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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云领着众人当即潜出城,往北山镇而去。

    孰料,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出城不过十余里,突然间,飞沙走石,刮起了冰冷的大风。

    此时,胡宁他们跑得热气腾腾,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冷凛之风刮了个正着,不由打了个哆嗦。

    “好冷!”他们纷纷束紧衣带,脚下自然而然的慢了下来。

    沈云敏锐的察觉出这股寒风不同寻常。他赶紧的抬头看向夜空。

    皎洁的胖月亮已不见影踪。

    阴云的正中间象一锅开了花的沸水,翻起了数不清的黑色云浪。它们象是狰狞的獠牙,还有阴森森的鬼爪,气势汹汹的涌向丰成县上空。

    突如其来的寒风就是它们带起来的。

    沈云暗道一声“糟糕”。半空中的这片阴云规模太大,以他的能力,做不到短时间里,无伤无损的驱散开来。好在它经过了很多次月华之力的灌注,绝大多数的阴气已然被淬化成阴煞之气。如果没有外力作用,光靠它自行散开,少说也要有个十几二十天。是以,他的计划是,斩杀了北山镇的那只邪魔之后,再寻个清静之地,一心一意的驱散这片阴云。

    结果,他对事态的发展预测,出现了重大的失误。

    巨大的阴云里饱含阴煞之气。如此巨量的阴煞之气要是尽数汇于丰成县里,非得把县城整个儿冻成冰雕不可。

    半夜三更的,人们绝大多数都在睡梦之中。而照阴云的这般推进速度,不出一时三刻,其前头部分便能抵达丰成县。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丰成县的人们根本就不可能弃城逃生。

    怎么办?

    沈云停下来,仰头望着黑沉沉的夜空,心里沉甸甸的。

    阴云本身是没有灵智的死物。它不可能突然发难。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这一切都是北山镇的那只邪魔的疯狂报复。

    这一次是沈云生平头一次接触真正的邪魔。在此之前,他只在戏文里,或者杂书里,还有祖师的玉简里看到过对邪魔的相关描述。

    通过这些描述,他知道了邪魔之恶。然而,实际上,他还是低估了邪魔的凶残与疯狂。

    坏邪魔好事的,只是他。可是,邪魔连对头到底是谁也不问,直接发难,要一举毁掉整座县城。数万条人命,在那厮的眼里,貌似与一窝蚂蚁没什么两样。

    疯子,心肠歹毒的大疯子!

    沈云握了握拳头。这场祸事是因为他思虑不周,而带给丰成县的。是以,他必须竭力阻止。

    只是,这片阴云的规模实在是太大了。里头的阴煞之气更是数量庞大。以他之力,冒然出手,心里完全没底……

    胡宁等人跟在他的身后,也齐齐停了下来。大风突然而至,阴冷得好不邪性。多年来出生入死的经历,使得他们对危险有着异乎寻常的敏锐。

    “先生,这风似乎不太对劲。”胡宁上前一小步,眉眼之间起了愁云,“邪性得很。”

    沈云含糊的答道:“是北山镇的那只邪魔推动阴云急速行进而带起来的风。”

    阴云的前进方向非常明确。胡宁回头看向黑夜笼罩下的丰成县:“先生,它是要赶去丰成县,对吗?”

    沈云点了点头:“是的。”

    余头使劲的打了个哆嗦:“先生,它看着来者不善呢。”

    虎子等人也都感觉到了危险,无不关切的齐齐望着沈云。

    “没错。邪魔定是察知了我们列阵的方位。我们坏了他的好事,他这是要立刻报复回去。”说话间,沈云已经下定了决心:就算此事与他无关,关乎数万人的性命,他也要出手全力阻拦。更何况,邪魔的报复根本就是因他而起。

    胡宁神色大变:“先生,邪魔要做什么?”

    “是啊。他想做什么?”其他人也纷纷问道。

    沈云指着头顶翻涌的阴云答道:“他要将这片阴云驱使到丰成县去。这片阴云里饱含阴煞之气,完全释放出来,足以将丰存县瞬间冻成冰雕。”

    “啊!”众人无不惊呼。

    “先生,没有办法阻止吗?”胡宁最先反应过来。

    “有啊。”沈云故作轻松的答道,“邪魔不过是恃阴煞之气的寒冷而已。只要在阴云赶到丰成县之前,将之驱散开来就没事了。”

    只要有解决的法门就好。大家闻言,无不长吁一口气。没有人怀疑他的话。

    “先生,需要我做什么,您尽管吩咐。”胡宁抱拳,主动请缨。

    “还有我。”

    “我!”

    ……

    其他人也不甘示弱。

    沈云颌首:“我要留下来驱散阴云。一时之间,脱不得身,不能按计划赶去北山镇。这样吧,你们先赶过去。记住,切莫惊动邪魔,只是远远的监视他,留心他逃走的方位。待我这边事了,再赶过去,与你等汇合,一道斩杀那邪魔。”

    这些说的就全是谎话了。其一,以胡宁等人的脚力,不用速行符的话,起码也是一天之后。届时,邪魔若是先后扛过了聚阴阵和阴云的反噬,早已逃之夭夭;其二,胡宁等人哪来的能耐,去盯一只邪魔的梢?其三,“这边事了”?谈何容易!他心里真的完全没底,好不好!

    他编出这一通谎话来,无非是留下来太危险,想将胡宁等人支走罢了。

    胡宁的眼里闪过狐疑:“先生,我们赶过去,邪魔会不会已经逃了?”

    沈云摆手,继续胡编:“不会。我在这里驱散阴云,就是与他斗法。在阴云被驱散之前,他会被我缠住,根本就没法脱身。反过来,我也一样。阴云的速度很快,我必须马上做法。你等用最快的速度赶往北山镇。”

    是这样啊。胡宁也不懂,但是与先生相处了这么久,他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非常信任先生。闻言,他果断的抱拳:“是。”

    “弟兄们,目标北山镇,急行军!”一挥手,他干净利落的带走了所有人。

    待他们的身影完全融进了阴沉的夜色里,沈云收回目光,施展穿云步,往周边最高的那座山飞掠而去。



    越往山上走,越是寒冷。沈云赶到山顶时,第一波阴云乘着狂风,以不可一世之势,眼见着就要抵达近前。

    狂风肆虐,雪粒子象筛豆子一般的下来了。噼哩叭啦的,里头时而夹杂着鸡蛋大的冰雹。

    四周的气温急降。转眼间,地上已现雪色。很多大树的顶部被冻住了。冰雪之下的树枝还保持着刚才剧烈摇摆的弧度!树身的冰线,自上而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更多的枝叶、树干……

    这还只是阴云的前头部分,并不是阴煞之气最为精纯、浓郁的阴云中部!

    情况万分危急!刻不容缓。

    沈云顾不得调息,用最快的速度,在地上摆起五星无上聚灵阵来。

    他刚刚才见识过此阵吸纳月华之力的威力,故而,想着用它来吸纳阴煞之气。

    阴云看着有冰封一切之势,全是因为有海量的阴煞之气在撑着。只要他吸走了这些阴煞之气,阴云自然而然也就散了。

    祖师的玉简里说过,五星无上聚灵阵可以吸纳、聚拢五行灵气、日月精华。但是,没有提及阴煞之气。不过,据他总结的玉简里对阴煞之气的诸多介绍,不难得出,阴煞之气谈不上是天地间的精华,却跟五行灵气一样,也是天生地养的,并且纯正的阴煞之气也是干干净净的,并不是污秽一般的存在。故而,他大胆推测,五星无上聚灵阵极有可能也派得上用场。

    而眼下,他又想不出能抢在阴云抵达丰成县之前,将它里头的阴煞之气驱走的其他办法,只能冒险一试。

    胡宁他们都被他打发走了。好在山顶四处可见一人高的巨石,可供使用。

    时间紧迫,他连五方都来不及摆,只能匆匆劈下四块巨石,辟出四方来,摆下一座最简易版的五星无上聚灵阵。

    忙活完,最多也就是半刻钟的样子。沈云一个箭步,站进阵心里,甩了一把脸上的热汗,扫视四周。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地上已经积了半指来深的砂雪。周边的树木大多被冻得结结实实。尤其是树顶,更是夸张,上面挂起了长长短短的冰棱子。他就是扫了一眼而已,半尺来长的冰棱子比比皆是!

    沈云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用最快的速度静心凝神。

    如果五星无上聚灵阵对阴煞之气也管用,那么,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双手各自掐成一道指诀,他忙而不乱,严格按照流程,有条不紊的开始敬四向。

    当第一记流云袖甩出去之后,那一边的风雪竟然象是遭强力撕开了一般,现出一个老大的豁口!

    管用!

    沈云感觉含在嘴里心瞬间落回了肚子里。

    暴风雪更加凶残,从天而降的砂雪变得有黄豆那般大。里头夹杂的冰雹亦是更多更快。

    天地间好象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用白色涂抹得一塌糊涂。万物不可视。

    然而,就在这一片迷离的白色之中,突然间,现出一点青色。

    随着清亮的吟唱,它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当沈云敬完四方,整座五星无上聚灵阵都象是被罩在一只巨大的水晶罩里。风也好,雪也罢,统统被挡在了外面。

    启阵!

    沈云干脆利落的盘腿坐于阵心,将两道指诀交叉,高举过头,大喝:“启!”

    巨大的水晶罩原本是呈半球状的。应声,半球见风而长,顷刻之间,它被拉长成了一个水晶漏半状。狭长的斗柄劈开风雪,风驰电掣般的直指阴沉沉的夜空。

    十几息之后,半空之中传来一声轰隆巨响。

    那是“斗柄”象利剑一般插在阴云之上。

    阴云里竟然象是一个大活人中了剑一般,“嗷”的一声惨叫。

    凄厉的声音自半空里落下来,沈云被吓了一大跳。

    不过,他的一双手反应更快。护在胸前的指诀马上“叭叭“的往声音方向各自打出一道雪亮的灵光。

    它们接连拉出两条光尾,笔直的打在阴云里。

    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暴风雪依旧,然而,落下来的砂雪和冰雹都是红艳艳的,还带着阵阵腥臭之味。

    呃,这是流血了吗?

    阴云既非人,又非邪魔,哪里来的血?

    沈云好不奇怪。

    红色的暴雪只持续了三四息的样子。把雪白的山顶瞬间又涂成了触目惊心的艳红。然后,天上又继续下起了正常颜色的暴雪。同样,很快,大地也恢复成白茫茫的一片。好象刚才全是他眼花看到的幻影一般。

    眼下最重要的是吸纳阴煞之气,而不是去纠结天上为什么会下红雪。

    沈云敛神,只留一道指诀护在胸前,另一道指诀下移,留在丹田上方,随时待命。

    说时快,道时迟。阴煞之气沿着“斗柄”一倾而下。

    没有其他阵点的分流,它的速度快如闪电。眨眼间,已然灌满了整只倒扣的“漏斗”。

    沈云头顶的发髻“扎扎”作响,结冰了!

    紧接着,他的眉毛,眼睫毛上都挂满了厚厚的一层冰花。

    好冷!

    沈云咬得后牙槽咯吱作响,用全力掐着指诀不松。

    阴煞之气已经被五星无上聚灵阵吸引下来,接下来,他只要将之统统收进丹田里就行。

    刚才吸纳月华之力的经验告诉他,不要小看丹田。它有自行压缩的能力。那点子空档容纳大得很哩。

    当然,阴云的规模太大了。到底能收走多少阴煞之气,他到现在还是没底。反正,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能装多少就是多少。总之,他尽力就是了。

    阴煞之气象浓浓的米浆子一般灌进了他的丹田里。

    沈云紧张的内视着。很快,他不禁咧嘴笑了。

    别看这些阴煞之气跟冰坨子一般的冷。但是,它们到了丹田里之后,他只感觉到有一丝丝的凉意散出来,完全受得住。

    更让他高兴的是,丹田将阴煞之气压缩得很厉害。三息过去了,阴煞之气滚滚涌入丹田,却里头被压缩成绿豆大的一坨。

    照这样的情形,他完全有信心用丹田装下阴云里九成的阴煞之气。

    余下的一成,最多也就是给丰成县带去一场薄雪。眼下是二月,半夜里下场小雪,也不是太反常的事情。完全不足为患。

    却不知,他完全是无知无畏……

    天底下,胆敢把自己的丹田当成一只超级大的储物罐的修士,怕是除了他沈云,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好在木灵子身为化虚真君,身死道殒,一死百了,无坟无碑。不然的话,唯一的传人如此作死,这会儿她的棺材板肯定是压不住了。



    阴煞之气象瀑布一般,沿着引灵柱飞流直下,注入沈云的丹田里。尽管有丹田的压缩,其体量也跟吹皂角泡泡一般,急速暴增。不过是十来息的时间,它已然由最初的绿豆大,变成了与丹田正中的灵气团一般大小!并且还在呼呼的疯长!

    与此同时,丹田里散发出来的不再是丝丝凉意。

    冷,刺骨的冷!

    沈云调动了周身的灵气,也扛不住来自丹田里的冰冷。

    “扎扎扎……”以他的丹田为中心,冰层象水纹一样的扩散出去。他身上的青袍夹袍很快变成了一件冰衣。

    半空之中,越来越多的黑色云浪聚拢过来。它们带来了更多、更加精纯的阴煞之气。

    在引灵柱的最上端,竟然形成了一个黑色的巨大漩涡。

    刚开始时,沈云还能睁开眼睛看一看头顶的天空,分心估计一下,还剩下多少阴煞之气。

    不过十来息之后,他连睁眼这种最简单不过的动作也做不到了——先是上下的眼睫毛被牢牢的冻在一起;没过多久,两个眼皮子也被涌上来的冰线吞没。

    当全身都被冰冻起来之后,沈云惊喜的发现,刺骨的冷意突然消失了,身子似乎在回暖。这种感觉令他情不自禁的想起小时候的冬天。每每碰到大雪封山的时候,爹爹都会往堂屋的火灶里扔几个红薯。很快,满屋都弥漫着烤红薯特有的香甜。他和九姐都恨不得立刻从灰堆下面扒一个出来吃。可是,爹爹总是说“还没熟”……那时,他的年纪尚小,往往都是没等到红薯熟了,便靠着九姐的肩膀睡着了。

    真暖和呀!沈云好象又回到了家里的火灶边,不由的翘起嘴角,脸上现出幸福的笑容。

    睡意如潮,汹涌而来。

    不能睡!沈云打了个激灵,整个人警醒起来。

    暖意一下子不见了。他好比掉进了千年的寒冰洞里,再一次被令人窒息的寒冷整个裹住。

    更要命的是,因为刚才开了一会儿的小差,他体内的灵力消耗到了警戒线之下。没有灵力抵抗,身上水叶结出一个厚实的冰壳。受其束缚,他连手指头也动弹不得。

    丹田里的空隙眼见着就要被全部填满了。而阴煞之气还在源原不断的注入。

    我的丹田不会被撑爆吧?沈云傻了眼。原本,他估算得很清楚,当丹田被注满时,阴云里的阴煞之气也只剩下一成左右。这点子阴煞之气不会给丰成县造成太大的危害。到时,他大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哪知,他太高估了自己,同时,也太低估了阴煞之气的威力。以至于,眼见着他的丹田快要被填满,然而,他却连手指头都动不了,更不用说收阵走人。、

    难道今天我会被余下的那一成阴煞之气撑爆丹田,横死在没有人烟的冰天雪地里吗?

    沈云后知后觉的感到了害怕、惶恐。

    “沈云,你怕死吗?”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清冷的声音。

    沈云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怕,我当然怕死。”经历了两次大屠杀,直面血淋淋的死亡,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懂得生命只有一次,死了,便是什么也没有了。活着弥足珍贵。所以,他知道自己其实是很怕死的。

    “现在知道怕了!”声音呵呵,“为了几万不相识的人,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你是后悔,对吗?”

    此时,沈云已经意识到,这个声音不是旁人作祟,而是他自己的心声。

    是以,听到这句反诘,他微怔,不禁在心里反问:我真的是后悔了吗?

    脑海里飞闪过很多的画面:小时候,依偎在爹爹的怀里,听爹爹说古;半夜里,牛头坳村火光冲天;九姐牵着他的手,带着他头一次走出牛头坳村;被表叔无情的扔在深山野林里;刘家拳馆里,傅大哥教他扎马步,识字;刘爷爷慈爱的给他夹肉……最后,他启动五星无上聚灵阵,将阴煞之气引入自己的丹田里。

    只是一瞬间,过往的点点滴滴象连环画一般,浮现在他的面前。

    “不,我没有后悔。”他坚定的对自己说道,“很小的时候,我就立下志向,变强,再变强,做一个除强救弱的大侠。这是我的初心。即便是超凡脱俗,成为了修士,我亦从来没有违背过。到现在为止,我仍然是以济世为己任。丰成县的数万人,确实与我无亲无故。我救他们,也不是出于亲情或者友情,甚至乡情,也不是图他们有所回报。我救他们,只是因为我的志向如此。纯粹是因为我愿意这样做。既是我情我愿,又何来后悔之说?不但我现在没有后悔,而且假若我这一次能脱险,将来也不会后悔。”

    声音沉默片刻,又问道:“现在,你知道将阴煞之气引进丹田里有多傻了吗?如果给你重来一次的机会,你还会这样做吗?”

    因为刚才已经在脑海里回忆过了,所以,这一次,沈云没有再犹豫,接口就很肯定的答道:“我还会这样做。因为到目前为止,我还是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来。”

    “那么,为了救这几万人,你只有死路一条了!”声音恶狠狠的骂道。

    沈云闻言,反倒是释然了:“人固有一死。用我的一条命,换来数万人的安生,值!”

    话一出口,他的脸上现出了然的微笑。原来,在他的内心深处,不是怕死,而是怕死得不值。

    见过了太多的死亡,他早已明白,人生下来,必然是要死的。

    他不畏死。而是怕象猪羊一般,被所谓的强者欺凌死。

    那样的死,太卑贱,太不值。

    推已及人。他也看不得万千凡人象祖辈一样,继续卑贱的死去。

    只是他个人的力量太小了。所以,他只能尽全力去教身边的凡人识字、练拳,引导他们思考,用自己的眼睛审视这个世道,最终摆脱麻木,变得自立自强起来,从而实现自救。

    在仙都的三年,他获得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成功。

    这一点点成功,让他看到了光明的前景,对自己实现愿望,充满了信心。

    而一旦身亡,再美好的未来也会化成乌有。是以,他很怕死。

    但是,他不会因为以上的原由,便放任北山镇的那只邪魔将魔爪伸向无辜的丰成县人们。

    不知道则已。只要他知道了,定会全力除魔。

    “对,就是这样!”沈云无比坚定的对自己说道。

    清冷的声音没有再响起。被挤到丹田边上的五行灵气团突然迸发出夺目的亮光,将几乎冰冻起来的丹田照得雪亮。

    沈云敏锐的感觉到了一丝灵力自冰球一般的丹田里冒了出来。

    没有迟疑,他立刻调动这一丝灵力。

    “啪”,两道指诀脱冰壳而出。

    “五星无上聚灵阵,收!”

    一线亮白的灵光冲上引灵柱。后者立时散开,好比一朵盛开的白兰花。

    失去引流的阴煞之气重重的砸了下来。

    轰隆隆——,巨大的“白兰花”被砸个正着,节节崩塌。

    电光石火之间,做为四向的那四块巨石齐齐迸射出一道夺目的白色亮光。它们搭成十字桥,而沈云正好盘腿坐于桥的正中心。

    后者只觉得身上骤然一轻,耳畔风起。

    紧接着,“砰”的一声音巨响。巨大的气浪掀起来。

    象是挨了一记黑棍,沈云连叫唤都都来不及,两眼一黑,完全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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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金色的强光直射过来,劈开了四周的黑甜。沈云不由皱了皱眉头。

    这时,耳畔响起两个刻意压低的声音:

    “呀,快看,先生在动眼皮子!”

    “这是要醒了吧?“

    沈云听出来了,说话的两人是虎子和余头。

    大爆炸之前的事情,象潮水一般的涌上心头。

    他心里不由冒出一个问号:他们俩不是随胡宁一道,都被我支到北山镇去了吗?怎么找到了我?

    一用力,眼睛完全睁开了。

    眼前现出两张放大的,充满期待的脸。

    果然是余头和虎子他们两个。

    看到他睁开了眼睛,两人象孩子一般的手舞足蹈:“啊,先生终于醒了!”

    注意到两人脸上的黑眼圈都快挂不住了,沈云意识到自己昏睡的时间怕是不短。是以,出声问道:“我昏睡了多久?”

    这一开口,可把自个儿吓了一大跳。

    他的声音低沉、暗哑,有如八十岁的老翁。

    与此同时,各种不适蜂拥而来。沈云的医术不错,几乎是呼吸之间,从这些不适里提炼出来了四个字——垂垂老矣!

    哈,我今年才十四岁,怎么会有垂老的表征呢?

    他难以置信的将一双手举到眼前。

    “叱咤!”

    好比被强雷击中。

    沈云望着自己的一双手,双眼瞪得浑圆。

    这哪里是他的手!

    鸡皮鹤骨,发枯的皮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老年斑。

    余头和虎子立在床前,见状,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扑直落。

    “先生,您昏睡了整整二十七天。”虎子用袖子擦干眼泪,问道,“先生,您不会有事的,对吗?”

    先生一夜之间,在他与余头的眼皮子底下,由青葱少年郎变成了耄耋老者。这样的剧变,完全超过了他们俩的认知。两人最初是被吓得差点儿三魂不见七魄,以为先生被北山镇的那只邪魔附了体。后来,见先生躺在床上,始终一动也不动。两人的胆子才渐渐大了起来。真正冷静下来后,他们俩为自己先前的怀疑愧疚不已——他们怎么能那样怀疑先生呢?以先生的性子,是宁愿与邪魔同归于众,也不会让邪魔附体上身啊。

    余头想起了在军中曾听说过的一则秘闻:有一位仙官大人因为受了很重的伤,一夜白头。

    “先生会不会也是这种情况呢?”他将心中的推测告诉了虎子,“如果是的话,只怕县城里最好的郎中也治不好先生。搞不好,走了风声,还会让旁人误将先生当做妖怪。”

    是以,两人商定,一切等先生醒来之后再说。

    而最初的震惊与恐慌过后,沈云很快就释然了——在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这回是死定了。没想到,竟然又叫自己给捡回了一条命。

    在祖师的玉简上,讲解丹田时,恰巧提到过一则丹田被重挫,伤者突然变得老态龙钟的实例。虽然没有内视,但是他心里挺清楚的。他十之八九是伤到了丹田。

    有伤就治伤喽。伤太重,就慢慢治。不管怎么说,我现在还活着。只要活着,一切皆有可能。

    如此一想,他的心中大定,恐慌不复有。

    “原来我昏睡了这么久!”他放下双手,咧嘴笑了笑,环视四周,见是个天然形成的山洞,随口问道,“这里是哪里?”

    余头抹了一把脸:“还是在丰成县的北郊。我们想着,寻常的郎中对您没有什么用,说不定他们还会出去胡说八道。所以,就没有回城。”

    沈云轻轻颌首:“没错。寻常的郎中确实不会治我的伤。”

    “那您的伤,要怎么治?”余头关切的问道。

    虎子在一旁急急的附和:“先生,要抓什么药,还是要去哪里请郎中,您都只管跟我们说。”

    眼下,沈云也不知道。眼波一转,他呵呵轻笑,含糊的应道:“我这伤,只能慢慢的养。不着急。”不等余头他们俩再次发问,他换了一个话题,“你们找到祁督使大人了吗?”

    虎子一时之间跟不上他的思路,愣愣的,没反应过来。

    余头的反应要快一些。闻言,展颜笑道:“托您的福。伍爷他们在北山镇的一处山洞里找到了大人。大人很好。他被抓起来后,越想越觉得是有人故意放消息引他来北山镇。只是他没想明白,那人抓他的意图。听了伍爷说了我们这边的情况后,大人猜测,那人定是想以他为诱饵,对付大帅。所以,大人脱身之后,急着要赶去给大帅报信。伍爷担心大人路上又出状况,领着十个弟兄一并跟着去了。”

    沈云其实一直都是这么猜测的。是以,并不意外。

    “祁督使大人平安无事就好。”他松了一口气,又问道,“那邪魔呢?”

    “具体的情形,我们俩不知道。我们是听苏老三说的。他说,在山洞里找到了一个道士装扮的小老头儿。他的眉心,还有心口留有一个指头大小的血洞。被他们找到时,小老头儿已经死了十多个时辰。伍爷说小老头儿长着一副奸邪的样子,定是那邪魔。除此之外,他们还找到了一百多副棺材。每一副棺材里都装有一具僵尸。有的还起了绿毛。大白天的,看着也怪瘆人的。伍爷下令,将小老头儿,还有那些棺材、僵尸,一道搬至洞外,堆在太阳底下,放火烧成了灰。”余头说完,又补充解释道,“那晚,我们离开后,没过多久,突然碰上了暴风雪。我们根本就走不快。顶着风雪走了不到十里,后面传来一阵巨响。回过头去,是有座山整个儿给塌掉了。好端端的,山怎么会塌了呢?伍爷担心是您做法的结果,很不放心,就派我跟虎子赶回去找您。”

    “还好伍爷叫我们俩回来找您了。”虎子想起找到沈云的情形,仍是心有余悸,忍不住爆料道,“我们在塌掉的山附近找了好久,也没看到您的身影,便以为您不在那里。正要换个地方寻找时,余头在乱石堆里找到了一小块布料,跟您身上穿的夹袍是一模一样的。余头推断,你可能被乱石埋了起来。结果,我们俩还真的刨到了您。”

    “当时,我就是这副样子了吗?”沈云问道。

    余头跟虎子齐齐摇头:“不是。”



    余头与虎子你一言,我一语,很快说清了当时的具体情形。

    沈云刚被从乱石堆里刨出来时,身子冰冷。不过,当时,余头和虎子都没在意。因为那时暴风雪刚停,天冷得能将人的耳朵冻落。沈云埋在冰天雪地里,身子能不冷吗?

    两人粗粗的检查了一下,见沈云只有几处皮外伤,周身的筋骨都好好的,便放心的将人背到了这处山洞里。

    他们的计划是,先在山洞里将就一夜。既然先生没有大碍,相信很快就能醒来。说不定,先生醒来之后,还能带着他们去追赶伍爷他们。

    担心沈云是被冻坏了,他们用在军中学到的土法子,从山洞外面取了干净的雪团,轮流给沈云擦身子,直到将他的周身的肌肤擦得泛红。这时,一旁火堆上的姜汤也熬好了。他们俩将沈云扶起来,灌了一大碗。

    想着沈云年青体壮,很快就能醒来。

    哪知,一碗姜汤灌下去之后,沈云却在他们面前跟变戏法一样的,飞速老去——头发先是由黑变灰,最后最白;紧致细嫩的皮肤迅速松驰,跟风干了的桔子皮一般……

    两人拿定主意后,寸步不离的守在沈云身边。

    四天后,苏老三等人奉胡宁之令,前来接应他们,一并返回省城。

    沿着余头留下的暗记,苏老三他们很顺利的找到了山洞。

    看到沈云的情形,他们冷静下来后,也认同余头的做法,都觉得不用去丰成县里请郎中。

    因为省城那边还有要紧的任务,不得过多拖延,所以,苏老三派了谷雨去追赶祁督使大人和伍爷。向他们报告沈云的近况。祁督使大人是大帅的亲信。大帅军中的那些仙官大人通常也会卖他几分面子。而以他的性子,知道了沈云出了事,肯定会去请熟识的仙官大人们想办法救人的。

    余头和虎子则留下来,一边继续照顾昏迷的沈云,一边等谷雨的好消息。

    只可惜,二十多天过去了,谷雨仍然不见回转。

    “先生,以谷雨的脚程,这两天里一定会有消息的。”余头按下心中的焦虑,温声说道。

    沈云早已打定主意去祖师的玉简里翻找治伤的法门。祖师是丹修,又是化虚大能。放眼当时的修真界,见识超过她老人家的,能有几个?想来大帅军中的那些得道高人都没法跟她老人家相比。

    是以,他并不在意谷雨能否带回来治伤的良方。

    “好。”他没能忍住,张嘴打了一个呵欠。

    余头见他倦意浓浓,遂弯腰替他掖紧被子,跟虎子使了一个眼色,双双去了山洞外边。

    “余头,什么事?”一出山洞,虎子急切的问道。

    余头答道:“我在这里守着。你去官道上迎一迎谷雨。他差不多也应该要到了。”

    “是。”虎子二话不说,噌噌的下了山。

    沈云是真的乏了。这一觉又睡了两天两夜。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多了一个谷雨。

    “先生,您醒了!”谷雨眉开眼笑,神采奕奕。

    沈云目光一转,又看向余头和虎子。他们两个脸上的黑眼圈没了,眉心的愁云更是一扫而光,神色比捡了金元宝还要高兴。

    “看样子谷雨哥带来了好消息。”他笑道。

    谷雨笑嘻嘻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信封,双手奉上:“先生,这是大人令我带回来的。大人吩咐,信在人在,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此信一定要亲手交到您的手上。”

    “有劳了。”沈云应了一声,努力的抬起右手去接信。

    他真的是太老了,以至于象抬手这样的动作,做起来也是哆哆嗦嗦的,吃力的很。

    余头眼圈泛红,伸出一双手稳住了他那抖得不成样子的右手。

    信封上有火漆。旁边写的是“沈先生亲启”。

    沈云只能呶呶嘴:“余头,帮个忙,替我把信打开。”

    “哎。”余头含糊的应着,替他去掉火漆封印。

    信封里有三页对折的信笺。

    余头没有展开,直接搁在沈云的手里:“先生,要不要扶您坐起来?”

    “好。”沈云点了点头。

    余头他们用的都是储物袋。所以,虽然住在山洞里,但是他们用的、盖的,无一不跟家里一样。

    闻言,虎子上前,将沈云扶起来。谷雨则在他的身后塞了一床卷起来的厚棉被。

    然后,三人找了个借口,避出了山洞。

    沈云吃力的展开信纸,没想到首先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副小画。

    具体的来说,第一页的信纸是一张草图。上面画着一副玉佩。

    莲花玉纹!

    沈云的眼睛不由眯缝了起来,变得迟钝了许多的脑海里现出三个字“玉密使”。

    没错!这副玉佩的主玉石上正中刻的恰好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莲花。与他在秦管事那里找到的水墨莲花图没两样。

    一直以来,赵宣都在奉命寻找这样一副古玉佩。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儿,这副玉佩竟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的眼前。

    沈云迫不及待的去看后面的信。

    翻到第二页信纸,他又是大吃一惊。

    上面的字迹,与多年前,他得到的李棠亲笔荐书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这封信不是祁督使大人写的,而是李棠亲笔!

    他定了定心,眯起一双昏花的老眼,认真看信。

    开头的称谓是“沈师侄”。

    这封信果然是李棠亲笔所书。他在信的开头直接道出身份。原来,他竟然师承天神宗的五大内门护法之一的玄清真君。

    也就是说,李棠也是天神宗的五脉嫡系传人。

    在信里,李棠坦言,在省城的时候,曾暗中搜查过沈云的住处。他找到了那只红云宝匣,确定了沈云的同门身份。因为红云宝匣是他的师尊玄清真君亲手所制。而他的师尊是炼器大师。红云宝匣是他送给心上人的定情信物,世间仅有一只。旁人便是想仿制,也仿制不出来。

    可惜得很,沈云是没有灵根的凡人之资。他便歇了认下沈云这个同门师侄的心思。了解到沈云想入鸿云武馆学艺,他便送上一封荐书做礼物,以全了同门的情份。

    不想,这回祁督使暗地里找上他,道出沈云布仙阵与邪魔抢夺月华之力之事。

    他从中听出来了,沈云目前少说也是一名筑基修士了。

    他不知道沈云是如何在短短的三年里做到脱凡超俗,并且成功筑基的。他只知道,沈云足以做他的同门师侄。于是,写下了这封信。

    接下来,他说起了沈云的伤。他认为,沈云是丹田受到重伤。丹田至关重要,所以,这伤必须马上治。

    他恰好有一个疗伤的好去处,叫沈云不妨去那里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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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棠说,这个地方属于天神宗,所以,叮嘱沈云独自前往,不可告诸任何人。

    然后,他在信里用一串秘语写出了详细的地址。

    沈云能读懂这串秘语,是因为祖师在一枚玉简里有详细的解说。

    很有意思,破解之后的地址,竟然在野鸡岭!

    沈云不由想到了之前祁督使大人也是被人受骗,急吼吼的去野鸡岭采灵药。结果,在北山镇落入了邪魔之手。

    只是巧合吗?他摇了摇头,继续往下看。

    李棠话锋一转,说起了第一页信纸上绘的玉佩。

    他说,祁督使被骗,应该是这副玉佩的主人在暗地里搞鬼。并且,他高度怀疑,玉佩的主人也跟他们一样,是天神宗的五脉传人。

    理由是,祁督使在被捉之前,曾找到机会,用传讯符向大帅这边示警。

    伏击祁督使的人很明显是个修士。以祁督使的身手,根本就不可能在他手里找到往外传讯的机会。更不可能发觉“天神宗余孽”的身份。

    所以,整件事只可能是一桩冲着他李棠来的阴谋。

    大帅很清楚李棠的身份。他认为这是天神宗的家务事,是以,只秘密告诉了李棠。至于李棠如何处置,他完全没有过问。

    同门用这样的方式大张旗鼓的联络自己,李棠自然是要去北山镇看个究竟的。

    他连大帅都没有告知,独自一人,连夜出发了。

    哪知,在半道上竟然被一个蒙面黑袍人伏击。

    黑袍人是魔修,招招行险,志在活捉李棠。

    李棠如果是寻常的金丹境炼器师,这回定是要折在这厮的手里了。

    可惜,李棠首先是剑修,然后才是器修。

    剑修以出了名的战斗狂人。越阶杀敌,对于剑修来说,真不叫事儿。

    双方激战数十回合,最终,黑袍人重伤落败,抛出一张魔隐卷,仓皇逃走。

    李棠奈何不了魔隐卷,用尽全力也只能用剑刺破黑袍人的一块袍角。

    这时,从里头露出来一副古玉佩。

    李棠同时还是金丹境的器修,又打小师从玄清真君这位炼器大师,故而,只是一眼,便认出了这副古玉佩是专门用来压制魔煞之气的魔隐佩。

    将一系列的事情联系起来,他大胆推测:这位黑袍人就是在北山镇作局的那位天神宗同门。从其露出来的修真路线来看,很象是紫瑛师叔的传人。不知怎的,这厮竟然堕入魔道。

    不管什么理由,只要堕魔,这家伙就是天神宗的叛徒。

    李棠绘下这副玉佩给沈云,既是警示沈云,以这位叛徒为鉴,也是提醒沈云,离这个叛徒远一点。

    因为以沈云现在的修为,根本就不是叛徒的对手。

    在信的末尾,李棠说道,木师叔是高阶丹修。沈云身为木师叔之嫡系传人,想来是不缺疗伤的丹伤的。他马上就要出一趟很重要的任务,匀不出疗伤的丹药来,所以,这一回就只送给沈云一个能够专心疗伤的所在,不赠送丹药了。

    他再一次叮嘱沈云,丹田之伤,千万耽搁不得,叫沈云务必诸事莫管,以养伤为先。又云,等他完成了任务,定会马上赶往野鸡岭探望沈云。

    沈云相信李棠信中所言。

    因为他知道古玉佩的主人就是玉密使。

    而紫瑛真君的残魂说过,她被吴铭设计收下的关门弟子冰梦儿正好也是一名仙庭的密探。

    诸多线索串起来,表明两者就是同一人,即,冰梦儿。

    当年,紫瑛真君知道冰梦儿的真实身份之后,详装不知,在传给后者的功法上动了手脚。其结果是,冰梦儿不但终身止步于金境界,而且每逢月圆之夜,周身灵气逆行,修为全无,与寻常的闺阁女子没有什么两样。

    这是无解的。即便是道君,也无计可施。

    据木灵子、紫瑛真君的残魂,还有云松子等人所描述,当年天神宗覆灭之时,双方发生了一场大激战。天神宗这边固然惨烈,十几位道君挺身保卫宗门,相继证道殒落,无一幸免;而仙门那边在道君层面上,也没能讨到多少便宜,七名道君折殒六名,余下的那一位也是受了重伤。战事结束之后,不等仙庭成立,他便殒落了。

    自那以后,两百多年来,当世一直都没有道君。

    所以,冰梦儿连向道君求救的可能性都没有。

    那么,她另辟蹊径,选择堕魔,也是极有可能的。

    因为李棠说,马上就要出一趟远门,去做很重要的任务。所以,沈云决定不回信。接下来,他就依这位李师叔所言,前往野鸡岭养伤。冰梦儿的情况,等李师叔完成任务后,前去野鸡岭看望自己时,再说也不迟。

    沈云又翻到第一页,记下魔隐佩的样工和玉纹,便将信收进了百宝囊里。

    接着,他做了一个深呼吸。悲惨的发现,丹田里冷硬如铁。受其影响,周身经脉里的灵气也接近凝固。

    也就是说,这会儿,他有灵气跟没灵气是一样的,一点也用不了。

    灵气动用不了,意味着没有灵力。这也难道他眼下耳重眼花,双手发抖,跟一个真正的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完全没什么两样。

    沈云不心甘,尝试着敛神内视。

    心念刚一起,额头上便密密麻麻的刺痛起来。

    呃,竟然连内视也做不到了。

    “唉!”他闭上眼睛,沮丧的靠着棉被卷,仰天长叹。

    唯一庆幸的是,他还能够动用真气,打开百宝囊。

    不然,他真的没有信心,拖着这副垂老的身体,如李师叔所言,独自前往野鸡岭。

    搞清楚自己的状况后,沈云发现野鸡岭之行,迫在眉睫。是以,他出声唤余头他们三个进来:“祁督使大人给我找到了治伤的灵方。按照这个方子,我很快就能痊愈。”

    “太好了!”

    “就知道大人肯定有办法!”

    虎子和谷雨禁不住欢呼。

    余头关切的问道:“先生,要我们做什么,买什么药,您只管吩咐。”

    沈云强按住倦意,打起精神笑道:“我本身就是医者,身上带着药呢。只是按照这个灵方,我必须将这处山洞封起来,闭关一段时间。”

    “您的意思是……”余头他们三个都愣住了。连山洞都要封起来,那么,他们三个也要跟着一起闭关吗?

    沈云缓缓说道:“祁督使大人说,北山镇的邪魔背后还有主子。你们赶回武馆,去帮苏老三他们。你们留在附近,不但帮不到我,而且有可能会暴露我的行迹,引来妖魔乘火打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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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子和谷雨着了大急。先生这副模样,身边怎么能离得人呢?

    正欲开口,余头抢先问道:“先生准备什么时候闭关?”

    沈云答道:“我的伤刻不容缓,自然是越快越好。”

    “是。”余头没再多问一个字,抱拳应下。

    随后,他拉了虎子和谷雨收拾东西,辞别沈云,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

    出了山洞,虎子压低声音问道:“余头,我们是假装离开,对吗?”

    不料,余头看了他一眼,正色道:“先生现在是得道高人。别以为先生受了伤,就变得好糊弄了。”

    竟是真的离开!虎子愕然。

    谷雨结结巴巴的指着身后的山洞:“可,可是,先生需要人照顾啊。”

    余头叹了一口气:“你们觉得碰上真正的妖魔,我们三个能护得住先生吗?”

    当然不能。虎子和谷雨难过的低下头。以前,他们以为只要体内凝结出真气,成为高阶武者,就能无所不能。这次跟随先生与邪魔抢夺月华之力,他们终于也凝结出了真气。同时,也个个眼界大开。他们知道,在仙法面前,凝结出真气的高阶武者仍然是一个凡人。碰上真正的妖魔,他们还是不堪一击。

    “走吧。听先生的吩咐,去做我们能做的事。莫要给先生添麻烦。”余头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先生有大人找来的灵方,肯定不会有事的。”先生的话,他是将信将疑。但是,他留下来,真的帮不到先生,甚至有可能会给先生招来强敌。所以,他选择了相信先生的话,带着人用最快的速度离开。

    虎子和谷雨明白了他的意思,耷拉着头,跟随他快步下山而去。

    待三人出了山洞,沈云从百宝囊里取出碧玉丹,试着服下一枚。

    丹液化开,丹田里生出一点暖意。

    可是,并没有什么用。

    其情形好比点燃一张巴掌大的草纸,去煮开一池子的寒冰。这点暖意在顷刻之间被丹田里的森森寒意吞噬得干干净净。

    好在沈云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自己这次的伤不是碧玉丹这种常见的丹药能治得了的。药不对症,再服用的话,纯属浪费。他挑了挑眉,将丹药瓶收回百宝囊里。

    如今,他的精神差得很。先前看完李师叔的信后,便已经起了睡意。强忍着,又与余头他们周旋了一番,这下,更是连眼皮子也难睁开了。所以,他决定万事莫管,先听从身体的指意,卷上被子,好好的睡一觉再说。

    很快,他便靠着棉被卷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饿醒了。

    睁开一双老眼,他首先看到是金灿灿的阳光从外面照进山洞来。

    看样子是早上。自己就这样睡了一天一夜。沈云自嘲的笑了笑:“都说老人觉少。我却这么贪睡,果然是个假老头儿。”

    好消息是,山洞里没有人动过的迹象,表明余头他们三个是真的走了。

    他伸了一个懒腰,从百宝囊里拿了一张羊肉饼,跟往常一样,张嘴就咬。

    不想,满口的牙齿都是摇摇欲坠,根本就使不上劲儿。

    阿花姐烙的饼,搁在百宝囊里,跟刚出锅时没什么两样,香喷喷的,热乎着呢。可是,他的“老牙”却奈何不了。

    没办法,沈云只能苦笑连连的从百宝囊里倒了一碗热水出来,哆哆嗦嗦的将羊肉饼撕成指甲盖大小的碎块儿,搁热水碗里泡软,用筷子搅和着成面糊糊。

    他真是饿得狠了,三两口喝光了一大碗面糊。

    好象才垫了个底儿。

    呀,我的胃并没有一并跟着并老!

    沈云摸着空瘪瘪的肚子,禁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

    两行眼泪,夺眶而出。

    这是高兴的泪水!

    身为医者,他知道,吃是人的本能。一个人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只要胃口还好,还能吃嘛嘛香,就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此去野鸡岭,翻山又越岭,还有百把里山路呢。

    他真的担心自己走不到。如今,他摸着依旧年轻强健的胃,信心又回来了。

    接下来,沈云又如法炮制,接连吃掉了三张羊肉饼。

    热食下肚,身体渐渐回暖。就连丹田也好象变得松快一点点了,不复之前的冷硬。

    可惜,睡意也象潮水一般的再次袭来。

    沈云是医者,决定再次听从身体的指挥,果断又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时间不长。醒来时,从外面照进来的金色阳光才往处挪了半尺来长。

    沈云估计最多也就是半个时辰的样子。

    但是,他的精神却恢复到了受伤之后的最好状态。手脚也明显的有了一些力气。

    沈云试着挪到床边坐好。

    搁在平日里,也就是抬抬腿的事儿。然而,此时,他却费了几十息的时间不说,还累得气喘如牛。不得不坐在床沿边上,很认真的歇息。

    待气息调匀了,他从百宝囊里取出青霜,以之为拐,尝试着站起来。

    很好,应该是刚才下床的时候,手脚活动开了一些,所以,这一步他做得比先前要轻松一些。

    接下来,他将木床、被褥等物都收进了百宝囊里,高一脚,低一脚,慢慢的挪向洞口。

    只不过是十几步的距离,于他来说,象是一次艰辛的长途跋涉。几乎走到两眼发黑,他终于扶到了洞口的石壁。

    这时,阳光已经完全退了出去,到了正午时分。

    外面艳阳当空,春光明媚。

    沈云情不自禁的扶着石壁,战战微微的站在洞外,沐浴在明媚的阳光里。

    好暖和呀!这是他有生以来,觉得最暖和的太阳!

    但也仅此而已。

    以前,若是这般站在日光里,他的丹田定能自动吸纳其中的日煞之力。可是,这会儿,丹田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依旧感觉是一团坚冰。

    沈云只能再一次自我宽慰道:没关系,至少我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就这样,他拄着青霜,在阳光下慢慢的挪动着。

    有太阳光照着,手脚暖和了起来,行动便灵活了许多,同时,也不复先前的吃力。不一会儿,他竟然拄着青霜,颤悠悠的走出了二三十步,来到一处树林子的边缘。

    没了太阳光照着,身体又骤然冷了起来。

    沈云明白了,眼下,晒太阳,对自己最管用。

    是以,他决定乘着阳光正好,抓紧时间,多行一些路。

    青霜虽然用得很顺手,但它毕竟是法器。沈云怕招来修士,在树林里,特意捡了一根婴儿手臂粗的长枯树枝当木仗,将青霜收回百宝囊里。

    一个行将就木的孤老头儿,独自走在荒山里,行迹未免太可疑。沈云从百宝囊里取出一身破旧的衣裳换上。边走,边捡了一小把柴火,用裤腰带捆着,拖行。

    就这样,走走停停,到了下午时分,沈云终于下得山来,来到山脚。

    好累!

    山路边恰好有一块光滑的花石头。他拄着树枝,往上一坐,磕睡便嗖的上来了。

    “喂,老头儿,你看到这个人没有?”

    正将睡将醒之际,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娇斥。



    沈云努力睁开一双老眼,抬头闻声望过去。

    两位一般打扮的红衣少女背着太阳光,一前一后的站在三步开外。其中,前面那一位手里提着一卷画像。

    从沈云的角度,红衣少女们恰好正对着太阳。是以,沈云本来就不太睁得开的眼睛,被阳光刺着,更加睁不开了。

    眼前全都是眩光,沈云不得不闭上眼睛。两颗浊泪从眼角泌了出来。

    “罢了,师妹。一个捡柴火的乡野老货,又老又糊涂,能知道什么!”后面的那位红衣少女将人拉走了。

    “真倒霉,摊上这种差事。”

    “都是老黄头没用,连个凡人武者也看不住,坏了主人的大计。他倒是一死百了,却连累我等姐妹受罚。”

    “哎,你说,主人要找这个凡人武者做什么呀?”

    “哦,这个我知道。我听曲姑姑说,老黄头一直在北山镇替主人炼仙药。这个凡人武者可不简单,杀了老黄头不说,还抢走了马上快要炼好的仙药。令主人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你说,主人能饶过这个凡人武者吗?”

    “真的还假的?老黄头阴测测的。我听说他是炼气期的高手呢。怎么会折在一个凡人武者手里?”

    “我哪里知道……”两人一点儿也没有避嫌,边走边叽叽喳喳的说笑着。

    沈云的耳力远不如从前,但是架不住两人说话的声音太大。是以,前面几句也听得见。他复又睁开眼睛,满是疑惑的看着她们俩远去的背影。

    尽管太阳光刺眼,但刚才他还是看清了两位红衣少女的穿着,以及她们展开的那卷画像。

    两人的年纪,言谈之中带出来的傲气,还有衣饰的风格,令他马上想到了玉宁副教使身边的那群红衣侍女——后者的衣饰更加华美,不管是材质,还是做工,都不是这两位能比拟的。但是,两者显现出来的风格,如出一辙。

    更让沈云吃惊的是,画像中的人是祁督使。

    玉宁副教使身边的两名侍女在寻找祁督使!原因是祁督使抢了玉宁副教使着人秘密炼制的“仙药”!

    到底是什么情况!

    心思一转,沈云不由坐直了腰背,下意识的紧紧抓住了手里的简易木拐。

    电光石火之间,种种蛛丝马迹在他的脑海里,飞一般的串了起来,最终将“玉宁副教使”与“冰梦儿”这两个点重合。

    玉宁副教使就是冰梦儿?

    以此为前提,沈云发现很多事情都变得合情合理起来。比如说,玉宁副教使在鸿云武馆传授给弟子们的紫云剑法是魔剑;冰梦儿能针对李棠布出北山镇之局,显然对后者的行事风格,甚是了解。可是,李棠在信里透出来的意思,却是完全不知道冰梦儿的存在……

    甚至于,沈云还想起了多年前,吴家丽在武馆里,莫名其妙的惨死于魔修之手。

    莫非当年的那几起魔修杀人之事,都是玉宁副教使所为?

    如果玉宁副教使真的已经堕魔的话,那么,两位侍女话里透出来的“马上快要炼好的仙药”,十之八九就是阴云里的那些阴煞之气。因为据他所知,魔修们修炼的法门千奇百怪。其中,他们也有炼气士。但魔修里的炼气士炼的不是五行灵气,而是阴煞之气。

    先前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阴云里的阴煞之气甚是纯粹,只掺有极少量的血煞之气。如果它们是玉宁副教使着人精心炼制的“仙药”的话,就完全解释得通了。

    想到这里,玉宁副教使的那绝美的艳容,立时化为蛇蝎。沈云禁不住狠狠的打了一个寒战,睡意全无。

    他再也坐不住了,恨不得能插上翅膀,立刻飞往野鸡岭,马上疗伤。待治好丹田的伤,他头一桩事就是要灭掉玉宁,兑现对紫瑛前辈的承诺。

    接下来的两天里,他又陆续碰到几次搜查祁督使的红衣少女们。

    沈云体内的真气被通身的寒气遮掩得严严实实。再加之,他一路风餐露宿,刻意连脸都不洗,俨然就是一个无依无靠,在山野里拾柴烧炭的孤老头。是以,这些红衣少女们只是远远的看了他一眼,便傲然离去。

    没了半空中的阴云作祟,天天都是艳阳天。

    虽然丹田不能再自动吸纳日煞之力,但是,阳光还是对驱散他身上的寒意有明显的作用,令他的手脚要灵便许多。脚程自然而然也提升了不少。

    接连两天没有在周边发现红衣少女们的影踪后,沈云果断的从近道赶往野鸡岭。

    这条近道是上次他回来时,小溪村的猎户们告诉他。如果按照地图上所示,他要从丰成县赶往野鸡岭,途中必须经过北山镇。而走这条近道的话,不但不用经过北山镇,而且路程起码能缩短一半。

    如果天公再做美,这些天都是艳阳天的话,以他的脚程,最多只要十来天就能赶到李师叔所说的那处疗伤秘地。

    至于北山镇那边,邪魔已死,连他炼的那些僵尸也一并被伍爷他们给烧成了灰。而沈云现在这副样子,跑到那里去,纯属是浪费时间和精力罢了。是以,他根本就无需再去北山镇。

    沈云的运气不错。接下来,天天都是艳阳当空。也许是因晒多了太阳的缘故,尽管丹田里仍然没有什么变化,周身经脉里的灵气也依然凝滞不行,但是,沈云明显的感觉到,手脚一天比一天灵活,气力也在缓慢的恢复之中。他的脚程渐快,预计要走十天的路,竟然只用了不到七天。

    按照信中的地址,七天后的正午时分,沈云终于抵达野鸡岭南麓一座小山头的山顶。

    前面是悬崖,再无路可走。

    李师叔所说的疗伤之地,便在这处悬崖之下。

    信里,李师叔附上了跳下悬崖的方位和时间。

    眼下的时间是对的,正好是太阳居中的正午时分。

    真的要跳下去吗?沈云不由握紧了拳头,嘴里更是紧张得发干。

    如果没有受伤,他肯定是不会犹豫。因为以他的身手,不过是几十丈的悬崖,跳下去最多也就是受个轻伤而已。但是,现在,他要是就这么跳下去,非把老骨头摔散不可。

    来都来了……沈云深吸一口气,果断的拄着木拐,脚踏罡步,依信中的指示,纵身跃下了悬崖。

    “哎呀,快看,那边有人跳崖!”

    “唉,老掉牙了,连口食都讨不到了,不跳崖,还能做什么?”

    殊不知,他刚跳下去。对面半山腰的林子里现出两位红衣少女。她们目睹了整个过程,亲眼看着那个拄着一根破树枝的老头儿在空中划出一道黑线,重重的摔到山脚的树林里。

    阳光下,老头儿的那一头雪白的白发好不亮眼。



    沈云闭上眼睛,纵上跳下悬崖之后,只觉得身子急骤下坠,耳畔风声呼呼作响。

    想象之中的什么五色灵光、神仙幻境……统统没有出现。

    他感觉自己是真的实打实的在坠崖!

    一息,两息,三息……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

    沈云的心骤然提了起来。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李师叔的信,是真的吗?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打意识到自己形同废人之后,他便将李师叔的信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是以,他一直没有,也不敢去质疑信的真假,以及李师叔身份的真假。

    如果换在平时,他肯定是要仔细求证的。就象在云松子的墓室里拓印下来的那封绝笔信,他因为无法辨析信中内容的真伪,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遵从云松子前辈在信末的遗言,将之公诸于众。

    真的应了那句老话,病急乱投医。沈云好不后悔。然而,跳都已经跳下来了,再后悔也没有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的抱住手里的木拐,让自己心里稍微好过一点点。

    一直在飞速的下坠!

    他闻到了树木的芳香。

    旋即,哗啦作响,他的老脸被利物划破,火辣辣的疼。

    在悬崖上时,他看过了的。下面是一片茂密的杂树林。

    原来,我已经掉到山脚了。沈云不由在心里哀叹:师父生前常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唯一的一次没有听信师父的话,便上了大当,落得坠崖惨死。

    心甘吗?当然不心甘!

    可是,再怎么不甘,也没用了。

    因为他已经掉到了悬崖底端的树冠上。一棵树能有多高?从树冠摔到树地,也就是一两息的事吧……

    想到这里,沈云突然意识到不对——从他碰到树枝,感觉脸被树枝划破,到现在,好象远不止一两息的时间!

    怎么还没碰到实地呢?

    还有,突然而然的,感觉周边的灵气比他去过的仙都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浓郁呢?

    沈云紧张的睁开一只眼睛。

    入眼的是一片四四方方的蓝天。

    为什么是四四方方的呢?

    因为很显然,他是透过一个三尺见方的天窗,在看外面的天。

    没错!没有树叶,只有雕梁画栋的屋顶。

    在悬崖上面,他可没有看到底下有什么华美的屋子。

    貌似李叔师没有骗人。他心中大定,欢喜的两只眼睛全睁开来,想看清楚自己眼下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不想,就在这时,身下一晃,他呼的又直往下掉。

    紧接着,扑腾一声,水花飞起。

    好暖和的水,还有暖和的水气!

    有潺潺的水流声!

    是温泉!

    一直被紧紧抱在怀里的简易木拐“咕咚”落水,沈云喜出望外,展开双臂,一边划着温水,一边张目四望。

    他确实是泡在一个室内温泉池里。池子呈月芽形,很大,并且是活水。屋子很精美,更大。

    池边的空地上,青砖铺地。左边立着一张展开的黑色九曲石屏。上面刻满了金色的花纹。

    沈云现在老眼昏花,隔得七八步远,看到的是一片金光闪耀。

    另外,在石屏的下面还有两个寻常的蒲团。

    四周的白墙上,没有窗户,只在离地五尺高的地方,嵌有一只拳头大的夜明珠。

    现在是正午时间,大把大把的阳光从天窗里投射进来,将屋里照得亮亮堂堂,完全遮住了这些夜明珠的光采。

    沈云看了一圈,没有找到还有其他人的迹象。

    也就是说,这屋子一直是空着的。眼下,除了他,并无旁人。

    他不由又看向离地起码有五丈高的屋顶,在心里猜测道:难道这屋子没有窗,连门也没有吗?只能从屋顶的天窗进去?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他的伤如果没有好转,就没法离开这里?

    想到刚才自己还在一个劲的质疑李师叔,他自我解嘲的呵呵轻笑,对自己说道:莫急。这温泉泡得怪舒服的。先泡一会儿,再去屏风后面看一看。兴许门和窗都在大屏风后面呢。

    李师叔要信中所言,没有夸大其辞。

    沈云只是泡了一会儿,经脉里的灵气便有松动的迹象。其效果,比服用碧玉丹还要管用许多倍。

    不过,丹田里还是那样,冷硬似铁。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慢慢来吧。沈云感受到了温泉的效果,对疗伤充满了信心。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倦意上来了。沈云曾经泡过温泉,知道不宜久泡。于是,打着呵欠,游到一边,爬上了池子。

    从百宝囊里取了干净的衣服出来,将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后,倦意竟然淡了许多。沈云便想乘着这会儿手脚泡得灵便一些,四下里熟悉一下。

    他首先想去看九曲石屏上的金色花纹。

    走近一看,上面刻的哪是什么花纹哦。分明是一支箫曲的曲谱。

    到底是支什么样的曲子呢?沈云好奇心大起,仰起头,眯缝着昏花的老眼,从头细细看起。

    第一句写的是:此乃《问天》之运气法门。

    原来如此!沈云恍然大悟。

    在祖师的玉简里得到《问天》曲谱之后,沈云曾试着学过。结果,明明没有错,却怎么也吹不出声来。几次三番下来,他怀疑《问天》的曲谱里另有玄机。只是他不得要领,参悟不透罢了。从此,只是时常读一读曲谱,不再试着吹奏。

    现在看来,他的猜测完全正确。《问天》竟然有专门的运气法门。

    这在箫曲里应该是特例了。

    也正因为这句话,沈云心里对李师叔的最后一丝怀疑也烟消雾散。

    接下来的几句话,更是另沈云险些惊落下巴。

    《问天》的玄机深着呢!

    据屏风上所云,天神宗有一处秘密的山谷,是历任新掌门的专属试炼之地。而《问天》等于是进入山谷的引路曲。历任掌门上任伊始,都是用代代相传的长箫,吹着《问天》,进入山谷,闭关试炼半年。

    是以,《问天》等于是天神宗的至高绝密。

    一直以来,那根代代相传的长箫,以及《问天》的曲谱和运气法门,分别被三位内门护法长老保管。

    最后一届保管这三样宝物的内门护法长老分别是云松子、木灵子和玄清子。

    其中,因为玄清子在天神宗是出了名的钟情于木灵子。所以,为了避嫌,木灵子自己向总护法请辞。不过,总护法没有接受她的请辞,而是做主,令紫瑛子在木灵子收藏《问天》曲谱的红云宝匣上打上了后者的独门封印。

    所以,真正守护这项绝密的人其实是四位内门护法长老。

    而现在,机缘巧合之下,这项秘密完完整整的落在了沈云的手里。



    屏风上的字应该是玄清子亲手所刻。因为在第二段里,玄清子说,此生有两桩憾事。

    其中是,自己身为天神宗的内门护法长老,知宗门积弊已久,却被诸多束缚,有心无力。久而久之,心灰意懒。虽说在他看来,天神宗之覆灭是必然结果,但是,宗门真正覆灭之后,他扪心反思,发现自己也是难辞其咎,故而“为此生之第一大憾”;

    第二桩便是,还能外出走动的时候,他因为深深的负疚感,无颜面对师妹木灵子。所以,不敢去找人;等他自己想通了,终于敢见师妹时,已经只能靠着这个灵泉小境吊命。如今,他已经被困于这个灵泉小境之中十年之久。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他很清楚,这就是他生命的最后十年。想着自己形影相吊,只能靠着这口老泉吊命,一天泡三次温泉,一次也少不得。他深以为憾。

    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他“日夜反省“,终于明白,是自己的优柔寡断,害人害己害宗门,毁了自己的这一生。

    只可惜,他领悟的实在是太晚了。

    因为他身为化虚真君,有今生无来世。一死如灯灭,身殒道消。凡人还能说来生赎罪,他没有,只能落得一个抱憾而亡。

    说起来,此生他唯一果断了一次。在十九年前,从仙门里拐了个小童子做记名弟子。该弟子品性坚韧,重信守义,到目前为止,都能当得起这个灵泉小境的守护者。

    如果看到这个屏风的人是天神宗其他四脉的弟子,那么,证明他没有看错人。他身上的罪孽也能略微减轻一些。

    如果这道屏风落入了仙庭或者仙门的手里,那就说明他眼瞎心盲,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

    总而言之,事已至此,他的罪行能否减轻,会不会得到师妹的原谅……这些已不重要。他唯一难过的是,临了临了,竟然只能听天由命。

    他乞求天道垂怜,莫要断了正道的道统。

    最后是《问天》的运气法门。

    沈云囫囵的看了一遍,发现跟《问天》的曲谱完全对得上。

    可见,它是真的。

    只是眼下,看完这么一大长篇,他的额头隐隐作痛,再也无法继续看第二遍,只好压着两边的太阳穴,暂且作罢。

    休息片刻,沈云转去屏风后边,一探究竟。

    后面果然有一道黑油小门。

    门,紧紧关闭。

    沈云此时已经断定玄清子没有恶意,是以,大胆的走到门旁,伸手去推。

    不想,推不开。

    他不由拧眉,试着用力去推。

    结果,吃奶的力都用出来了,门仍然岿然不动。

    想到石屏上说,这里是灵泉小境。他心里猜测道:莫非此门是要用灵力去推,才能推开?

    真要用灵力才能开门的话,那么,他显然是要在屋里安心呆一段时间了。

    撇撇嘴,他转身回到屏风后面。

    既来之,则安之。就这样,沈云在灵泉小境里住了下来。

    很快,他发现,泡温泉的效果只能大致维持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他的身体又寒冷如旧。故而,他先试探着每两个时辰泡一次温泉。

    每次泡澡,他都坚持到实在支持不住为止。眼下,这个时限是半个时辰。

    另外,他还发现,哪怕是泡在温泉里,丹田也仍然没有象以前一般自动吸纳灵气。而泡过温泉后,他最好的状态也仅仅是周身经络里的灵气有所松动。这些许的松动,并没有多大意义。他连《洗玉诀》都练不了。

    经过一番实验之后,他得出,眼下,自己俨然是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他能练的,只有五步打、金刚拳,以及石屏上的运气法门。

    并且还不能贪多。每一次,五步打和金刚拳各自打两遍,学习运气法门三句——运气法门是对着曲谱来的。曲谱总共有两段,第一段十五句,第二段二十一句,总共是三十六句。运气法门也是三十六句。

    以他现在的体力,停停练练,练练停停,做完以上这些,差不多两个时辰便过去了。

    沈云也没勉强,尽着能力,每天周而复始的泡温泉,练拳、学运气法门,还有练习箫曲《问天》。三次过后,身体疲倦不堪,他便听从身体的指挥,老老实实的睡觉。

    前面几天,没有什么进展。

    在第六天的时候,他生平头一次完整的将第一段的《问天》吹奏了出来。

    最后一个音符落音,他感觉丹田轻轻的颤了一下。紧接着,一股古老而又玄妙的力量,再一次嗖的从丹田里涌出来。一瞬之间,全身经络里的灵气缓缓启动。

    终于,他又感觉到了灵力的存在!

    尽管此时它是那么的弱小。

    没想到《问天》不仅仅是进入掌门试炼地的引路曲。它还有疗伤的奇效。

    更让沈云没有想到的是,他还能第二次感觉到那股古老而又玄妙的力量。

    他第一次感觉到这股力量,是在经历问心之后的那一瞬间。

    那时,他的丹田眼见着会被源源不断涌进来的阴煞之气挤爆,而五星无上聚灵阵又濒临失控状况。

    如果不是从丹田的深处突然迸出这股神秘力量,将丹田打开一条缝隙,泄出一丝灵力,让他顷刻之间,重获控制权,那么,他要不是丹田被阴煞之气挤爆,要不是稍后五星无上聚灵阵被毁,反噬于他。总而言之,他都难逃一死。

    沈云不知道这股力量是怎么一回事。因为不管是老祖的玉简里,还是他看过的那些杂书里,都不曾提及过这样一股力量。但是,这股力量,令他心生向往。

    只可惜,两次,它都是突如其然而来,旋即,又匆匆而去。

    “有一,有二,肯定会有三!将来,我肯定能搞清楚这股力量是怎么一回事。”沈云握了握拳,如是鼓励自己。

    终于恢复了些许灵力,他迫不及待的去石屏后面推门。

    往两个掌心注入灵力,齐齐推出。

    “砰!”

    黑油小门应声而开。

    云腾雾缭之中,一片翠绿应入眼帘。

    这些天,沈云曾多次憧憬过门后的情形。他想过机关、傀儡、造器坊……这些与炼器大师有关的存在。却从未想过,门后是白雾笼罩下的一个丈许见方的小药园。更没有想到,小小的药园里,挤挤密密的种满了灵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