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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先声夺人txt下载

    午后的阳光很灿烂。何胜明一路从望江路走到西城街,满眼尽是悬挂在各种竹竿或者铁栏杆上的被子,但脑子里想的却是,自己到底该怎么面对林淼。

    实事求是地说,他现在感觉很尴尬。

    虽然一路上他都在极力控制自己不去回想上次在林淼家里采访的情景,但他越是抵抗,那些画面就越是在他脑海中挥散不去。

    他堂堂一个27岁的成熟男人,居然被一个7岁的小孩给洗了脑。

    这件事情,何胜明原本打算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就算到死的那一天,也不会告诉别人;而对于林淼这个人,更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去见他。

    他期盼着时间快快过去,林淼快点长大,然后彻底忘掉他,忘掉童年,忘掉那次采访。

    好让自己的段黑历史,永远地成为秘密……

    只是何胜明怎么都没料到,这才过了一个月,林淼居然就又搞出了新花样,自己越是不想见他,就越是逃不过宿命。

    看来躲是躲不开了,就这小兔崽子的本事,估计以后每个月都要上一次报。

    要不然就换一份工作吧……

    何胜明拐进西城街,远远看见西城街道办事处大楼的那一刻,突然恨不能转身就逃。

    可就在转身的瞬间,他忽然又停住了脚步。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林淼上次给他洗脑时说过的话:“撑到最后的人,未必是最优秀的。但是想要爬到行业顶端,优秀从来都不是充分条件,‘能熬’才是。因为一时挫折和困难就放弃掉之前数年积累的人,永远也不可能取得成功。所以不管再苦再累,咬牙撑下去吧,熬死了你的同龄人,你就是行业翘楚,熬死了你的前辈,你就是行业领头人……”

    “嗯……这话说得有道理……”何胜明停下脚步,自言自语道。

    但是马上,他又跟发了疯似的猛摇头,“呸呸呸!我才不会听你的!”

    边上路过两个中年妇女,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分裂状态下的何胜明,用惋惜的口吻对话道——

    “这人看着还挺清清爽爽的,怎么这么年轻就疯了……”

    “吓死人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打人,快跑快跑……”

    何胜明听得一愣,转头想骂回去,可那两个女人已经跑远,顿时一口淤血闷在胸口,眼神无比燃烧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小兔崽子,老子今天跟你拼了!”

    何胜明加快了步伐,几乎跟小跑一样,快步走到西城街道大楼门前。掏出记者证在保安面前一晃,何胜明进了楼,从楼里的唯一一处楼梯,噌噌噌跑上了4楼。

    宿敌就在眼前!失去的尊严就在眼前!

    何胜明心头的火越烧越旺,身后已经响起了BGM!

    然后他一脚迈进党政办办公室,只见屋里坐满了嗑瓜子聊天的人,何胜明看着他们,他们看着何胜明,短暂地对视了几秒后,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记者来啦!快把阿萍他儿子叫起来!”

    何胜明来时酝酿出的那点战斗情绪,直接被这一嗓子喊得没了踪影。

    “你是《东瓯日报》的记者吧?”办公室里的职工们笑逐颜开地拉着何胜明坐下来。

    何胜明难得来采访林淼的时候,居然受到了吃瓜群众的围观款待,不禁有点受宠若惊。他被人按着坐了下来,很快茶水上来了,点心上来了,观众也上来了,七八个老娘们儿拉着自己的孩子,在办公室里紧挨着坐下来,看着不像是采访,倒像是电视台录节目。

    何胜明眼睛发亮了。

    今天有这么多人围观,谅那小子也不敢乱说话。

    这么说来,找回场子的机会终于来了?

    ……

    在胡剑慧的值班室里午睡的林淼,过了一会儿就被江萍带到了屋里。

    他脸也没洗,整个人迷瞪瞪的,见到何胜明,张口就问:“HO-OLD-ARE-YOU?”

    何胜明微微一怔,思考了一下这句话是否有诈,但左右想不出有上面问题,只好装逼用英语,傻傻的回道:“27岁……”

    林淼摇头道:“不不部,我的意思是,这么老是你?”

    何胜明愣了足足十几秒,才终于把这句话直译回来,嘴角猛抽道:“你这么翻译是不对的!”

    林淼淡淡道:“不要紧,以后会有很多有文化的人欣赏我这个翻译。”

    边上一群老娘们儿这便开始教训起自己的孩子来:“看!人家才几岁,英语就说得那么好了!”

    “屁!他刚才那就是胡说八道的!”一个读初一的小孩不服道。

    但孩子他妈根本不讲理,直接一巴掌就呼过去:“你倒是也给我胡说八道上报纸试试看啊!”

    小孩很郁闷,恶狠狠地望向林淼,讲林淼视为自己挨揍的罪魁祸首。

    不过很明显,他的思路是对的。

    林淼坐下来,拿过桌上那杯热腾腾的茶水,喝了一口。

    何胜明看了眼杯子:“我喝过那杯……”

    林淼道:“没事,我不嫌弃你。”

    边上响起一阵轻笑,好在马上有人站起来,保住了何胜明的面子:“何记者,我再去给你倒一杯。”

    又一次吃了亏的何胜明,此时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

    和这小子扯什么呢?

    哪一次有讨过好?

    脑子终于清醒过来的何胜明,深吸一口气,拿出钢笔和笔记本,决定速战速决:“林淼同学,我们都知道你学习成绩很好,是个神童,今年刚上学,入学就是三年级,然后又跳到了五年级……”

    “今天刚跳到六年级,下学期就读六年级了。”江萍一脸兴奋地插嘴道。

    何胜明笑了笑,语气中半点没有高兴的感觉,敷衍了事地接道:“好,好,那就是一学期内跳级到了小学六年级,而且还拿了全市的奥数比赛一等奖。这次期末考试,又是全科拿了满分。你学习成绩这么好,有没有什么心得体验可以跟我们分享一下?”

    “当然有。”林淼立马变得一本正经道,“我觉得吧,想要成绩好,最关键还是靠认真两个字。你比方说像我,每天早上6点钟就起来背书,睁开眼就开始背课文,然后一边穿衣服一边背,穿好衣服,一边刷牙洗脸一边背,如果还要上厕所的话,还可以继续背,就是这么短的一段时间,差不都就能把前一天学过的东西全都背上一遍。还有吃早饭的时间、上学路上的时间,也全都很仔细地利用起来,毕竟我和别人不一样,我要一年学六年的东西,时间很紧,时不我待,所以我不但早上好好学习,中午午休的时间也不会放过,一般就是做题目,一个中午至少做30道奥数题,晚上回家路上,就背一背成语词典,因为我现在晚上也比较忙,吃了饭就要马上去少年宫学钢琴,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林淼滔滔不绝地吹着江萍都没法相信的牛逼。

    现场不止何胜明听傻了,围观的老娘们儿和她们的孩子更是听得石化。

    “你每天都不用睡觉得吗?”何胜明忍不住问道。

    林淼轻轻叹道:“唉,人生这么短暂,怎么能把宝贵的时间放在睡觉这种事情上。正所谓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爱因斯坦每天只睡四个小时,难道我会说谎吗?”

    办公室里一片惊呼。

    “爱因斯坦每天只睡四个小时?”

    “我第一次听说啊!”

    “难怪别人能成为伟大的科学家……”

    “你说的爱因斯坦……是真的吗?”何胜明难以置信地问道。

    林淼微微一笑:“鲁迅说过,只要一句话对你有用,那又何必在乎它的真假。这件事是真是假,根本不重要。”

    何胜明继续懵逼:“鲁迅说过这句话吗?”

    林淼微微二笑:“梁实秋说过,若你信了,那便是了,若你疑惑,那便斟酌。”

    何胜明眉头紧皱:“这是他哪本书里写的?”

    林淼微微三笑:“哪本书并不重要,黑格尔曾经说过,人若只以自己的主观认识来判断他人的言语,那么他就永远都读不懂这个世界向我们传递的声音。”

    何胜明闭上了嘴。

    办公室里响起一片钦佩之声。

    “这孩子太有学问了啊……”

    “我就知道个鲁迅……”

    初一孩子的妈妈转头看了眼自己的儿子,见那货正一脸迷茫地在剥花生壳,气得直接拉过来就打,狠狠骂道:“你看看人家!早上4点就起来背书!晚上学钢琴学道十点多才睡!你呢!”

    被揍的小孩听得一脸迷茫,不躲不闪地挨着揍,心里懵逼地想道:“不对吧……刚刚不是说的早上6点起来的吗?怎么一下子就变成早上4点起来了?还有那个学钢琴学到十点钟又是怎么推理出来的?人家压根儿就没说好吧!”



    《东瓯晚报》是东瓯日报集团发行的重要刊物之一,因其所刊登的内容相比作为党媒的《东瓯日报》略微活泼,所以在瓯城区范围内的发行和销售量反而比《东瓯日报》高出一截。但凡家里还有点余粮的人家,几乎全都会订阅,所以即便谈不上人手一份,不过至少也涵盖了瓯城区六七成的家庭。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瓯城区居民对香江四大天王之类的娱乐新闻的了解,基本就来源于此。

    《东瓯晚报》通常下午2点之前定稿,然后3点左右就出现在各分销和分送点内,5点不到,便会有送报员将报纸塞进各家各户的门缝下面或者是邮箱里,365天风雨无阻,很是对得起“晚报”这个称呼。

    不过凡事也有例外,报社也不能保证每天都想精密仪器一样运转,就像今天,原本下午1点40左右版面已经定下来,可日报那边又突然传过来一篇很有意思的报道,一个大标题《神童是怎样炼成的》,加上“年仅6岁便崭露头角”、“每天只睡6个小时”、“1年学了6年课程”三个6到不行吸人眼球的小标题,以及一张牛逼到炸天的成绩单,晚报的值班主编一看,二话不说就直接把教育版块上的那篇《南城小学学生过年前慰问辖区孤寡老人》的新闻换了下来,还特别硬气地在心里高呼:“去你奶奶的政治正确,老子要的是业绩!是业绩!”

    于是当天下午,本该早早出炉的《东欧晚报》,定稿时间比平时反倒晚了十几分钟。

    这么一路拖延下来,等送报员将报纸送到各家各户,那些本该早早看到报纸的百里坊小学的小学生家长们,恰巧先一步出了门——

    返校日的晚上,就是家长会……

    如果说返校日对学渣而言是审判日,那么对学渣的家长而言,就应该是忏悔日。

    他们要忏悔为什么许多年前的那个晚上,自己没能把持住自己,屈服在了原始的动物本能之下,最终犯下了不可逆转的错误……

    晚上7点50分,冬风凛冽,寒夜刺骨。

    肖国栋开完家长会从百里坊小学出来,手上拿着儿子期末开始的两份试卷,还有一份别人家的孩子用文言文写的期末考试作文,满面愁容,内心比路边那些被冻得结了霜的野草更凉。

    他的宝贝儿子肖俞宇,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学期里“勇夺”全班第46名的成绩。

    语文84分,数学82分,单看分数,还远谈不上不可救药,可问题是早上肖俞宇拿着成绩单回家时,半点没对自己那倒霉的班级排名产生任何愧疚之心,甚至反倒还有点沾沾自喜的意思,这种严重的搞不清状况的表现,就比较让人担心了。

    肖国栋叹着气,把那两张试卷叠起来,塞进口袋里,又借着夜光,多看了眼发给全校家长的那篇《游江心屿》——摸着良心讲,这种文章,别说让他写,就算让读,他都觉得困难。

    “又那个王八蛋的儿子……”肖国栋磨着牙,心里头渐渐生出无名火。

    就在几个月前,神童还不是神童,神童他爹也还不是什么社会名人。肖俞宇拿刀划破了林淼的衣服,林国荣那个狗官,硬生生从他手上敲诈了500块钱的赔偿费。

    虽说这事情确实是自己儿子不对在先,可每每回想起来,那种因“低人一等”而产生的无力感,都会让肖国栋这个小生意人倍感屈辱。

    几个月来,肖国栋一直在逃避,控制自己不去想那天在学校里被林国荣按在地上摩擦的场景,然后老天爷仿佛是瞎了眼——就那么一个品行不良的货色,居然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报纸和电视上,让他想躲都躲不开。

    “麻辣隔壁的……”肖国栋把林淼的那篇作文复印件揉成一团,愤怒地随手扔到了路边。

    没用的,这种东西,就算拿回家去也是学不来的……

    还不如趁早扔了,眼不见为净……

    肖国栋一路纠结地走回家,推门进屋,屋里正一片欢笑。

    他低头看了眼放在门边的拖鞋,知道是来了客人。

    肖国栋深吸一口气,控制住表情,笑脸迎人地走了进去,对几个亲戚打了声招呼,然后看一眼正在亲戚面前卖弄“画技”,拿着自己的作品给客人欣赏的儿子,脸上就不由地浮现出烦恼的神情。

    这个打小就没什么自知之明的儿子,因为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被老师夸了一句,就一直觉得自己是绘画奇才,但是说真的,他到目前为止最大的绘画成就就是期末美术总评拿个“优”,可问题是——这特么有个卵用啊!全班50多个孩子,美术能拿“优”的少说也有三四十人,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麻痹的,你要是真有本事,也给老子弄个全市小学生绘画比赛一等奖之类的干货争争脸啊!

    肖国栋心里不满地想着,就听亲戚笑着问道:“家长会开完啦?孩子考得怎么样?先生怎么说啊?”

    “还能怎么说,反正就那样呗,不好不坏……”肖国栋无力地应付着。

    那狗日的亲戚居然就拿出了肖俞宇的成绩单,一副说教的口吻分析道:“语文84分,数学82分,小学三年级就考80多分了,这个学习成绩稍微有点不理想啊……”

    肖国栋无言以对。

    肖俞宇听了却顿时笑脸一收,把刚才亲戚敷衍他的那些好听话往脑后一扔,黑着脸反驳道:“我又不是不会做,我就是粗心了而已!这张考卷我至少稍微认真点,考个90多分轻轻松松的!”

    肖国栋一听这话就炸了,积压了一路的怒火瞬间爆发出来,怒喊道:“那你为什么不认真点!两门加起来,全班第46名知道吗!”

    肖俞宇不服地瘪瘪嘴,翻着白眼道:“46名怎么了,我下个学期只要稍微努力一点,马上就进前……前15了!”

    亲戚听了发出仿佛嘲讽的哈哈大笑,“今年46,下学期26就不错了,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学习也是要慢慢来的,你看这个孩子,年纪比你还小,人家每天只睡6个小时……”

    亲戚就跟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份报纸来,递给肖国栋:“阿栋,你看看,这个小孩跟你家阿宇一个学校的,我都看他上了好几次新闻了。”

    肖国栋一听就知道是林淼,但还是忍着怒火接过报纸,别的没看,直接看上面那张成绩单。

    一眼望去,全科满分。

    肖国栋内心瞬间多出了一丝悲凉。

    哀莫大于心死,苦莫在乎比较。

    自己儿子的那张成绩单,在这份登上报纸熠熠生辉的成绩单面前,根本就是三流业余选手对上奥运冠军——比?拿什么比?根本连比的资格都没有好不好!

    “什么呀?我看看。”肖国栋正悲愤着,肖俞宇一把抢夺报纸。

    熊孩子跟他爹一个德行,忽略文字,直奔图片而去,随便瞥了两眼,就一脸不屑地扔掉,哼冷道:“呵!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要是每天都学那么多时间,我也能每门都拿满分,我就是懒得学而已。再说他画画也没我画得好。”

    亲戚立马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画得没你好?”

    肖俞宇立马得意地说道:“我看过啊!他几个月前还和我同班的!”

    亲戚顿时眼睛发亮,咧嘴道:“你还和神童当个同学啊?那还真是有福气了!这么说他就是从你们班里跳级上去的?”

    肖俞宇硬着脖子不爽道:“是啊。”

    亲戚又问:“那人家都跳级了,你怎么还只考全班46名?”

    肖俞宇不服输道:“我说了啊,我就是懒得……”

    啪!

    肖俞宇话没说完,就被憋到极限的肖国栋一巴掌拍得懵逼了。

    然后不等肖俞宇反应过来,肖国栋就先揪住他,忍无可忍地边揍边吼道:“懒得学!懒得学!老子给你交了那么多学费,是让你在学校里混日子地吗?你还有脸说!草泥马的老子今天不打死就不姓肖!你当人家是怎么跳级上去的!还不是让你个棺材儿逼走的?书不好好读,每天就知道跟老子吹牛逼!画尼玛逼的画!你能画个逼出来!?”

    肖俞宇被肖国栋揍得连喊带叫,但依然还不服软,泪流满面地拼命大叫道:“你打死我啊!打死我你就没后代了!等我妈回来我就告诉她!我操尼玛!”

    肖俞宇最后这四个字一出来,肖国栋瞬间就理智全无了。

    你特么想操谁?

    肖国栋把儿子扔开,用吃人的眼神盯着他。

    亲戚一看肖国栋这是打算要开二档了,赶紧起身阻拦道:“阿栋,算了吧,孩子还小……”

    肖国栋怒视亲戚一眼,没好气道:“你走,我家里的事情不用你管!”

    亲戚转头看了眼缩在沙发里瑟瑟发抖的肖俞宇,居然真的走了,边走边假装好心地继续劝道:“随便打两下就算了,只有这一个儿子,千万别打坏了啊……”

    “草泥马!你以为老子是为什么被打的?还不是因为你这个老狗逼!”肖俞宇这回倒是智商上了线。可惜,上线的不是时候……

    亲戚一听这话,立马说走就走。

    屋门打开又关上。

    肖国栋面无表情,默默地解开了自己的皮腰带……

    几秒钟后,瓯城区叉叉小区的叉叉楼叉叉号里,发出了杀猪般的哭喊声。

    而在同一时间的几公里之外,东瓯市少年宫内,上完这学期最后一节手残课的林淼,正被钟初惠温柔地抱在怀里,听她说道:“出版社的阿姨给了老师5000块钱,这首歌是你写的,钱要给你才对,让你爸爸或者妈妈明天过来拿……”

    边上一群家长听得吃味无比。

    这个小孩,成绩好登报也就算了——可就是上个钢琴课,自己家的孩子要付学费学,而这小子不但特么学费全免,临期末了反倒还倒贴回来5000块!

    这特么到底算个什么逼事儿!

    罢了,罢了,回去打一顿,发泄发泄情绪吧……

    ……

    据不完全统计,公元一九九五年一月廿五日,林淼的期末成绩单被登在《东瓯晚报》上的当天,全区受害儿童超过三位数,后来的东瓯市八零后论坛,称之为“成绩单血案日”。在《爱情公寓》第二季播出后,有人专门为此建立了著名网站“3点林淼是混蛋点com”,以此来纪念自己充满阴影的童年……



    大年三十不约而至。

    林淼大清早的就被楼下的鞭炮声吵醒。

    睁开眼看床头的闹钟,时间是7点半,对于一个放假的小学生来说,不算早也不算晚。

    林淼在床上赖了大概十分钟,脑子里把今天打算要做的事情过了一遍,感觉再躺下去就是浪费生命了,终于懒懒散散地起了床。

    推开房门从自己的小卧室出来,客厅一片安静。

    爸妈房间的门关着,看样子是还没睡醒,而且话说——今天已经放假了,不管醒没醒,难得遇上可以睡懒觉的机会,但凡是个人估计都不会错过。

    林淼刷了牙、洗了脸,也懒得下楼吃早饭。

    西城街的餐饮小店已经全都关门了,只剩下杂货铺还开着,卖一些过年伴手礼,各种平日里论件卖的饮料、香烟、小食品,到了这个时节全都论箱来卖。包装五花八门的大礼盒在杂货铺店门口的马路牙子上堆成小山,但也没有城管来管。弥漫在街头巷尾的爆竹烟花火药味,不但带来了年味,也冲散了一切不良的情绪。甚至连那些常年内心充满反社会冲动的上访户,这时候也都消停下来,该收腊肉的收腊肉,该蒸腊鸭的蒸腊鸭,整个社会无比和谐。

    林淼空着肚子,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把《僦居发微》的最后一篇写完。

    内容很应景,就是过年。

    寥寥千把字,有点应付的意思,但确实也是写得有点疲软了,吐槽反射神经麻痹,鸡汤也灌得有点反胃。等他放下笔,收好这最后一份手稿,时钟正指向早上9点半。

    林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觉得今年的时光总算没有虚度。

    至于明年老林和江萍的生活费到底该去哪里弄——

    林淼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家里,现在到底是谁在养谁……

    心里有点空,和胃里差不多空。

    林淼身体和灵魂一样空虚地坐到沙发上,拿起遥控,打开电视。

    这台带遥控的电视,是江萍拿《虫儿飞》的5000块版权买断费中的一部分买的,买之前没有征求过林淼的意见,买来之后当然也没法退货。至于剩下来的钱,江萍名义上表示已经存起来,留给林淼当老婆本。但有鉴于此时距离自己的身体发育期和法定结婚年龄还很着很漫长的间隔,在如此漫长的过程中,想必出现什么情况都不意外,比方说江萍把钱花了,比方说老林把钱花了,比方说江萍和老林一起把钱花了……

    所以“留给你娶老婆”这种话,真的随便听听就好了。

    哪个孩子要是当真的话,未来的生活一定会特别纠结,因为你可能永远都弄不清楚,到底是你欠了你爸妈的,还是你爸妈欠了你。

    林淼看了会儿早上的重播节目,觉着有些无聊,走到阳台上透了口气。

    林淼家这幢楼还是没有住满人,楼上楼下都没住人,只有左边阳台上挂满了整整五六排的呀辣鸡腊肉腊鮝,提示这里住了一户正常人家。

    而反观林淼家的阳台,只有江萍前天刚洗却一直没收进来的衣服。

    腊肉什么的,不存在的……

    以前江萍在家无所事事的时候就懒得弄这些,现在有了街道工作这个理由,就更不会去搞,而且江萍不但过年不晒腊肉,腊八的时候也不喝腊八粥,元宵节的时候也不吃元宵,二月二有也不吃芥菜饭,端午的时候也不吃粽子和大蒜,总之只要是传统节日该干的事情,江萍统统不干。不单是因为偷懒,而是心里头对这些老传统根本没有任何敬畏心。

    所以后来老林扑了街,突然间失去了人生的精神依靠的江萍,立马就毫无心理障碍地投入了基督教的怀抱,周周礼拜都不落下,把老林家的老太太气得半死。

    “宝贝,你干嘛呢?”江萍从身后把轻飘飘的林淼抱起来。

    林淼转头看她一眼,气色不错,眼中半点看不到生活压力导致的疲惫。

    “等吃饭。”林淼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可江萍的反应却是:“等下就中午了,一起去饭店吃吧。”

    “饿了你就先弄点稀饭给他垫垫肚子嘛!他几岁你几岁啊,到底会不会养孩子啊?”老林不满的声音立马从后边传过来。

    江萍抱着林淼,转头翻白眼道:“你就会说我,你自己什么都知道,你怎么不去弄啊?”

    林淼见这俩又吵起来,干脆打断道:“酱油饭,酱油饭,酱油饭……”

    江萍这才闭了嘴,然后在林淼脸上亲了口,笑着道:“麻麻马上去给你弄。”

    放下林淼,就跑去了厨房。

    酱油拌饭,一碗饭,一勺猪油,两勺酱油,加点虾皮,其实味道不怎么好,但林淼小时候经常吃,吃的次数多了,也就成了记忆中的美味——但后来回想起来,林淼也会觉得悲哀,因为小的时候开窍晚,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家里穷到买不起菜,正常人家里,哪有一星期吃四五回酱油拌饭的……

    林淼回到客厅里,坐在沙发前等着。

    等了大概10分钟,江萍热好了饭,端了三碗过来。

    一家三口大过年地朴素了一把,林淼吃着忆苦饭,听江萍眉飞色舞地说中午去酒店吃,晚上去林淼外婆家吃,明天中午去林淼的祖母家里吃,明天晚上自己家里摆酒,初二到初八天天有饭局,连着十来天不用做饭,生活简直不要太开心。

    老林见江萍说得高兴,每天紧皱着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

    想起过年又能去乡下装逼,老林内心很是期待。

    “爸,书写完了。”林淼拿着调羹,往嘴里塞进一口饭。

    老林居然很淡定,笑着点头道:“那我找个时间,去你少仪阿姨家拜个年,顺便把稿子送过去。”

    林淼又道:“你这本书是封笔作,要是宣传做得好,估计赚十万没问题。”

    老林直接一口饭喷在了茶几上,咳嗽不止。

    江萍瞬间眼睛都圆了:“多少?”

    林淼放下调羹,伸出两只粉嫩的小手,张开十根更嫩的指头,翻转着比划:“十万。”

    说得就跟十块一样轻松。



    作为一个银行卡里的存款从未超过二十万的资深老穷逼,在林淼想来,不管是在1995年还是在2015年,十万块都是一笔需要用庄严态度去守护的巨款。

    然而,老林和江萍反手就用实际表现,打疼了林淼的脸。

    林淼万万没想到,之前几年明明已经吃了不少苦头的爸妈,竟依然保持着记吃不记打的良好心态。日子稍微一好过,就彻底好了伤疤忘了疼。

    面对即将到手的巨额稿费,老林和江萍既没有要把钱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的想法,更没有找个项目投资增值一下的打算,在生活越发衣食无忧的此时此刻,两人对金钱的态度,总结起来一共就三个字:买买买。

    这两口子仿佛完全忽视了林淼的存在,热烈无比地讨论起这十万块到底该怎么花。

    从吃的说到穿的,从家电说到旅游,口沫横飞地争论了足足快一个小时,最后终于达成了一个深深震撼林淼那颗常年保持艰苦朴素状态的心的统一意见。

    “桑塔纳!桑塔纳可以,刚好也就十来万……”老林一副“老子终于想出最优解”的样子,仿佛花钱是件技术含量很高的活,一口气花出去后,内心充满了成就感。

    林淼目瞪口呆。

    要知道,哪怕是在私家车已经遍地的上辈子,林淼活到三十多岁,也从来没想过要买车。一方面是确实没那个必要,二来以他的经济实力,想买辆过得去的车子确实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他干脆连驾照都没考,每天坐公交或者蹬自行车上班,毫不在乎那点虚无的面子。

    但是现在,老林这货根本连钱都还没到手,居然就产生了这么引领时代消费潮流的想法。

    这特么可是一九九五年啊!

    哪个街道小科长会有这么不靠谱的念头?

    有这钱你买套房不好吗?

    “爸,你是认真的吗?”林淼看着老林认真地问道。

    老林瞬间连人物画风都变了,语气是那么的情真意切,那么语重心长,那么自欺欺人:“阿淼,买车……是爸爸一辈子的梦想啊……”

    林淼听得眼皮都在跳,心中忍不住地怒吼:滚蛋!你一辈子的梦想不是升官发财吗?你一辈子的梦想不是外面彩旗飘飘吗?你一辈子的梦想不是秦晚秋吗?嗯……?什么秦晚秋!呸呸呸!要什么自行车!

    林淼深深地吸一口气,眼见是说不动老林了,只能试着劝一劝江萍。可他转过头一瞧,却发现江萍的状态比老林都夸张。只见她两眼泛着光,眼神明亮得好像真的是在闪啊闪,闪得林淼都不敢和她对视超过三秒钟。

    林淼不禁喉头一动,但明知不可为,还是坚持问道:“妈,真要买啊?”

    江萍捂着嘴,笑得都快趴下了,“买啊,你爸要买就让他买啊,我反正无所谓,喔嚯嚯嚯~”

    “嚯,嚯嚯……”林淼嘴角都要抽裂了。

    您老都这样了,还敢说自己无所谓?

    你敢不敢现在就和我打个赌——我赌你以后买菜绝对要开车去天机巷,过年去乡下一定要开车上渡轮,还有每逢周末一定要打着看望老人家的旗号开车一趟你的妈我的外婆家!

    要是我猜对了,以后我赚的钱就全归我!

    你敢不敢赌?敢不敢赌?我就问你你敢不敢赌!

    林淼在心里已经吼破了天,但还是保持着和颜悦色,想把老林和江萍从奢侈消费的狂热中拯救出来,理智地建议道:“爸,要不还是买房吧,以后房子肯定会涨价的……”

    “花钱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爸心里有数。”老林显然是已经下定了主意,振振有词道,“房子的事情你就不用担心,咱们家现在不是住得很舒服吗,而且说不定再过段时间爸的单位就给我分房了,现在拿钱买房多傻啊,房子再涨能涨到哪里去,再说涨了价,就算你想卖,可谁会那么笨来接手啊?你还是太小,不懂这个社会……”

    林淼被老林说得无语了。

    虽然真的很想和老林解释一下东瓯炒房团是个怎样神奇的金融组织,但话到嘴边,看着爹妈那那渴求又期许的样子,林淼最终还是心软了下来。

    买吧,买吧,这么想买就买吧……

    上辈子没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家里多少年了总共就两辆自行车共计四个轮子。这辈子总算有点咸鱼翻身的迹象,也是该让他们好好过一回正常人家的好日子了……

    不就是钱嘛,花了还能赚……

    实在不行,等过几年老子拿全部身家买韩日世界杯中国队出线总行了吧?

    还有中国队在世界杯杯上连吞九个蛋——

    我擦,这特么国足拯救人生啊!

    上辈子几乎从不看球的林淼,掰着指头一算,突然发现这辈子貌似永远不愁吃穿了。

    林淼瞬间豪气干云,嫩嫩的小手在茶几上一拍,霸气道:“爸!别买桑塔纳,太低端了!我们先把钱攒个几年,过几年憋辆奔驰出来!”

    老林想了想,深沉地摇头道:“太贵了,短时间内估计憋不出,还是先弄辆桑塔纳开着吧,将来等你有钱了再去想奔驰……”

    林淼:“……”

    ……

    家里要买车的计划,就这样提上了日程。

    心理建设完毕,只等出版社发钱。

    到了中午,林淼跟着老林和江萍,去附近的酒店吃了顿街道内部职工的分岁酒。

    所谓的内部职工,就是指带正式编制的,但人依然不少,摆了足足十桌,全都拖家带口的,吃得热热闹闹。

    林淼一家最近风头旺,老林被这群人轮着敬酒,中午一顿喝完,基本处于扑街状态。好在酒店离家近,算是半个邻居的许佳昌出手相助了一把,几个人辛辛苦苦把老林扶回了家。

    江萍也喝得醉醺醺的,回倒家后,跟老林一起倒头就睡。

    林淼生怕这俩喝出什么意外,一下午没敢出门,闻着满屋子的酒气,一直守着爸妈到了傍晚五点多,等外婆打来电话催促,才把老林和江萍喊醒。

    两个人迷迷糊糊起来,慢吞吞地洗了个澡,总算有点半血复活的意思。

    有气无力地拉着林淼去拜年。

    西城街小商铺多,老林和江萍随便买了两箱八宝粥和健力宝当伴手礼,给老人家的红包就塞到林淼口袋里,让林淼待会儿交给外婆。

    林淼隔着红包摸了一下,估计大概是500元左右,相当于江萍大半个月的工资,诚意十足,接着就听江萍一脸认真地说道:“别让你另外那个奶奶知道,懂不懂?”

    “懂懂懂,我又不是傻子!”林淼笑呵呵道。

    老林表情复杂,微微皱眉不语。

    林淼看他那样子就知道,肯定心里头又在琢磨,到底要不要偷偷给自家老太太也送一份过去。

    林淼很理智地没有戳穿,静静地看着老林一脸惆怅地叫了辆三轮车。

    一家三口上车,外加两个分量不轻的箱子,三轮车夫一下还蹬不动,牵拉着车子往前顺了几步,才翻身上座,吱呀吱呀地用全身力气让车轮慢慢滚动起来。车子骑了足有20分钟,六点半左右,终于进了一个年头比西城街明月小区还久远的商品房小区。

    据说这是瓯城区最早那一批建的,而且由于规划做得好,质量也相当过硬,因此直到2020年也没有被拆掉,很有奔着70年产权到期去的意思。

    江萍小时候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所以后来她嫁给老林,林淼外婆最不能理解的一点就是,素来爱干净的女儿,怎么就忍得了天机巷那种糟糕的居住环境。

    三轮车在楼门前停下,林国荣爽快地掏了十块钱的车钱,麻利地提起两个箱子,就往没有楼道灯的昏暗楼梯上走去。

    上了二楼,房门紧闭,江萍敲响房门,大声喊:“妈!”

    屋里马上传出一阵“来了来了”的喊声。

    随即房门一开,露出一张小脸,羞羞涩涩地喊道:“二姨,姨夫。”

    林淼看着面前这个将来注定要长成一个大美人,然后被她那个不靠谱的妈变相卖给澳洲中老年移民的小姑娘,有点心疼地喊了声:“姐……”



    林淼和李晓的血缘关系很亲,亲到如果发生骨科关系就差不多能判刑的程度。

    但就是这么亲的关系,上辈子直到李晓出国,林淼和这位表姐的见面次数哪怕满打满算也绝对差不多20次。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但归结起来,无非也就是两个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的家庭,每逢过年过节,就总有一方要出点狗屁倒灶的事情。所谓林淼对李晓的印象,一直以来也就只停留在两个标签上。

    一个标签是漂亮,虽然平胸,但李晓后来真的长得很美。

    另一个标签是听话懂事,因为林淼老是从江萍口中听说,李晓又把几个月的工资全给了她妈,然后自己那个比江萍还要不靠谱许多倍的大姨妈,拿着女人辛苦打工挣来的工资一通挥霍,往往最多半个月,就能花个一干二净。

    林淼有时候觉得,要不是后来舅舅江洋有了大出息,偶尔还能救济江娟一把,或许李晓后来的结果就不是嫁给澳洲中年大叔那么简单。

    她有可能会变成东瓯市某个二流级别小老板的小老婆,也有可能早早地找个屌丝男嫁了,反正只要能摆脱那个家庭,李晓或许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下半生会过成什么样子。

    林淼站在漆黑的楼道里,借着从屋里透出的亮光,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公主身子丫鬟命的表姐。

    只比林淼大一岁的李晓长得很瘦,皮包骨头的那种。但眼睛却很亮,哪怕是背对着光线,也能在黑暗中给人一种明快的感觉。因为瘦,所以也没有婴儿肥。下巴显得很尖,天生的网红脸,却比从手术台上下来的那些小姐姐多半分人造技术所无法给予的柔和。

    林淼一声姐姐,让李晓露出了笑脸。

    她笑得很甜,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高兴,大大的桃花眼,苍白的小脸,还有那种少女身在苦中却不知苦为何物的纯真,看得林淼不由自主地心头发紧。

    真是日了狗了,她要不是我姐,定要拿下啊!

    单身多年的林淼真心看不下去这么乖巧的小女孩要一直苦下去,甚至到最后,彻底失去了跟故乡的联系,割断一切过往,割断整个人生。

    而那个名为娶实为买的澳洲中年老男人,为此付出的代价,顶多也就两三百万吧?

    命运,何以如此廉价?

    “快进来!快进来!”一声大喊,林淼的外婆匆匆从门内走出。

    她打开了进门厨房的灯,身后又跟出一男一女,男的看样子就不像什么正经人,女的是个风韵犹存的漂亮少妇,就是李晓的妈妈,江萍和江洋的姐姐,林淼的大姨妈,江娟。

    “哎哟!大作家,等你们一家可等了快一个小时了啊!”江娟一副热情的样子。

    她身边也不晓得是哪位的男人,则一脸讨好地冲老林和江萍笑着,帮着把两箱重重的伴手礼提进了屋子。林淼先一步走进屋里,拿出江萍交代的红包,递给上辈子一直跟他很亲的外婆,一时先放下了对李晓的心疼,很高兴地喊道:“奶奶,新年好!”

    “好,好,嚯嚯嚯嚯……”老人家这笑声和江萍的如出一辙。

    半点不矫情地接过红包,在手里一掂量,立马转头问江萍道:“今年看来收获不错啊?”

    江萍咯咯笑着转头看了林国荣一眼,骄傲之色溢于言表。

    这时江娟突然拉过林淼,拿出两百块钱,塞进了林淼手里,大声道:“阿淼,大姨这钱给你拿去买糖吃!”

    换做小的时候,林淼八成要懵懵懂懂地学着大人的样子跟她客气一番。

    不过既然已经看透了那种虚伪又磨蹭的行为的本质,林淼现在就利索多了。

    他直接把这两百块的压岁钱往口袋里一塞,转头对老林道:“爸,干脆点,快给我姐拿点压岁钱,咱们早点客气完早点吃饭,我都快饿飞了。”

    这话如此不给中华民族过年传统面子,让屋里的几个人全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老林也算是霸气,见江娟打肿脸充胖子地给了两百块,他直接就多掏了一张,拿出三百块塞给李晓。江娟嘻嘻笑着客气了几句,然后就收下钱,塞进了自己的腰包,一来一回,净赚一百。很是有些低端的感觉,但江娟根本不需要这点脸面。

    在门口寒暄了半天,林淼一家终于进了里屋。

    老人家这间屋子在眼下来说算是很大了,两室一厅,外带一厨一卫,装修虽然很糙,但却收拾得很干净,哪怕在2000年之后,也不会让人住着觉得不舒服。

    江萍嫁给林国荣之前,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所以当时老人家觉得最难理解的一点就是,素来爱干净的女儿,怎么就能忍得了天机巷那种糟糕的卫生环境?

    不过现在看来,老人家倒是觉得女儿眼光不错,竟能看出林国荣身上的潜力。

    回想当年江萍刚带林国荣回家的时候,林淼的外婆简直都不想回忆老林那副寒酸落魄又油腻的样子,感觉女儿不但是身子被猪给拱了,更是脑子被驴踢了。

    而谁又能想道,就这么一对货,居然还能生个神童出来……

    ——就最近这段时间,林淼的外婆因为林淼这个宝贝外孙的关系,收到的恭维差不多能赶上前面五十多年的受恭维数量总和,脸上之有光,俨然就是要变成照明灯的节奏了。

    上了饭桌,江娟和她的新男朋友立马就开始往死里吹捧林淼全家。

    老林早就对这种吹捧免疫,加上这话是从江娟嘴里出来的,就更显得不以为意。

    江娟的男朋友给他敬酒,老林也端着杯子摆谱,人家闷一杯,老林就故意舔一口,摆明了一副“老子就是不想给你面子”的架势。

    江娟一个劲儿地拍着老林的马屁,一边自己狂给自己倒酒,没过半小时,就到了喝高的水平,开始眼泪汪汪地说自己的日子有多难过。

    林淼的外婆听得牙痒痒,想骂又骂不出口——

    毕竟年三十的,太不吉利。

    “我真是对不起我家晓晓啊,搞半天连个户口都弄不下来,你看你们家阿淼比晓晓还小一岁呢,我看报纸上说接下来都要上六年级了,我家晓晓都八岁了,现在小学都还没入学……”江娟越说越难过,眼泪刷刷地开始流。

    林淼看不过去,脱口而出就道:“那干脆让她给我妈当女儿好了,我家帮你养啊!”

    江娟猛然一愣,眼里泛出了得逞的光:“真的?”

    林淼一看就愤怒了。

    话说你这一脸终于甩掉包袱的表情到底算几个意思?

    有这样当妈的吗?

    “大姨,你这么高兴干嘛?送了就是我们家的人了,以后就和你没关系了。”林淼跟了句。

    江娟却捣蒜般点头道:“行行行,跟你们姓了都行,我还怕我养不活她呢……”



    江娟一溜烟地就跑了,说是要回去给李晓拿衣服。

    连带着,连她那个新交的男朋友也没脸继续待下去,两个人闪得比闪电还快。

    李晓在经历了短暂的失神后,就开始默默哭泣。

    林淼从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能哭得如此压抑——她几乎没发出什么哭声,但眼泪却汹涌如潮,双肩颤颤地抖动着,执拗地咬着牙,连嘴都不愿意张一下。

    林淼的外婆看得心都碎了,年夜饭还有两个菜没做,就先抱着李晓一起痛哭起来,边哭边骂江娟不是东西,连女儿都舍得扔了不要。

    江萍抹着泪,劝老人家别哭,结果越劝反而自己哭得越凶。

    大年三十,这老中幼三代哭得跟交响曲似的。

    林淼和林国荣看了有十来分钟,林国荣默默掏出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林淼则倒满一杯旺仔牛奶,深沉地喝下,并打了一个饱嗝。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

    林淼认真严肃地问道:“爸,养得起吗?养不起千万不要硬撑啊……”

    老林惋惜道:“要是长大了能给你当老婆也行,但是法律不允许啊,白给你大姨养女儿,太亏本了……”

    嗯?

    林淼听了这话不由微微一愣,貌似这一幕,上辈子也曾发生过?

    所以不管今天我说不说那句话,感情我大姨就是早有预谋来碰瓷的吧?

    我擦这也太恶劣了!我的漂亮小姐姐绝不能落在那货手里!

    林淼突然硬下了心肠,心说老子顶多不买奔驰了,拿来挽救别人的人生总可以吧?

    “爸,我养她!”林淼很霸气地来了句。

    林国荣直接给了林淼后脑勺一下,“都说了你长大了不能娶她当老婆的,你个小孩才几岁啊就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林淼被打懵逼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大喊道:“卧槽!谁说要娶她了,你当我是法盲啊?我背过《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的好不好!”

    这一嗓子喊得有点突然。

    正哭哭啼啼个不停的三个女人全都停了下来,泪眼汪汪地望向林国荣。

    林淼马上指着老林先发制人道:“妈!我说以后让姐姐跟我们住,爸他非要说什么我长大后不能娶她,我听都听不懂他到底在讲什么,他还要没完没了的说!”

    江萍和林淼的外婆一听,立马就调转枪口,狂喷老林。

    “你脑子有问题吧?跟你儿子讲这些?”

    “阿荣,你这就有点下流了啊,怎么满脑子都是这么肮脏的想法,小孩子懂什么啊?”

    老林窘得不行,转头怒视林淼。

    林淼根本不接老林的招,跑到李晓跟前安慰道:“姐姐,以后你就住我们家,你跟我妈睡,我跟我的床睡,我爸睡沙发,一点都不会挤的。”

    江萍直接就扑哧一声笑出来。

    老林脸都黑了,走到阳台点根烟,觉得需要静一静。

    李晓的哭声终于被止住,外婆拉着她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再坐下来,基本也就没什么吃饭的胃口了。剩下两个大菜也没做,又吃了半个来小时,就撤了餐桌。

    到了八点出头,江娟和她男朋友迟迟没有出现。

    一家子闲着也是闲着,就支起麻将桌来看春晚。

    打牌的人意料之外的多,除了三个大人,林淼和李晓也都会。不过林淼会打麻将不奇怪——反正他现在除了生孩子外,干出什么来老林和江萍都不会觉得奇怪。倒是李晓,连小学都还没上,就先在江娟身边耳濡目染得麻将、牌九样样精通,这才叫让人难以接受。

    外婆给林淼和李晓搬了张长凳子,让两个小孩坐在一块儿当一个人使。

    麻将声声,很快就冲淡了方才地悲伤。

    然后接下来,就轮到三个大人开始悲伤。

    不知是手气太好还是技术太高明,又或者老林和江萍就是两个庸手。

    林淼和李晓的二人组一晚上差不都就没怎么输过,和外婆轮流赢着老林和江萍的钱,老林和江萍一次又一次地花钱从林淼和李晓手里买回当筹码用的扑克牌,然后一次又一次地输光。

    林淼一直听电视里从“辣妹子辣”唱到“天不刮风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阳”,打牌打得精神奕奕,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口袋里的零花钱也很快就超过了100块钱。

    临近午夜,当华仔唱起“啊啊~给我一杯忘情水~”,林淼才生物钟敲响,开始哈欠连连。

    李晓更是早就忍不住地睡着,躺在沙发上缩成一团,身上盖了条毛毯。

    外婆抬头看了眼时间,小声对老林道:“阿荣,你们先回去吧,阿娟明天早上会过来接孩子走的。”

    江萍问道:“她要是不来呢?”

    外婆笑道:“不来也没关系啊,晓晓在我这里住几天也行。”

    林淼马上摇摇头,把瞌睡虫从身体里赶出去,很坚定道:“说了去我家住,当然要带她回我家啊!”

    外婆摸了摸林淼的头,一脸慈爱道:“孩子,你不懂,哪有那么简单啊……”

    “就有这么简单!”林淼道,“让我大姨去她们那边的派出所和区委会开个证明,再让我爸去民政局办个手续,无非就是盖几个章的事情,勤快点一天两就能把手续办好。我爸现在好歹也是有点脸面的人,这些单位的人不会不给面子的。”

    林淼三两句话,就把外婆说得无话可说。

    林淼又转头问老林:“爸,舍得花钱多养个女儿吗?”

    老林果断打肿脸充胖子,狠抽烟道:“有什么舍不得的?不过就是吃饭多双筷子嘛!”

    “那不止的。”林淼掰着指头给老林做财务分析,“上学也要钱,还有平时买衣服啊,长大了买化妆品啊,偶尔出去旅个游啊,成本多少还是有点高的。要不桑纳塔就先别买了吧……”

    外婆闻言一惊,愕然问道:“你们都要买桑塔纳了?今年到底赚了多少钱啊?”

    话题滚滚跑偏……

    此时砰砰两声,屋外有人敲门,只听江娟喊道:“妈,我回来了!”

    林淼的外婆立马收起了惊讶的表情,换上一张臭脸走出去。打开门,只见江娟抱着两个袋子,探头探脑地问道:“阿萍走了没啊?把我家晓晓带回去了吗?”

    老人家一看江娟这副样子,火气一下就燃了起来。

    站在门口怒骂道:“你疯了是吧?还真打算把女儿送人啊?”

    江娟的眼泪簌簌而下,扑通一下就跪在地上,哭号起来:“妈,我也不想的啊,我今年在外面欠了好几万,我要不跑,被人抓住了不是打死就是**,我总不能让晓晓跟着我一起吃苦吧,呜呜呜呜呜……”

    这哭得有点惨,大过年的家家户户又睡得晚,左邻右舍纷纷开门看戏。

    林淼的外婆赶紧把这个不靠谱的女儿拉进屋子,这时林淼一家三口,就在从牌桌上下来了。

    江娟哭哭啼啼地把李晓的那几件换洗衣服放下,跟林国荣哭了一通穷。

    老林于是又一次心软,从口袋里掏出装逼用的三千块,数了25张出来给江娟,让她麻溜儿地赶紧到外地躲债去。

    江娟这下倒开始矫情了,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李晓,最终被林淼地外婆拿着鸡毛掸子赶了出去。

    老人家生怕江娟再来作妖,等江娟下了楼,还不忘隔着窗外的铁栅栏朝楼下喊:“女儿送给别人就别腆着脸再去看了,以后晓晓没你这个妈!”

    喊完回头,发现林淼和李晓都站在她的身后。

    李晓扑到窗边,嚎啕大哭:“妈妈!你回来啊!妈妈……”

    林淼的外婆赶紧把窗户都关上,抱着李晓回到隔壁房间,心疼地摸着她的背,泪流满面地哽咽道:“晓晓,以后你二姨就是你妈妈了,你乖乖跟二姨回去,二姨会送你去读书,每天给你做好吃的,将来还送你去上大学……”

    外婆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抱着李晓一起哭,哭得肝肠寸断。

    祖孙俩哭了有20来分钟,电视里都开始难忘今宵了,李晓才体力耗尽地哼哧哼哧停下来,渐渐在外婆怀里睡去。

    一个小时后,当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睡在了一张温暖柔软的小床上。

    李晓突然间有点茫然和害怕,胡乱地在黑暗中一摸,摸到一团软乎乎的肉。

    林淼梦呓了一声,一个翻身,抱住了李晓。

    李晓闻着林淼身上熟悉的气味,紧张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黑暗中,她瞪着大眼睛,看着眼前熟睡的弟弟,犹豫许久,还是轻轻推醒了他。

    林淼迷迷糊糊:“干嘛?”

    李晓声细如蚊:“我想尿尿……”



    林淼家过年很忙,忙着吃,也忙着应酬。

    大年三十晚上去了江萍的娘家,大年初一紧接着就是林淼的祖母家。

    老太太觉得自己是在儿子的争夺战中取得了领先,因为大年初一要比年三十的戏份重。只是林淼和江萍都并不这么觉得,反倒认为年初一非要坐渡轮去乡下是一件很麻烦很讨厌的事,要不是年初一实在没地方吃饭,而自己又缺乏好厨艺,江萍和林淼娘儿俩其实更乐意在家里睡懒觉——哪怕总有傻逼小孩在楼道里头放鞭炮。

    所以林淼和江萍并不是输给了老太太,他们只是单纯地输给了肠胃而已……

    江萍早上9点不到,把林淼和李晓从床上叫起来。

    林淼和李晓睡得抱成一团。

    醒来之后,林淼洗漱的时候内心深处情绪十分复杂。

    一方面他刚刚解锁了一个新的人生成就——和除自己老妈之外的年轻女性在同一张床上睡了一晚上。但另一方——这尼玛算个蛋的人生成就啊!完全就不存在成就感好不好!

    “媳妇儿,我对不住你啊,都是我妈把她强塞进我的被窝里的,我都说了让我爸睡沙发,我妈偏不听,媳妇儿啊……嗯……我好像并没有媳妇儿,妈的更伤心了……”林淼看着镜子里白白嫩嫩的自己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着,忽然从镜子里发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不由转头看了过去。

    正扒在卫生间门边的李晓被林淼看得一惊,马上怯怯地把视线转移到了一边,不过大概是觉得光转移视线还不够彻底,于是干脆连人都一起消失,惊慌地跑到客厅的钢琴前,然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地愣着,两眼直勾勾盯着这台只在电视里看过的大玩具,犹豫半天,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好奇按了下一个键。

    “哆……”钢琴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李晓小嘴一张,眼里冒出了惊喜的亮光。

    “晓晓,哦……你这个牙刷还没买,先用阿淼的吧!”江萍突然出现在李晓身后,又把天生胆小的李晓吓了一跳。

    李晓赶紧心虚地把指头从琴键上缩回去,仰头看着江萍,一张小脸上写满纠结。

    刚才目睹了林淼刷牙全过程的她,觉得用林淼的牙刷刷牙,简直太难以接受……

    “妈,拜托你说话稍微说得完整一点好吧?”林淼正好洗完脸,手里拿着一把连包装都还没拆得小牙刷走出来,递给李晓,“新的,没用过的,这支给你吧,杯子可以先用我的。”

    李晓这才收起纠结的表情,冲林淼笑笑,低头进了卫生间。

    ……

    小孩子的适应力其实还是很强的。虽然不至于一个晚上就把以往的生活忘了,但李晓至少并不抵触现在的生活环境,早上起来没哭也没闹。

    早上9点半,林淼新的一家四口再次出发。出门还是老套路,先在家门口小区附近的小杂货店里买了两箱伴手礼,然后叫一辆三轮车,朝望江路码头骑去。

    下了车,在码头的栈桥前买了船票。

    似乎是从没坐过渡轮的李晓,紧紧拉着江萍的手不敢松开,一直到上了船,才后知后觉地小声问江萍道:“二姨,我们去哪儿啊……”

    这要换做是张雪茹或者朱佩慈这种大姑娘,林淼绝对就一句“我们要把你卖到乡下”甩过去,不过李晓这孩子显然不经吓,林淼便难得正经了一回,说道:“去我奶奶家。”

    李晓迷糊地眨了眨眼,“奶奶家……不是昨晚去过吗……今天还要去吗?”

    心里其实还憋着一个问题没敢问——原来去奶奶家,还能坐船的?

    可却马上听林淼解释:“是另外一个奶奶,我是爸爸的妈妈。”

    “爸爸的妈妈?”李晓的眼神里透出了疑惑和茫然。她从生下来到现在,别说是爸爸的妈妈,就算是那个爸爸,似乎加起来也没见过几次……

    渡轮在江面上摇摆而过,晃得厉害,但好在五六分钟就过了瓯江。

    林淼和李晓被老林依次抱上码头,老林又回身去拿伴手礼,折腾半天,等上了岸,又是三轮车伺候。九五年的乡下还是真正的乡下,三轮车沿着大片的农田在小路上穿梭,最后在一条极其破旧的小巷巷口停下。林国荣领着每年最多只来这里一趟的老婆儿子,在小巷中熟稔地拐着弯,又步行了将近十来分钟,终于走进一间林淼记忆中很熟悉的四合院,再一路拐进四合院的一条死胡同,死胡同最尽头的一间屋子,就是来太太在乡下的住处。

    这间屋子并不是林淼爷爷留下的财产,而是林淼大舅公的房子。

    不过大舅公多年前就搬到了市区,这件屋里按道理应该租出去,可老太太不肯,非要住在乡下,大舅公拗不过她,只能舍弃了这一个月百来块的房租,把房子的使用权让了出去。

    房门开着,老太太早已起来,正在屋里准备中午的“大餐”。

    见到林淼一家子来了,老太太马上在衣服上擦擦手,笑嘻嘻地想要伸手摸林淼的脸。林淼急忙躲开那双油光发亮的手,心想就这卫生环境,还不如在家里吃江萍煮的鸡蛋稀饭呢……

    江萍也看不惯老太太这操作,脚还没跨进门槛,就先抱怨道:“妈,你这么弄也太不卫生了吧?”

    “什么卫生不卫生的?”老太太立马就板起脸来,没好气道,“阿荣从小就是这么吃大的,你看他哪里吃不好了吗?他还不是让你生了个儿子出来?”

    “大过年的就别吵了。”老林把两个箱子提进屋子。

    江萍也左手拉着林淼,右手牵着李晓走了进去。

    老太太见状一愣,像是才发现李晓似的,很奇怪地问道:“这孩子谁家的?”

    林国荣不等江萍解释,就把老太太拉到一边,用明明是所有人都能听清楚的声音,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把情况跟老太太说了一遍。

    老太太越听脸色越不对,等林国荣说完,就板着脸道:“你们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要帮别人家养孩子?”

    林淼一听这话就呵呵了。

    老太太说话,从来就是能说成一的就说成十,任何事情到了她嘴里都能一下子严重几十倍。

    就像现在,抛开林国荣和江萍的工作不谈,光说两个人去年的总收入,都快顶得上普通家庭的十来倍了,可在老太太的嘴里,却能被睁眼说瞎话地扭曲成“连自己都养不活”。

    林淼只能暗暗庆幸,幸好自己一家从天机巷搬了出来。

    不然江萍和老太太之间,也不知还要多撕多少场。

    影响家庭气氛事小,影响他干活的心情,那可就事大了……

    话不投机,自然无话可说。

    林淼一家在这间小破屋里沉默地等待了许久,到了11点左右,林国华一家终于也来了。

    见到李晓,自然不免多问。

    林国荣也是该说就说,绝不含糊。

    两家人聊了不一会儿,大年初一的第一顿饭就开动了。

    老太太做饭的手艺没法和林淼的外婆比,菜量不小,味道却实在一半,重油重盐,当下酒菜还过得去,小孩子吃就相当接受不来。再加上饭桌上老太太一直没什么好脸色,跟江萍和叶惠芬两个儿媳妇儿都仿佛又深仇大恨。受刑似的午饭过后,林淼家和林国华一家就双双表示晚上还有饭局,不便多留,急忙跑掉。

    不过老太太并不在意。

    因为她的乡下亲戚多,接下来的初二、初三、初五、初六、初八……

    林国荣和林国华,都还是要过来的……



    初八中午,过年走亲戚的最后一顿大餐,却不是过年的最后一顿。

    林淼连着这么多天,每天中午一顿、晚上一顿,东奔西走,中间没有半点消停,身心已然相当疲惫。但为了报上辈子总陪着领导没能吃痛快的一饭之仇,他还是强打着精神,每一顿都吃得格外卖力。哪怕肠胃已经明显吃不消,连着拉了两天的肚子,可一上酒桌,依然还是奋不顾身地往嘴里塞大鱼大肉,与同桌的那些随便吃两口就喊饱的小孩形成鲜明对比。

    此时午饭已经吃了将近四十分钟,最后一道甜汤已经上桌。

    原本坐了15人的大圆桌旁,这会儿只剩了8个人。

    喝高了的林国荣正抽着烟,和一直陪在边上的今天的东道——林淼的小舅公吹着国家方针大政的牛逼。小舅公生得晚,只比林国荣大十来岁,听林国荣说这些东西,表情不但崇拜,还十分谄媚,完全没把林国荣当晚辈看,倒像是在上级领导打交道。

    林淼吃撑了靠在椅子上,脑子有点发麻,眼里却仍盯着桌上的菜舍不得移开,与此同时,也不耽误他抽出十分之一的专业水平,在心里默默吐槽老林那些错漏百出的理论知识。

    “嗝……”林淼毫无“领导公子”风范地打了个饱嗝。

    坐在他身旁一直没好意思下桌的李晓,嘴角扬起了一个微笑。

    林淼转头看她一眼。

    李晓小声道:“你真能吃……”

    林淼叹道:“人生跌宕起伏,今天有的吃就该多吃,吃多了好发育,不然将来哪天扑了街,想吃都没得吃,到时候起码还能靠回忆活着……”

    李晓完全听不明白林淼在鬼扯什么。

    不过她现在也习惯了。

    这个星期以来,她都不知道听林淼说了多少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不过李晓也没觉得不对,毕竟她在电视和报纸上都看到过林淼。在她想来,神童本来就该是这样的。要是说的话都和别的小朋友差不多,那就不神了……

    李晓拿起筷子,加了个扇贝。

    吃相很斯文地咬了半个,然后就吃不下了。

    连吃七八天的大餐,她显然已经到了吃伤的边缘。

    李晓犹豫着,要不要把剩下的半个交给林淼解决,这时却突然听到一阵大笑,林淼的小舅公喝高之后,开始说起最近几天已经不知道被各路亲戚们说过多少回的笑话。

    “阿荣,你这是打算养女儿还是养儿媳妇儿啊?表亲也可以的,你看那个那个……阿兰!阿兰她有个姊妹,就是嫁给表哥,生下来的孩子也没见哪里不正常啊?都是瞎说的!表亲结婚会生傻子,这些话都是拿来骗你们这些读书人的!我就说没事!你看这个孩子,长得多好看,长大了不给你家阿淼做老婆,那才叫可惜呢!”小舅公笑得满脸褶子。

    老林也特么毫无节操,笑哈哈地附和道:“看情况,看情况,这种事情,还是要看小孩长大了自己做决定……”

    李晓懵懂又无奈地望向林淼。

    林淼不知道第几次跟她重复道:“他们胡说的,这是犯法的,要坐牢的。”

    李晓虽然不懂犯法是什么意思,可江娟却没少跟她科普坐牢这个动宾短语的含义,小丫头同样是不知道第几次听林淼说完这句话后,嗯嗯点着头,细声细气道:“那你以后一定不能娶我,坐牢很吓人的,牢里都是坏人……”

    好吧,真是个善良的小姑娘。

    林淼跟一个八岁的没读过书的小丫头,真的没什么太多的话好说。

    午饭吃到快结束时,老太太又过来林淼家这桌,蹭了一会热度。

    向来和老太太关系不佳的小舅婆,满脸堆笑地恭维了老太太一阵,先说老林学问怎么怎么好,书都卖到全国去了,再说老林本事怎么怎么大,都当上街道的办公室主任了,明年肯定要当镇长,后年就是县长,大后年就是市长,吹起来完全都不考虑党和国家同不同意。老林也是照单全收,老太太就跟着呵呵傻乐,说些当官了也要给老百姓做主的话,仿佛绝大多数人当了官儿就是奔着为祸一方去的似的。

    一顿原本一个多小时就能吃完的饭,在废话的加持下愣是吃了将近两个半小时。

    等林国荣带着林淼和李晓上渡轮,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半——

    江萍今天没来,和街道里的同事兼中年姐妹淘们组团潇洒去了。

    而原本计划要和林国荣一起回去的林国华一家,则因为麻将的关系,留在了乡下,估计不见到明天的太阳就不会回市区。

    初八下午的渡轮上,基本没什么人。

    耳边嘈杂了半天,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林淼随着渡轮起起伏伏,半点没有想吐的感觉,反而觉得无比宁静。

    “爸,你们明天要上班了吧?”林淼问道。

    老林醉醺醺地嗯了一声。

    林淼道:“那报社也应该上班了,正好把稿子送过去,晚上再请少仪阿姨吃顿饭,咱们过年都没给人家拜过年呢。”

    林国荣笑道:“早就约好了,就明天晚上,你也一起去。”

    李晓听好像没自己的份——虽然也并不是特别想去——但还是有点小失落地低了下头。

    可林淼一直看着这孩子,知道李晓还处在心理敏感期,马上就道:“带姐姐一起去。”

    老林嗯了声,笑道:“晓晓你还吃得动吗?”

    “啊?”李晓常规性面露茫然。

    林淼道:“别管吃不吃得动,总比在家里和我妈一起喝稀饭要强!”

    李晓听林淼吐槽江萍,不由露出了微笑。

    下了船,已经没有体力再顺道去舞厅了解民情的林国荣,直接带林淼回了家。

    推门进屋,屋里很安静,江萍还没回来。

    老林骂骂咧咧这老娘客真不像话,自己却脸也不喜,满面油光地就上了床。

    林淼和李晓两个人也有点困了,乖乖地分别洗了脸,李晓就进了原来属于林淼的房间。

    不得不说,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老林和江萍的做人水准还是比较高的。

    既然把李晓当作女儿来养,就没亏待她的意思。

    林淼的房间直接让给了李晓,林淼自己,则睡进了储藏室……

    储藏室里本来就空着,只放了些杂物。

    现在这些杂物全都被搬去了阳台,江萍把这个只有两个平方大的屋子打扫一遍后,前些天找了个做装修的熟人,在储藏室里弄了个可以攀爬的小床,并在墙上凿出一个壁橱,用来放林淼在旧书摊里称斤买回家的一大堆旧书。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年头还没有可以保护视力的小节能灯,储藏间里的白炽灯功率过高,林淼晚上不能长时间躺在自己的秘密基地小床上看书,不然眼睛会吃不消。上辈子戴了十几年眼镜的林淼,这辈子可不打算再近视了。

    林淼脱了衣服,挂在床边。

    关了灯,储藏室里一片漆黑。

    他困倦地闭上眼,心里数着日子,距离开学还有足足二十天……

    这么长的日子,白白混过去简直太浪费了。

    要不明天,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做做吧,比方说——把单老师给的奥数题刷了?

    “操,真贱……”林淼笑着,自言自云道。



    不到元宵,不算过完年。

    老林虽然初八就开始上班,但依然沿着过年的惯性,又给一些年节期间应该拜访却实在安排不出时间的人拜了个晚年。当然人家也不介意,因为这些人自己也忙,跟老林约个饭局,同样像结婚挑日子一般不容易。而这其中,就包括了丁少仪,包括了苗晓秋。

    趁着给丁少仪和苗晓秋拜年的机会,老林一口气解决了两个问题。

    第一是总算把《僦居发微》的手稿交到了丁少仪的手里,丁少仪表示元宵节过后就会开启“林国荣封笔作”的宣传,保证炒到全国图书市场人尽皆知——去年的《小院杂谈》,年底的时候悄然登上了1994年全国最畅销书籍榜单的第十八名,别看只是区区第十八,但要知道《小院杂谈》发书已经是10月初,仅凭三个月的销售就干掉全国一大批专业作家,足见这本书的后续销售势头有多凶猛。

    而随着《小院杂谈》销量的稳步爬升,老林过年期间明明每天都在醉生梦死,可名气不但没落下,反而越来越红,眼见着就轻轻松松走出了东瓯市、走出了曲江省,一跃登上了全国舞台,传闻全国作协已经蠢蠢欲动,打算吸收老林当协会成员。

    所以在这个当口,老林发布“收山之作”,想不热闹都不可能。

    至于由此带来的经济利益,十万其实只是个保守数据,如果乐观点去期待的话,再多个十倍,林淼也不是没想过——多数九五后或者零零后的孩子或许根本想象不到,在九十年代初出版行业黄金期的余晖中,中国图书市场的规模有多么庞大。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童话大王郑老师,在九十年代初期,就已经靠写书挣到了过亿的身家。而现在,老林在知名度上已经直追郑老师,或许受众没那么广,但要靠一两本书发家致富,却绝不是什么痴人说梦的事情。

    除了《僦居发微》这件大事,老林解决的第二件事情,是关于李晓的。

    苗晓秋一听说是老林的养女要上学,自然没有二话,一口答应。

    随后几天,老林和林淼的外婆一起,为李晓的落户手续东奔西走了好几个地方,在老林“面子光环”、“职务光环”和“名人光环”的三重加持下,原本至少也要几个月才能搞定的户口,老林只花了5天时间就弄了下来。

    李晓的名字登进了林淼家的户口本,顺便还改了姓,多加了一个林字,变成了林李晓。

    算是彻底和江娟脱离了法律上的抚养关系。

    林淼的外婆高兴得很,元宵那天又把林淼一家喊去她家里,做了一顿比年夜饭还丰盛的大餐。

    吃完这顿饭,这年也就算彻底过去了……

    星期三早上,彻底无所事事的林淼在储藏室里醒来的时候,状态是茫然的。

    他在黑暗中足足思考了二十分钟人生的意义,然后才打开灯,从床上爬了下来。

    穿好衣服走出来,屋里寒冷刺骨。

    林淼瞬间神清气爽,想通了人生的意义——首先要吃饱。

    抬头看一眼时钟,时间早得令人发指,居然才早上6点40,屋里屋外一片寂静。

    砰!

    楼下响起一声鞭炮炸响的动静。

    林淼叹了口气,不禁地回想起最近几天看在眼里的熊孩子们造的孽——把鞭炮扔进下水道里,把鞭炮扔进粪坑里,把鞭炮塞进冬眠的癞蛤蟆嘴里……

    “不过我觉得还是那个把鞭炮含进嘴里,把自己炸到住院的同学最会玩,像这么有勇气的少年,真的是死一个少一个啊,值得珍惜。”林淼在卫生间里刷牙的时候,又忍不住自言自语。

    然后他就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

    李晓穿着一身保暖内衣,踩着可爱的小白兔棉拖鞋,走到卫生间门口。

    林淼看看李晓。

    李晓可怜兮兮:“你好了没,我想……”

    “等等!”林淼打断了李晓的话,漱漱口吐出满嘴泡沫,吐槽道,“你说你这半个月里好像一共也没说过几句话,除了麻将专用术语外,剩下最多的台词就是我想尿尿,身为一个可爱的女孩子,你整天有这种诉求真的不觉得难为情吗?”

    李晓踩着脚道:“不是!我想大便!”

    林淼赶紧跑出了卫生间。

    老林和江萍很快就起床了,一家四口抢着卫生间用,老林的怒吼,江萍的尖叫,林淼的呵呵呵,李晓的瑟瑟发抖,组成了新年的新气象。

    然后等收拾完毕,四个人穿戴整齐,又成了别人家眼里的模范家庭。

    当爹的有钱有权有有名,当妈的年轻时髦,儿子聪明乖巧,女儿漂亮懂事。

    所以四个人联袂走进街道的食堂,人人都投去羡慕的眼神——关于李晓的事情,这些天来街道里的职工们早就全都知道了,类似于过年时的那些玩笑当然也没少开。

    不过市区毕竟是市区,一个玩笑开了个把星期,大家也就厌了,就算再有人提起,最多也就是一带而过,笑过就算,不会没完没了。

    吃过早饭,老林继续外出蹲点,守护他的上访对象。

    办公室的日常工作,自然是交给年轻力壮的副主任来主持。

    而江萍照旧无所事事,领着两个孩子在单位里消磨时间。

    林淼已经彻底在西城街道内部混熟,从一楼到四楼每个科室的人员构成都摸得门儿清。

    和江萍在办公室里磕了半天瓜子,又把今天能看的报纸全都看完后,闲着没事的林淼,就拉着怯生生的李晓到处串门扯淡去。

    然后才扯到三楼,就被胡剑慧强行抱进了办公室。

    老胡拉着林淼聊了半个小时的《小院杂谈》,突然思维上发散了一下,问林淼要不要去市图书馆办张借阅证。林淼正愁没地方可去,双方当即一拍即合,说走就走。

    等到中午回来,林淼就抱回来差不多十本书,篇幅各有长短,但每一本对街道里的这群半文盲来说都相当于天书。

    寒假只剩十来天,想一口气看完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对林淼来说,寒假不寒假的其实也无所谓,反正就算上学了,他也照样自由。

    如果老师不让在上正经课的时候读《理想国》和《斐多篇》,那他就去老金的办公室里看。

    我林三水制霸百里坊小学百余日,纵横三个年级段,区里有人脉,市里有关系——谁敢拦朕?谁敢拦朕?谁敢拦朕?那些口口声声说要打死朕的,有本事出来走两步啊!

    寒假的最后几天,有了图书证的林淼生活一下就多姿多彩起来。

    一般早上吃完饭就自己坐免费公交车去图书馆,不借书,偶尔会还一本,但多数时候还是选一本自己喜欢看的,一看就是一上午。然后下午再去。

    林淼说不清这到底是热爱还是报复,反正他上辈子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好的可以无忧无虑又目标明确的通读一柜子书的机会。

    在他最渴望读书的时候,家里买不起价格高昂的课外书,江萍也从未告诉过他,这世上还存在公立图书馆这种东西;等好不容易上了大学,有了免费读很多书的机会,但又被大量的琐事耽误了读书的时间;而在工作之后,哪怕有时间有条件了,为了能得到领导的青睐,又不得不捏着鼻子去研究一些自己骨子里并不喜欢的学问……

    人生之难,莫过于这种源自根子的不自由。

    可能隐隐知道将来可能不会再有太多时间和机会的林淼,抓紧时间吸收着本该在上辈子就吸收到的知识,继续完善自己上辈子没能完善的个人知识和思维体系。

    读书笔记暂时不做,决定先泛读三百本,再从中挑选最牛逼的作品细细品味。

    李晓每天都被林淼拉去耳濡目染。

    许风帆偶尔也会去凑个热闹。

    所以看书之余,林淼偶尔也会在图书馆里给李晓上一些简单的学前班课程。

    麻将技术已经很精纯的李晓,学起小学数学悟性很高。

    林淼教她从1数到9万,连读带写,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

    而后李晓很快就问出了一个虽然足够简单,但许多人一辈子也未必会去深思的问题。

    “十万百万千万亿,那十亿百亿千亿后面是什么?”李晓捧着脸,好奇地询问道。

    林淼于是开始跟她讨论“万亿为兆”和“亿亿为兆”在计数上的意义,说着说着,还从图书馆里淘出一本讨论计数单位的专属,跟李晓一起研究起了“恒河沙”、“那由他”、“无量大海”这些貌似属于佛学范畴的计数单位专业名词。

    两个小孩一直说到天黑,老林和江萍才火急火燎找到图书馆来。

    江萍气呼呼地训了林淼一顿,说明天要上学了还不着家。

    李晓听了一脸期待。

    林淼却才恍然想起,原来今天是寒假的最后一天。

    从明天开始,他又要上学去了。

    说起来,没有寒假作业的寒假,还真是过得毫无知觉。

    怪不得许风帆那厮这两天就像失踪了一样,想来应该是突击去了……



    春寒料峭,旭日东升。

    西城街道楼下,江萍拉着被裹成家里第二只熊猫的李晓,没完没了地絮絮叨叨着,给她科普上学的注意事项。

    “一定要认真听老师讲课……”

    “不能和同学说话……”

    “想尿尿要举手跟老师说……”

    李晓打了个饱嗝,懵懵懂懂地转头看了林淼一眼。

    然后仿佛是打嗝会传染,林淼也紧跟着嗝儿了一下,空气中便多出了一股的酱香味。

    话说街道原来的做菜师傅,去年终于到了年纪,光荣迎来退休。今年新来的那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师傅,手艺却比老师傅更好。尤其是早上的这碗面条,不仅味道好,而且分量十足,饶是李晓胃口不大,可就冲那实打实的用料,竟也硬生生地撑下了一整碗。

    至于林淼,他连面汤都没放过……

    林淼张张嘴,打了个呵欠,眼里充满泪水。

    他最近累得有点快,一天看12小时的书,剩下的12个小时恨不能辟谷成仙,把吃喝拉撒全都舍弃掉,把时间全都留给可爱的床。可惜做不到。

    7岁的孩子,每天睡8个小时都嫌少,更不用说像林淼这样,连着半个月都不给自己喘息的空间,成天把精力耗得一干二净。所以哪怕他昨晚上睡得不算迟,大概10点左右都躺下了,可早上6点多从床上爬起来,还是依然觉得没睡够,精神上疲惫不堪,和身旁许风帆的精神抖擞形成鲜明对比。林淼猜测,这货应该是提前突击成功了,不然昨晚上绝不可能睡得那么踏实。

    江萍唠叨了四五分钟,终于把自己小时候没能做到的注意事项跟李晓灌输完毕。

    说完李晓,又想和林淼再交代几句。

    林淼抬起手腕看时间,淡淡一句:“妈,你相信我,晓晓第一天上学肯定要迟到。”

    江萍白了林淼一眼,没好气道:“急什么急!现在才7点半,还早得很呢!”

    许风帆等得有点焦躁,忍不住道:“阿姨,今天星期一晨会,7点50就要上操场集合的。”

    江萍听了这话,才放过了林淼和李晓。

    许风帆今天特意不骑自行车,陪着林淼和李晓一起走路去学校。三个人走出西城街,拐入百里坊路,一缕闪耀的阳光从远处一幢大楼的玻璃上折射过来,亮得叫人睁不开眼。

    许风帆意气风发,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六年了,小学最后一个学期了……”

    林淼也跟着叹道:“是啊,时光如水,岁月如梭,半年了,小学说毕业就毕业了……”

    许风帆转头看看林淼,不知怎么的,突然好想给自己一个嘴巴。

    跟林淼这货扯什么毕业呢?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李晓听得很迷惑,拉着林淼的手,用一惯弱鸡的小嗓门,细声细气地问道:“小学到底要读几年啊?”

    许风帆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可怕之处,脸色一变,下意识想先把林淼弄死了事。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让林淼先开了口:“看人吧。像我这种一年就够了,剩下的那些平庸之辈,大多数都是要老老实实走完这段五六年的人生路的。”

    许风帆默然无语,放弃了抵抗。

    林淼又继续把这句话跟李晓说完:“百里坊小学是六年制,你过来就是一年级下学期,比一般人省了半年时间,算是比较不平庸了。”

    李晓虽然未必能完全听懂,可大概上还是听出林淼好像是在夸她。

    于是她眉开眼笑,又指着许风帆问:“这个哥哥读了几年?”

    林淼回答:“六年。”

    李晓一点头,恍然大悟:“哦,平庸之辈。”

    许风帆瞬间眼眶润湿。

    老子好心好意陪着你们一起走路,到底是图的什么啊……

    糟践了许风帆自尊心的姐弟俩毫无自觉,依然说说笑笑。

    李晓问道:“上课真的不能和同学说话吗?”

    林淼道:“假的,你只管说,只要老师不管你,你想说什么都行。上课和同学说话是培养一个人社交能力和沟通能力的第一步,也是锻炼一个人在高压环境下敢于尝试打破规则束缚的勇气的第一步。晓晓,你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上课不说话的孩子,脑子肯定不正常。”

    李晓认真地点了点头。

    许风帆忍不住道:“林淼,你这么教坏你姐,妈会打死你的。”

    林淼很笃定道:“她不会的。”

    许风帆道:“为什么不会?”

    林淼目光深邃:“因为我屁股痛……”

    许风帆不禁爆了粗口:“我操!你这屁股痛了快有三个月了吧?”

    “三个月算什么?”林淼一脸信誓旦旦,“在我完成发育,获得和我妈单挑的能力之前,我的屁股可以一直无限期疼下去你信不信?而且什么时候痛都是我说了算,关键时刻绝不含糊!”

    许风帆想了想,问;“你就没想过,你这样很有可能会死得更快些?”

    林淼深思了片刻,点头道:“你说得对,频率上确实应该控制一下,不能随便挑战我妈的自我控制底线……”

    许风帆听得嘴角抽抽。

    五六分钟后,两个三道杠走进百里坊小学大门,招来四周艳羡的目光。

    林淼和许风帆先把李晓送到一(一)班的教室门口。

    站在教室外,林淼面对李晓的班主任老师,大声对李晓道:“晓晓,我中午放学过来接你,咱们一起回街道吃饭。要是有大脑没发育好的男同学为了吸引你的注意故意欺负你,你就报许风帆的名字,咱们风帆哥下课后一定会带六年级最猛的猛男在学校后面的小巷子里堵死他。要是有女孩子欺负你,那你就直接抽她巴掌,反正换了我爸来解决,照样也是巴掌。”

    许风帆黑着脸不说话。

    一(一)班教室里的一群小屁孩瞪大眼睛看外面,全都被林淼的话吓得瑟瑟发抖。

    李晓的班主任哭笑不得,“你放心好了,你姐没人敢欺负她的……”

    “嗯,最好没有。”林淼一脸社会,“那张老师,我姐就拜托你了。”

    张老师脸上笑嘻嘻,心里对神童的精神状态产生了怀疑。

    告别了张老师,林淼和许风帆回到主教学楼,两个人一路沉默,走到四楼时,林淼突然问道:“风帆,我刚才是不是有点过了?”

    许风帆道:“你觉得只有一点吗?”

    林淼却摇了摇头,目光突然变得坚定:“我决定了,新学期新气象,我要进一步放飞自我!”

    许风帆惊声问道:“你想干嘛?”

    话音刚落,林淼已经一个箭步冲进了六(三)班的教室,挥舞着胳膊,冲着满屋子的人大喊:“大声告诉我!你们寒假作业写得开心吗?我是你们的新同学林淼!我不用交寒假作业!你们羡慕吗?”

    教室里还在赶作业的几个货,停下了抄写的动作,身体轻轻颤动。

    旋即,六(三)班里“卧槽声”此起彼伏,响彻整个楼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