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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先声夺人txt下载

    一堆新课本,一张新椅子,几个新老师,两个老同学。

    如果说林淼的六年级生活和之前有什么不同,大概也就是这些了。

    百里坊小学对林淼保护得很好,鉴于小学里头挨揍的前两大因素——嘴贱和遭人嫉妒——林淼全都具备,而且技能已经点满,所以为了防止林淼在学校里头出意外,以及后续绝对会出现的林国荣带上一群街道办职工前来欺压打人者的爸妈这样的恶性事件,苗晓秋亲自指示,把原本坐在六(三)班第四排的班长雷瑞瑞同学,生生调到了第一排和林淼当同桌。

    但这样一来,雷瑞瑞这位林淼在校奥数队的前队友就遭了殃。

    林淼先是花了两天时间彻底击碎了雷瑞瑞的三观,然后又用另外两天,给雷瑞瑞树立了新的人生观和价值观,等到周五的时候,雷瑞瑞已然不是从前的那个雷瑞瑞。

    她变成了一个视功名利禄如粪土的思想崇高的优秀少年,内心深处被毒鸡汤所包围,面对他人所取得的成就时,既不妒忌,也不惊讶,就算班主任在周五早上宣布全班唯一的两个参加全校作文竞赛的名额,一个归林淼,一个归许风帆,但就是没有她雷瑞瑞的份。面对这么过分的事情,向来把表扬和奖状看得比天大的雷瑞瑞,脸上居然毫无波动。

    而班主任赵晓春以为雷瑞瑞是在强装镇定,于是早上下课后,便特地叫雷瑞瑞去办公室谈话,雷瑞瑞给出的反应却是这样的——

    “老师,我真的没有不开心,反正就算去区里比赛,我们学校也就两个名额,林淼肯定内定了一个,剩下来一个我也不见得能拿到……”雷瑞瑞一脸淡定。

    赵晓春听她这么说,不由露出微笑,然后职业惯性使然地就想夸几句,哄哄孩子:“其实你写得也很好,这回就是凑巧……”

    但这话还没说话,就被雷瑞瑞打断了。

    赵晓春只见雷瑞瑞脸上露出一种仿佛鄙视全世界的表情,似笑非笑地冷声道:“赵老师,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明白的。就算你把名额给了我,我也就是陪太子爷读书而已。还有许风帆和梁欢欢他们几个也一样。争名夺利有什么意思呢?在真正的天才面前,我们根本连还手之力都没有。攀比心理是很愚蠢的,全球200多个国家,我们最多也就只能记住五六个国家的总统叫什么名字,人类的历史那么长,曾经地球上至少有过几百亿的人口,但能留下名字并且被一般人所知的,最多也不超过500个,那么多比你我都优秀的人,最终连痕迹都没留下,我们拼死拼活证明自己比某个人更加优秀,到底又是图个什么?

    算了,没意思的,只是小学比赛的一个名额而已,小学赢了又怎么样,人生那么漫长,起起伏伏、输输赢赢,不过都是过眼云烟……”

    “瑞瑞,你有话好好说,不要背林淼前天写的作文读行不行?”赵晓春一脸哀求。这篇作文前天问世之后,班上七成以上的孩子已经有了破罐破摔的念头。

    雷瑞瑞却突然泪如雨下:“为什么他每天不上课都能学得那么好,为什么我每天这么认真还输了,呜呜呜呜……”

    教室内,林淼刷着奥数题,听许风帆在边上说话:“林淼,瑞瑞好像在办公室里哭了啊。”

    “嗯,十一二岁,正是内心敏感、脑子又没完全发育好的时期,莫名其妙哭两嗓子很正常的。”林淼盯着单老师发给她的习题册,拿着铅笔在上面涂涂写写。

    这时赵晓春牵着雷瑞瑞的手走进教室。

    小姑娘两眼通红,幽怨地看着生命不息、刷题不止的林淼,赵晓春和雷瑞瑞一起走到林淼跟前,赵晓春一副商量的口吻道:“淼淼啊,以后不要再把瑞瑞弄哭了好不好?”

    “嗯?”林淼抬头看雷瑞瑞一眼,见她被抢了比赛名额的难过样子,淡淡来一句,“施主,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梦亦如是,舍利子,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空色色,色色空空。你明白吗?”

    雷瑞瑞摇摇头。

    林淼道:“不明白很正常,反正我也没指望你能明白,你还没远没到这个境界呢。”

    “老师……”雷瑞瑞泪水奔腾,“我想换座位……”

    赵晓春也眼泪汪汪:“老师也想给你换啊,可校长不许啊……”

    叮铃铃铃铃……

    铃声敲响,赵晓春只能先哄住雷瑞瑞,把教室让给了数学老师。

    单娇娇从外面走进来,一看雷瑞瑞在哼哧,居然很不人道地笑了,嘴角上扬问道:“林淼,又把瑞瑞弄哭了啊?”

    林淼叹道:“单老师,我也很无辜啊。我都说了不想去参加那个什么作文比赛,我明明都已经内定至少拿全国三等奖了,苗校长非要我再去比一次,硬要把我们班的一个名额留给我。你说万一我两篇作文在全国决赛里撞车了怎么办?严重影响比赛的公平性嘛!”

    雷瑞瑞憋着哭声哼哧,哼到这一瞬间,突然没控制好咽部肌肉,发出了一声尴尬的猪叫。

    这下雷瑞瑞就彻底崩溃了,双臂埋头,趴在桌上嘤嘤痛哭起来。

    许风帆看得不忍,举起了手。

    单老师道:“有什么事?”

    许风帆站起来大声回答:“单老师,要不你去跟赵老师说一下吧,我这个名额不要了,反正我也比不过林淼,把名额给雷瑞瑞了吧!”

    雷瑞瑞哭声立马高了两度:“哇……”

    单娇娇头疼地揉了揉脑袋。

    全校学习最好的学生,前五个当中的三个,现在就在这个教室里。

    单娇娇骂也不是,吼也不是,正无可奈何呢,苗晓秋突然又从外面走进来,见到雷瑞瑞这状态,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宣布道:“瑞瑞,咱们班情况特殊,名额有三个,你也可以去比赛。”

    雷瑞瑞抬头看单娇娇,两眼通红:“真的吗?”

    苗晓秋点点头,又怒视林淼,警告道:“淼淼!不许欺负大姐姐知道吗?”

    林淼双手一摊,满脸无辜:“我到底对她做什么了?”



    雷瑞瑞的脸丢得不大不小,虽说未必有谁真的在意她,可站在雷瑞瑞本人的立场上,她总是免不了要多想,害怕有人会在背地里笑话她——这点可能不算多想,想来绝对是难免的。

    所以在这种情绪的支配下,在随后的一整节课里,雷瑞瑞都没好意思再和林淼说半句话,甚至连偷瞄林淼的奥数习题的勇气都丧失掉了。

    林淼也懒得再安慰这小孩儿几句,没事给自己找事。

    于是两人相安无事,百里坊小学的优秀班集体六(三)班,也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和谐气氛。

    单娇娇自得其乐地在讲台上讲着圆的各种概念以及建立在这个概念上的各种万变不离其宗的应用题,林淼爱听不听地在底下刷着自己地奥数。

    早上放学铃响,单娇娇放下粉笔,下课之前,又宣布了一件事情。

    她望向林淼的方向,大声道:“上学期参加过区里奥数比赛的同学,这个星期天早上在这个教室集合。区教育局的通知已经下来了,这个学期市里虽然没有比赛,但区里还是要比的。我们班上有三个同学去年都在区里拿到过很好的名次,这学期我们再加加油,争取能取得更好的成绩。林淼、许风帆、雷瑞瑞,还有赵丽莹四位同学,星期天不要忘了,我们8点半开始上课。”

    话音落下,雷瑞瑞不由地骄傲地挺直了身子,明明眼力满是期待,嘴上却抱怨似的嘀咕:“啊……怎么这样啊,我星期天还想多睡一会儿的呢……”

    相比之下,林淼就干脆多了,举起了手。

    单娇娇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林淼回答:“我星期天早上要去学大字,学费都交了。”

    单娇娇一愣,随即居然犹豫着要为了林淼一个人更改时间:“那星期天下午可以吗?”

    林淼道:“星期天下午作文比赛补课,苗校长给我们上课,时间已经定了。”

    单娇娇:“那星期六下午呢?”

    林淼道:“星期六下午学游泳,交了学费的。”

    单娇娇磨牙了:“你怎么课这么多?”

    林淼道:“因为家里有钱啊。”

    全班:“……”

    单娇娇无语凝噎,最后犹豫了半天,干脆免了林淼的课,让他比赛那天抽个空过去就行。

    林淼勉强表示了OK,听得一旁原本挺直腰杆满心骄傲的雷瑞瑞,又慢慢地缩了回去。

    她觉得活在林淼身边,真心找不到做人的尊严,每当心里生出哪怕一点点的装逼之情,都会在下一秒被无情打脸,好痛苦,真的好痛苦……

    单娇娇终于下了课,教室里一片闹腾。

    林淼背起几乎不装课本的新书包,正要朝门外去,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许风帆大声喊道:“走!接晓晓去!”

    林淼转头瞥他一眼,语重心长:“你个禽兽,晓晓才8岁啊,你着什么急啊?”

    边上个别几个早熟的小孩听出了弦外之音,看着许风帆嗤笑不已。

    好在许风帆和林淼接触日久,早已习惯了这种暗贱伤人的操作,虽然脸上微微有点尴尬,但反击起来却是干脆利落,就一个字:“滚!”

    林淼笑了笑。

    然后和许风帆一起,滚去木制的小教学,楼接了小姐姐。

    林淼接李晓回家,已经构成了百里坊小学的一个类似经典的场景——想象一下,一个不到一米二的小东西,每天放学后从六年级的教室出来,然后跑去低年级接比他高大概半个头的姐姐,这画面真心怎么看都觉得又诡异又温馨。

    李晓的学校生活过得很高兴,拉着林淼的手,虽然还是照样不怎么说话,但眼神的笑意却是实实在在的。过了那么多年糟糕的生活后,现在她所经历的每一天,对她来说都那么的美好。

    林淼和李晓手牵着手,已经疯长到一米六的许风帆就个竹竿似的跟在两人身后,哥哥不像哥哥,同学不像同学。走出校门,李晓偷偷地看了许风帆一眼,小声问林淼道:“风帆哥哥不是说再也不和我们一起玩了嘛……他又跟我们和好吗?”

    林淼道:“不是,他就是贱。”

    许风帆眉脚狂跳,但面对林淼,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本该有的语言表达能力,来回来就只剩那么一个字:“滚……”

    林淼忍不住道:“大哥,你这样下去要完啊。表达愤怒说滚,转移尴尬也说滚,反抗压迫还是说滚。洛阳亲友如相问,就说你在滚啊滚,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天上滚,你这作文比赛,估计学校都突围不出来。”

    许风帆想了想:“滚……”

    李晓不明觉厉,扑哧一笑。

    许风帆满脸黑线地跟着林淼和李晓走了一会儿,走到一家油炸小摊前,林淼停下来,问李晓道:“要不要吃?”

    李晓抿着嘴,盯着在油锅里漂浮的不知是啥玩意儿,眼神切切,却轻轻摇头道:“不要。”

    林淼直接掏出两枚钢镚,递给小摊阿姨:“三串豆腐干,三串四季豆。”

    阿姨笑眯眯接过钱,一会儿就递给林淼六根炸串。

    林淼把烤串一分,许风帆吃人嘴短,眉开眼笑,又主动跟林淼讨虐:“你爸妈每天给你多少零用钱啊?”

    林淼道:“没算过,反正正常情况下根本用不完。”

    许风帆听得无比惆怅,吃着炸串叹着气,转移话题道:“你就好了,你爸妈给你报的班都那么轻松,大字、游泳,都是玩一样,我就惨了啊,星期六下午学英语,星期天早上奥数,下午作文,你连奥数课都不用上……”

    林淼叹道:“我不是不用上,我只是因为承受了我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优秀,所以有权利选择不上而已……”

    许风帆默默把竹签子随手一扔,为了不给林淼的节奏带偏,继续强行走自己的路线:“你晚上还要去弹琴吧?”

    林淼道:“不学了,名额让给晓晓了。”

    许风帆长长地哦了一声,问:“为什么不学了?”

    林淼一脸沉重:“我都已经这么优秀了,总该给别人留条活路……”

    许风帆憋不住了,扭头对李晓道:“看你弟弟,是不是很欠打?”

    “啊?”李晓拿着炸串吃得正高兴,被许风帆一问,脑子有点没转过来,她想了想,然后毫无理由地把自己手里那串吃到还剩一片的豆腐干递了上去,弱弱道,“你还想吃吗?”

    许风帆完全没跟上李晓这个脑回路,愣着没接。

    林淼来了句:“赶紧吃吧,将来等晓晓长大了,这样的好事轮也轮不到你的。”



    钢琴课一学期学费2000元,一年就是4000大洋。

    哪怕东瓯市的经济形势一片大好,但在95年,舍得掏这笔钱——或者说掏得起这笔钱的家庭,依然还是少数。

    不过林淼家作为眼下说勉强称得上是先富起来的人家,这钱还是花得起的。所以当林淼免费蹭完一个学期的课程后,再让李晓去上付费课程,老林和江萍都全都没觉得有什么心疼。

    他们顶多就是害怕,如果李晓和林淼一样手残,一个学期下来只学会弹一些难度水平类似于《卖报歌》这样的曲子,这钱不免就花得有点冤大头。

    因为在老林的期待中,他希望能听到的是《致爱丽丝》或者《命运交响曲》这类的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用于装逼的音乐。可显然以林淼对乐器的天分,他这辈子估计是练不出来了。

    而且不光是这辈子,就算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不管重生多少次都没用的。正如孔雀就是孔雀,就算飞上枝头也不会变成凤凰,至于画《小鸡吃米图》什么的,更是难逃一顿毒打……

    二月底的天气依然寒冷。

    江萍不仅把李晓打扮得漂漂亮亮,而且还裹得严严实实,披肩外套、纯棉围巾、高筒长靴,坚决不给她感冒的机会。

    穿戴完毕,晚上六点不到,一家人很有仪式感地一起出发,坐着三轮车来到少年宫。

    距离钢琴课开始还有20来分钟,教室里20个座位还空了一半。

    钟初惠前几天就知道林淼不打算再学了,要让家里的姐姐来顶他的缺,这会儿见到林淼一家四口集体出动,也就不多劝什么了,只是对林淼已经接近专业水准的乐理功底表示了一下惋惜,然后听老林用无奈的口吻吹了几句牛逼,说林淼接下来马上就要上初中,还要参加作文比赛和奥数比赛,孩子才7岁,任务已经这么重了,不能再给别的压力云云。

    老林站在教室门口叨逼叨了将近七八分钟,等教室里的家长听得差不多要集体炸毛了,才心满意足地留下李晓,带着林淼和江萍回家追电视剧——

    最近东瓯电视台刚引进的《仙鹤神针》,虽说没《神雕侠侣》那么经典,但在这个连《小院杂谈》都能卖成爆款的年代,文创作品显然是永远都不缺销路的。

    钟初惠无奈地看着林淼这一家子离开,牵着李晓冰凉的小手,黯然走进了教室。

    李晓继承了林淼留下的座位,独自一人待在这个绝对陌生的环境里,不由紧张得瑟瑟发抖。她咬着牙,忍着不哭,想着林淼走之前跟她说的“8点之前就来接你回家”,可环顾教室左右,却发现教室里根本没有挂钟,忍了两分钟,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害怕的眼泪无声地从小脸上挂下来,生怕自己是被抛弃了。

    钟初惠一看孩子哭了,赶紧上去安慰,给李晓擦着泪,哄道:“你是姐姐啊,淼淼在这里上了一个学期的课都没哭过呢,你不能让弟弟比下去啊……”

    李晓抽了抽鼻子,傻傻地看着钟初惠,小声问道:“什么时候才到8点啊……”

    钟初惠道:“你是想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接你是吧?”

    李晓点点头,又摇头道:“不是爸爸妈妈,是二姨和二姨夫,我妈妈不要我了……”

    这么可爱的小女孩,这话一说出口,教室里的家长立马就兴奋了,一个个争着发问。

    “你是他家侄女还是外甥女啊?”

    “你妈为什么不要你了啊?”

    “乱说的吧,这么漂亮的女儿,怎么会舍得不要啊……”

    李晓被一群无聊的家长八卦得手足无措,吓得突然抱住钟初惠,打死都不松手的样子。

    钟初惠推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正着急要上课呢,教室外头走进来一对母女,屋里的声音顿时就弱了下来。

    秦晚秋连妆都没画,就那么素面朝天地牵着女儿的站在那儿,就让男人失去了思考能力,让女人产生了防备心。钟初惠抱着李晓,转过头来一看,脸上顿时露出充满惊喜的笑容。

    “你们怎么来了啊?”钟初惠抱着李晓走上前,一脸高兴地问洛漓和秦晚秋道。

    秦晚秋低头看了眼女儿,无奈地笑道:“洛漓非要回来学琴,我被她吵得没办法……”

    “我才没吵!”洛漓嘟着嘴,扫了教室一圈,没发现想找的人,心里有点失望,可又不甘心就这么算了,问钟初惠道,“惠惠阿姨,林水水呢?”

    钟初惠看着洛漓的小模样,一手抱着李晓,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捏了下洛漓的小脸蛋,笑着反问她:“我看你不是来学琴的,是专门来找林淼的吧?”

    洛漓有点小生气的样子:“林水水最坏了,我过年给他家打了两个电话,他一个电话都没打给我!”

    钟初惠笑道:“为什么非要他打给你啊?”

    “因为我打给他,他都没接啊!”洛漓愤愤不平道,“我这么想他,他都一点不想我!”

    教室里的大人这下全都被洛漓天真的孩子话给逗笑了。

    一个老男人借机跟秦晚秋套近乎道:“你女儿眼光挺不错啊,这么小就知道给自己找婆家了!”

    秦晚秋淡淡一笑,并不答话,而是问钟初惠道:“林老师的儿子今天没来吗?”

    “不来了,说没时间学,让家里的姐姐来学了。”钟初惠示意了一下怀里的李晓。

    秦晚秋惊讶道:“林老师还有个女儿啊?”

    钟初惠小声道:“领养的,他大姨子的女儿,现在跟他们家一起住了。”

    秦晚秋好奇道:“怎么回事啊?”

    钟初惠一脸不忍地摇了摇头:“别问了,这孩子太可怜了……”

    秦晚秋听闺蜜这么说,也就没再多问,只是柔声道:“让我抱吧,你还要上课呢。”说着伸出手来,想从钟初惠怀里把李晓接过去。

    李晓却不肯放手,把钟初惠抱得更紧了些,也不说话,就是把头埋在钟初惠怀里,坚决不配合。钟初惠拿这个小姑娘完全没办法,好声好气地又哄了大半天,才勉勉强强做通小丫头的思想工作,把她交到秦晚秋怀里。

    李晓流着眼泪,被秦晚秋抱进怀里,突然只觉得触感一变,变得好柔软,好柔软。

    整个人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

    她把头靠在秦晚秋的肩上,乖乖地让钟初惠给她擦干眼泪。

    洛漓全程鼓着小嘴,不快地盯着李晓,虽说不吵不闹,眼里却写满了不高兴。

    李晓对洛漓倒是不怕,眼神茫然地和她对视着。

    两个小丫头对眼对了老半天,洛漓终于忍不住了,气鼓鼓地指责李晓:“坏人,抢了林水水,又来抢我妈妈……”

    李晓露出一脸委屈,抱紧了秦晚秋,小声反驳道:“我没有……”



    夜风习习,有点凉。

    林淼穿着这年头还很少见的棉睡衣,踩着棉拖鞋,在阳台上摆弄着一个小时前刚买回家的仙人球——连盆带球,只花了三块钱,合算得简直飞起。

    所以就冲这价位,向来好大喜功的老林,其实一开始是想买个超级大鱼缸的……

    不过好在林淼及时阻止了老林愚蠢的消费冲动,毕竟林淼心里头比谁都清楚,自己这家人除了仙人球以外,养其他玩意儿几乎全都是必死之局,且破局难度无限趋于正无穷。

    回想起那些年死在自己手里的鸡宝宝、鸭宝宝、鱼宝宝、蚕宝宝,以及死在江萍手里的各种草和各种花,以及因为自己属鼠就疯狂抵触猫的老林,林淼觉得如果西城街道要颁发一个“最不热爱大自然奖”的话,他们家就算拿不到第一名,但入围第一序列绝对是妥妥的。

    而如果非要说他家曾经有过哪些对生命表示敬重的行为,唯一值得称道的,也就只能是林淼从大学毕业之后一直养到他重生之前的那盆仙人球。

    在那长达十年的岁月里,作为单身狗的林淼与那盆仙人掌相依为命。

    在林淼的悉心照顾下,那盆仙人球越长越大,从一个圆溜溜的小球,慢慢变长变粗,换了三次盆,年年都开花。要不是突然重生了的话,林淼觉得自己有生之年说不定还真能见到一颗仙人球从幼年期茁壮成长到生命凋零的全过程。

    “所以我上辈子在养宠物方面最大的人生成就其实就是仙人球种植小能手是吧……妈的把仙人掌当宠物养,我特么到底是又多寂寞……”林淼手里拿着根筷子,给仙人球松土。

    在阳台上那盏功率极低的白炽灯的灯光下,林淼小心翼翼地把松软泥土里的小石子一颗颗挑出来。托李晓帮忙顶了钢琴课的福,再也不用在大晚上跑来跑去的林淼,终于能像个正常的7岁小孩那样,挥霍无度地把时间浪费在一件极其无聊的事情上。

    不得不说,这种不想工作也不想学习的堕落感,真的是太棒了……

    在阳台上磨蹭了足有40分钟,林淼双手沾满泥土地回到房间里,江萍已经出门了。

    虽然很想不通江萍为什么不干脆留在教室里,陪李晓上完一个半小时的课再一起回来,但既然她已经做出了这个莫名指数不亚于老林想买金鱼缸的神奇选择,林淼也懒得多说。

    反正跑来跑去都是她在花力气,再说多运动对身体也好,总比老林今年才35岁,腰围却已经达到人生巅峰了要好……

    林淼去卫生间里洗了手,腰围很粗的老林看电视看得无聊了,就开始摆弄钢琴。

    不懂乐理的老林不知复调为何物,两只手弹琴是不可能的,不过无论如何,身为一个拥有绝对音感的男人,老林哪怕只是靠着一指禅,也照样能玩得很开心。

    “啊啊,给我一杯忘情水,让我一生不流泪诶诶~”老林戳着琴键,让林淼很是感慨四大天王影响力果然不同一般。

    华仔综合实力第一,学友唱得棒,城城长得帅,黎明人好……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在这个大陆娱乐业方兴未艾的年代,这群人差不多就成了娱乐业的鼻祖,往后再过几年,哪怕黎明真的只是人好,照样能靠资历在行业内混得轻松自在,走到哪儿都有人捧。所以张爱玲那句话,真是不管放在什么条件和环境下都适用——

    “出名要趁早啊……”林淼叹了句。

    刚弹到“付出的爱收不回”的老林听到林淼说话,突然琴声一停,转过身来毫无起承转合地问道:“要不你去学个小提琴试试?”

    林淼道:“爸,别冲动,小提琴课比钢琴课还贵,咱们家已经没有第二个小姐姐了。”

    老林却不死心地念叨:“没理由啊,按理说你比我小时候还聪明些,怎么钢琴这么简单的东西你就学不会呢,是不是那个老师不行?”

    林淼想了想,说:“爸,虽然我无法判断你这个结论是对是错,不过你的思路我很赞成。”

    老林没听出这句话的好孬来,还当林淼是在夸他,不由地露出愉快的微笑。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钥匙拧动门锁的声音。

    房门推开。

    李晓弱弱地进门换上拖鞋。

    江萍进屋就脸色发黑,看老林的眼神十分十分不对劲。

    林国荣被江萍的气势所压倒,破天荒没骂老娘客,反倒小心翼翼问道:“你怎么了啊?”

    江萍冷哼一声,直接进了卧室,把门一甩。

    林淼看看李晓,问她道:“我妈怎么了?”

    李晓弱弱地摇了摇头。

    老林却沉不住气了,走进卧室去跟江萍沟通,结果不到10秒,里头就发出了江萍的嘶吼:“那女的是谁?她干嘛问东问西的?你是不是和她睡过了?”

    我擦,这么劲爆?

    林淼赶紧把李晓拉进她的卧室,不让孩子听这些少儿不宜的内容。然后在屋里问了李晓半天,才知道原来今天江萍去接她的时候,碰到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阿姨”,江萍嘻嘻哈哈地跟对方聊了十来分钟后,在少年宫门口和对方说完拜拜,结果转头就变了脸。

    “还有那个小妹妹,一直叫你林水水……”李晓难得又主动多说了句。

    这下林淼终于彻底恍然大悟。

    江萍这是遇上秦晚秋了啊?

    话说秦晚秋作为老林——哦,不对,是《小院杂谈》的脑残粉,如果在江萍面前表现得稍微热情些,确实是很容易引发江萍的联想,直到造成这边的家庭矛盾啊……

    不过老林这回也是真的冤。

    何止是作案未遂,简直就是预谋都未遂了。

    听着外头越吵越凶的动静,林淼对着李晓深深地叹了口气。本来都说好了《僦居发微》发布的时候,要请秦晚秋去签售的书店看看的,可现在看来,这邀请函怕是送不出去了。

    话说那好像也就是下个星期的事了吧,东瓯日报出版社的效率也算是够高的……



    《僦居发微》的篇幅不长,满打满算把代序、编者后记、附页点评之类的编辑部私货全都加进去,总共也就28万字而已。

    区区这点工作量,丁少仪随便一喊,叫来东瓯大学三个水平不低又没见过世面的新闻系大四学生,熬了一个晚上,便把稿子清清楚楚、完完整整地校对和打印出来。

    所以就在林国荣把手稿交给丁少仪的第二个早上,当丁少仪睡晚一个安稳的美容觉,红光满面地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后头小秘书紧跟着端着热腾腾的咖啡进来时,第一本刚装帧妥当还带着墨香的《僦居发微》,便已摆在她的办公桌上。

    边上三个熬得双眼通红、面容憔悴的姑娘,神情亢奋地看着丁少仪这位东瓯市的出版界巨擘,脸上充满崇敬。

    丁少仪微微一笑,柔声细语:“干得不错,辛苦了,赶紧回去休息,别把身子熬坏了。”

    一句话就把三个单纯的孩子打发走。

    而三个姑娘除了混了两顿工作餐外,甚至连来回的路费都要自己掏腰包。

    可即便如此,在走出东瓯日报大楼的那一刻,她们的内心依然滚烫。

    这可是东瓯日报的大楼啊,那可是丁少仪啊!

    天真可爱的女大学生被丁少仪剥削完劳动力的两天之后,“知名作家、《小院杂谈》作者林国荣封笔收山之作《僦居发微》将于3月15日在全国各大新华书店上架”的消息,就被登载在了《东瓯晚报》的头版上。随后,从头到尾除了喝酒和吹牛逼之外屁事儿都没干的老林,便莫名其妙地迅速在国内的图书市场上引起了热烈讨论。

    林国荣三个字再度成为瓯城区街头巷尾议论的热点,封笔收山一事在瓯城区大街小巷的各个角落都传得沸沸扬扬。

    大批大批的文艺青年和自以为文艺的有钱青年从祖国各地奔赴东瓯市,一时间天机巷人满为患,天机巷71弄7号的门槛几乎被人踏破。

    租住在屋里的俩货趁机卖票,一人五元,几天时间就把一整年的房租给赚了回来,而且还有富余,要是被林淼家的老太太知道,老太太怕是要气到吐血……

    主动上门挨宰的小资们并不觉得亏本,反倒很有一种赚到的心请。用那些个被丁少仪剥削了劳动力而不自知的小姑娘的思维方式来表达,这群贱嗖嗖的伪文青的内心大概是这样的——

    这可是天机巷啊!这可是林国荣住过的小院啊!

    不过当然也有少数脑子依然清醒的,当他们看到《小院杂谈》里写的那口唯美得一塌糊涂、实际却连半点特殊之处都没有水井时,情绪波动就会略微偏大,一部分会骂老林骗人,但更多的会骂自己傻逼:“卧槽,老子出门前一定是脑子被门板夹过之后又挨了驴踢吧?我特么千里迢迢跑来就是为了看这玩意儿?我家门前的那口井比这漂亮多了好不好!还有说好的那个死了儿子的老奶奶,我只不过是关心了一下她的生活,她为什么要抽我?”

    《小院杂谈》的内容造假在某个小圈子传得很嗨。

    但不管这些人怎么吐槽,老林已经名声在外这件事,却已经是既成事实。

    《东瓯晚报》刊登过老林封笔的新闻之后,没过几天,东瓯市委宣传部便发下一个耐人寻味的文件。文件不仅高度评价了《僦居发微》的艺术成就,还大力表扬了这本书里的“弘扬时代进步和社会发展——尤其是东瓯市城市面貌大步前进”的核心精神,并将这本书定位为“提高全市公职人员文学欣赏水平推荐读本”,鼓励全市市民阅读。

    老林随即受到市宣传部的邀请,腆着脸和丁少仪一起去市里做了个报告。

    报告过程中老林到底说了什么林淼不得而知,但报告结束之后,瓯城区范围内就掀起了“讴歌和赞美东瓯市城市建设成果现实主义文学创作”的热潮。

    总而言之,林淼花了极大力气在《僦居发微》结尾写的那几篇说东瓯市商(chao)业(fang)文化好话的文章,已经发挥出了远超他原先预想的作用。

    不等《僦居发微》正式上架,单是瓯城区方面——从区政府到各区直机关以及底下的各街道乡镇——预订册数就超过了3万册,相当于全区公务员和事业单位正式工人手一本。在体制的力量下,《僦居发微》宣发第一周,在全国范围内预售量达到了惊人的32万册。

    “中国畅销书市场上,从此留下了一个值得纪念的名字。林国荣老师用事实证明,商业写作和弘扬时代主旋律两者之间并不矛盾。林国荣老师封笔收山是中国当代文学的损失,但《小院杂谈》和《僦居发微》,将作为两块丰碑,永远立在东瓯文学的历史上。”

    林淼拿着今天刚出炉的《东瓯日报》,看得嘴角都在抽抽。

    这世道真特么现实,无非也就是《小院杂谈》挤进全国图书月度畅销榜的第四名而已,至于连这么肉麻的话都说出来吗?

    “走了,走了,回来再看。”老林笑容满面地站在家门外催促林淼,看他的样子,显然半点冒名顶替的不安都没有。在舆论的轰炸下,老林明显已经分不清谎言和真相。

    “不看了,这稿子写得脸都不要了,到底谁写的啊……”林淼吐着槽,瞄了眼文章下面的署名,很不幸发现是丁少仪主笔,眉毛不禁微微跳动了一下。

    看来丁老师能混到东瓯报业集团的高层位置,看来绝不只是因为水平高啊……

    就冲她这明知代笔真相还有种把老林往死里夸的城府——

    好吧,寡人服了……

    林淼无语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抬头看一眼时钟,下午1点半不到。

    等下2点,游泳课就要开始。

    李晓拉着江萍的手,保持着日常怯生生的状态从屋里出来,紧紧捏着小包的带子,一副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问林淼道:“淼淼,我们去哪里游泳啊……”

    林淼道:“就在湖滨路,走路过去。”

    李晓一听是离家很近的地方,像是松了口气。

    最近这个月跟着林淼一家去了太多陌生的地方,她的环境变化承受力,几乎快到极限了……



    瓯城区的气温在周六下午骤升到了26摄氏度,相比降温而言完全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对穿得严严实实出门的林淼一家来说,却确实有点措手不及。

    从西城街走到湖滨路,短短几分钟的路下来,已经胖到体重和身高相当的老林便已大汗淋漓,他擦了擦头上的汗,脱下外套挂在手上,用一种在林淼看来明显是假装淡定的口吻,和江萍重申起买车的好处:“我看车子还要是买,出门方便得多,车里再装个空调,夏天有冷气,冬天有暖气,带东西还方便,不用自己提着……”

    江萍听得两眼冒光,明明心里已经向往到差点飞起,这会儿却突然智商上线,闭紧嘴巴不表态,生怕到时候买了这个超级大件儿又出什么篓子,老林会把责任全都推到她的头上。

    林淼看着前头那俩膨胀的货,再转头看看已经热到满脸通红却愣是不敢吱声的李晓,停下脚步,伸手摘掉了李晓头上戴的那顶小红帽。

    “觉得热要说啊,别我妈给你穿多少,你就傻乎乎地穿着,不爽就要反抗啊。”林淼教育道。

    李晓看林淼一眼,眼神中透着三分感激之情,以及七分热死了也无所谓的迷之麻木,然后细若蚊声地应了一个字:“嗯……”

    林淼见这孩子已经被热傻了,手上的动作更加流氓,光天化日之下,解开李晓领口最上面的衣扣,然后在她脖子上一阵摸索,将里面那条已经被汗水微微打湿的丝巾抽了出来。

    讲真,江萍真的不会养孩子。

    林淼觉得自己能勉勉强强健康长大,关键还是命硬……

    老林和江萍在前头乐此不疲地炫着富,完全没发现后头两个小的已经被落下将近一百来米。

    林淼把李晓的丝巾和小帽子折成一团塞进游泳用的小包离,拉起小姐姐的手,急急忙忙往前走。午后发烫的阳光从马路两旁还没长出新叶子的大树枝桠间洒落,林淼皱着眉头说1995年的第一场高温来得太特么没眼力劲儿,李晓完全听不懂林淼在鬼扯什么,她只是侧脸看着他,一脸微笑,不装饰,不刻意,干净得像个天使。

    林淼紧紧拉着李晓的小手,一路小跑。

    跑着跑着,身边突然响起了清脆的笑声。

    林淼看了眼李晓,小丫头的开心,真心来得毫无征兆。

    ……

    湖滨路的游泳馆片刻即到。

    这座历史上翻修过至少三回,但眼下还依然保持着最初始状态的场馆,要比林淼想象中更破旧。下午2点不到,结伴前来上课的小孩不少,但只有极少数是家长带来的。

    林淼一家四口走进游泳馆大门,大门口早就已经有专门的工作人员等候。年轻的小伙子一确认是“著名作家林老师”无疑,便立马露出满脸的兴奋,热情无比地把林淼一家领去了游泳馆的馆长办公室,一路上跟老林讲着游泳馆的情况,一套说辞显然是背过无数次,就跟和领导汇报工作似的。

    林淼听了半天,终于搞明白原来商业改制前的湖滨路游泳馆只是少年宫的一个分部,简单来说,也就是瓯城区体制内职工子女的游泳课教室,并不对外开放。

    到了馆长办公室门前,里头那位隶属于区体育局的股级干部急忙迎出来。

    五十多岁的人,见到老林却跟孙子见到爷爷似的,双手捧起老林的右手就是一阵仿佛撸啊撸的猛晃,满脸堆着笑,无比恭敬地喊道:“林主任好,林主任好!我是真没想到你来得这么看块,我刚刚才放下电话呢,烟都还没抽完两根你就到了……”

    “我们家住得近,就在西城街。”江萍插了句话。

    老馆长一脸恍然,哈哈笑道:“你看我这脑子,年纪大了转不过弯来了。”

    林国荣神色淡定,看着老馆长的地中海发型,眼中满是优越之色,淡淡道:“老赵,这么客气干嘛,我这两个孩子,以后还得托你照顾呢。”

    话虽如此,语气中却满是藏都藏不住的居高临下的感觉。

    这会儿过完年,西城街道内部必然会有人事调动,以老林今时今日如日中天的名望,再加上他区直管干部、“西城街道第一顺位股级干部”的身份,提干这件事不说板上钉钉,但至少也堪称十拿九稳。如果今年还升不了副科,那绝对就是有了不得的地方大佬在暗中搞他。

    可问题是,纵观整个东瓯市,现在有谁会那么吃饱撑着去和老林正面硬钢呢?

    一个拥有全国影响力的知名作家,肯定拉关系、卖人情都来不及啊!

    馆长和老林寒暄了几句,便让刚才带老林过来的年轻人,去喊了个年轻但不貌美的5分小姐姐过来。

    小姐姐进了办公室,在地中海馆长面前就像只鹌鹑一样。

    不过老馆长在老林面前也不敢端官架子,笑着吩咐小姐姐道:“玲玲,这是林国荣主任,《小院杂谈》的作者,这两个孩子是林主任家的,以后就跟你上课,要认真点朝顾知道吧?林主任的儿子可是神童呢,弄感冒了也是国家的损失!”

    玲玲又惊又喜,偷偷瞄了老林一眼,只觉得老林身上仿佛罩着光环,连那个啤酒肚都充满了智慧的力量。愣了两秒,才回过神来,急忙回答:“主任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朝顾他们!”

    ……

    玲玲带着林淼、李晓和江萍三个人先去了趟器材室,拿了三套泳帽和泳镜,其实并没有什么用,但既然人家非要表示心意,林淼他们也就心安理得地收下。

    出了器材室,玲玲便带着林淼三个人进了更衣区。

    林淼习惯使然,左右看了眼,瞧见男更衣室的房间抬腿就要进去,结果一步还没迈出,突然就被玲玲抓住了手。

    “诶,小朋友,你别乱跑啊!”玲玲一脸喜爱地看着嫩嘟嘟的林淼,硬拽着就往女更衣室里拖,嘴里还撒娇似的叮嘱,“你要是跑丢了,姐姐可就麻烦大了知道吗?”

    林淼眼看着离女更衣室越来越近,竟不争气地脸红起来,心跳也蹭蹭加速。

    这特么的……幸福来得太突然啊!!!

    可就在林淼的内心亢奋得不知所以之时,身后忽然又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玲玲,这孩子让我来带吧。”

    林淼转头一瞧,只见一个全身上下只穿了条短裤的猛男,露着八块腹肌走上前来。

    猛男不由分说,拉住林淼另一只手,就把林淼从玲玲手中夺了过去。

    玲玲回头见到猛男,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便释然地笑道:“那你要看好了啊,他爸爸可是林国荣老师!喏,这是林老师的爱人。”玲玲指了指江萍。

    江萍露出一个微笑。

    猛男赶紧和江萍问了声好,然后拍着胸脯跟玲玲说:“我什么技术啊,你们只管放心!”又朝江萍笑了笑,就拉着林淼,调头往男更衣室走去。

    林淼心情复杂地被猛男拉着往前走,满腔热血渐渐冰凉下来。

    他仰头看了猛男一眼,强行控制着高呼MMP的冲动,心里暗暗嘀咕:大哥,你这样做人,将来是要遭报应的啊……



    林淼换好泳裤,光着脚丫子从更衣室往泳池走去。

    中间路过卫生间,里头嘻嘻哈哈冲出两个小屁孩,林淼犯贱,歪着头朝卫生间里瞥了眼,发现地上淌着发黄的液体,眼皮不由地猛跳了两下。

    林淼抬眼朝前方望去,只见两个脚踩嘘嘘的小孩,嫌麻烦躲开了消毒池,径直冲到前方的泳池边,欢声尖叫着跳了进去,溅起两朵大大的水花。

    林淼瞬间脸色就发白了。

    游泳池约等于小便池这个道理,林淼是明白的。

    但明白是一回事,直接看到,又特么是另外一回事。

    前世总是懊悔自己没学好游泳的林淼,这一刻突然一点都不懊悔了,甚至有点后悔。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来喝……啊呸!

    骨子里患有轻微洁癖的林淼驻足不前,猛男不由问道:“你怎么了啊?”

    林淼默然片刻,摇了摇头,一脸悲壮地朝着泳池走去,嘴里一边默念:“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上游日日都嘘嘘,下游共饮长江水。都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一份子,谁还没喝过咋滴,再不济也比恒河水靠谱啊……”

    一直念道泳池边,林淼坐了下来。

    本想踢踢水,可惜腿太短,水位太低,踢不到……

    猛男一瞧就不乐意了,蹲下来问林淼道:“干嘛不下去啊?”

    林淼义正辞严地回答:“不会游啊。”

    “游泳有什么不会的,游泳就是本能嘛!”猛男哈哈笑着站起来,冷不丁给林淼背后来了一脚。

    林淼猝不及防,面朝下哗啦一声,直接落进了池子里。池水从鼻子灌到进气管,难受的感觉让林淼不由自主地咳了一下,嘴一张,难受的感觉非但没消失,嘴里反倒灌进更多的水,林淼只觉得喉咙以上的部分都在燃烧,耳朵里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生不如死之际,林淼奋力向水面上扑腾,原本气质彬彬的语言区,在这一瞬间只能打出和谐的星号。

    林淼浮出水面,一边咳嗽,一边艰难地喘着气。许久没有体验过的水压,让他有种想吐的感觉,然后想起这池水里的成分,林淼真的就吐了,呕出一滩刚刚喝进去的清水,还带着点胃酸。

    一只强壮的胳膊,突然把林淼从水里拉起来。

    猛男一脸嫌弃的样子道:“你这水感也太差了……”

    林淼喘着气,言简意赅地回道:“傻逼,我草你妈。”

    猛男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

    林淼爬回池子边,好久才缓回来,他一边看着不远处正在嬉戏玩水的李晓和江萍,一边也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的一时冲动。幸好猛男教练不是反社会人格加玻璃心,不然就凭刚才那句六字真言,自己还真有可能被他摁在水里淹死,然后说不定还会被伪装成溺水身亡现场……

    “妈的,社会太可怕了,我要赶紧长大啊……”林淼低着头,看着两腿之间,心里头很期待地想道。

    林淼傻坐了半天,猛男也没回来跟他说话,已经游去了泳池的深水区,好像不会再回来了。

    有着轻微被害妄想的林淼,这才小心翼翼地入水,然后在1米1的浅水区里,艰难地寻找着安全感。游泳这个技能,还是放弃了吧。反正这辈子继续远离江河湖海就行了,再说也没打算去参军,抗洪抢险什么的爱国任务,轮也轮不到自己……

    而且如果被将来的媳妇儿问到我和你妈同时掉进水里这种二缺问题,还能特别理直气壮地回答我愿意和你一起淹死,因为老子谁都救不了。

    这么一想,不会游泳的好处,貌似还挺多的……

    林淼满心自我安慰着,不知不觉间居然用一种诡异的双臂蛙泳拨水、双腿自由泳踢水的泳姿,从泳池的一头游到了另一头,然后体力刚好用尽,赶紧扒着泳池的边沿浮起来,喘着气自言自语道:“身为陆生动物,安静地在空气中活着不好吗,为什么要来水里找虐……”

    ……

    从游泳馆出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情。

    林淼一脸肺气虚的样子,和李晓的精神奕奕形成鲜明对比。

    玲玲很高兴地跟江萍说李晓的游泳天分很高,如果好好学,进专业队也不是不可能。江萍笑着问专业队是什么意思,玲玲说就是成为专业运动员。

    江萍顿时笑得乐不可支,表示可以培养一下。

    林淼却呵呵一笑,九十年代初的东瓯市,专业搞体育的小孩,基本上要么是读书成绩不行的,要么是家里条件不好的,哪怕是专业运动员家庭,爸妈也很少愿意孩子继续搞体育。

    一来竞争激烈、前途难测,二来——谁家爸妈舍得让自己的孩子吃这份苦?

    也就是江萍这种只看到牛逼运动员的表面风光,却不知道运动员这三个字背后到底藏着多少人的血泪的人,才会以为这只是个捎带手就能获得的光鲜的荣誉称号。

    所以林淼很清楚,李晓绝不可能走上运动员这条路,除非林国荣、江萍和李晓三个人的脑子里,同时都进了水银。

    “天分?我家晓晓最大的游泳天分就是平胸吧……中国高手千千万,金牌几年就一枚,还不如老老实实读书,考个垃圾211混个文凭,回来考个清闲单位的公务员多舒服。”心态已经很老的林淼,看着被玲玲教练夸得笑靥如花的李晓,心里连她的将来都规划好了。

    ……

    出了游泳馆,外头有几家卖小吃的小店。

    林淼一家坐下来,点了几块蛋糕和杏仁露、西米露,又要了二十串烤羊肉,补充刚才消耗掉的体力。蛋糕很便宜,只要两块钱,杏仁露和西米露也是同样的价格,羊肉串肉量很足,一串只要一块钱。一顿午后小点心,计价32元,在林淼一家看来算是物美价廉,在同时游泳馆里出来的人看来,就显得颇为奢侈。

    已经是土豪的老林对这样一顿花销毫无压力。

    江萍吃着羊肉串,忽然想起来问老林:“你那个什么稿费,应该发下来了吧?”

    “嗯。”老林听到稿费这两个字,顿时脸上有光,大声说给边上毫不相干的路人甲乙丙丁听道,“等下去银行查一下,现在稿费都是直接存我户头里去的。”



    林淼重生以来,第一次去了趟银行。

    这年头的银行数量还不像若干年后那么夸张,每条城市主干道上必能见道四大行中的一家,各种地方商业银行挤破头地把触角伸向各三四五城市,出家门二百米内至少能找到一个以上的取款机,一个城市要是取款机的数量不比公共厕所多十倍以上,市民都不好意思管自己叫城里人,全国上下一副极度缺钱或者有钱过度的样子。

    在博彩业被写入刑法,彩民输光棺材本,股市一片低迷之时,正是金融业挺身而出,挽救了经济,挽救了时局,挽救了祖国大江南北成千上万挥舞着钞票却不想干实业的土豪们。

    林淼每每想起那个场面,甚至依稀都能闻到从穷人身体中流淌出的鲜血的腥味。

    可偏偏有些打懂事起就从教科书上学来的名词,那时竟还不让人说了。

    站在95年的银行柜台前,个子还没柜台高的林淼,淡淡地左右张望。

    这只是一个小营业点,但装修已经做得很漂亮了,除了电脑是笨重的纯平显示屏,其他方面,和二十年后并没有什么区别。

    下午3点的小营业点里,连一个用户都没有。

    坐在柜台后的唯一的一个职员,懒洋洋地接过林国荣特地回家取来的存折和身份证,一看上面的名字,先是微微一怔,再抬起头来细看,顿时露出惊喜的神情,拖长了声音问道:“你是作家吧!”

    老林淡定地点点头,说要查一下余额。

    那个三十多岁已经开始发福的中年女职员连声说好,一边滔滔不绝地向林国荣表达崇敬之情,一边麻利地操作电脑,一通兴奋过后,她把存折从窗口递出来,顺便居然还递出了一本看起来还半新的《小院杂谈》,满眼期待地问道:“能给我签个名吗?”

    老林故作平静,把存折交给林淼,弯腰拿起起银行柜台上绑着细绳的水笔。

    林淼对老林这热衷于和读者互动的习惯已经没感觉了,他随手翻开存折,悠悠然地看了眼上面的账目,眼睛瞬间睁大。

    我擦,这多少?

    转入126000元人民币?

    一个月?!!

    自问对《小院杂谈》收入的心理建设已经做到稳如泰山的林淼,这时突然发现原来泰山也并不是很稳。

    “爸……”林淼拉了下老林的衣角。

    老林放下签好名字的书,低头问道:“怎么了?”

    林淼把存折交了过去。

    老林接过一瞧,居然面不改色,相当淡定地呵呵一笑,就把存折塞进了口袋,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抱起林淼,便大步走出了银行。

    走了大概有三四十米远,老林才缓缓想起那笔钱究竟意味着什么,于是又把林淼放下,重新拿出存折,表情复杂地多看了一眼,紧接着身边又响起林淼的声音。

    “一个月12万多,接下来就算每个月都往下减,今年搞不好也能收入一百来万吧……”林淼给老林做了个直观的分析计算。

    老林:“啊……”

    “爸,要不咱们家再买套房吧,反正迟早是要买的,我将来还要结婚的。”林淼继续道。

    老林低头看了眼个头刚过自己的腰的林淼,反应依旧木然:“啊……”

    林淼继续:“桑塔纳你爱买就买吧,不过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机械工业品这种东西,市场更新迭代的速度是很快的,你今年花大价钱买辆桑塔纳,觉得这台型扎得都快升天,不过用不了几年,等国内的汽车市场发育起来,到时候再开桑塔纳可就丢人了。咱们家毕竟不是开工厂办企业的,《小院杂谈》一本也就一本,你不能指望本本都这么卖钱,再说你现在也封笔收山了,哦,不对,是我封笔收山了……你现在花钱爽了一把,以后车子不值钱了,咱们家可未必能买得起更好的,到时候你可不能因为觉得丢人,就把车子扔在小区里不开了,制造僵尸车很是没道德的。”

    老林沉默了半天,居然来了句:“要不这钱爸和妈不用了,攒起来留给你将来出国留学用吧?”

    “啥?”林淼一脸惊愕。

    老林突然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容,再次抱起林淼,缓缓道;“爸以前有个朋友,初中同学,上学的时候成绩跟我差不多,不过他家里条件好,高中毕业后就出国去了。大前年的时候,爸的这个朋友回来了一次,住在宾馆里。爸早上去找他的时候,站在房门口听到他在里头说英语,说得很好。爸那时候站在外面就想啊,如果你长大了也能像他那样,不是,应该是比他更优秀,能自己考出国去,在国外读大学深造,将来也能把英语说得那么好,爸这辈子真是……”

    老林说得无比动容。

    林淼听得也是感慨至极。

    老林的这个朋友林淼见过,后来混得极好。2000年的时候拿在美国赚的钱,在沪城买下一整幢写字楼,规模大小不知,但就冲2000年后沪城房市的汹涌,这笔投资无疑是极其成功的。林淼家最困难的时候,这位林淼需要喊他一声彭叔叔的大老板,给林淼家送过1000美元的新年利是,钱不算多,却是林淼家收到过的数额最大的一笔现金资助。

    只是从那之后,这位大老板就再也没和林淼家有过任何联系。

    不是人家薄情寡义,而是因为后来老林早早患上痴呆,连正常的语言沟通能力都没了,抛开阶层距离不说,这朋友也不可能再交下去……

    林淼读书的时候曾经想过,有朝一日如果能发家致富,一定要好好报答对方。可等年纪再大一些后,便渐渐觉得这想法有点好笑。自己所谓的发家致富,或许在人家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而且能在困难时刻帮你一把的人,往往也不会想要你什么回报。

    “彭叔叔。”林淼说了出来,“我记得他。”

    老林高兴地笑道:“你那么小时候的时候都还记得啊?”

    “嗯。”林淼点头说道,“你说过好多次的,他的老婆长得很漂亮,就是为了去美国,才嫁给彭叔叔的。”

    江萍不在身旁,老林毫不掩饰,发出深深的叹息:“是啊,真的很漂亮,跟和你一起去录歌的那个小女孩的妈妈差不多漂亮,不过体形没那个小女孩的妈妈好,家里本来有张人家给的名片的,可惜不知道扔哪里去了……”



    林淼和林国荣拎着一大袋江萍爱吃的零食回到家里,差不多已经是晚饭的点。

    江萍很难得地做了四菜一汤,卖相普通,味道一般,但胜在用料新鲜,全都是下午去西城街新修的农贸市场买的活水产,一盘大海虾,一条大黄鱼,一盘蛤蜊,还有一斤酱牛肉,唯有汤是廉价货,香菇豆腐海鲜汤——就是把以上的菜,全都扔一点进去。

    明明偷懒到极点,可老林和林淼仍要夸奖江萍勤快,毕竟对于自打搬来新家后基本只在厨房里做过蛋煮饭的江萍来说,今天这顿绝对是诚意满满了,积极性相当值得鼓励。

    上了餐桌,江萍给林淼和李晓剥着虾壳,听老林吹着牛逼,听到《小院杂谈》在过年期间一个月的时间里稿费就高达12万,顿时兴奋得连饭都忘了吃,三两下把盘子里的虾全都给林淼和李晓分好,然后把虾壳拿去厨房倒了,洗洗手回来,就双眼扑闪扑闪地看着老林,听他安排这笔钱该怎么用——

    所以留学基金什么的,其实也就是一时冲动嘴上说说。

    把钱还给儿子这种事,还钱是不可能还钱的,就算拿来买再过几年就要被淘汰的桑塔纳,也不可能把钱还给儿子的。自己写书又不会,就只有靠儿子,才能维持现在体面的生活这样子,花儿子的钱就像花自己的钱一样,花儿子赚的钱比花自己的钱感觉好多了!我儿子是个天才,赚钱速度快,存折上写的又是我的名字,我和我老婆敲爱他的!

    江萍眼中冒着光,对一个月12万的巨额收入还不知足,继续提醒道:“还有新出的那本书呢,新书也还有钱呢!两本书一起卖,一个月不是有24万了?”

    “妈,别想得太美了。这要看市场的,又不是你说了算。”林淼在江萍的兴头上泼了盆冷水。

    江萍却信誓旦旦,毫无根据地笃定道:“你还小,你不懂,这个东西就是这样的!”

    老林忍不住白她一眼,没好气道:“你懂个屁!我儿子说的话能错吗?你才认识几个字啊?”

    江萍被爷儿俩连续拿话一挤对,好心情一下就毁了。

    “行行行,你们有文化,你们说了算啊。”江萍翻着白眼没好气,端起汤盆往自己的碗里倒满了汤,然后伴着汤发出淅沥沥的声音,气呼呼地往嘴里扒饭,半天也不说话。

    屋里安静了大半天,李晓弱弱地夹了块虾肉,放进江萍碗里。

    江萍终于找到个台阶,对李晓道:“还是晓晓最好,知道心疼二姨,不像有个笨蛋,还跟他爸一起合伙欺负我,也不知道我生他有多辛苦……”

    林淼扭头看了老林一眼。

    老林得瑟一笑,直接昂首怼回去:“能生出来,也是我的种子好,不然就你这鹅子脑,还想生出这么聪明的儿子来?”

    阿西吧!想打架是吧?

    好端端一顿饭,说的明明也是一个很愉快的话题,江萍却愣是吃得怒不可遏,她三两口把碗里的饭巴拉干净,黑着脸起身回房。砰的一声巨响,摔上了房门。

    林淼沉默了两秒,说道:“她还会出来的。”

    老林用疑惑的眼神望向林淼。

    林淼解释道:“她还没洗脸。”

    话音刚落,主卧的房门便吱呀一声被打开,江萍板着脸走出来,不和吃饭的三个人有任何眼神交流,大步流星走进了卫生间。

    “哈哈哈哈……”老林忍俊不禁,发出了没心没肺的大笑。

    李晓也忍不住嘴角一弯。

    只有林淼,时刻保持着理智,对老林道:“爸,你这么笑,妈要骂你的。”

    果然这话刚说完,江萍就手里拿着毛巾,从卫生间里探出身来,咬牙切齿地冲老林怒吼道:“笑什么笑!种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也有份的!”

    林淼羞耻地捂住额头,摇了摇头。

    李晓迷惑又好奇地小声问道:“淼淼,什么种子啊……”

    林淼看着李晓一脸干净的表情,不忍污染地解释道:“冲动的种子……”

    李晓完全听不懂,眼神越发茫然。

    倒是老林,头回听到这种说法,嘴里重复了一句:“冲动的种子……”立马不由嘴角上扬,绷不住了地放声大笑。

    江萍被老林笑得莫名其妙,怒气也跟着收敛,走出来催促李晓道:“晓晓,快点吃,晚上还要去上钢琴课的。”

    李晓吓得赶紧往嘴里硬塞米饭。

    林淼淡定地劝道:“不用着急,还有一个多小时才上课呢,早上钟老师打电话跟我说过了,晚上让妈妈陪你一起上课。”

    李晓点点头,心里对钢琴课的恐惧感降低了大半,对林淼露出一个笑脸。

    ……

    半个小时后,江萍带着李晓出了门。

    老林草草了事地把碗筷收拾了下,便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机,点根烟,开始消磨晚上的廉价时间。过完年后,他负责的那个上访户已经消停了。因为那个上访户的儿子是老林的粉丝,《瓯城日报》还为此发了篇通稿,说西城街道的大作家依靠自己的才华化解了社会矛盾。报道被区里的领导看道,一个副区长狠狠地夸奖了老林一番,然则老林并不当一回事。在已经膨胀到连林淼都快吃不准的老林的眼力,厅级以下的领导,显然已经不算领导了……

    林淼吃饱了也闲着没事,奥数题刷得想吐,已经不想刷了。

    也完本了,暂时没有挖新坑的想法。

    晚上没有钢琴课,明天又是周日星期天……

    “人生好空虚。”林淼坐到老林身边,淡淡地说了句。

    老林摸了摸林淼的头,意味深长地对林淼说:“等你长大了,就不空虚了,现在还有好多事情,你都没法做呢。”

    嗯?用这种咸湿的腔调给孩子做性科普真的好吗?

    林淼目光中带着不耻和鄙夷,淡淡看老林一眼,说道:“不过只是生命的一个过程而已,等年纪大了,还是要回到最初的状态的。”

    老林顿时肃然起敬,问道:“这也是那个老爷爷教你的?”

    林淼想了想,点点头,把锅甩在了“老爷爷”身上。

    老林由衷叹道:“高人呐……”

    父子俩扯了半天,等到7点,一起看完了前十分钟领导很忙中间十分钟人民很幸福最后十分钟外国水深火热的长篇日播连续剧,又等了一会儿,江萍和李晓就回来了。

    江萍今天仿佛是中了河豚毒,出门时气鼓鼓的,过了俩小时回来依然带着脾气。

    林淼和老林都懒得多问,江萍就滔滔不绝地抱怨起来:“那个小孩真是太坏了,非要抢晓晓的座位,明明昨天是晓晓先过去上课的,那个钟老师还偏袒她。也就是晓晓老实,争都不跟她争……”

    林淼和老林默默听着,江萍又把矛头往秦晚秋身上指,没好气道:“看她妈样子就知道是个狐狸精,教出来的女儿才那么坏!”

    “喂喂,别瞎说啊,人家可时警察呢!”老林好死不死蹦出一句。

    林淼赶紧跳起来,拉住李晓的手,跑进了卧室。

    把李晓卧室的房门一关,两个小孩就听到外面传来江萍穿透天际的尖叫:“我都没说时谁,你就猜到了是吧?你还敢说你们没关系,你还敢说你们没关系!”

    屋外响起家具被摔破的声音。

    李晓吓得小脸发白,抓住了林淼的胳膊。

    林淼淡定道:“没事的,他们两个差不多有三个月没打架了,打完就好了。”

    李晓被林淼的淡定感染,轻声问道:“二姨和姨夫,每三个月就要打一次吗?”

    林淼道:“看情况吧,得看我妈什么时候想要无理取闹,还要看我爸那天的反击情绪强不强,反正这是个概率事件……对了,你今天上课怎么回事啊?”

    “嗯……就是洛漓,说我坐的那个位置只有她和你能用,就不让我坐……”李晓弱弱道。

    “然后呢?”

    “然后我就坐到另一个座位去了。”

    “我妈跟洛漓的妈妈吵架了吗?”

    “吵了。”

    “吵赢了吗?”

    “没有,好多叔叔阿姨都说二姨不对,二姨吵输了……”

    “哦……那我爸今晚死定了……”



    林淼已经记不清老林和江萍吵架的最长时间纪录是多久,但这天晚上,他们确实吵了很长的时间。林淼在李晓的房间里和她下完一整盘的飞行棋后,又玩了一把斗兽棋以及两把跳棋,在第三局跳棋下到一半时,屋外才消停了下来。最后的声音,是江萍充满委屈的哭声,然后那哭声越来越远,林淼就知道,江萍应该是下楼去了。

    过了许久,林淼才从李晓的房间里出来。

    老林正拿着扫帚和簸箕,在清理战场。

    听得出来,两个人刚才干架的时候,砸了不少东西,林淼从各种玻璃碎片中走过,老林吓得要死,生怕林淼被玻璃割伤,大喊着让他回房间待着。

    林淼却充耳不闻,一直走到垃圾桶前停下,弯腰朝里面看了眼,啧啧叹道:“我操,这对陶马花了300块买的吧?这都下得了手?”

    老林眉头紧锁,直摇头道:“娶了你妈这样的老婆,也不知道是不是造孽……”

    呵呵,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俩到底谁有资格说谁……

    林淼心里吐着槽,又问:“妈呢?”

    “去你外婆家了。”老林道,“过几天就会回来的。”

    “嗯,也好,安静几天。”林淼见惯了江萍和老林大闹一场之后就跑回娘家的举动,内心毫无波澜道,“咱们明天早上吃什么啊?”

    老林反问:“你想吃什么?”

    林淼道:“千层饼好不好,你明天早上早点起来去菜市场买,买三块钱的钱,再买两瓶牛奶,我们和晓晓三个人吃很够了。”

    “好。”老林把满簸箕的玻璃碴子倒进垃圾桶,一看地还没扫完,垃圾桶却先满了,不由地又骂出声来,“这个老娘客,早晚让她把家败干净!”

    “放心好了,咱们以后买套大房子,两三百平方的,我妈那么喜欢拖地、擦窗,每天干家务就能干上三个小时,多出来的时间她顶多也就出去买几件衣服。败家也是要有本事、有心胸的,这对陶马她敢摔,你让她换了摔电视机试试,她舍不得的……”林淼用三十多年的经验,给老林仔细剖析了江萍的性格。

    老林听完觉得颇有道理,心情也愉快起来,露出微笑道:“也是……我先下楼去把垃圾倒了,你和晓晓别在地上乱摸啊,手割破了很痛的。”

    “放心,放心,我都说了我已经不是六岁的小孩子了。”林淼淡淡然说着,朝前迈出一步,忽然脚下打滑,一个扑街卧倒,双手撑地,朝前长长地一抹,手上立马感到了不对。

    林淼趴在地上,摊开左手一看,只见左手小鱼际的部位,被划出了一道又粗又深的口子,顿时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三藕浮碧池!”

    老林一见林淼手上血流如注,又急又气,一边骂江萍不是东西,连累林淼受伤,一边跟李晓大喊了一声,说要带林淼去医院,匆匆忙忙披上衣服,就领着林淼出了门。

    李晓推开卧室的门出来,家里已然空无一人。

    她犹豫了一下,从卧室里搬出一张小板凳和小方椅,又拿出书包,面对洞开着的房门外那漆黑的楼梯口坐下,从书包里取出作业本和文具盒,安安静静地写起了自己的周末作业……

    约莫40分钟后,左手被包成猪蹄的林淼从医院回来,顺道还给李晓带了宵夜。

    老林唉声叹气个不停,趁着林淼和李晓吃宵夜的功夫,总算把战场打扫干净。

    磨磨唧唧地弄到深夜11点,家里的灯总算灭了。

    左手受伤不方便在自己的小储藏室里上下攀爬的林淼,在老林和李晓之间,果断选择了和小姐姐一起睡。

    钻进被窝里,李晓侧着身子,盯着林淼吃吃傻笑。

    林淼想起今晚上闹出这么多幺蛾子的起因,笑道:“笑个屁,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说话,我妈让你弄得被动死了。”

    李晓被林淼一说,顿时笑容一收。

    可林淼马上接着又道:“不过这样也好,不争不抢的,做人心情也好一些。”

    李晓不懂林淼话里的意思,可听着好像是在夸她,脸上又露出了微笑。

    “睡吧。”林淼说道,刚刷完牙的嘴里,满是薄荷牙膏的清香。

    李晓迷恋地闻了闻,轻轻应了声:“嗯。”

    ……

    8个多小时后。

    老林敲响李晓的房门,把两个孩子从床上叫起来。

    早餐已经买来了,如林淼所要求,千层饼、牛奶,还有三碗装在塑料袋里,打包带回来的东瓯市特色早点——猪脏粉。

    最近似乎有长高倾向的林淼,代谢越来越旺盛,明明晚上吃了个小汉堡当宵夜,可一觉醒来,还是有饥肠辘辘的感觉。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遇上久违的猪脏粉的原因。

    算起来,在他重生之前,这玩意儿似乎有一两年没吃过了。

    和李晓排着队洗漱完毕,一家三口呼哧呼哧地赶紧吃饭。

    早上的书法课是8点半开始,眼下的时间是8点16分,以这碗猪脏粉的分量和林淼吃饭的速度来计算,迟到绝对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就看能少迟到几分钟而已。

    不过林淼自然不在乎会不会吃饭,反正钱都交了,去晚了又不是不让进门。

    而且书法课这种事,根本就没什么理论可讲,说白了就是纯靠个人的先天天赋和悟性,再加上后天的苦练而已,所谓上课,无非就是提笔写字,和后世那些扑街网文写手所宣扬的“打开ord就是干”没什么区别。

    所以上课,要的只不过就是一种氛围而已,顺便的,也找点师承关系,将来如果学有所成,去比个赛、拿个奖、办个书法作品展什么的,人面上也稍微方便些。

    林淼满心计算,一边认真地对付着热气腾腾的面条。

    这年头的猪脏粉要比二十年后的对得起消费者不知多少倍,且不说猪大肠和猪血的分量至少是后来的两倍以上,单说这粉条的口感,就不是后来那些机器加工的垃圾货能比的。

    初春早上微凉的天,一家三口吃得满头大汗。

    20分钟后,最后一个吃完的李晓,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

    老林问了句:“吃饱了妈?”

    李晓点点头。

    老林微微一笑,抬手一看时间,见已经迟到了,反倒慢下来,悠哉悠哉地摸着肚子,一脸幸福地对林淼说:“我先抽根烟,咱们慢慢来,不急。”

    “嗯,你也慢慢来,反正妈不在家里,你多抽两根也行。”林淼拿过桌上的玻璃瓶牛奶,打开纸盖子,不用吸管,直接对着瓶口就喝。喝了一口,又轻轻叹道:“我妈今天早上肯定没饭吃,三更半夜跑过去吵醒奶奶,奶奶才不会给她买早饭呢……”

    老林抽着烟,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