笔,一边念,一边写,“田宝山。”然后指着旁边的空白处,将手中的毛笔递给他,“你在这里划个小圆圈儿。”

    “哎。”田管事小心翼翼的将身契收进怀里,接过笔,用力的抓住,笨拙的画下一个奇形怪状的圆。

    怪难看的。他自己都看不过去了:“不圆……”

    “没事。参加私勇之后,会教你们识字的。”老罗收回了登记簿和毛笔,“还有,等考验结束后,我家主人会拿着这个登记簿,亲自去仙府衙门,按照上面的名字,一起削藉。”

    是真的!影壁的后面突然沸腾了。人们激动的举起自己的双手:“让我试一试!”

    “我也要参加考验!”

    ……

    齐伯向他们挥手:“静一静!不要喧哗!排好队,一个一个的来!”

    场上立刻静了下来。右边的人们象刚才领早饭一样,迅速的排成了一条长龙般的队伍。

    右边局势已定。沈云收回目光,不管底下的人们脸色如何,翻开了摆在自己面前的名册:“王长伯。”

    王坊主的弟弟从蒲团上站了起来,不紧不慢的走到矮脚长案跟前,站定,抱拳:“王长伯见过主公。”

    沈云抬头看着他,微微颌首,掀开大托盘上的红绸布。

    底下是两叠厚厚的纸。左边的那叠看上去象是一份书单;右边的那叠则是身契。

    沈云从左边那叠上拿起一张来,递给王长伯:“你的奖励是,可以抄录这份书单里的任意一本书。”

    书单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蝇头小字,上面有数十个书名。王长伯心中好不焦急。一时之间,叫他如何选择?

    “莫急。”沈云又道,“这份书单你拿回去。月底的时候,齐伯会统一向你们收集结果。”为什么是月底呢?因为他后天下午就要回藏书阁当值了。到月底的时候,才能交差回来。

    太好了。王长伯窃喜,提笔在登记簿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又抱拳行了一礼,转身回原位坐下来,迫不及待的细看起书单来。

    《破云剑法》!《流沙拳十三式》!只是看了前两个书名,他的脸上便现出狂喜之色。真的是武功秘籍!主公诚不欺我!

    左边也有当场发还身契的。不过,他们远没有右边的人们那般激动。一来,他们早就知道了自己今天肯定能削去奴籍。这是主子们十分肯定的告诉他们的;二来,与右边的那些人不同。人家能脱藉,全是因为通过了大人的考验。而他们脱藉,却靠的是主子们的恩赐。所以,右边的那些人,脱去奴藉,那是真的脱了藉。而他们……主子们这几天可是反复敲打过他们:莫忘了旧主的恩情!

    有不少人接过自己的身契之后,心底里甚至生出一丝惆怅——那个青石墩,自己其实也搬得动!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沈云这边已经事了。

    齐伯他们那边,时不时的有人加入,前头有人通过了考验,后头又新进来不少人,长龙般的队伍不见变短。这样的情况,过了一个多时辰才随着新来的人渐渐少了,才有所改变。

    不过,这会儿,也只有四个人在排队了。但是影壁后头的人,还是不少。到目前为止,上场的人,都通过了考验。他们领回了自己的身契,个个亢奋不已,继续留在场下看热闹,没有回去。齐伯见他们都很安分,没有添乱,便也由他们去了,没有出言打发他们走。

    差不多了。沈云起身,准备先行离开。

    “你们找谁?”就在这时,大门那边,丁叔大叫了起来。很明显,他的声音有些慌乱,不知所措。

    发生什么事了!沈云不由拧眉,看向影壁那边。

    “大叔,请问里边的考验是否还没结束?”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响起。

    “还没。”丁叔应道。

    “太好了。姑娘,我们赶上了!”另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喜道。

    “喂,你们到底要做什么?”丁叔急了。

    而沈云却已经听明白了。他飞快的扫了一眼窃窃私语的人们。很快,他发现有几个人如坐针毡,脸色很不好看。

    心底里轻笑一声,沈云扬声吩咐道:“丁叔,来者是客。请她们都进来。”

    “是。”丁叔也响亮的回应。

    那几个人的脸色变得更不好看了。



    所有人都转身看向影壁后面。

    少顷,一队身着劲装的女子出现在大家面前。

    “娥姐儿,你来做什么?”左边,刘老爷再也忍不住,呼的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紧接其后的是坐在他旁边的一位年轻男子。

    沈云记得他。这位叫何小宝,是刘家的赘婿。

    齐伯的反应很快,心中惊诧不已——咱们沈爷真的神了!竟然连刘玉娥今儿也会来凑热闹都料到了。

    刘玉娥养在深闺。他自然是没有见过的。不过,刘老爷刚才的那一嗓子,已经叫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位被四名侍女护着的红衣少妇的身份。

    他抢在刘老爷之前,迎上前,在刘玉娥面前站定,打了一个拱:“不知刘姑娘到此有何指教?“

    一声“刘姑娘”,令刘玉娥提着的心踏实了大半。她示意侍女让到一边,福身行了一礼:“请问齐伯,没有报名的,今天能不能也参加考验?”

    死丫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刘老爷只觉得后背一阵冰凉。捋起宽大的袍袖,欲冲上前去,将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孽女拖回家去。

    旁边,何小宝赶紧将老丈人拦住。

    刘老爷横眉立眼的回头。见他家赘婿一反往常唯唯是诺的样子,冲自己飞快的瞥了一眼主位上。

    他立时明了。

    这里是主公府上,而不是他的刘府。并且,主公今天亲自坐镇,足以见主公对组建私勇一事的重视。他若是在这里教女,岂不是等于当众打主公的脸。

    女婿提醒得对!险些咬碎了一口钢牙,刘老爷方勉强按住心头“噌噌”上窜的怒火,只是用一双泛红的眸子,死死的盯着那个孽女。希望死丫头畏着他的眼神,自个儿滚蛋。

    可惜,刘玉娥主仆五个根本就没往他这边看。她们好象压根儿就没有听到他先前的那一声大吼。

    影壁的后面,齐伯笑答:“报名的截止日期是今天中午。之前若是来不及到三位坊主大人那里报名的,到小老儿这里当场报名,也是一样的。报了名,就能排队参加考验了。”

    “太好了!姑娘,我们赶紧报名吧!”左边的那名侍女满脸雀跃,拍着巴掌,又是一声欢呼——所有人都听出来了。先前在大门口的那声“太好了”,就是这个声音。

    满场讶然。刘娘子今天闯进来,竟是想要参加私勇!

    场上,不管是左边,还是右边,“轰”的一声,炸开了锅。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爹,不能叫娥姐儿在这里闹事。”何小宝悄声说道,“主公会怪罪的。”

    刘老爷闻言,心中一凛。再加之,收到四周看过来的眼神,他觉得自己好象被当众扒了个精光。八辈子的老脸,今儿都给丢在这里了!

    他不再犹豫,捋起袖子,一把甩开何小宝,挥舞着拳头,飞冲过去:“孽女,滚回家去!”

    说时迟,道时快。眼见着他象道旋风一般,就要冲到刘玉娥等人面前。老罗抢步上前,伸长臂去拦人。

    刘老爷四十多岁,因为资质不是很好,所以早年考中了初级武者之后,又接连考了三次中级武者,皆没有通过之后,便彻底死心,放弃了武考之路。

    他自恃有拳腿功夫伴身,哪里会把一个不显眼的车夫放在眼里!

    再者,他心中迁怒这些下贱的东西看戏不怕台高,将刘玉娥一行人放进来,令他颜面全无,也有心从老罗身上找回场子。故而,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暗中往紧握的拳头上攒了一把劲,咆哮道:“孽女,我打死你!”

    他舞着拳头,这般来势汹汹,老罗自然是拦不住的。

    但是,老罗信不过自己,却信得过他家沈爷!

    昨天晚上,沈爷说了刘玉娥有可能会来闹场之后,特意吩咐他,刘老爷翁婿二人若是敢出来跟着闹事,叫他来一个,拦一个;来两个,拦一双。

    “有我在,你不要怕。只管放手去拦人!”

    所以,老罗横下一条心,也不管不顾的正面拦了上去。

    刘老爷心里冷哼:不长眼的贱骨头,讨打!

    当即,挥舞着一双拳头,用尽全力往老罗面上砸下去。

    刘玉娥主仆五个完全被刘老爷这副拼命的模样给吓呆了。一个个惊恐万分的站在原处,连尖叫也忘记了。

    齐伯和从影壁后边冲出来的丁叔,也是齐齐被他身上那迫人的气势镇住,本能的脚下一顿。

    自从知道自己以后要给第二批报名的私勇们当教头之后,老罗学拳越发认真。这些天,他几乎是把所有的空余时间都放在了学拳、认穴位等上面。

    初有成效。按沈云的说法是,他已初步养出了拳感。

    什么叫拳感?大家都听不明白,老老实实的向沈云请教。

    后者笑了笑,突然伸出一只拳头,去打老罗的脸(当然,没有动用真气,并且力道、速度等连半成也没有用到。)

    而老罗只觉得一道黑影过来,本能的伸出双手去挡。

    沈云的拳头在离他的脸寸把远的地方停住了。

    而他的一双此时才抬到腰间。

    “喏,这就是拳感。”沈云收了拳,笑道,“只是速度和力道,都还太差。还需下功夫苦练。“

    所有人都明白了。等沈云离开后,他们又私底下试了试,发现真的只有老罗练出了拳感。其他人……嘿嘿,根本就反应不过来。

    而老罗大受鼓舞,练得越发的勤奋。

    话又说回来,眼见着一双拳头砸了下来,他的反应也不俗,双手也握成拳头,用尽全力架了上去。

    可在刘老爷的眼里,完全不够看。

    他更加的放肆。心中发狠:下作玩意儿,也敢拦本老爷!今儿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老爷我……

    哪知,心中的狠话还没说话,突然之间,他只觉得两个肩头突然一麻,转瞬之间,两条胳膊绵软无力,跟泡发了的烂面条一般,完全使不上劲来!

    下一息,老罗的一双拳头稳稳的架住了他的一双拳头。

    咦,一点力度也没有!跟棉花团似的!

    老罗心中大喜,就势使出“玉带缠腰”,双手看似是扶住刘老爷,实则是暗中用尽全力,象钳子一般,牢牢的扣住后者一双手腕的脉门,笑嘻嘻的说道:“刘老爷,有话好好说!”

    矮脚长案的后头,沈云收回左手的食指与中指。刚才,他看中时机,接连弹出两道真气,封住了刘老爷的肩上大穴。后者的拳头要是还使得出一丝力气,那真是见了鬼了!



    刘老爷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个卑下的贱民车夫竟然真敢跟他这个堂堂的初级武者大人动手!

    并且,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使尽全力,却一照面却被对方锁住了双手的脉门!

    怎么会这样?这家伙,明明看着只是做惯了气力活,长了一身犍子牛而已,实则并没有拳腿功夫伴身!

    脉门被扣住,就相当于蛇被捏住了七寸。刘老爷哪里还敢妄动?好比是被一大盆冰水当头烧下,回过神来,他什么火气也没有了。

    老罗感觉对方完全软了下来,手上没有松劲,笑嘻嘻的说道:“刘老爷,请息怒。“紧接着,压低嗓子,仅用两人听得见的声音,又说道,”万事自有我家主人做主呢。”

    没有讨到半点便宜,反而被当场制住。刘老爷还能怎么的?所以,再一听到老罗的暗示,他斗志全无,垂下头来,连连点头:“是。”

    于是,老罗扶着他,其实是将人扣到一旁的树荫下:“您不舒服吗?要不先坐在树底下歇一歇?”

    “是。”刘老爷顺从的席地而坐。

    老罗这才松开对他的钳制。

    重获自由的刘老爷却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没脸见人了!他痛苦的双手捂住了老脸。

    左边,何小宝见自家老丈人完全被制伏,心底里的那点子小心思全没有了,悻悻然的又坐回了蒲团之上。

    殊不知,刘玉娥其实一直有暗中留意他这边的动静。见状,前者的眼底闪过一道黯然,心道:这便是我爹为我招的好夫婿。

    这还吃着刘家的饭,翅膀没硬呢。要是等到将来,爹娘老去,他渐渐得了势,那还了得!

    刘玉娥心里愈发坚定,向齐伯又福身行了一礼,谢道:“多谢齐伯告知小女子。小女子现在向您报名。”

    “且慢!”不等齐伯出声,左边有人站了起来,高声打断道。

    刷刷刷。除了在树底下“歇一歇”的刘老爷,所有人的目光闻声望了过去。

    沈云的记性很好。尤其是第二次在玉栖观入梦之后,几乎能做到“过目不忘”。他认出来了,这一位姓武,单名一个“雄”字。他长得虎背熊腰,看着倒也名副其实。今年三十有一,初级武师,是武家家主的长子。

    旁边,武家家主没有料到长子此时会出头,面上现出恼意——小畜牲,一双招子没带身上吗?没看到老刘刚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讨到,一个照面就被制住了!主公这边的水,深着呢!

    现成的例子摆在那里。他可不想去树底下与刘老爷作伴。于是,掩了恼意,紧抿着嘴唇,坐在蒲团上,冷眼看着自家长子呆会儿怎么出丑。

    武雄感觉到了自家老爹身上泛出来的森森寒意,不由打了个寒战。但,他如今已站了出来,如箭在弦,不得不发。

    深吸一口气,他故作镇定的喝斥道:“刘家娘子,今天是主公考验私勇。你一个妇家人家,跑出来,吵吵闹闹的,不得安生,成何体统?”

    刘玉娥冷笑:“不知这位老爷什么时候、哪只眼睛,看到小女子吵吵闹闹,不得安生了?”

    “你!好一个牙尖嘴利!”武雄没有想到自己的喝斥竟然没有用,顿时觉得脸上无光,威风扫地,“我不与你一个妇人一般见识。看在多年街坊的情分上,我好心劝你,莫要在这里撒泼。还是跟主公告个罪,速速回家去吧。”

    刘玉娥环顾四周,朗声说道:“好叫这位老爷知道,小女子今天就是来报名,参加私勇考验的。”

    话音刚落,武雄涨红了脸,义愤填膺的又一次喝斥:“胡闹!私勇大计,关乎我们三条街几十户人家的安危,是你一个女子能掺和得起的么?”

    “就是。”

    “女人家家的,出来抛头露面,不好,很不好。”

    “刘家娘子,你看你爹都被你气成什么样子了?还是莫要再闹了,回去罢!”

    左边的几位老爷见主公没有动怒的迹象,自恃年长,也纷纷出声,坐在蒲团上指手划脚。

    一群该死的老家伙!刘玉娥的四位侍女气到小脸煞白,一个个捋了袖子,欲上前与他们理论。

    刘玉娥却根本就没有理会他们,而是又向齐伯请教道:“请问齐伯,招名参加私勇,需要什么条件?”

    齐伯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们这三条街里的人,不论身份、地位,只要身无恶疾,不良于行,皆可报名。”

    刘玉娥展颜轻笑:“小女子姓刘,名玉娥,是前街刘家的小女儿。身无恶疾,手脚便利。请教齐伯,现在可否报名?”

    齐伯抬头看了一下天色,太阳尚未居中,遂点头应道:“尚未到正午,第二批报名的期限还未过。所以,还可以报名。”说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刘娘子,请先去那边排队,参加考验。等您通过了考验,再补登报名册也不迟。”

    刘玉娥又问道:“小女子的这四名侍女是否也能报名?”

    齐伯答道:“这要看四位姑娘的身契是否在你们刘家。”

    “在的。”刘玉娥很肯定的答道,“她们是我们家的家生子,一出生,身契便在我家了。”

    “那自然是可以的。”齐伯笑了笑,“不过,之前并不知道四位姑娘今天会来报名,所以,你们的身契暂且没有翻找出来。呆会儿,如果你们通过了考验,只能先登名。至于你们的身契,要稍晚些时候,才能给你们。”

    “没事的。”

    “多谢齐伯。”

    四名侍女喜出望外,纷纷福身行礼道谢。

    刘玉娥领着她们去影壁后头排队。

    齐伯是主公的管家。他刚才回答得中规中矩,并无偏袒。更重要的是,主公全程坐在那里,一字未发。

    事已至此,在场之人若是还不能领会主公的意图,那么,就是傻子了。

    这里没有傻子。所以,现场安静了。

    树荫底下,刘老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两个掌心里抬起了头。他一脸错愕的看着自家小女儿昂首掏胸的站在金灿灿的阳光里——主公真的没有怪罪之意!他准许了娥姐儿的胡闹!

    女婿哪有亲生女儿的靠得住?如果娥姐儿真的能得到主公的支撑,象个男子一般顶门立户,我丢这点子脸,算得了什么!

    刘老爷抹了一把脸,乘大家没往这边看,悄悄的走了。

    何小宝巴实巴交的坐在蒲团上,眼观鼻,鼻观心。全然无视周边那些怜悯的目光。



    那块青石墩也是有几十斤重的。没看到先前有几个半大小子因为人还没长成,气力小了些,差一点儿没有通过考验吗?

    刘玉娥她们一看就是没有拳脚功夫伴身的。

    左边这边,不少人伸长了脖子,坐等五个弱女子出丑。

    很快,前面四个男子都通过了考验,轮到刘玉娥她们了。

    “我先来。”不等齐伯发问,刘玉娥对四名侍女说道。

    “是。”站在前面的那两名侍女依言退后,站到了队伍的末尾。

    齐伯问道:“刘娘子,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刘玉娥握着双手应道。

    齐伯指着身后的长案,好心的提醒道:“记住,只有半柱香的时间。”

    “是。”刘玉娥不慌不忙的走到青石墩旁边,俯下身子,就去搬青石墩。

    沈云看明白了——这位肯定是天生神力!

    果不其然,下一息,刘玉娥轻巧巧的抱起了青石墩。

    齐妈很想暗中帮她一把。不过,她还是谨遵沈云昨晚的叮嘱,一视同仁的在青石墩离地的那一刹那,点燃了插在铜香炉里的半截香。

    刘玉娥还是不太自信,生怕超过时间,抱着青石墩,小碎步的跑动起来。

    只要是开过蒙的人,都能感觉得到她的步伐毫无章法可言。沈云不由在心中暗叹:可惜了,天生神力!

    好在,刘玉娥这回抓住机会,勇敢的从深闺内院走了出来。

    为时未晚也。

    没有任何的悬念,刘玉娥顺利的通过了考验。

    在她将青石墩轻轻的放回原地时,齐妈立刻举起铜香炉。

    齐伯看了一眼,特意加了一句:“半截香还剩下三分之二多,刘玉娥,通过!”说罢,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刘玉娥,请上前登记名字,领取奖励。”

    “是。”刘玉娥满面飞红,一双眸子流光溢彩。

    排队的四名侍女比自己通过了还要高兴,无不握拳欢呼。

    刘玉娥是良民,所以,老罗递给她一张书单,叫她回去仔细思量之后,再做决定。记得在月底之前报给齐伯知晓就行。

    刘玉娥领了书单,向老罗道了谢之后,转身看向右边的主位,准备向沈云道谢。

    可是,矮脚长案后面,哪里还有主公的身影?

    明明自己放下青石墩的时候,主公还端坐在那里的。

    刘玉娥知道如果没有主公的默许与支持,自己今天可能连大门都进不来。于是,她感激的冲空着的主位福身行了一礼,然后才退到白线后头,看四位侍女过考验。

    刘玉娥轻轻松松的通过考验之后,所有人都以为主子都这么厉害了,身边的丫环还能差到哪里去?只怕是力气一个比一个大吧!

    有些人甚至在心里犯起了嘀咕:老刘在哪里找来四个力气大,长得又清清秀秀的丫环?

    但齐妈却不敢赌老刘家的丫环们个个长着柳条儿一般的身段,却力大如牛。乘大家的目光不再注意这边,她折香时,稍微做了点手脚,给每个姑娘都多留了一指头的长度。

    也多亏她做了这点手脚。

    四个侍女都是寻常的年轻女子。她们使出了吃奶的力,个个都是压着时间,勉强通过了考验。

    “姑娘,我们都通过了!”四人喜不自禁,汗涔涔的拥着刘玉娥,一把汗水,一掬眼泪的,哭了笑,笑了哭。

    别人没有留意,刘玉娥却是看得真切,知道齐妈暗中相助,功不可没。她暗中记下这份恩情,带着四名侍女齐齐向空着的主位又行了一礼,这才在人们的议论纷纷之中离去。

    “还有要参加考验的吗?”齐伯环顾场外,朗声问道。

    “有,怎么没有?”齐妈从长案后头站了出来。

    齐伯转身看了看,笑着也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规矩都熟,小老儿就不重复了。您请!”

    一点儿也不意外。因为齐妈此举是昨晚沈爷布置下来的。如果没有刘玉娥主仆五个,她早就站出来了。

    齐伯看着自家婆娘兴冲冲的背影,一时兴起,吼了一句:“老婆子,悠着点儿啊,莫闪了你的老腰!”

    “死老头子!”齐妈转身,红着脸,啐了一口。

    “哈哈哈……”左边围着看热闹的人们冷不丁看到老两口秀了一把恩爱,无不捧腹大笑。

    齐妈的劲大着呢。顺利通过。

    紧接着,罗婶与阿花姐也一齐出来,通过了考验。

    一而再,再而三,左边的人们终于彻底领悟到了主公的意图。不管心里如何作想,但至少面上,他们不敢再现出一丝不满之意——有伤风化又如何?谁叫他们的拳头都不及主公的小指头粗呢!

    而右边的人们却心里纠结不已:要不要回去把家里的女子们也都唤来呢?

    刘家的那四个十个指头养得跟葱白一般的大丫环都能通过,没道理我家粗养的丫头们过不了……

    可是,不等他们下定决心,太阳爬到了长空正中。

    齐伯伸手搭在额前,看了看天色,宣布:“时间到。第二批报名截止。考验结束。”

    “唉。”人们满腹心事,禁不住轻声长叹。有的人是心中犯悔——在多好的机会,就这样白白的错过了;而有的人则是感叹时间过得太慢——要是早结束半个时辰,多好!刘玉娥她们几个就没有时间出来作妖了;还有人是在心里犯愁——回去之后,要如何面对家中的女子们……

    不过,刘玉娥主仆五个倒是提醒了他们。所有人在离开之前,都冲空着的主位行了一礼。

    除此之外,田管事等人都满脸祟拜的围着老罗:“罗大哥,好厉害!”

    老罗知道自家事,有些不好意思的冲大家连连拱手:“哪里!哪里!”

    送走人们之后,大门一关,齐伯等人顾不得收拾会场,也都围到老罗身边,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刘老爷是初者武者大人呢。老罗,你真的一招就制伏了他?”

    “是呀,老罗,你怎么做到的?”

    “我当时看到,老罗你使的是‘玉带缠腰’,是不是?”

    ……

    老罗老实答道:“他们不知道我的底细,你们还能不清楚吗?肯定是咱们沈爷暗中相助呗。”

    “可是,咱们沈爷离得那么远……”

    “也没见他的手动啊!”

    大家都难以置于信。

    老罗也很好奇,提议道:“我们一起去问一问。”

    “好!”

    正好今天的差事做完了,也要去回复呢。于是,他们一齐去了东厢房。

    沈云听完,答道:“很简单。我用真气,隔空点住了刘老爷双肩的两处大穴。”

    这两天,大家也学到了几处要紧的大穴。是以,一听就明白了。

    “沈爷,您怎么昨晚就知道刘玉娥今天一定会来呢?”齐妈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沈云笑了笑:“是你、阿花姐,还有丁叔,你们告诉我的呀。”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都看到对方是一头雾水。

    齐伯心思一转,恍然大悟,在一旁替大家解惑道:“这些天,你们每天跟沈爷说了不少刘家的闲话。沈爷定是从那些闲话里推算出来的。”

    “没错。”沈云很肯定的点头,“今天能够这般顺风顺水,你们当居首功。”

    他的听力还没有强大到可以覆盖整整三条街的地步。所以,没有赵宣的听风堂,前些日子,他跟着了凉一般,耳不聪,目不明。这两天,齐伯他们都通过自己的人脉,四处打探消息,他对三条街的动态,了如指掌。齐伯他们几个加起来,消息面甚至比赵宣还要宽一些。

    他大受启发——正如人要靠两条腿走路,才稳当。他光靠一个听风堂,等于只有一条腿,远远不够!

    刘伯他们足以弥补赵宣和听风堂的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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