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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又到了去藏书阁当差的时间。

    午饭前,阿花姐提了一个三层的大食盒,送到东厢房:“沈爷,这些是给您做的宵夜。您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吃食方面千万别太迁就了。总共才几步路远,要是膳堂里的饭菜不合口味,在家里做好,给您送过去也便利得很。”

    沈爷曾给大伙儿展示过一样能存东西的法宝。她的印象很深。热腾腾的食物搁里头好几个月,再拿出来,就跟刚出锅一般,依然冒着热气儿。所以,她变着花样儿,一气给做了十五份宵夜。一点儿也不担心放久了,这些食物变馊了。

    “有这些就很好了。”沈云笑道。他对吃食真不讲究。之前,跟阿花姐他们编排虎跃堂膳堂里的饭菜没油水,以至于他晚上想吃宵夜,也就是为了解释为什么会把闭关期间多余的饭菜收进百宝囊而已。齐伯他们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而他也并不想过多的解释,是以,就随口编了一个理由。

    相处了小半年,阿花姐也知晓他的脾气,是真不想家里送饭,便没有再坚持,离开东厢房,自行忙活去了。

    沈云打开大食盒,十五份热气腾腾的宵夜色香味俱全,还不带重样的。可见,阿花姐是费了大心思。他笑了笑,将它们取出来,都放进了百宝囊里。

    他没有吃宵夜的习惯。这些食物收在百宝囊里,三五月的都不会坏。当储备粮,以备不时之需,挺好的。

    这次回来,他基本上安顿好了三条街,没有后顾之忧:小五行阵,布好了;私勇的运作也步入了正轨;七天前,陈家旧宅前院的屋子也全分配了下去,解决了第二批私勇的住宿问题。

    是以,和往常一样,吃过午饭后,他独自回了虎跃堂。

    办完交接,他自管事的差房里出来,在一楼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叶罡。他穿着虎跃堂的弟子服,手里拿着两本书,看样子刚刚借书出来。

    “是你!”叶罡一脸惊喜的望着身着青色管事布袍的沈云,先出了声,“你不是在李家做事吗?什么时候到这里做管事?”

    真的是意外之喜。他没有想到沈云也混进了虎跃堂。

    沈云点了点头:“我来仙都游学三年,在这里谋到了一份管事的差事。做了差不多半年了。”指着对方身上的弟子服,忍不住问道,“你……是这里的弟子?”

    他知道,叶罡是仙门里的弟子,地位应该还不一般。现在,却穿着虎跃堂的弟子服,不用说,肯定是有缘由的。生怕自己会漏馅,坏了叶罡的事,所以,他自个儿隐晦的问了出来。

    倒是机灵得很。叶罡闻言知雅意,答道:“三年前,先父过世。我守完孝,来仙都投奔远房的伯父。伯父见我有两分资质,不忍让我半道上荒废了,便举荐我来这里学武。”

    沈云“哦”了一声,温言宽慰道:“虎跃堂是仙都数一数二的大武堂,你来这里学武,差不了。”心里却忍不住猜测:他说的这番话里,恐怕只有‘三年前,先父过世’这句话是真的。只是,他堂堂的仙门得意弟子,为什么要混进虎跃堂里当弟子呢?

    一时之间,面上虽不显,心思却转得飞快。

    很快,他想到了一桩事——虎跃堂接了色目族的比武帖。

    转眼,三个月的期限过去了大半个月,可是,虎跃堂上下象是没有这回事一般,到目前为止,连选拔参赛弟子的风声也不曾有。这事蹊跷得很。会不会虎跃堂担心不敌色目族,堕了仙都第一的名头,打一开始就是向仙门求援啊?

    要是这样的话,叶罡身为仙门的得意弟子,摇身一变,成了虎跃堂的弟子,就完全说得通了。

    沈云心里挺不赞成的。说好是武者之间的较量。虎跃堂如此行事,有何诚信可言?

    这时,自里头又走出来两名十七八岁的弟子。看到叶罡,其中一人问道:“四正兄,你不是要先回寝舍吗?怎么还在这里?”

    叶罡看了一眼沈云,笑道:“这位沈管事与我是同乡,忍不住多聊了几句。”

    这两名弟子,沈云脸熟。他们是虎跃堂的精英弟子。

    精英弟子们要不资质出众,要不家世、背景不同寻常,所以,他们的眼里哪里看到得他这样的小管事?

    闻言,两名弟子向沈云敷衍的略一颌首。那名弟子又道:“四正兄,你还回寝舍吗?要不与我们一道先去膳堂用了饭?”

    “好啊。”叶罡看向沈云,“沈管事,这两位是我同寝舍的舍友。不知沈管事用过饭了没有?相请不如偶遇,沈管事也与我等一道,如何?”

    那两名弟子不约而同的撇了撇嘴。叶罡此举,真是太抬举这位小管事了。

    沈云也不想与这些眼高于低的公子爷们一道用饭。于是,满怀歉意的笑绝:“谢谢您的美意。我在外头已经用过饭了。”见另外两人称叶罡为“四正兄”,一时之间,他拿不准这是他们为叶罡新取得绰号,还是叶罡的化名,所以,只能以“您”相称。

    “那便改天吧。”叶罡抱拳与沈云道别,与舍友们一道离开了。

    一道晚风吹过来,亦将他们的谈话带了过来。

    “四正兄,你跟鸿云武馆的废物客气什么?”

    “什么?”

    “哎呀,你还不知道啊?他呀,在咱们武馆是出了名的……”

    沈云挑了挑眉,没有再听下去。他一心想在虎跃堂做一个隐形人,不然竟混成了“出了名的”、“鸿云武馆的废物”。

    呃,我这样子,是不是给鸿云武馆丢了脸呀?

    轻轻的甩甩头,沈云径直去了后院。他看得出来,刚才叶罡是诚心相邀,并不是与他客套。所以,既然说已经吃过了,今晚便不好再去膳堂用饭。反正百宝囊里的饭菜多的是,饿不着他。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晚上,叶罡竟然过来拜访他。

    “抱歉得很,都是我多嘴多舌,害得你不好去膳堂吃晚饭。”叶罡进了屋后,对着窗下的小桌子一扬右手。象是变戏法似的,桌上多了一只竹食盒。

    沈云暗惊——修士们都是这般心细如尘吗?



    话既然说开了,沈云又见识到了仙门弟子的厉害,也不好再相瞒,直言道:“多谢叶公子挂念。我有储物袋,里头备着吃食。刚才已经用过了。”

    叶罡笑道:“自先父过世后,家里失了顶梁柱。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我早就不再是什么大公子。先父临终前,给我取字‘四正’。如果沈道友不嫌弃,以后,我们彼此以字相称。”

    在高门大院里,男子二十取字。但也有例外。比如说,不及二十岁,进了功名,便可提前取字;象叶罡这种长辈临终赐字,也是特殊情况。

    沈云出自贫家,离二十岁还差着好几年,又未进功名,何来的字?

    他如实以对:“我还没取字呢。在鸿云武馆的时候,师兄们常唤我‘云弟’。四正兄如若不嫌弃,也可这般唤我。”

    “云弟客气了。”叶罡有些尴尬。以沈云之能,先前肯定听到了两名舍友背后说的那些闲话。

    他再次表示了歉意,“我没有想到他们会这般编排云弟。”两人的嘴实在是太快了,当时,他真是想制止都来不及了。

    “无妨。我本来就是在这里混日子。等混满三年,我便要回武馆了。”少时的颠沛流离,以及近年来的江湖历练,叫沈云很难轻易相信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哪怕对方曾经于他有过大恩惠。从打开门看到叶罡的那个时候起,他就在心里猜测叶罡今晚的来意。

    与叶罡仅有的几次见面,他都充分见识了后者的仔细。所以,他绝不相信,叶罡真的只是为他送晚饭而来。

    思来想去,他最后还是想到了与色目族的比武上。

    而叶罡应他的邀请,在屋里唯一的椅子上坐下来后,也没有再废话,直奔主题:“前段时间,色目族给虎跃堂下了比武帖。这事,云弟可知晓?”

    屋里的五斗柜上备有茶水。沈云将食盒提到柜子旁,倒了两碗热茶出来,将其中一碗递到叶罡面前,点头应道:“听说了。色目族准备在虎跃堂的旁边盖新武馆。结果,招徒的风声放出去后,却一直无人问津。他们便给虎跃堂下了比武帖,给自己涨名声。不过,大半个月过去了,我一直没有听到虎跃堂选拔比武的弟子。”

    “他们哪里敢选弟子。”叶罡接过茶碗,道了谢,“据可靠的消息,色目族那边派了十名很厉害的法师,准备到时冒充武者出战。”说罢,揭开白瓷茶盖,小啜一口。寻常的白瓷茶碗里装的是上等雀舌。泡茶的水也是寻常凡物。他心里纳闷极了:上品雀舌再价高,也只是凡俗之物。沈云竟然用俗世的茶水交待他,是身上带的的灵茶喝光了吗?

    要是在仙门,此举可谓失礼之极。

    他抬眼再看了沈云一眼,他后者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心里更加好奇了。

    喝惯了灵茶,哪个还喝得下俗茶?他礼貌性质的浅啜一口,便放下了茶碗。

    “啊,竟有这等事?”沈云的注意力不在茶水上面。听了叶罡的爆料,他大吃一惊,心道:所以,虎跃堂才向仙门求援。

    叶罡很确定的点头:“仙庭已经吃过色目族的一次亏了。先前,色目族的法师们向仙庭挑战,也是用的这一招。明明说好他们出中级法师,仙庭这边出金丹真人,双方点到如此。哪知,上了比武台后,色目族派出的全是大法师。他们的大法师相当于元后境。仙庭派出的金丹真人如何能敌?他们全是仙门里的精英子弟,个个喋血比武台,尽数殒落。”

    “色目族,简直可恶之极!”沈云气愤之至,险此洒了手里的茶水。他虽然对仙庭没有半分好感,但是也不见得异族如此撒野。

    “所以,这一次,虎跃堂探得确切的消息后,立刻向仙门求援。”叶罡望着沈云的眼睛,接着说道,“我们才吃了一次亏,哪里再吃第二次同样的亏?仙门接受了虎跃堂的请求,将十个名额派发了下去。我的师门也得了一个名额。师父派我过来参加比试。云弟是不是也得到了名额?”

    鸿云武馆里有不少仙门的金丹真人坐馆,叶罡见沈云已脱凡超俗,本能的想到是暗中拜入其中一人的门下之缘故。如果没有仙门的秘法洗髓伐经,象沈云这种没有灵根的凡人,如何能引气入体,踏上仙路?

    “没有。”沈云摇头,“我是听了四正兄刚才所言,才知名额一事。”他本想说自己就是一介凡人,连仙门的门朝南还是朝北,都不知道。但是,转念一想,从在无名小山谷里偶遇开始,叶罡在无人的时候,都是以道友相称。先前,他还以为叶罡是谦逊,现在看来,也不全是。叶罡似乎确定他是修道之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让他这般误会了。只可惜大家都不熟,若是明问,未免有交浅言深之嫌。是以,他暂且按下心中的疑问,寻思着若是以后能混熟,再寻个机会问一问。

    叶罡见他目光清澈,神色坦荡,没有说假,便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起身笑道:“哎呀,光顾着说话,记不得时辰了。弟子院那边晚上要点名的,我得走了。云弟这里倒是清净得很。改日,等我请到了假,再来与云弟秉烛夜谈。”

    果然是为了与色目族的比武一事而来。“好啊,随时扫榻相迎。”沈云起身相送。

    “请留步。”走到门廊,叶罡拦住了他。

    “慢走。”沈云一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里,这才转身回到屋里。

    窗下的小木桌上摆着两只白瓷茶碗。沈云走过去,揭开叶罡喝过的那一碗。里头的茶水基本上没有动。

    他去过玉周山坊市之后才知道,这世上除了“灵米”,还有“灵茶”。叶罡是仙门的得意弟子,想来平常喝的都是灵茶。上等雀舌再好,也不及灵茶。

    这是被嫌弃了呀。

    不过,叶公子礼下于人,刚才可没有半点轻视之意。就是冲着这份胸襟,他也敢担保,叶公子绝非池中之物。

    只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沈云笑了笑。

    虽然叶公子为人温润谦逊,但是,几次交往下来,他都有一种直觉,自己与叶公子是两路人。

    他很小的时候就混迹于市井,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渐渐的就养出了这种直觉。等到进入鸿云武馆学艺,它已相当准确,鲜有错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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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沈云又换上夜行服,在夜色的掩护之下,出城而去。在无名小山谷里借灵气。

    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到了叶罡的眼里。

    叶罡其实也不是故意的。他自持是仙门的精英核心弟子,还不至于去跟踪一个寻常弟子。

    没错,造访之后,他更加确定沈云是在鸿云武馆里得了哪位金丹真人的青睐,被收为仙门弟子。他对鸿云武馆来仙门招贤的事,也略有耳闻。别看贝侯那时在仙庭已举足轻重,但是,在仙门里,他的名望还不足以打动十大门派。所以,他能请到的都是一些二三流门派里的金丹长老。这些人收的徒弟,只能算仙门里的寻常弟子。比如说,这次援助虎跃堂之事,显然沈云是不知情。这便是受身份限制。

    仙门是什么?

    说来话长。

    仙门其实是修真联盟会的自称。早在仙庭之前,它便存在了。最初,它也就是十来个门派悄悄的凑在一起,抱团取暖。

    那时,仙帝还不是仙帝,只是一个部落族长。他主动向当时还不是很有名的仙门提出结盟。

    双方一谈即合。从此,仙门暗中为仙帝招兵买马。

    待到仙庭成立,仙帝兑现当初的诺言,将整个修真界划入仙门的碗里。好吧,其实,那时,仙门也已坐大,足以与仙帝平分秋色。仙帝不想兑现诺言也难。

    物换星移,沧海变桑田。两百多年下来,仙门还在,但内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最初的十大门派近半凋零。如今的十大门派,有六个是后来崛起的。

    叶罡所在的门派,叫做正清门,在仙门十大门派里位列第三,就是后来居上的新秀。

    他是掌门泰阳真君唯一的亲传弟子,自然就是仙门的精英核心弟子。他虽然对沈云身为凡人能超凡脱俗,很是好奇,但是,他自有他的骄傲。确定沈云不在此次任务范围之内,纵使再好奇,他也不屑于行偷窥之事。

    之所以,偷偷一路跟踪到小山谷,是因为他无意之中发现沈云半夜三更的,身着夜行服,潜出武馆。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撞破沈云深夜外出。

    再一联想到自己刚刚才向沈云透露了与色目族的比武之事,他心里不由“咯咚”作响,暗道:该不是我一时嘴快,坏了比武大计?

    如此一想,他不假思索的尾随而去。

    看到沈云仍然放着灵力不用,象个凡人高阶武者一般,用的还是真气,他忍不住再次摇头这是哪个门派教出来的一朵奇葩?

    待跟踪到几天前曾露宿过的小山谷,叶罡的心不由猛的一提:这家伙是在暗中调查我吗?

    好在,沈云只是在小山谷里转了一圈,便在一块避风的大山石上打起坐来。

    叶罡见状,怪不好意思的。呃,他怪错了人。这处小山谷环静清幽,灵气比别外要略微充沛一些。看样子,是沈云选中的练功之所。

    他尴尬的挠了挠头,准备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沈云已调息完毕,开始借用灵气。

    叶罡无意之间瞥见了沈云接连打出来的两道手势,惊落了下巴。

    这,这是……大手印!

    师父曾给他看过一枚残简,是远古的巫咒之法。当时,师父还无比遗憾的告诉他:“只可惜天神宗覆灭之后,巫咒秘法也跟着失传了。为师好不容易找到这枚玉简,却是残本。没有实际的意义。“

    他看过那枚残简,里头提及了大手印的两个手势,恰好与沈云刚才打出来的,一模一样!

    顿时,心思飞转。他越想越觉得沈云的种种怪异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莫非沈云是巫咒秘法的传人?

    这么一想,两条腿就象被粘在地上一般,再也挪不动半步。

    果不其然,沈云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更是他见所未见过的。

    看到沈云象条巨鲸一般,用丹田大肆吞食四周的灵气,他险些惊呼出口。哪有这般吸纳灵气的?

    丹田于修士来说,是何等重要的所在。将没有炼化的灵气直接纳入丹田,就不怕伤到丹田吗?

    在仙门里,这是随便找一个弟子,都知道的修真常识,好不好!

    正常的炼气之法,是通过眉心的印堂穴,或者两个掌心,将灵气纳入体内,然后,再用功法,在经脉里炼化,最后,这些灵气变得驯服了,才送入丹田。

    沈云这用从哪里学到的奇怪炼气法门?不过,一回吸纳如此多的灵气,倒是快捷得很。叶罡忍不住称赞。修为越高,吸纳灵气的能力也越强。以他现在的修为,每次能吸纳的灵气不到沈云刚才纳入的百分之一。

    哪知下一息,他又一次被自己的亲眼所见给雷到了。

    以他的目力,清楚的看到,百步开外,那些灵气是打着转儿,快速穿过沈云的丹田,乃至身体。

    呃,什么叫做竹篮打水,说的就是这个呀。

    他不禁满头黑线。

    同时,也明白过来,为什么沈云敢一回吸纳如此多的灵气,而不怕伤到丹田。因为这些灵气都只是通过丹田而已,真正留下来的,少之又少,根本就伤不到丹田。

    再下来,就是具体的炼气。以他现在的目力,还看不到那么精细。

    再者,法不轻传,偷窥旁人练功,是极不道德的。叶罡如果一早知道沈云是来这里练功的,绝对不会暗中尾随而来。无意之中看了个开头,他已经很内疚了。所以,这回不再迟疑,果断的转身离开。

    只是,心里到底存了一个怀疑:沈云的炼气之法如经奇怪,会不会真是巫咒秘法的传人?若者说,他就是天神宗的余孽之后。

    在仙门,天神宗也是大禁忌。不过,他的师父泰阳真君是难得的开明之人,从不忌讳与他提及天神宗往事。甚至于,暗地里,泰阳真君对天神宗极为推崇。照师父所言,天神宗才是正统所在。只可惜林子大了,难免藏污纳垢,被仙庭钻了空子。当然,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师父也不是很清楚。因为师父生不逢时,他出生时,天神宗已覆灭了十来年。

    师父资质过人,旁人两百多年能修至元婴境已是难得的天纵之才。而师父却已是化虚一层。是仙门里最闪耀的一颗新星。叶罡六岁进正清门,十岁那年,在仙门的练气期弟子大比中脱颖而出,从而被师父慧眼相中。师父于他,亦师亦父。一直以来,他对师父深信不疑。

    受其影响,叶罡打小就对仙庭无感,相反,对天神宗却很是亲近。只是,迫于环境,不敢表达出来。

    现在有了这样的怀疑,他没有向仙庭举报之意,只是越来越好奇师父不是说,天神宗才是修真正统吗?他们的炼气法门是如此奇葩吗?

    他决定等此间任务完结,回到师门,请教师父。

    沈云不知道,他就是找个没有人的地方,练个过功而已,却被死神悄悄的瞄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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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两天,老罗来虎跃堂找沈云:“沈爷,宣爷刚才派人回来报信。说,如果没有意外,下午的时候,他们能到家。”

    沈云大喜,问道:“天宝兄呢?他的病好些了吗?”

    老罗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出来时,报信的人被带到厨房用饭去了。”没有沈爷发话,谁敢擅自发问?

    沈云点点头:“你稍等片刻。我去请个假,随你一道回去。”

    “是。”

    说是请假,其实就是与藏书阁的另外一位管事,也就是吴管事,说一声。请他代为当值两天:“我忙完事,就给你补上。”

    “没事没事。近段时间,我没打算外出,闲着也闲着。就是两天而已,哪里还用得着您补啊。”他在藏书阁里,除了当值、修补残书,其余的事,基本上都没有过问。吴管事可谓一人独大。是以,不但满口应了下来,而且还不用他过后补班。

    沈云坐着老罗的车,一并回到家里。

    很快,齐伯将报信的人带到了东厢房的外间。

    沈云认出来了,来人是赵宣的长随,也是听风堂的第一批暗探,唤作墨池。

    “墨池,天宝兄可安好?他的病痊愈了?”他最关心的就是洪天宝的身体。

    墨池如实以对:“洪爷的身体是顶顶要紧的事。堂主是等洪爷的身体康复得差不多了,才起程回来的。怕路上颠着洪爷,特意选的水路。今儿早上,船到了永顺港。堂主派小的先行骑了快马回来送信。堂主与洪爷在永顺港用过午饭,再动身。”

    沈云看了看天色,估算着洪天宝一行已经差不多快要到城门口了,连忙起身:“墨池,你先回家去。”

    “是。”为了报信,墨池是过家门而不入。听到吩咐,欢喜的行了个礼,匆匆离开了。

    沈云出了东厢房。齐伯他们都候在门廊的台阶下听消息。

    “天宝兄他们怕是快到城门口了。老罗,你随我一道去迎他们。齐伯,你们在家里,把屋子收拾出来。还有,备几桌席面,我要给天宝兄他们接风洗尘。”沈云一连串的吩咐下去。

    “是。”所有人都欢喜的动了起来。

    沈云估算的时间很准。他与老罗在官道上略微等了一会儿,便看到远远的过来一支马队。打头的,不是赵宣,又是哪个?

    “呀,到了,他们到了!”老罗忍不住指着马队欢呼。

    沈云从心底里笑了出来。一行数十人,个个都骑着马,没有马车随行。也就是说,洪天宝已经没什么大碍,可以骑马了。

    不一会儿,赵宣与打头的五名暗探已策马来到近前。

    “见过主公!”赵宣率先跳下马,抱拳见礼,“幸不辱命。”

    “小的们见过大人。”五名暗探也紧接着翻身下马见礼。

    “辛苦了。”沈云乐呵呵的伸手轻拍他的胳膊,“大家都辛苦了。家里已备下席面,为大家接风洗尘。”

    “多谢主公!”

    “多谢大人!”

    说话间,又有一骑“哒哒”的急驰而来。

    是洪天宝。隔着十来步远,他便挥手打招呼:“云弟!”

    “天宝兄!”沈云快步迎上去。

    很快,两人会合了。

    才小半年不见,洪天宝瘦得险些脱了形。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不复先前的闪亮,变得深邃了许多。再看到他胸口缀着的两块白麻布,沈云只觉得眼睛好热,欺身上前。

    洪天宝丢了手里的鞭子,也是含着热泪,迎上前来。

    两人和当初在武馆学武时一般,用力的碰了两下肩膀。

    “回来就好了。”沈云搂住洪天宝的肩膀说道,“齐伯他们在家里备好了饭菜,还有热水。都等着你回家呢。”

    “嗯。”提到“家”这个字眼,洪天宝满腹的话儿都化成眼泪,夺眶而出,扑扑直落。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而已。沈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用力搂着他的肩膀。

    过了一会儿,洪天宝止住了眼泪。他抹了一把脸,指着自己的心窝子说道:“谢谢你,云弟。我这里憋了好几个月,终于好受多了。”

    “是兄弟,就不要这么多废话。”沈云指着几步开外的老罗,“你看,老罗赶着车来接你了。”

    见洪天宝情绪失控,听风堂的暗探们都默声不响的牵了马,到前面与赵宣会合。老罗也在隔着几步远的地方打住,没有上前来。

    听到沈云提及自己,他连忙上前见礼:“爷,您回来了!”

    洪天宝看着他,脸上现出难以置信之情:“老罗,你,开蒙习武了?”老罗习武没多久,洪天宝是初级武者,是以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异样。

    “是的呢。呵呵,刚学。”老罗咧开嘴笑了,现出一口崭齐洁白的牙齿。

    洪天宝惊得两个眼皮子乱跳。“云弟,你给他开的蒙?”他偏过头,悄声问道。法不轻传,在仙都,这种事要是传出去,那是要掉脑袋的。所以,他在仙都与老罗他们在一个屋檐下住了两年多,从未想过要教老罗习武。当然,他自知水平不够,连半吊子都称不上,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哦,齐伯他们还在家里等着呢。到车上,我慢慢与你细说。”沈云招呼道。

    洪天宝依言上了车。

    很快,赵宣打头,领着众人护着马车,继续前行。

    沈云向洪天宝说了色目族在虎跃堂旁边兴建武馆的事,末了,说道:“色目族的新武馆没盖起来,收徒也暂且打不开局面。他们只能收一些孤儿,暂时教起来。所在,如今在仙都,法不轻传的禁令,是民不告,官不究。老罗他们习武,只要不捅到仙府衙门的跟前,一点事儿也没有。”

    “省城那边,也有色目族要建武馆。”洪天宝也爆料,“我离开时,听说他们也给咱们武馆下了比武帖。武馆有没有接,我就不知道了。到我离开为止,也没有传出风声来。”

    沈云原本对色目族是完全无感的。但自从听了叶罡说的内幕后,色目族便被他划入了“卑鄙小人”的行列。闻言,他不屑的哼道:“看来,这些家伙是商定好了的,有预谋!”

    “他们在预谋什么?”洪天宝忍不住问道。

    沈云摇头:“现在还不知道。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

    “对。”洪天宝完全赞同。他在仙都时,曾经几次与色目族的人接触过。对这些长得怪模怪样的异族人完全是接受无能。



    到家后,洪天宝与齐伯他们见面,又是一阵唏嘘。

    接风宴已经摆好。齐伯考虑得很周到,准备的是全素宴。

    “云弟!”洪天宝用力的握了握沈云的手。

    一夜之间,痛失所有亲人,好端端的家,化成了一片焦土。他痛到麻木,一颗心更是整个儿塌了。他就象是一具行尸走肉,凭着本能,想要用尽快的速度回到仙都。

    不想,半道上,除些丢了性命。

    躺在会馆柴房的小破床上,他以为自己是再劫难逃了。

    那天,赵宣领着两名手下推门进来:“是洪爷!洪爷,沈爷派我们来接您了。”

    刹那间,阴冷灰暗的陋室里,象是投进来一缕金灿灿的阳光。洪天宝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崩塌的心,轰然隆起一角。

    终于,他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不管不顾,直奔仙都。

    因为在仙都,还有沈云!

    他还有兄弟!

    天地之间,他并不是孤伶伶的一个。

    再看到沈云,洪天宝痛痛快快的把心里憋得眼泪一回全流了出来。

    眼泪空了,心满了。

    喜怒哀乐、酸甜苦辣,瞬间归位。他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齐伯、老罗他们也还是老样子。关心的话语,周到的准备,无不温暖着他的心。

    这也是他的家呀。

    云弟和家,都在。

    真好!

    待吃过接风宴,已是点灯时分。

    送走赵宣他们,洪天宝舒舒服服的泡了一回热水澡。一出耳房,他欢喜的对等候在里间的沈云连声说道:“痛快!“说罢,拉着沈云的手,非要与他抵足长谈,“憋了一肚子的话。”

    可惜,他头一挨到枕头,瞬间便被扑天盖地而来的浓浓倦意吞没,呼呼大睡起来。

    沈云吁了一口气,探身替他掖紧被子,吹灭烛火,出了里间。

    齐伯他们都还在。

    看到沈云出来,齐伯上前一步,指着里间的门,关切的压低嗓音,问道:“睡了?”

    沈云轻轻颌首:“嗯。”

    齐伯明显的神色为之一松:“好,能睡能吃,那就好。”

    沈云说道:“今晚,我在外面守着。你们早些回去歇息。”

    “哪能让您受累。还是我等留下来吧。”齐伯指着老罗和丁叔,“我们都商量好了。今晚,我们三个轮流值夜。”

    “是呀。”其余人纷纷附和。

    沈云摆手:“你们不用与我争了。你们又不懂医理。天宝兄重病初愈,若有什么不妥之处,你们不是还得去唤我?我留下来,倒省事一些。”

    齐伯等人词穷,皆作罢。

    洪天宝却是一夜好睡。第二天的傍晚时分,他方睡醒。一醒来,便跳下炕,连声喊饿。

    还好,阿花姐按沈云的吩咐,灶上一直热着饭菜。

    待他吃饱喝足,齐伯又体贴的奉上茶具等物什。

    这些都是洪天宝惯用的。年前,他急急返家,一样也没有带走。这会儿,看到旧物,他感慨的伸手一一摸过,对坐在对面的沈云说道:“以前常听老人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原来是真的。还是家里好啊。”

    除了瘦得厉害,以前的洪天宝,好象又回来了。沈云终于放了心。

    洪天宝抬头看向垂手侍立在一旁的齐伯和阿花姐,说道:“齐伯,阿花姐,借一步,我与云弟说说话。”

    齐伯吓了一大跳:“爷,不敢当啊。”话音刚落,急急的拉着阿花姐退了出去。

    沈云也愕然:“天宝兄,你这是……”这所宅子是洪天宝置办的。他是此间主人。主人与人说话,何来“借一步”之说?也难怪齐伯不多想,被吓到了。

    洪天宝摆手打断道:“云弟,你听我说。”

    沈云不再多言,只是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本以为这条命会丢在会馆的破柴房里了。没想到,你派赵宣他们找到了我。所以,这条命等于是捡来的。”洪天宝笑道,“我不能再象从前一般,只图安逸了。我准备去找钱师尊。”

    沈云听不明白了:“找钱师尊做甚?”

    “学拳啊。”洪天宝答道,“紫云剑法是魔剑,还好我性子懒,考上了功名后,基本上就没有再练过。以后,也练不得了。武馆那边,我是休了学的。不能再回去学武。还好,在武馆的时候,我听说,钱师尊回家乡开了家武馆。听着还挺不错的。我准备去找钱师尊学拳。”

    休了学,再回武馆,只是有点难度。因为要接受再入门试。相比于入门试,再入门试据说要难得多。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听说过,有人通过。

    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他相信,如果自己铁了心要再回武馆,区区一个再入门试是挡不住他的。因为一回通不过,他可以再考第二回,第三回……直至通过为止。

    他是不想回省城那块伤心地。所以,连带着连武馆也不想回了。

    这是好事,必须支持。沈云点头:“你知道钱师尊的家乡在哪里吗?”

    洪天宝摸了摸头:“当时,我的心思没在这上面,只是当闲话,听了一耳朵。好象是在罗洲。具体是哪里,没听清楚。呃,过会儿我给熟识的师兄们写封信,叫他们帮我打听一下。”

    “那倒不用了。我出来游学前,钱师尊跟我提过一次回家乡与友人合办武馆之事。他还给了我一张名帖,说是我有缘游学到罗洲,可以拿着名帖去找他。”沈云答道,“那名帖,我带到仙都来了。等下回屋帮你找找。”

    “如此甚好。”洪天宝两眼放光,“在武馆时,我们几个里,只有你常跟钱师尊请教。结果,三年下来,你的功夫进展神速。原本只比我们强一条大街的,才三年,就甩了我们不知几条大街。可见,钱师尊虽不是得道的仙官大人,却是所有师尊里最擅长教弟子的。”说到这里,他满怀希翼的搓着双手,“这回,我一定不偷懒,要跟着钱师尊,好生学武,争取能早日成为高阶武者。”

    “钱师尊确实是位难得的好师尊。”沈云起身,“你稍等,我这就回屋去给你寻来。”那名帖收在师父传下来的红漆盒子里。真没带身上。



    很快,沈云回到东厢房里间,翻出红漆盒子,从中找到了钱师尊的名帖,又回到正房,给了洪天宝。

    “原来钱师尊是罗洲云海镇人。”洪天宝拿过名帖,说道,“你等一下,我把地址抄录下来。”

    沈云伸手拦住他:“抄录什么?这张名帖,给你了。”

    “那怎么行?这是钱师尊送给你的。”洪天宝哪里肯夺爱。

    沈云应道:“我在仙都,一时半会的,也去不了罗洲。倒是你,不是说要去找钱师尊学拳吗?有了这份名帖,你行事更方便些。再说,你若进了钱师尊的武馆,有你在,我再去罗洲拜访罗师尊,还用得着这份名帖?”

    “有道理。”洪天宝笑纳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本来就无须客气。”沈云从百宝囊里取出房契、银票等一大把东西,摆到炕桌上,双手推到洪天宝面前,“这些,是那时担心你出事了,我与齐伯一道,从通泰亨的钱号里取出来的。现在,物归原主。”

    洪天宝看了看,抬头抿了抿嘴:“那时,我以为自己被什么厉害的人物盯上了,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他抹了一把脸,笑问,“没吓到你吧?”

    “还好,幸亏是虚惊一场。”沈云轻轻带过。

    不想,洪天宝却稍稍皱眉:“在船上的时候,我细细的回想了。觉得那些人,不象是一般的贼伙。”

    “什么意思?”沈云不由坐直了身子。

    洪天宝接着说道:“我在仙都混了三年,跟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功夫不见长,反而退了。”他指着自己的一双眼睛,“这双眼却比先前亮多了。当时,我浑浑噩噩的,也没怎么注意。所以,着了那伙人的道儿。赵宣他们问及的时候,我以为是碰上了贼伙。但在船上的时候,我有了些精神,再细细回想,总觉得他们不寻常,不象是贼伙。”

    沈云听明白了——天宝兄又是怀疑上了,这伙人与他家元宵夜的那团大火有关连。

    因为又要提到洪家的灭门惨祸,他没有吱声。

    洪天宝也不愿多提,跳过去,直接说道:“如果真是他们,不管这个团伙有多大,我都要杀光他们。我现在这副样子,肯定是顶不了事的。所以,我才想着去跟钱师尊学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我练成了高阶武者,一定会细查我家失火的真正原因。”

    “钱师尊有真才学,不信资质说的那一套。你跟他学武,肯定能得偿心愿。”沈云换了个话题,“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现在是不行的。从永顺港骑马回来,就这么一段路,我都有点儿吃不消。还好,你与老罗赶了车过来接我。”洪天宝笑道,“我要养一养。下个月的月初,应该能调理过来了。”

    也就是说,下个月的月初起程。沈云点头招呼道:“来,我给你把把脉。再给你开个凋理的方子。”

    “好哩。”洪天宝挽起袖子,伸出手,摆在炕桌上。

    沈云凝神替他把脉。

    说起来,沈云也有好久不曾给人把过脉了。这次,他用右手的食指与中指的指腹轻轻搭上去后,发现感觉完全不同了。

    如果说以前把脉是好比是戴了一层眼罩,全程只能感触觉的话,那么,现在,那层眼罩象是拿开了。

    指腹之下的脉搏情形,竟是从未有过的清晰。甚至在海脑里现出了一小段鲜红的管状物来。

    这是……难道内视之法,不仅仅是用于己身?还能通过把脉的方式,用于他人?

    心中一激动,脑海里的景象全消失了。

    洪天宝看出了他的异样,紧张的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妥吗?”所以,他才睡了差不多一天一夜。

    “不是。”沈云赶紧解释道,“是我好久不曾给人把脉,有点儿手生了。”

    洪天宝松了一口气:“没事,你慢慢把。我有的是时间。”

    沈云冲他笑了笑,再次静心敛神,伸出二指,轻轻搭在脉门之上。

    果然,脑海里又现出了刚才的那一小段管状物。

    真的可以!

    只是,怎么老是只能“看”到这么一小段呢?两端都是漆黑一片?

    沈云心中一动,试着凝出一丝比头发丝还要细的真气,探入脉门。

    哈哈,真管用!

    这一丝真气,好比是灯笼、烛火,所到之处,黑暗被驱散。管状物瞬间得到延长。

    经脉之内,哪能吊儿郎当?沈云小心翼翼的连绵不断的探入真气。

    脑海里出出来的管子也渐渐伸长……

    终于,沈云沿着它,看到了五脏六腑。

    “你已无碍。只是有些气虚。”他收回真气,看了一眼坐在炕桌对面的洪天宝。

    然后,他又华丽丽的愣住了。

    好家伙,洪天宝坐在小炕桌的对面,俨然成了一个放大了许多倍的经络穴位图。活人版的!

    他那一眼,看尽了洪天宝炕桌以上的所有经络与穴位。

    这已经不是内视了,好不好!

    沈云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细看。

    呀,看得更清楚了!除了经脉、穴位,还看到了那一截的骨胳和器脏!

    尤其是那颗心,拳头大小,“嘭、嘭、嘭……”有规律的跳动着。

    回过神来,他连忙垂眸,掩去眼中的惊愕,起身说道:“我屋里备了些药材。我现在就去给你配药。让阿花姐煎了,你乘热服用。”

    “还真要喝苦汤子啊。”洪天宝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一声哀嚎,“先前,一天三大碗,我喝了小半个月……”

    沈云笑道:“不喝药也成。我叫阿花姐做成药膳。只是这样的话,效果要差一些。你这一次亏空较多,一个月能不能调理过来,我也不也打包票。”

    “得,你还是给我配药吧。”洪天宝现在最大的心愿是变强,成为高阶武者,查明失火的真相,有仇必报仇。一听到,可能会误了去罗洲学拳的行程,立马一点儿也不怕汤药苦了。

    沈云在百宝囊里储备了不少药。配几幅补药,完全不叫事儿。

    配好药后,他拿着药包,去厨房找阿花姐。

    脸,好烫!

    “阿花姐,这是给天宝兄配的补药。小火,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沈云不敢直视阿花姐,放下药包,掉头走人。

    怎么会这样?阿花姐也成了活人版的人体经络图!

    要是人人都如此,我以后还睁不睁眼了?



    出了厨房门没多几步,丁叔过来了。

    “沈爷。”远远的,他打了个招呼。

    沈云瞥了一眼。

    一幅行走的人体经络图!

    好在大家都是大老爷们,没那么多的忌讳。他试着定睛细看。

    呀,皮、肉,骨,还有胸骨架之下的器脏,皆一目了然!

    就跟刚才看天宝兄时的情形,是一样的。

    如果郎中们都有这样一双利眼,那么,还愁不能对症下药吗?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认真的看了起来。

    结果,这一看,还真叫他看出问题来了。

    丁叔的左边最末端的肋骨上有一条细细的小裂纹。因为没有及时处理,现在那一块已经起了血淤。

    对面,丁叔冷不丁的被沈云不错眼的盯着,大窘。一时间,一双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呃,他能说,今天的沈爷,好怪吗?

    这时,沈云只觉得一双眼睛酸涩不已。同时,额头上隐隐传来刺痛感。

    他连忙使劲的闭上眼睛。

    两珠眼泪泌出眼角。酸涩感瞬间缓解了一大半。但刺痛感还在。

    丁叔终于意识到情况有点儿不对劲。他快步走上前来,双手扶住沈云的一只手,关切的问道:“沈爷,您是哪儿不舒服吗?”这不,眼泪都出来了。

    沈云甩了甩头,试着再次眼开眼睛。

    不想,又有情况!

    一切恢复原貌。

    此时再看丁叔,不再是活人版的人体经络图。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上身穿着葛色的细棉布短衫……

    太好了!

    沈云长吁一口气,同时,明白过来。之所以,现在他看其他人也能内视,是因为不知道怎么的,眼力突然发生了飞一般的长进。

    和先前耳力大增是一样的。内视与否,他可以通过真气自如控制。先前,他给天宝兄用内视的法门把脉时,因为太可惊愕,没有收回真气,所以,体内的真气一直往他的一双眼睛那边运转。这才看谁都成了活人版的经络图。

    刚才,因为体内的真气消耗太多,逼近警戒线,他本能的收回了真气。于是,荒诞的画面立刻消失了。

    “沈爷,你好些了?”丁叔感觉得到沈云的神色明显的轻松了许多,他悬着的心也随着落回了实处。

    “哦,我没事。”沈云伸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

    丁叔仍然扶着他:“沈爷,您肯定是累着了。要不,我扶您回屋里去躺一躺?”

    “不用了。倒是你,是不是近两天练功伤着了?“沈云反而问丁叔。

    丁叔知道他精通医理,摸了摸自己的左上腹,详细的答道:“昨天早上,这里不小心碰了一下,当时痛得我差点儿喘不过气来。缓过劲来后,好多了。再加上,昨天家里事多,一忙起来,就忘了这茬子事。到了晚上的时候,才想起来。脱了衣服察看。没什么事儿,连青淤都不见有。本来以为没什么事了。今天吃过午饭后,这里又痛了起来。刚开始时,还只是象蚊子咬。没过多久,越来越痛。吃了晚饭之后,更痛了。连抬一下左边的胳膊,都好象牵扯到了它一样。摸一摸,有点儿肿。怕是淤了气。我想去厨房跟阿花讨个热鸡蛋,在伤处滚一滚。”

    沈云说道:“我看你脸色不是很好,走,去你屋里,我好好的给你把把脉。”病灶已经“看”得清清楚楚。还用把什么脉呀?直接对症下药就是。

    但他不能什么都不做,张口就说“哦,你这是伤到左边最下端的那根肋骨了。在尾巴尖子上有一道半寸长的骨裂”。真要这样的话,丁叔未必会信。

    “这,太麻烦了。我身子骨好着呢。以前磕着碰着了,我都是用热鸡蛋滚几回。”丁叔心里觉得沈云才是最需要好好歇一歇的那个。别看沈爷长得比他还要高,看着年轻力壮的,但骨子里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昨晚,沈爷在正屋的外间守了一整夜,肯定是缺了觉。要不刚才怎么走个路都不舒服呢。所以,他只想送沈爷早些回屋里去歇着。至于他自己,真的用热鸡蛋滚一滚就好了。如果一个不行,那就两个……经验告诉他,早晚各一次,最多滚上四天,保管什么事也没有。

    “以前你不是没练拳吗?练拳的伤,也是你以前的那些小伤小痛能比的?这伤,越早治,越好得快。拖过今晚,到了明天,就你这身板,怕是连炕都起不来了。”沈云不由分说,拉着他的右手,往门房那边走去。

    丁叔被吓到了——沈爷说的没错。左上腹真的是越来越痛了。呃,练拳的伤,怕是用热鸡蛋滚不好的。

    他明天还要当差呢,哪能趴窝?

    是以,不再坚持。

    很快,到了丁叔睡觉的里屋。

    后者怪为难的,一进屋,就飞快的收拾炕上零落的衣物等物,尴尬的笑道:“您看,我这屋乱得跟个狗窝似的……”

    沈云不以为意,在炕桌边侧身坐下来:“先别忙,我给你把脉。”

    “是。”丁叔依言在炕桌对面坐下,把左手平放在桌边上。他基本上没去过医馆。不过,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郎中把脉是怎么一回事,他还是见过的。

    沈云这回没有动用真气,而是与寻常郎中一般,正常的把脉。

    刚才,他生出一个想法:试验一下,与“内视”相比,正常的把脉究竟能做到哪一境。

    不多时,结果出来了。

    丁叔的脉相确实有异。再配合丁叔的病情自叙,他也只能大概诊断,可能是肋骨有骨裂,情况不是很严重。至于到底伤的是哪一根肋骨,裂缝有多长,情形如何,都不得而知。

    这还是他把脉。而他把脉的功力是一般的郎中骑也追不上的。这一点,他非常自信。

    一场比较下来,“内视”的法门简直不能再好。

    沈云松开手,说道:“是伤到最下面的那根肋骨了。骨裂,不是很严重。我给你配三剂药,让阿花给你早晚各煎一碗来。另外,再给你三帖药膏,一天换一帖。还有,你要多休息。五天之内,不能再练拳,也不能做重活。”虽说只是轻微的骨裂,但也是伤筋动骨。若是碰上别的跌打郎中,少说要也丁叔在床上静卧几十天。好在他不是“别的跌打郎中”。他有师门的跌打药方和药膏。

    丁叔着了急:“那,我还能守门、巡街吗?”

    “守门完全没问题。巡街的时候,你莫要走太快。手里也莫提重物。”沈云答道。

    “是。”丁叔松了一口气。



    沈云回到东厢房,先是拟药方,配药,做膏药;然后,再吩咐阿花姐煎药,自己又去门房那边,教丁叔贴膏药……一连串的忙碌下来,不知不觉之中,半个多时辰过去了。

    待他得空重新坐下来,额头上的刺痛感早已消失。

    他稍微握了握右拳。真气已自动恢复。

    想着明天又要回藏书阁当值,他起身去正房,跟洪天宝打声招呼。末了,吩咐道:“我不在时,你一定要记得按时服药。”

    “你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的。”洪天宝满口应下,“早些养好身体,也好能早些起程去罗洲。”

    见他的精神还不错,沈云在炕桌的另一侧坐下来:“先前,你的信里说得不是很详尽。紫云剑法真的是魔剑,练久了就会生出魔种,走火入魔?还有,什么是魔种?”

    洪天宝挠了挠头:“我当时也听不懂,请教了永安师尊。只是听了永安师尊的解释之后,我还是听不太明白。“

    “那,永安师尊到底是怎么跟你解释的?”沈云真的很好奇。

    洪天宝便捡了还记得的那些说出来:“永安师尊说,道与魔,不两立。入道,要修得道心;入魔,则是要生出魔种……还有,道心不在,道基就垮了,道将不存;象陈龙他们,散功,剜掉魔种,从此不再练紫云剑法,是不会再走火入魔。”顿了顿,他很肯定的点头,“嗯,永安师尊说的,就是这些意思。”

    这些话,沈云是生平头一次。听完,他坐在炕沿边上陷入了沉思。

    洪天宝知道他是凡事都爱自个儿琢磨一翻的,是以,没有再吱声,在炕桌上撑着下巴,接着想今后的打算——关于今后,他只是跟沈云说了个大概。其实,去找钱师尊学拳,他也是见到沈云之后,才临时起意。所以,先前也只能说个大概。具体的,要怎么做,比如说,这一回,离开仙都之后,他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仙都这边的宅子、地契、房契等,要如何处理;齐伯他们几个如何安置,他都要重新考虑。

    好吧,这些事,有云弟在,他无须多费心。

    他从未去过罗洲。独自去那边,自然是要做足准备。不然的话,象这次上仙都一样,走了一回的熟路,都半道上出了事。

    唉,现在的世道真是太乱了。

    晃了晃头,洪天宝起身,决定下炕去找了笔墨来,将要准备的东西,想到一样,就记一样。

    哪知,对面,沈云又出声了:“抱歉,刚才想着永安师尊的那些话,越想越入了迷。”

    被他一打岔,洪天宝的思路完全断了。

    好吧,现在身体还没养好,准备什么的,今后有的是时间;但是,明天,云弟就要回藏书阁当值,听齐伯说,通常要半个月之后才能回家。

    所以,与云弟聊天,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洪天宝索性又重新回炕上:“我觉得那些话,云里雾里的,让人摸不着头脑。如果不是永安师尊吩咐我一定要牢牢记住,我怕是早就忘光了。你怎么会越想越入迷呢?”

    “永安师尊特意吩咐你要牢牢记住?”沈云好不意外。

    他记得很清楚,当初,刚入药院时,曾有一次向永安师尊请教,什么是道。

    结果,永安师尊象背书一般,跟他念了一大通。

    见他没有听懂,便叫他退下了。

    他看出了永安师尊的不耐烦,更重要的是,永安师尊说的那些,他根本就听不懂,多问也无益。所以,打那以后,他便熄了向永安师尊请教的心思。

    也正因为如此,无论心中有什么疑问,他都爱去请教钱师尊。后者确实比永安师尊更有耐心,也更擅长将深刻的道理说得尽量浅显直白。

    可是,刚才洪天宝重述的那段关于魔种的解释,他觉得自己竟然听懂了。并且,在嘴巴里咂巴了几回后,还生出了好几个问题。

    这样的感觉,更象是在跟钱师尊请教问题呢。

    什么时候,永安师尊也变得跟钱师尊一般擅教了?听余头他们不止一次说过,贝侯是个擅教的。莫非近朱者赤,永安师尊在贝侯身边呆了一年多,潜移默化之下,也变得擅教起来?

    洪天宝点头:“永安师尊强调了两回,说,这是最基本的底线,一定要牢记在心。”想了想,又道,“我估计,他是被陈龙他们练剑练到走火入魔,给吓到了。见我问及,就再三强调。以前在学院的时候,永安师尊做副教使,就是这样子的。生怕底下的弟子们行差踏错。”

    沈云换了一个话题,伸出两只手指,一只代表修道,另一只代表修魔:“天宝兄,你看啊,修道的人,要修道心;练魔的,要生魔种。陈龙他们苦练魔剑近三载,生出了魔心。那么,相应的,我们要是找到道剑,勤学苦练,是不是加以时日,也能生出道心呢?有了道心,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入了道?“

    洪天宝听着,张嘴结舌,下巴都快落到炕桌上。

    “这……修道,不是只有仙官大人们才可以吗?”他深吸一口气,结结巴巴的反问道,“仙官大人们有仙资,所以,才能修道。我们六岁的时候,都测过了,没有仙资,怎么可能修道?”

    这其实是一个很古老的超级大谎言!沈云知道,在根深蒂固的认识面前,任何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所以,他不准备跟洪天宝就这一点展开辩论,而是直接问道:“你说的仙资就是灵根。那么,修魔,是不是也要灵根?或者类似的资质。就那么巧,陈龙他们那些走火入魔者,都有修魔的资质?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武馆为什么不给众弟子测一下有无修魔的资质,就严令禁止弟子们再习紫云剑法?”

    洪天宝听懂了。他将头摇得跟货郎鼓一般:“不不不,我相信陈龙。他心地很好,不是魔,没有什么修魔的资质。全是魔剑害的。”

    沈云点头:“我也相信他。所以,反过来,兴许只要找到道剑,我们也能修道了。”且先不管修道,至少也能知道,什么是道了吧?

    洪天宝有点儿晕——身为凡人,妄议仙道。好象是大逆不道。可是,他怎么听着,完全没毛病,觉得就是这么个理儿呢?

    身子不由前倾:“哥们,上哪儿去找道剑?”



    沈云也不知道。他耸了耸肩:“我要是知道,这会儿也当上仙官大人了。不过,我想应该是存在的。”

    “真的?”洪天宝使劲的吞了一口唾沫。

    沈云便说出,多年前,钱师尊向他透露过的,有一位大武宗,以武入道。

    “想来,那位大武宗习的就是道剑之类的秘学。”末了,他如是点评道。

    “那钱师尊到底有没有入道?”洪天宝两眼亮晶晶的问道。

    沈云想了想,轻轻摇头:“应该还没有。”

    洪天宝立时跟霜打过的茄子一般,蔫了:“我就知道,哪有那么容易!”说罢,向后一倒,枕着一双胳膊,说道,“我呀,没这么大的志向。这辈子能成为高阶武者,查清楚我家失火的真相,我就心满意足了。”

    “哦,对了,后来,你与陈龙联系上了吗?”沈云又问道。

    洪天宝摇头:“一直没有。”皱了皱眉头,“他散了功,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习武。如果不能的话,只怕在军中呆不下去了……”越说,心里越是担心,呼的复又起身坐好,“云弟,你说,魔种会长在哪里?怎么才算是剜掉了?”

    沈云哪里知道?他还想着问洪天宝呢。

    闻言,咽下涌到嘴边的问题,叹了一口气。

    洪天宝见状,嗡声说道:“这次去罗洲,路过省城时,我去他家里看一看。兴许他早就养好伤,回家了。”

    “有了他的消息,记得给我写信。”提到省城,沈云又想起余头他们,向洪天宝打听他们的近况。

    “余头他们都好,老样子。”洪天宝笑道,“我回武馆办休学手续。余头得了信,特意找我,请我去杂货铺子吃了午饭。我去的时候,其他几个铺子的人,也都在。大伙儿挺想你的,听说你在仙都,而我又要回仙都,都托我给你带好。”

    沈云心里暖洋洋的。说来惭愧,不知不觉,出来游学快一年了。然而,他却只言片语也未曾给余头他们寄回去过。

    说起武馆,两人都象是打开了话匣子,越聊越起劲。当炕桌上的牛油蜡烛烧光了,他们俩才发现竟已是将近亥时。

    洪天宝聊性不减,起身去添新烛,说要秉烛夜谈。

    “我只请了两天假,明天要赶早回去。就先聊到这儿吧。等我当完值,天天呆家里,有的是时间陪你聊。”沈云站了起来,拦住他。

    “说好的啊。”洪天宝笑着作罢。

    “嗯。”

    沈云回到东厢房,去屏风后面洗了一把冷水脸,静下心来,在炕上盘腿坐好,五心向上,开始细细的检查内视术。

    白天的经历,让他对内视之术又有了更深的认识。他受到启发,想进一步挖掘内视之术的奥秘与用途。

    从何入手呢?

    如今的他,虽然还是一只菜鸟,但也总结出了不少经验。尤其是这几日,能够内视之后。

    可以说,内视之术,在很多方面完全颠覆了他以前的认知。

    受其影响,他思考的深度与方向都有了长足的拓展。

    比如说,要是搁在几天前,他还不能内视时,洪天宝跟他转述永安师尊的那段话,他绝对不会由此而将道与魔联系到一起。本来,从小到大,他就被告知,道是道,魔归魔。道是好的,魔是坏的。好与坏,怎么可能扯到一起来呢?

    然而,能够内视之后,他“看”到了人体肌肤之下的种种奇妙。在同一个身体内,他“看”到了被定性为“好”的事物,与被定性为“坏”的事物,是如此和谐的相处在一起。甚至于,它们在很多方面是如此的相像!

    突然间,他意识到,兴许“好”与“坏”未必就是以前他想象的那样水火不容。

    于是,由此类推,他进一步琢磨,被分别划入“好”与“坏”的“道”和“魔”,是不是也一样呢?两者是不是也有很多相像之处呢。

    另一方面,不管身体里的那些被认定为“好”或者“坏”的事物是如何的相像,但,于身体来说,“好”便是好,是有好处的;而“坏”再象“好”,它本质上也是对身体有害而无益的。

    这些恰好应证了师父生前讲解脉案时,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万变不离其宗。

    同理,万变不离其宗,也可以用到内视之术上。

    沈云根据对内视之术的应用与理解,还是将它定性为一种术法。

    既然是术法,就离不开真气。

    所以,他只要在内视的时候,留心一下真气到底是如何运作的,兴许便能如愿以偿。

    想事容易,做时难。他体内的真气有限得很。如果只动用真气的话,内视的时间持续不过三息。

    三息,稍纵即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看”到什么?

    沈云只能先借灵气。

    如此一来,情况复杂多了。内视之时,他既要留心真气的运作,同时,还得排除灵气的种种影响……

    以他现在的能力,在内视时,一心两用,真的好不为难。

    试行了十来次,眼见着两个时辰悄然而过,他还是一无所获。

    这样做,绝对不是办法!又一次失败之后,沈云揉着刺痛的额头,在心里如是告诉自己。

    要想一个什么样的办法,才能做到一心两用,同时注意真气和灵气呢?

    他叹了一口气,躺在炕上,翻眼望着屋顶。

    在心里飞快的又细细的回想了那十来次的失败经历,沈云得出一个结论:要想分别监控真气与灵气,真的很难做到。因为动用内视之术时,这两样几乎是混在一起的。

    如果是用把脉的法门话,经脉里的真气与灵气,分得可清楚了。在脉相上,它们俩就跟水和油一般。

    可惜,就算分得清,也貌似没有什么用。因为把脉做不到清楚的感知真气与灵气的动作情况,所以,看起来,还是一团乱麻,分不开。

    “分不开呀,分不开!”沈云揉着一边的太阳穴,唉声叹气的碎碎念叨着。

    如此多念了几句,他的脑海里突然象是划过一道流星——为什么一定要将真气与灵气严格的分开呢?本来内视时,为了弥补真气的不足,以真气为引,混着灵气一起的。

    “对呀!为什么要分开呢!”突然间,沈云的心里豁然开朗,禁不住抚掌大笑。

    幸好里间布了一套师父传下来的隔间阵。不然,深更半夜的,他那畅快淋漓的笑声,不知道会惊醒多少睡梦中的街坊。

    师父生前经常评说沈云,遇事爱琢磨,是典型的“一路通,路路通”。此时,亦然。沈云由内视之术里的真气与灵气混用,很快联想到了武学。比如说,拳法,轻功。

    之前,他练劲风拳时,其实有过类似的尝试。不过,那时,他只是用真气借灵气,或者月华、日光的威力。还谈不上是真正的与体内真气混和。

    如今,思路开了。他象是看到了自己的实力又将翻着筋斗增进。



    次日清晨,沈云又回到了藏书阁。昨晚他对真气与灵气的运用有了突破性的领悟,故而,连平常最爱去的小书库也顾不上了,除了吃喝拉撒,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练功上面。

    白天,在管事的差房里,练功;

    晚上,回到自己的小屋里,练功;

    ……

    转眼,十天过去了。

    第十天的下午,吴管事过来办交接。

    “前些天,你给我替了两天班。我这人记性不是很好,还是明、后两天,一并还给你吧。”沈云推让道。

    这只是一个原由,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这两天,他对如何融合体内的真气与灵气,刚刚摸出门道来。只是有一些细节方面,还须认真打磨。此时最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灵气环境。

    藏书阁这边的灵气比家中的灵气要略微浓郁一点点。

    别看这一点点在平时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细微差别。为了适应它,沈云起码要花费四五天的时间。

    而他有把握,只要再多给一天的时间,便能成事。

    当然,他也可以交接之后,继续留在藏书阁里。只是这样一来,他担心会引起尤长老的注意。毕竟往日里,他要是不当值,都是立马拍屁股走人的。

    兴许是他太过小心了,但是,尤长老自从接管藏书阁后,一直都很忌惮他,这也是事实。所以,师父生前告诫,小心使得万年船,错不了。

    吴管事听他这么说,笑道:“您真是太客气了。”不再提交接之事,又闲聊了几句,起身告辞离去。

    沈云微微侧耳。听到吴管事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过月亮门,去了藏书阁的后院,这才重新盘腿坐好,继续练功。

    如预料的那样,第二天的晚上,他终于能够做到熟练的融合真气与灵气。

    沈云将摸索出来的法门,以及这次摸索的经过,还有心得,都详尽的记录在手札里,收进百宝囊。

    此举最初是受太师祖的启发。

    而一直坚持了下来,则是因为他着实从中尝到了甜头:

    一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他的记性越来越好了,可以称得上是过目不忘。但是,很多一时间的领悟和灵感,绝大多数,只是随感而发。它们跟流星似的,其中一时半会,或者,永远都没有用处。如若不记下来,便过几天,渐渐的淡忘了。

    而一旦记录下来了,点点滴滴,便汇成了他走过的路。

    一旦空闲,他都会去翻一翻手札。

    再看到这些文字,要么令他重温习武的初衷,不忘本心,要么让他小有触动,又有新的领悟。

    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好处。

    再者,写得越多,他便越能发现写文章的好处。

    将脑海里的想法,变成文字,写在纸上,这个过程既是记录,也是提炼。能让很多本身很虚、混乱的念头,变得有条有理,从而具有可操作性。

    记录自己的行为,也是一个很好的总结和反省。

    是以,写得越多,记录得越多,他觉得自己的心越沉着,想起问题来,也越有条有理。知道碰到一个问题,该从哪里着手,如何化解。

    如此一来,碰到问题时,他的反应便快了,考虑也越来越全面。

    这些好处全是要自己亲身去做了,才能体会得出来的。也难怪太师祖记录下来了那么本手札。

    记录完,沈云又感觉到了踏实。忙完之后,头一靠着枕头,便陷入了黑甜之中。一夜无梦。

    好些天没有这般睡得香甜了。第二天早晨醒来,他只觉得神清气爽,周边的世界比以往要鲜艳亮丽。后者并不是错觉,而是因为解决了灵气与真气的融合问题,眼力又有所提升的缘故。这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上午的时候,叶罡来藏书阁还书。

    恰好沈云去楼上小书库巡视回来,在门廊上遇到了他。

    “四正兄。”沈云先打招呼。

    叶罡的眼底闪过一道亮光,微笑着迎了上来:“云弟,今天也是你当值?“

    沈云如实答道:“本来当值完了的。前些天,家中有事,吴管事替了我两天。这两天,我是还他。今天就要交接了。

    “

    “那明晚,云弟有空吗?”叶罡问道。

    “你有什么事吗?”沈云没有直接回答。

    叶罡“哦”了一声:“也没什么事。仙都这么大,我们还能碰到一起,也是有缘,所以,一直想请你吃顿饭。你要当值,不敢打扰。想着明天你不当值了,请你吃个饭,好好的叙叙旧。”

    “四正兄有心了。”如果是平常,沈云肯定答应了。但他答应洪天宝在先,所以,这头只能婉拒,“实在是家中有客来,今晚,我便要回家去了。藏书阁这边还算清闲,当值时,晚上是无事的。等下次有机会,我作东,请四正兄尝尝仙都的时新吃食。”

    “好。”叶罡满口应下,“云弟只管去忙。”

    沈云点了点头,转身去了管事的差房。

    叶罡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好看的眼睛变得深邃起来。

    他真不是有意调查沈云。实在是,离比武尚早,他在一群凡人武者里,无聊得都快长蘑菇了。而沈云是他在虎跃堂里唯一觉得有点意思的人,情不自禁的关注了起来。

    他知道,沈云刚才没有说谎。那天,后者确实是家中有事。因为他那天亲眼看见沈云急匆匆的离开。而他也是太闲了,悄悄的尾随而去。

    哪知,跟过去后,很快就有惊喜。

    沈云乘坐的马车进了一条街道。

    那里竟然布有小五行阵!

    再一细看,他的一双眼睛都快被点燃了——天帝老爷,这并不是时下的小五行阵。而是几百年前的老阵。两者之间的差别,鲜有人知道。但是,他因为有一个以天神宗为正统的师尊,故而有所涉猎。

    以他现在的修为,还做不到无声无息的进入老阵里,只能眼巴巴的望着沈云的马车进了街口,拐个弯,便不见了。

    果然,这个沈云不简单。

    接下来,叶罡守在外面,想跟周边的人们打探些情况。

    不想,隔壁街的人们,对沈云一无所知;好不容易先后接近了从街口里走出来的两个人,刚一搭讪,他便发现这两人嘴紧得很。经验告诉他,这两个连三脚猫的功夫都谈不上的粗汉,对陌生人的心防如此之甚,绝对是有人下过禁口令了。是以,他马上放弃了打探,借口问路,不露痕迹的离去。

    只是这样一来,他的兴致反倒更浓了——沈云是什么来头?绝非我之前想的那么简单。

    可惜的是,沈云回到藏书阁后,一门心思在练功上面。他不好打扰。好不容易看到沈云出来巡视了,他便迫不及待的过来“偶遇”,沈云却已当完值,要回家去了。

    他虽然还不会读心术,但也看得出来,沈云不是糊弄自己。再者,沈云如果真是天神宗的传人之后,其身份与地位,足以拒绝他。故而,被婉言谢绝,也并不气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