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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淼学书法的地方就在百里坊路,距离百里坊小学的直线距离不超过200米。

    从西城街坐三轮车过去,只用不到10分钟,走路的话,差不多也就15分钟左右。

    照理说这么短的路程,正常脑子里没有坑的人,是不会花这个冤枉钱的,而老林虽然脑子里并没有坑,可问题是他现在并不把自己当普通人看。

    所以但凡能有花钱买时间的机会,他就绝不会省那几块钱。

    按照这个节奏,林淼突然就觉得自己昨晚说的那句话错了……

    因为就算他家以后真的买了那种三百平方的大公寓,江萍也可能每天只花三四个小时在逛街上的,理论上讲,她每天能到处潇洒的时间讲至少超过8个钟头。

    因为的因为——

    到了那时,老林绝逼会叫钟点工到家里打扫,而江萍,绝对很愿意全程和钟点工一起打扫!

    注意!这绝不是笑话!因为同时热衷于打扫卫生以及对别人的清扫工作挑三拣四、指手画脚、吹毛求疵乃至冷嘲热讽的江萍同志,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人!

    林淼坐在三轮车上往书法班去的时候,甚至已经能想象出,将来会有多少个保洁阿姨和江萍进行花式撕逼大战,而江萍又会因此被多少个家政服务中心列入黑名单,直至最后找到一个具有受虐体质的阿姨,从此成为他们家的专用保洁……

    “嗯……不然还是买小一点的房子吧,四个人住的话,三室一厅150平方的房子也绰绰有余啊,等我将来结了婚,晓晓嫁了人,老林和我妈两个人住,那就更宽敞了……”现在口袋里一共只有18块6毛钱的林淼,莫名地很纠结到底是该买中等户型还是大户型。

    几分钟后,三轮车在百里坊路一间超级无敌破的小房子门前停下。

    房子的门大开着,连那扇早该淘汰的木窗也开着。

    屋子很小,撑死了15个平方,站在路边朝屋里看,一眼就能看遍整间屋子的全貌。

    很难想像,这地方居然是个书法教室。

    但事实上这里不仅是,而且开班的那个中年人,还是东瓯市书法协会的副主席,在九十年代的东瓯市书法界里,名气之大,几乎相当于四大天王之于港台娱乐圈,相当于东邪西毒之于射雕英雄传,相当于中原五百之于网络文学圈,总之只要你是个东瓯市的书法爱好者,就没有理由没听说过这位大佬。

    林国荣把林淼从三轮车上抱下来的时候,这位自号“中远”的秃顶中年书法大师,正在指导屋里一个大概十来岁的孩子写字。

    屋里学书法的孩子数量不少,丁点大的房子里,一共就六张小长桌,却挤了差不多有十来人,半年五百块的学费,显然还挡不住对孩子的教育很上心的普通人家的家长的热情。

    老林把独自一人在家无人照顾的李晓抱下车,三个人一走进教室,中远抬头一见老林驾到,立马就把孩子扔到一边,赶紧搁下毛笔,起身上前,在狭窄的教室门口握住老林的手,极其热情地喊道:“林主任,贵客贵客!我还以为你是跟我随便说说的,怎么还真带孩子来了啊?”

    中远看了林淼和李晓一眼,发现林淼的左手缠着夸张的纱布,微笑问道:“两个都是你家的?你儿子这手怎么回事啊?”

    “对,都是我家的。”老林道,“儿子昨天调皮,不小心划伤了,过几天就好。”

    “哦,我看包得这么严实,还当怎么了呢,没事就好!”中远呵呵笑道,又多看了李晓一眼,赞叹道,“有福气啊,我还当你们这些大领导只能生一个呢。”

    老林对“大领导”这个词照单全收,却不解释李晓的身世。

    他淡淡一笑,径直往里头走一步,便算进了屋。

    屋里一群孩子和两个陪孩子一起来的孩子奶奶,全都好奇地望向老林,一个孩子的奶奶好奇地问道:“中远老师,这两个是你的新徒弟啊?”

    中远用很夸张的口吻介绍道:“彬彬奶奶,今天来的可是大贵客,这位是林国荣林老师,大作家!《小院杂谈》就是他写的,你看他家孩子,今年才7岁呢,就上六年级了,奥数比赛还拿了全市一等奖。”显然是听林国荣说要把孩子送来学书法,专门了解过林淼的情况。

    这世道本就是名师高徒互相成就,中远说起林淼来,也是眉飞色舞,得意得很。

    两个小孩的奶奶闻言,立马惊讶得不要不要的,彬彬的奶奶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啧啧叹道:“哎哟哟哟,7岁就上小学六年级了,这不是神童嘛……孩子,你能教教我们家彬彬你是怎么学的吗?”

    林淼微微一笑:“这个没法教的,主要还是看天分。”

    彬彬奶奶一下就被堵了回去。

    中远却哈哈大笑,奉承老林说:“不愧是林主任的儿子,说话都跟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简单明了,干脆利落,将来能成大事!”

    老林呵呵一笑,心中暗道:这特么不是废话?

    一阵寒暄,中远从小屋子后面顶多一个半平方大的小储藏室里,给林淼和李晓取了两套便宜的毛笔和墨水,还有两本从“一”字开始学的苗红本。

    老林原本并没打算让李晓跟着一起学,但既然来都来了,自然也就很干脆地一起付了学费,点出一千块钱,交给中远。

    这位这年头给人写字大概一个字好几百块的书法家,很不客气地收了钱。

    林淼和李晓的课程,便算正式开始了。

    老林给行动不便的林淼倒好墨水,然后站在两个孩子身后看他们描红。

    林淼虽然没接触过毛笔,不过本身有很强的书法基础,略微习惯了毛笔的运笔方法后,描红这种事干起来简直不要太容易,李晓就不能比,才上小学一年级,字都还没认得几个,写出来自然歪歪扭扭。

    老林和中远饶有兴致地站在两个孩子身后看着,中远看得频频点头,很真诚地夸赞道:“林主任,你儿子这个书法天分很高啊。”

    老林来了句:“硬笔书法,写得不比我差。”

    中远看了老林一眼,心里略微带点轻视——不管老林的书法水平怎么样,站在他这个靠写字讨生活的专业人士面前,总归还是不值一提的。

    但是出于做人的套路,中远还是捧着老林道:“林主任对书法也感兴趣吗?”

    正在描红的林淼知道这时必须给老林一个装逼的机会,立马说道:“爸,机会难得,写几个字向中远老师请教一下。”

    中远笑容略微僵硬,心里有点小不痛快,转头望向老林。

    不想老林却连最起码的谦虚一下的废话都没有,做人无比爽快,直接一口答应:“行!那就写两个!”

    中远的嘴角明显抽了一下。

    老林却已经走到中远的办公桌前,自来熟到令人发指地直接摊开桌上的一刀宣纸,抓起大屏笔,连酝酿状态都不用,提笔就来,写下最拿手的隶书大字。

    功成名就。

    这回不但“就”字没有写错,而且更关键的是,这字里透着的精气神,正和老林眼下的人生状态想契合。字中风骨,不是一般搞书法的人能秀得出来的。

    老林这字,写得是真有底气,真有灵韵。

    中远就站在老林身边,看他一笔一划写完。

    两个孩子的奶奶也围在边上看着。

    待老林落笔,教室里立马响起了两个家长充满钦佩的赞叹。

    “哎哟,这个字写得好诶!一点都不比中远老师差了啊……”

    “作家就是作家,有文化的人真是什么事都能做好,那个同志,你是哪里的主任啊?”

    中远听着两个家长的话,面色略显难看。他已经收起了对“书法爱好者”的鄙视,取而代之的,是对“同道中人”的极度不爽。

    你特么到底懂不懂江湖规矩啊,这是来踢馆的吧?



    书法课的上课时间是“一个早上”。

    看起来弹性空间很大,但其实最多也就2个小时。

    因为所谓上课,其实就是孩子把今天要写的大字写完,然后拿给中远批改。中远就拿着蘸红墨水的毛笔,在写得比较好的字上面画圈。也就是说,红圈圈越多,孩子的水平就越高。

    一般情况下,中远对一些天赋比较高的孩子,会给与一些意见和建议,比方说这个字的这一点应该再往里一些,这一横应该再实一些,这个字的整体结构应该再如何如何。尤其是那种一张作业上基本祖国江山一片红的孩子,中远有时候甚至能跟他们说上二十来分钟,丝毫不理会书法手残同学的感受——所以说,人生的不平等,绝对是体现在各个方面的。

    九成以上的老师不会因为你学习努力就在你身上花更多的时间,通常情况讲,老师最偏爱的还是那些聪明的、悟性高的、天分强的、家里当官的、家里有钱的、长得好看的、性格彪悍随便就能把老师当堂干死的学生,至于那些考试成绩在全班前五名开外、家里又没关系、自身没特长的全面平庸的小透明,那么恭喜,你真的很有可能永远只是一个小透明,论在学校里的存在感,甚至还比不上一个被动技能加身的六娃……

    所以基于这种人性上的共通点,中远虽然被老林的准神级发挥弄得有点小尴尬,可他在面对林淼的作业时,依然对林淼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喜爱。

    毕竟抛开林淼本身的能力不讲,光老林头上那顶已经隐约可见的即将从虚影凝结成实体的官帽,就不是他中远这个“县区级社会名流”能随意无视的。

    林淼大概40分钟描了四张一共80个字,除了最初适应毛笔用法的那十几个字外,从第二页开始,“圈红率”就全都在90%以上。

    林淼当然觉得没什么好得瑟的,中远却拉着林淼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听得屋里头平时最受宠的彬彬同学十分吃醋。

    彬彬小朋友写完作业后,眼巴巴地在中远身边等了十来分钟也没等到像往常那样的宠幸,而且中远不仅连他的作业都没改,甚至在停下来喝口茶的功夫,眼睛也盯在林淼的描红上。

    彬彬同学愤怒地大喊一声:“不过就是描红嘛!有什么了不起的!”说完之后,气得连书包都没拿就跑出了屋子,他奶奶喊了好几声也没喊住。

    “这孩子,妒忌心有点强啊。”中远总算放下了林淼的描红作业,板着脸跟彬彬的奶奶批评了一句。

    彬彬奶奶有点不爽,反驳中远道:“你拉着这孩子说了半天,理都不理我家彬彬,他当然着急了!”

    “我不是说了让他等等嘛。”中远深刻地在林淼面前展示着他不会做人的一面,而且还妄图把老林拉下水,转头向老林征询看法道,“林主任,你说是吧,改作业也该有个先来后到的吧?”

    老林鸟都不鸟中远,站在李晓身后,看着这姑娘把描红涂得跟画画似的,痛心疾首地摇头道:“别说这些没用的了,都快11点了,人家孩子的奶奶也等着回去做饭呢。”

    话音落下,立马收到屋里两个孩子奶奶的好评。

    中远被老林呛得无语凝咽,偏偏又不好发作,只能咬牙忍了,转移话题道:“晓晓写完了没?”

    “写完了。”李晓正好描完最后一个人字。

    简简单单的两划,严重溢出描红线,生动形象地描绘出了一个死胖子……

    可中远拿过李晓的作业,却像是松了口气,说道:“这才像是第一天学大字嘛!你女儿今年刚上学吧?”

    老林道:“一年级。”

    中远道:“在一年级的孩子里也算写得难看的了。”

    李晓被这么正面地批了一句,不禁低下头去,连看都不敢看中远了。

    林淼轻声安慰道:“没关系的,这东西不影响你将来的核心竞争力。”

    “啊?”李晓抬头看林淼,用一个字的发音,就充分表达出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意思。

    林淼简单地解释道:“就是有些人,天生就不是吃这碗饭的。一项技术要是不能学到可以拿来养活自己的程度,那就没必要花太多感情在上面,输赢不论,高兴就好。”

    “哦……”李晓介于完全没听懂和没完全听懂之间,发出了我好像懂了但又无法百分百确定自己真的懂了的叹声。

    中远却是呵呵一笑,又找虐上瘾似的对老林说:“淼淼这句话,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老林也呵呵一笑,真诚而坦率地附和道:“是啊,以你的水平,可能还说不出这样的话呢。”

    中远马上就呵呵不出来了,三两下草草地改完李晓的作业,就宣布你们仨可以走了。

    老林把林淼和李晓的苗红本装进书法班给的小袋子里,往外走的时候,屋里两个孩子的奶奶就忍不住抱怨起中远的偏袒来,还气呼呼地表示如果以后中远一直这样,孩子就不跟他学了。中远被老林刚才的态度弄得有些烦躁,然后在他偏低的情商的支配下,说了句不那么理智的话,屋里头立马就爆发出了剧烈的争吵。

    老林头也不回,这种架他劝都懒得劝,左手牵着林淼,右手拿着两个袋子往前走。

    林淼问跟在自己身边的李晓道:“你觉得有没有意思啊?没意思的话,我们可以去把学费要回来的,给你报个别的班好了。”

    李晓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想和你一起学。”

    林淼微微一笑:“也行。”

    老林这时接了一句:“那你呢,你觉得有意思吗?”

    “还行吧。”林淼淡淡道,“我还挺喜欢写字的。”

    老林又问:“那你什么时候能在这个班里写到最好?”

    骨子里和老林一样,觉得自己的字简直已经宇宙无敌漂亮的林淼,嘴角扬起一个内在张狂、外在轻蔑的微笑。

    他含笑不语,举起自己被包得跟重度伤残一样的左右,细细打量。

    心中默默道:都是渣渣,爷让一只手,都能灭了丫的。



    照理说江萍不在家,老林带着两个孩子,完全可以吃得简单粗暴,比方说,早上剩下的那堆千层饼就足以填饱肚子。但问题是今年还不满35周岁的老林,作为一个共青团认证的青年,身上还完整保留了青年人应有的脾气。所以为了报复江萍,老林带着林淼和李晓,中午去了西城街周边最贵的一间馆子……

    受益于名人光环的效果加持,吃完饭后,餐馆老板老板愣是不肯收老林的钱,然后见到林淼和李晓随身带着笔墨,最后求了一副老林的墨宝回去。

    从店里出来,老林满身酒气地跟林淼叹气,说被老板占了便宜——

    老子写的那几个字,绝对比这顿饭值钱。

    林淼重生这半年以来头回听老林对一件事做出如此准确的判断,打着饱嗝建议道:“要不咱们晚上再去他家吃吧,让他以后都给咱们打五折就赚回来了,我觉得他家那个椒盐羊排做得不错,松鼠桂鱼也挺正宗的,晓晓你说呢?”

    李晓脸上挂着期待的微笑,羞羞答答地应了声:“嗯。”

    酒足饭饱,回家睡了个午觉。

    到下午1点半,林淼就被从楼下传上来的门铃声吵醒。

    从李晓的床上爬下来,林淼走到门边,拿起话筒,半睡半醒地问道:“谁?”

    “我!”许风帆在楼下喊道,“你是不是还在睡觉?下午要上课的啊!”

    “废话,我当然知道。”林淼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强烈鄙视道,“你紧张个屁啊,这种作文补习课,上了也白上,补了也白补,迟到20分钟都不影响结果,这么早过去干嘛?”

    “今天是苗校长上课啊!苗校长啊!”好歹也有个街道纪工高官当亲爹的许风帆,用一种没见过世面的口气,夸张地喊道,“你快点下来啊,我在楼下等你!”

    林淼叹了口气,挂了话筒。

    转过头,却发现李晓已经醒了,站在他身后,不声不响地看着。

    林淼问道:“怎么了?”

    李晓奇怪道:“我们老师说了,星期天不用上课的,你怎么还要去学校?”

    林淼笑着反问:“想不想跟我一起去?”

    李晓想了想,虽然不认为学校有什么好玩的,可还是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觉得只要跟着林淼走,总能碰上些有意思的事情。

    两个人穿好衣服,林淼走进主卧,强行把正睡得昏天黑地的老林叫醒,说了句我和晓晓去学校了,扔下一脸懵逼嘴角还淌着口水的亲爹,就拉着李晓一起出了门。等下了楼,原本打算骑车过去的许风帆,一看林淼又把李晓带出来了,只能无奈地把自行车再推回停车场,全程郁闷,嘀咕说我这自行车是不是白买了……

    十几分钟后,三个人到了学校。

    学校的大门关着,传达室却开着门。

    三个人从传达室进去,穿过行政楼下的通道。周末下午的校园里一片宁静,和平时相比,就像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李晓很是惊叹地哇了一声。许风帆则一脸憧憬地说:“好想学校里就只有我们几个人啊,这个环境太舒服了。”

    林淼半秒破招:“容易闹鬼。”

    许风帆瞬间整个人就不好了。

    带着还没进过主教学楼的李晓,三个人一起上了四楼。

    将近两点,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学生看样子基本都到了,不过奇怪的是,居然还来了好多个老师,而且这里头不仅有六(三)班的班主任小赵老师,居然还有林淼在五年级的班主任老周,除此之外,还有好些个林淼根本没印象的老师。

    这次全校作文比赛,六年级和五年级每个班有两个名额,四年级是每班一个名额,再加上苦逼入围的雷瑞瑞同学,一共是31个孩子。不过现在算上那些老师,本来能坐下54个人的教室,似乎椅子还有点不够用了。

    林淼一出现,教室里一下就热闹起来。

    几个林淼不认识的老师看着林淼,满脸笑意地和身边的同事谈论着神童的趣闻。

    这时教室后排靠墙的座上,忽然有人喊道:“淼淼!”

    林淼抬眼望去,发现是他上三年级时的班主任刘秀英,更加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真是时光如岁,岁月如梭,一转眼,我居然在六年级的教室里遇上了三年级的老师。”林淼转头对许风帆说了句。

    许风帆眉毛在跳:“你够了啊……”

    林淼呵呵一笑,拉着李晓走上前,卖着乖问了声好,又问:“刘老师,今天不是我们作文补课吗?怎么你们也来了?”

    刘秀英回答:“不是托你的福吗?苗校长上课的机会可不多,学校里三年级以上教语文的老师,今天全都来了,要和你们一起学习。”

    “哦。”林淼点了点头,看样子苗晓秋应该还是挺厉害的……

    刘秀英又指着李晓问:“这是你姐姐?”

    “嗯。”林淼道,“刚上一年级。”

    刘秀英奇怪道:“怎么回事啊?怎么第二学期才过来?”

    林淼道:“这事说来话长,我就不说了。”

    刘秀英一脸黑人问号。

    敢问这位好汉,这算什么逻辑?

    林淼和刘秀英随便寒暄了几句,就拉着李晓在教室的最后排坐下,至于许风帆,则被小赵老师拉了过去,很是有点蛋疼。

    坐下来没一会儿,该来的人陆陆续续也就到齐了。

    苗晓秋踩着铃声走进教室,顺带把门一关。

    她走上讲台,看了看台下,和林淼对了一眼,嘴角微微一翘,才开口道:“咱们今天这么多优秀的同学,还有三年级以上各个班级的语文老师一起聚在这里的原因,我想大家都应该知道了。”

    苗晓秋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却比金校长往日里在讲台上对着上千人说话的时候显得更有力道。

    她拿起一支粉笔,转过身去,在黑板上写下四个字,文以载道。

    写完后转回来,淡淡说道:“写作是一项很不容易锻炼出来的技能,但写作的态度,却是可以端正的。对于接下来要参加学校作文比赛的各种同学来说,你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在写作这件事上,现在说入门,也还非常勉强。所以今天这节课,我不会讲作文到底应该怎么写,我要和大家分享的,是我为什么觉得,同学们应该从小学好作文。另外关于这次比赛,我不会对大家做成绩上的要求,因为我们学校里已经有一位同学,提前拿到了全国决赛的入场券,保底全国三等奖。”

    话音落下,教室哗然。

    所有人连猜一下的步骤都省略了,集体不约而同地望向林淼。

    这么多老师在场,装逼当然是不行的,林淼控制着内心奔腾的情绪,面带微笑,含笑不语。

    苗晓秋笑着说道:“看来大家都猜到了。要不我看这样,不如先请林淼同学上来,跟哥哥姐姐们说一下自己对写作的理解。”

    林淼赶紧摆手:“别,别,都没准备呢,瞎说不好。”

    苗晓秋却道:“瞎说也行,想到什么说什么。”

    “不行啊。”林淼坚持了一下。

    苗晓秋却更坚持:“我说行就行,上来。”

    林淼没办法,转头看李晓一眼,无奈地站起来,走到讲台边。

    不用苗晓秋说话,台下先响起一片掌声。

    林淼看着底下一群小屁孩和小学老师,微微叹了口气:“我不是说我不行,我的意思是,怕你们会听不懂,我是怕你们不行……”

    底下几十张笑脸渐渐凝固。

    许风帆用拳头支着脸颊,显然是早已习惯了林淼的精神攻击,歪着头,用极其淡定的口气嘀咕:“这个孽畜,就不该留他性命……”8)

    这几天工作很多,而且接下来还会持续很多,我们要在三个月内做出50集的剧本,干过编剧的人都应该知道这是怎么样的工作量,但小说断更,确实还是我的锅,有卡文的因素在里面,也有自己没把时间安排好的原因,总而言之,公司和老板都是无辜的,是我对不起各位花钱支持我的读者。

    今天本来想说,哪怕通篇废话灌水也要弄一章出来,但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啊,眼睛痛得都快睁不开了,真的连屏幕都快盯不住了。

    我现在设了明天早上6点的闹钟,睡一觉起来,希望能顺顺利利地写一章出来。

    另外说我飘了的同学请注意,我现在的情况,不但还远没到飘的时候,简直是跪在地上久了,都快要站不起来了。

    兜里三个铜板叮咚响得我自己都心疼自己,我能飘个鸡毛啊!

    教室陷入了寂静。

    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种欲抽而不能抽的憋闷。

    好在苗晓秋经验丰富,就在场面一度陷入尴尬之际,老苗用一句话,挽救了气氛,挽救了话题:“别乱说啊,老师们怎么会听不懂呢?”

    老苗一脸溺爱地揉了揉林淼的脑袋。

    不过看她表情,显然也只是给教室里的小学教室们找个台阶下。

    林淼有多妖孽,老苗心里头自然是清楚的。别的不说,光是年仅六岁就能给林国荣代笔写出《小院杂谈》这种畅销全国的书来,就让苗晓秋十分确定地意识到,林淼吹的绝大多数牛逼,压根儿就不能称之为吹——那完全就是站在天才的角度上,以天才对这个世界的度量标准,说出的一些在天才看来完全正常的话而已。

    只是这些话最终落到正常人的耳朵里,就显得有点体量过大,难以消化罢了。

    唯一可惜的是,苗晓秋不能把自己的发现分享给全社会,不然老林让儿子代笔的新闻要是爆出来,对这家人的伤害绝对要比想象中更大。

    身为一个三观正确的好人,苗晓秋决定一辈子保守这个秘密,然后等以后林淼长大了,就可以介绍自己的孙女给他认识,并以此为威胁,让林淼给她当孙女婿……

    苗晓秋目光长远,对林淼越看越喜欢,纵容林淼在学校里用各种方式伤害同学和老师们的脆弱灵魂和感情,但她确实没有弄明白,两个存在与林淼身上的客观事实。

    第一,就算老林找林淼代笔的消息被爆出来,其实也屁事儿没有。一来公众难以相信,二来以这对父子的不要脸操作,老林和林淼,绝对是不可能承认的。

    第二,林淼在学校里吹的那些牛逼,真的只是吹牛逼,毕竟,严格意义上来讲,像林淼这种前世第一学历的上限顶多只能拼到中流985的水平,说是学霸还算过得去,可距离“天才”,那差距真心有点大。和某些十五六岁参加高考就能考到700+的禽兽相比,林淼在那些真正的神童面前,连渣都算不上,只能算作“灰”。

    苗晓秋给老师们弄了个台阶,林淼当然也不能作个不停。

    苗晓秋说完,林淼马上顺手把锅扔到老林头上,一脸认真道:“刚才那句话是我爸教我说的,我爸说上台的时候一定要有气势,心里一定要把台下的人都当做笨蛋。”

    此话一出,台下刚恢复一点笑容的众人,面部肌肉的僵硬度又从99%跳回了100%。

    可林淼说话起了头,却就收不住了,侃侃而谈起来:“刚才苗校长说我全国作文比赛已经内定三等奖,其实这个说法是不对的。因为首先我不是内定,是我凭实力提前闯入决赛,从这一点上来讲,很显然我在全国决赛阶段里的竞争力,要比很多辛辛苦苦、勉勉强强挤进决赛的小学生强上至少一个档次,所以按照我的理解,我应该是保底全国二等奖。如果没有暗箱操作把我挤下去的话,一等奖也不是不能期待。”

    台下的老师们互相交换了一下MMP的眼神,心里充满了对台上这个小鬼的羡慕嫉妒恨。

    1995年,中国人口12亿,排名世界第一,比排在第二的阿三,高出好多好多……

    如此泱泱大国,哪怕行业无数,可拿过全国一等奖的人,仍是凤毛麟角的存在,想要达到这种高度,除了实力之外,运气、机遇,全都不可或缺。每一个拿过全国一等奖的人,哪一个不是天纵英才,各种特么的恐怖如斯?

    而台下的这群老师,最高学历也不过就是大专,这群人里,别说全国一等奖,就是全省一等奖也根本没拿过。工作几十年,最拿得出手的成绩,基本也就在全市级别评比的三等奖这条线上晃荡——要么能拿到全市三等奖,要么拿不到。因为一般来说,三等奖以上的名额,早就被广场小学或者南城小学这种名校的老师给内定了。

    林淼随口一句“全国一等奖可期”,就像是从老师们的心底里撕开了一道久久无法愈合但又并不危及性命的伤疤。原本不动还好,但现在撕开来,却痛彻心扉。

    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林淼还特么往里面撒盐。

    “苗校长让我分享心得体验,但这个体验真的不好拿来细说,因为简单来说,在竞赛中失败的人,原因都是一致的,就是本事不行,但成功者,却各有各的原因。就像我提前进入全国比赛,真的只是因为我水平高吗?当然是!但是除了我水平比较高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我有一个好爸爸,要不是我爸出名,我就是水平再高一些,也不可能坐直通车直达全国决赛对不对?所以说,我的成功,是不可复制的,至少对于今天坐在这个教室里的各位来说,是绝对复制不了的。因为要是可以复制,现在就不是我一个人站在这里跟你们讲,而如果一个教室里能出现两个这样的情况,那么按照正态分布的规律,这件事也就没什么值得鼓吹的,所以哪怕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所以说,这个世上最最残酷的事情,就是在特定的时间和空间范围内,获胜者永远就只有一个,资源就只有这么多,能抢占第一波资源的人,才能有抢占第二波资源的机会,经济学上管这叫马太效应,穷者越穷,富者越富,强者越强,弱者越弱……”

    苗晓秋虽然很纵容内定孙女婿,可听林淼扯到这种地步,真心也忍不了了。

    她打岔道:“淼淼,说跑题了。”

    “是吗?”林淼一脸意犹未尽,舔舔嘴唇,觉得嘴巴说得有点干。

    然后招呼都不打一声,在整个教室疑惑的眼神中,从容走到教室最后一排,拿起从家里带来的水壶,朝李晓微微一笑。

    在李晓不明觉厉满是崇拜的目光中,林淼跟个老头子似的,拎着水杯,一边往台上走,一边朗声道:“没有跑题,我想跟大家分享的心得,就是写作上的马太效应。这个效应的具体表现方式,就叫如何赢在起跑线上。”

    林淼说这,环顾左右,见一群人都眼巴巴看着自己,林淼大声道:“看我干嘛,记下来啊!”

    几个小孩赶紧掏出笔来做笔记。

    林淼的班主任小赵老师一时脑残,居然也跟着翻开了本子。

    坐在她边上的许风帆无语地看了眼:“老师,你不要这样……”

    小赵被许风帆一提醒,瞬间内心澄澈,继而尴尬地陷入了石化。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干嘛……



    林淼在台上浪了足有二十多分钟,主题无缝切换且层层递进.

    从“我有一个好爸爸”说到“从小我爸带我飞”,从“比同龄人聪明的一百个烦恼”说到“我为什么觉得书籍才是人类最好的朋友”,从“我如何在6岁之前达到像现在这么高的水平”说到“其实我才刚刚上路”,最后竟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糅合起来,指向了“所以就算这次拿了全国一等奖其实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因为这是我应该做的”。

    字字句句,贱血封喉。

    “毕竟我比你们早走了这么多步,又有场外因素的加分,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这只不过是我漫长光辉人生中的微不足道的一步而已。而且话说拿奖这种事,除了你自己和身边极个别的熟人会一直记住之外,这辈子真还把这些奖项放在心上的,可能也就只有我今后的那些粉丝了,都是虚妄,都是梦幻泡影……”林淼一脸看透人生的样子,轻轻一叹。

    底下雷瑞瑞举手问:“你说的粉丝是什么意思?粉丝不是吃的吗?”

    林淼一本正经地解释道:“粉丝就是英文FANS的音译,意思就是崇拜者,其所对应的,就是偶像。举个例子,就像我拿你当朋友,你却拿我当偶像,所以你就是我的粉丝。”

    十万斤羞耻感扑面而来。

    雷瑞瑞咬牙切齿地跳脚辩解:“屁!我才不是你的粉丝!我哪里崇拜你了!”

    “瑞瑞,不要再欺骗自己的内心了!”林淼立马大声教育,“崇拜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自欺欺人有意思吗?这个教室里头像你一样崇拜我的最起码还有几十个。风帆!告诉她,你就是我的粉丝!”

    雷瑞瑞直接就被林淼这不要脸的表现给惊呆了,瞪大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教室里的几十号人,跟着陷入了今天的第N次石化状态。

    甚至连苗晓秋,也都不知道这时该说些什么。

    唯独许风帆百毒不侵,毫不动摇,淡定地吐出一个字:“滚。”

    “怎么能说粗话呢?”小赵老师轻轻拍了许风帆一下斥责,然后傻傻举起手来,笑嘻嘻地配合林淼道,“淼淼,老师是你的粉丝。”

    林淼淡淡回答:“嗯,我知道。”

    小赵老师于是默默地把手缩了回去。

    然后转头看许风帆一眼,眼里写着四个字——老师错了……

    “拿奖的心得,其实没什么好说的,过个一年半载大家也就忘了。”林淼扯了半天,终于进入到了总结陈词的阶段,“但是写作的心得,我大概可以跟大家说一下。”

    见林淼认真起来,教室里的孩子们也都正襟危坐,拿起了笔。

    林淼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说道:“我写作的心得就是,世上绝大多数的人能在某个方面取得成功,客观上讲,主要还是依靠天分。没有天分的人,还是不要强求了,挣扎是没有用的。”

    雷瑞瑞:“……”

    赵老师:“……”

    苗晓秋:“……”

    ……

    半个小时后,作文补习课比苗晓秋计划中早了大概20分钟结束。

    林淼拉着李晓的手,高高兴兴往外走,苗晓秋却忍无可忍,把他拉去了校长室里批评教育。

    把办公室的门一关,苗晓秋先给李晓拿了把大白兔奶糖以示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安心坐着吃糖就好,紧接着就拉着林淼道:“淼淼,你这样说话,对老师和同学都太不尊重了知道吗?你这是恃宠而骄啊,将来进入社会可是要吃大亏的!现在老师和同学们看你年纪小让着你,以后呢,以后你进入社会,谁会让着你?你爸爸也不能保护你一辈子吧?”

    苗校长眼神凌厉地看着林淼。

    然则林淼根本不给她发作的机会,想都不想就认怂了:“姨姨,我错了。”

    他仰头看着苗晓秋,表情是那样的干净,眼神是那样的纯真,态度是那样的端正。

    苗晓秋感到一阵无力,面对这样的小孩,真心没招啊……

    苗晓秋深深地叹了口气。

    林淼却反过来劝慰苗晓秋道:“姨姨,我知道你说的都对,但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像我这样的人,而且还有能提供那么大帮助的爸,将来所处的位置肯定和今天教室里的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不吹牛的说,我现在能享受到的社会资源,可能已经是班上有些同学一辈子都无法获得的,而且这种差距,以后只会越拉越大。见什么人该说什么话的道理我懂,但等到我真正取得成绩的时候,只要不是在特殊场合和特殊的人见面,该考虑怎么合理措辞的人,应该不会是我。”

    苗校长听林淼用如此平静的口吻说出这些话,不知怎么的,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林淼接着道:“写作文的心得,我会写下来的。尽量多写一些,争取写成一本书,让我爸署名,主攻学生市场,这回要是真能拿全国一等奖,保证这书能卖得比《小院杂谈》还火。”

    苗晓秋眨了眨眼,问道:“你爸不是要封笔了吗?”

    林淼笑道:“封笔不封笔,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封笔了也是可以复出的嘛!”

    苗晓秋无话可说。

    林淼又道:“下个星期天早上我爸在人民路的新华书店开签售会,姨姨你来不来?”

    苗晓秋摇了摇头:“下星期天我有个会要开,去不了了。”

    林淼道:“那我给你带一本《僦居发微》。”

    苗晓秋沉默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淼淼,你爸这两本书,其实都是你写的吧?”

    林淼微微一顿,然后半点都不掩饰地笑着回答:“你看出来啦?”

    苗晓秋长叹气道:“就你爸那水平,他到底有几斤几两,我还看不出来?”

    林淼道:“校长英明。”

    苗晓秋无语地摸了摸林淼的头:“你也别骄傲,世上有本事的人多得很,神童也不止你一个,将来等你遇上他们,你就会知道能复制你这点小成功的人世上多了去了,你的路还长着呢。”

    林淼却笑了笑,淡淡说道:“姨姨,神童不神童的,其实无关紧要。我将来要是真的能取得大成功,靠的肯定不是本事。”

    苗晓秋皱眉问道:“不靠本事靠什么?”

    林淼却笑而不语。

    只是心中暗道:不能被复制的成功,靠的当然是天命啊……



    周日的作文补习课,百里坊小学的一众学霸们非但没进补成功,反倒掉了不少血。

    星期一上课的时候雷瑞瑞一直心神恍惚,上台算个计算圆的阴影面积的小破题都算错了,然后单老师让许风帆再接再厉,结果许风帆也垮了下来。最后单老师看全班皆是傻逼,只能使出林淼这个大杀器。林淼上去后一番鼓捣,最后发现是单老师自己对这道题的理解有误,帮着改了一个表述上存在矛盾的条件后,终于将题解开。然后单老师面不改色,表示自己就是故意把题出错了,全班除了林淼都是渣渣,居然连这么明显的问题都没看出来!

    许风帆听完很愤怒,放学之后直接去了停车场,鸟都不鸟林淼,气呼呼地就回了家。

    林淼觉得许风帆明天必要为自己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因为这傻逼逃掉了今天的值日。

    享受超级特权从来不用打扫卫生的林淼,高高兴兴去接了李晓,然后两个人一起去中远的书法班小破屋。一学期五百块的高价学费补习班,显然不可能只有周日早上上课。事实上绝大多数在中远班上学毛笔字的孩子,周末都是不去上课的。这些孩子的主要上课时间,基本上都是每个上课日的课后。通常一周两节课,时间则分为6点之前和6点之前两个时间段。

    举个例子,像林淼和李晓,现在的上课时间就是周一下午4点半到6点,还有周日早上的8点半到10点半,而像曾经也在中远家学过毛笔字的雷瑞瑞,据瑞瑞姑娘说,她是在周三下午3点到5点,以及周五下午4点到6点——不用怀疑,九十年代初的地方小学,课业就是这么轻松,哪怕是所谓的六年级毕业班,下午最多也就三节课,最晚4点半之前也都放学了。

    林淼和李晓到中远的书法班时,屋里头已经人满为患,连个坐的地方都没了。

    中远甚至不得不把自己的办公桌让出来,给小孩子们练字用。

    教室里学到各阶段的孩子都有,最弱鸡的例如李晓,大字不识一箩筐,铅笔都还拿不稳就先来李练描红,比较厉害的孩子,则已经开始准备着要去参加省级乃至国家级的小学生书法比赛——这些种子选手一般都是从小学一年级练到六年级甚至初一、初二的,等到了初三,就不可能有时间干这个了。

    中远眼下已经把林淼当成了超级种子选手来培养,不过客观上讲,林淼那入门级都还谈不上的毛笔水平,距离参赛级别还有着至少三五年的路要走。毕竟书法不比小学奥数,就算林淼的先天优势再强大,也得一点一点练出来,没有任何捷径可以先人一步。

    见道林淼拉着姐姐过来,中远马上麻溜儿地改完一个孩子的作业,然后随便夸了两句,就把那单纯无比的小孩哄得眉开眼笑,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回了家。

    空出的位置,当然优先照顾了林淼和李晓——两个丁点大的小东西,两个人共用一个座位,似乎也不显得特别拥挤。然后又过了不到十分钟,等另一个孩子被中远打发回家,林淼和李晓,便各自有了一个独立的座位。

    中远笑嘻嘻地站在林淼身后看他描红,心里不住地啧啧赞叹林淼天分超群。哪怕只是描红,可一笔一画之间,竟能用肉眼看出从前往后的明显进步。一个字写一页,一页三十个字,越往后,林淼运笔的熟练度就越高,写下来的字,也越发站得住脚。

    这孩子要是将来能带出来,那真是太有面子了。

    林国荣的儿子,神童,跟老子学的大字,老子以后给人写字,每个字少说也能值个千百块吧?

    “中远!”中远大师正自嗨得爽,教室外忽然传来一声大喊。

    中远不禁眉头一皱,对对方这种直呼其名的粗鲁行为很是不满,然后转过头去,却立马换上一张笑脸,热情得都快把牙床豁出去了。

    “林主任,这么忙还来接孩子啊?”中远急忙迎出去。

    老林也不进门,朝屋里看了眼,见林淼和李晓都在写字,掏出包软中华,抽出两根,递给中远一根。中远笑着接过,先给老林点上。

    两个书法爱好者站在马路边,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扯些闲话,也不管屋里的小孩了。

    老林抽完三分之二根烟,把长长的烟屁股往地上一扔。

    中远看着心疼,可又觉得自己要是舍不得这两口又显得很lo逼,再一想自己这根烟反正也是老林给的,于是心结一开,把半根烟往地上一扔,踩住一拧,就跟着老林进了屋。

    老林径直走到林淼身后,摸了下林淼的头,问道:“小兔,还要写多久?”

    林淼转过头,眼神比达康书记还有层次感,威胁道:“爸,你再叫我小兔,我就死给你看。”

    老林的幽默感有限,立马板起脸道:“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动不动就说死?”

    李晓听得小声发笑,转头看林淼一眼,调皮地小声喊了句:“小兔。”

    林淼:“诶~”

    老林:“……”

    中远从后面跟上来,对老林道:“林主任,孩子才来了不到一个小时呢,你们晚上什么事啊,这么着急?”

    老林指着李晓道:“我女儿晚上还要学钢琴,他们妈这两天不在家,晚饭没人做,我早点带他们去吃了晚饭,刚好去学琴。”

    教室里一群小孩齐刷刷望向老林。

    中远嘴贱问了句:“学琴很贵吧?”

    老林呵呵一笑:“一般吧,一个学期也就2000块,跟在你这里学两年差不多。”

    中远听了满心不舒服。

    老林抬手看了眼时间,觉得快迟到了,干脆打断林淼和李晓的书法课,催促两人道:“晚上回去写吧,爸爸给你们改。”

    中远嘴角抽抽,不舒服×2。

    林淼很干脆,嗯了一声,麻利收拾书包。

    两个小孩整理完,中远毫无意义地送一家三口出门。

    走到门口,老林见到地上那根长长的烟头,回头对中远道:“中远,你这烟抽得也太浪费了啊,软中华呢,一根好几块呢,你就这么给我糟蹋了?”

    中远顿时笑脸都僵了。

    老林摇头叹气道:“算了算了,以后不给你烟抽了,你不是抽烟的人。”

    中远欲哭无泪,解释都不好解释。

    老林欺负完中远大师,带着林淼和李晓翩然而去。

    一家三口往前走了不到30米,拦下一辆三轮车,直奔湖滨路的少年宫。

    林淼奇怪问道:“爸,不先去吃饭吗?”

    老林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约了一个阿姨一起吃饭。”

    林淼见老林一副要擒拿良家的表情,马上警惕问道:“哪个阿姨?”

    老林的笑容越发显得含春待睡,回答:“你也认识的,就是和你一起去录音的那个小女孩的妈妈。”

    轰隆!

    林淼脑海中雷鸣骤响。

    爹啊!我娘离家出走可才一天半啊!

    你这就带着儿子去勾搭漂亮寡妇了,是不是略微太心急了点?

    而且话说你到底是怎么把她约出来的,这么高超撩妹的技术,为什么从不传授给我?

    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儿子啊?啊(第二声)?!



    三轮车吱呀作响,蹬得飞快。

    林淼一路上追问老林到底是怎么把秦晚秋钓出来了,问了半天,老林居然给出了一个极其正当的理由:“你看晓晓不是和人家孩子吵架了吗?我请那个小朋友的妈妈出来吃顿饭,了解一下情况嘛!万一是你妈胡闹,把人家弄得不舒服了,咱们是不是该道个歉?”

    然后呢?

    怎么道歉?

    你想肉偿吗?

    林淼很不放心地看这容光焕发的老林,鉴于他上辈子给江萍戴过至少三顶绿帽的不良记录,用脑干思考都能想明白老林绝对是对秦晚秋不安好心。而且以老林眼下掌握了大量社会资源且头顶知名作家光环的优良作案条件,他怎么可能不对秦晚秋采取任何动作?

    林淼很为老妈感到着急,然后在着急的同时,情不自禁地拿江萍和秦晚秋做了对比。

    首先第一条,外形条件——这个似乎就不用比了,全市看下来能和秦晚秋正面PK的也没几个,以林淼向来理性的思维来评判,他这时候真的没办法昧着良心说我妈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这种话。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所有的政治正确归根到底都是自欺欺人。

    然后是第二条,文化修养。秦晚秋是个户籍警,不管学历是本科、大专还是中专,都要强于江萍的高中肄业。另外从秦晚秋教育孩子下血本的态度,以及从她喜欢读《小院杂谈》这种伪文艺书籍的品味,毫无疑问,论内在涵养,绝对也要甩开在老林的娇惯下已经退化到只知道吃吃吃和买买买的江萍好几条街。

    而且一旦想起对孩子的教育问题,林淼就不由得回忆起江萍对他干过的一件特别操蛋的事。

    那是他上辈子读高一那会儿,由于学校物理老师的教学水平和他自身垃圾得一逼的物理天分相得益彰、相辅相成,所以他连着三个单元物理考试得分在40分到50分的区间徘徊,自尊心因此严重受挫。

    而众所周知的,林淼的性格向来是死不服输,越是办不到的事越是要死磕到底,于是在第四次物理单元考创下51分的新高后,他当晚就下定决心要把卷子上的题目弄明白——然后就真的挑灯夜读,做题做到凌晨2点半,终于把最后一道大题似是而非地“自洽”了一番。可是就在林淼为自己无敌的自圆其说的能力感到沾沾自喜之时,悲剧出现了。

    半夜起来嘘嘘的江萍发现林淼还没睡觉,推门进去就是一通毫无道理的破口大骂,严厉斥责林淼居然敢学习到凌晨,并因此影响她的睡眠质量。

    林淼很难形容自己当时到底是一种怎样复杂的感受。

    且不提他在自己房间里安安静静做题和江萍睡不着觉之间的必然联系到底是什么,可只要换个稍微靠谱一点的老妈,一般遇上这种情况,哪怕不夸儿子几句学习用功,你好歹也说一句注意身体吧?直接训斥一通又算哪门子的操作?

    虽然林淼自己也明白,那种无人指导的盲目学习确实没几把用,但他依然为此感到气愤。

    “所以其实我是不是该报复?”林淼被自己的发散思维勾出了火气,再去想老林勾搭秦晚秋这件事,忽然就不太在意了。

    想想如果换个秦晚秋这样的妈,家庭应该会很和睦吧?

    林淼这么想着,忽然叹了口气。

    老林低头问道:“你怎么了?”

    林淼内心悲伤地摇了摇头,叹道:“都是因果孽缘啊,我上上辈子一定欠了你们很多很多很多钱……”心里还留了半句:“所以老天爷发现我上辈子根本还不掉那笔债,才让我重生回来开挂继续还……”

    老林听得一头雾水。

    林淼又转头对李晓道:“晓晓,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努力成为一个有理智的、有常识的、不作妖的、讲道理的女人,这样将来你的孩子如果人生失败,才不至于埋怨到你的身上。”

    李晓一脸懵逼。

    三轮车滚滚向前,一直出了湖滨路,进入瓯城路,最后在一家大排档前停下。

    东瓯市的餐饮业发展较早,九五年已经涌现出不少大排档,但真正吃得起的人并不多,最大的收入来源,还是各机关单位的公款吃喝。除此之外,也就只有老林这种莫名其妙就赚了很多钱的人,才会花钱不眨眼地到这种每餐平均花销超过100块的地方吃顿便饭。

    老林熟门熟路地点了菜,带着林淼和李晓坐进包厢,没一会儿功夫,事先约好的秦晚秋就带着洛漓到了,跟着一起来的,还有钟初惠。

    “林水水!”执念很深的洛漓,终于见着了林淼,高兴地活蹦乱跳朝林淼跑过去,跑到林淼身边,一看李晓正跟鹌鹑似的缩在林淼边上,立马小脸一垮,不开心地跑回了秦晚秋身边。

    林淼指着洛漓给李晓现场教学道:“看,这个就属于作妖。”

    李晓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洛漓虽然完全听不懂,却用充满怨念的眼神看着林淼。

    六七岁的小孩,虽然还没有青春期的意识,可毫无疑问,小孩子对同伴的占有欲,那也是很强很强的。显然在洛漓的眼里,林淼现在就属于被李晓强占的情况。必须不爽。

    林淼淡定而消极地应对着洛漓的不快,另一边,老林则在强忍钟初惠这个电灯泡的存在。

    由于钟初惠的出现,老林准备了好久的骚话,这顿饭上一句都没能说出口。

    但即便如此,秦晚秋依然像个迷妹一样,在老林面前拘谨不安,秦晚秋这样的表现让林淼十分肯定,只要老林逮住机会,推倒她绝对只是时间问题。

    到底是要维护家庭的统一,还是满足老林的兽欲?

    人性和道德的缠结,欲望和伦常的交织,让林淼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这顿晚饭,林淼吃得毫无知觉,所以不知不觉,就干掉了两碗米饭,撑得大半天都处于大脑供血不足的状态。

    晚饭后老林带着林淼,一起陪着李晓去上钢琴课。

    林淼和李晓坐一个座,惹得洛漓又是满心不痛快。

    小丫头弹着琴,时不时朝林淼那边瞟,瞟了大概又十几次后,终于忍不住跑到林淼跟前,叉着腰学电视剧里的台词,大声问林淼道:“林水水!你到底是要她还是要我?!”

    林淼想了想,冲着正目瞪口呆的秦晚秋大喊:“阿姨!曲江台播的那个《一帘幽梦》先别看了,带坏小孩的!”



    晚上7点40出头,秦晚秋带着洛漓,和钟初惠一起陪着林淼一家三口走出少年宫。夜幕下的秦晚秋显得格外窈窕动人,老林一边装着无所谓地说着小孩童言无忌之类的废话,一边上中下三路扫视秦晚秋,表情一本正经,思想却已经堕落到了违法犯罪的边缘。

    秦晚秋仿佛已经被老林的作家光环闪瞎,丝毫没注意道老林目光中不对劲的地方,依然一个劲地向老林赔不是,道歉自己没教育好女儿。洛漓听得委屈无比,鼓着小嘴,气呼呼地看这林淼和李晓,眼泪在眼眶里转啊转的,却倔强地打死都不哭出来——

    到头来,她还是没能和林淼坐到一起去,并且因此成为了全班家长的调笑对象。

    林淼两辈子头一回见到一个6岁小孩能把眼泪憋得这么久,不由大为赞叹,说了句:“没事的,你顶多也就被笑话个一两年,大家很快就会忘了你的。”

    话音一落,洛漓当场崩溃,哇的一声便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地大喊:“林水水,你个坏人……我再也不要和你一起玩了,呜呜呜呜呜……”

    秦晚秋赶紧把洛漓抱起来哄,却怎么哄都哄不住,一脸歉意地对老林道:“林老师,真是不好意思啊……”

    老林呵呵笑道:“没事,没事,小孩子嘛。”

    秦晚秋:“那……我先走了啊……”

    老林强行装出一副绅士的样子,微笑道:“好,路上小心,明天见。”

    伴着洛漓的哭声,秦晚秋转身离去。

    老林目送秦晚秋的背影走远,过了半天,才和钟初惠道了个别,然后拉着林淼和李晓,往和秦晚秋相反的方向往家走。

    回家的路上老林心情大好,甚至哼起了歌。

    林淼仿佛闻到了恋爱的酸臭味,忍不住提醒道:“爸,你要自觉啊,我妈可就是因为这个阿姨跑到奶奶家里去的。”

    老林的好心情顿时消散一空,皱着眉头不快道:“你妈她脑子不正常的,说她干嘛?大人的事情,你小孩子不要管那么多!”

    林淼干脆又直接问:“你想和洛漓的妈妈睡觉是不是?”

    老林一下子就愣住了,惊讶地问道:“你知道睡觉是什么意思吗?”

    林淼点点头,很肯定道:“我知道睡觉的所有意思,不但包括广义上和狭义上的,还包括引申义上的。引申义上那个意思,按学术分类可以归类到一个叫性学的专业研究方向上。性学,性别的性。研究范围从生理学延伸到心理学,从人类行为学延伸到社会学,是一门很牛逼的交叉学科,一般没读过什么书的盲流二傻子都很愿意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批判这门学科。但我和那些二傻子不一样,我作为一个有文化的人,是很热衷接受这门学科的最新研究成果的。比方说,婚内精神出轨,是造成家庭破裂的主要诱因之一,另外两个主要诱因,还包括赚不来钱和站不起来。”

    老林被林淼说得有点懵逼,居然忘了自己最开始提出的问题,而是顺着林淼的思路问道:“站不起来是什么意思?”

    林淼一脸鄙视:“爸,你这理解能力完全不行啊,站不起来啊!站不起来都不明白?”

    老林愣了两秒,眼中突然闪现出惊喜的亮光,恍然大悟地拉长声音:“哦——那个站不起来!”

    林淼赶紧道:“别喊啊,别人会误会的!”

    老林急忙收声,笑嘻嘻揉了揉林淼的脑袋,然后揉着揉着,笑容就僵硬了。

    见了鬼了,自己居然和儿子讨论了半天站不站得起来的问题?!!!

    “你哪里学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刚学了新姿势的老林直接过河拆桥,把脸一拉,一脸视性教育为洪水猛兽的表情,和全国九成九以上的六零后家长一样,处在十分LO逼的思想水平线上,用训斥的口吻问林淼道。

    林淼淡定直言:“东瓯市图书馆三楼基础医学部的《系统解剖学》,五楼人文社科部的《文明的性道德与现代人的神经症》,六楼古典文学部《金瓶梅》和《红楼梦》。”

    老林大惊失色:“《红楼梦》里也有这个?”

    林淼反问:“你不是应该问《金瓶梅》的吗?”

    老林不解:“《金瓶梅》是什么书?”

    林淼彻底无语了,一个人没文化到连《金瓶梅》都没听过,居然也好意思自称西城街道三支笔杆子之一?怪不得许佳昌不屑跟你同流合污啊,要是许风帆敢在老许面前提这三个字,保证“梅”字刚说完,就直接被抽死了好吧!

    林淼摇着头叹息:“爸,你要是礼拜天闲着没事,还是别去舞厅跳舞了,不如跟我去图书馆转转,对你的人生有好处啊。”

    心理年龄33岁的林淼,好言劝慰生理年龄35岁的老林。

    感觉上很玄妙。

    然而老林却显得很忧愁,眉头紧皱道:“图书馆里怎么什么书都让你们乱翻,你们这些小孩就不该看这种书的,怪不得我以前总听人说《红楼梦》在清朝的时候就被禁了,原来是写那些东西的啊,电视剧是把那些内容都删了对吧?古代这些读书人真是吃饱闲着没事干,脑子里就只剩那点事了,曹雪芹这女的看来也是个骚货……”

    “爸,曹雪芹是男的。”

    “男的?女的吧!这名字就是个女人的名啊!”

    “我操……”林淼无语地抱住了头。

    想想江萍,想想老林,我特么能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自学成才,这都不是出淤泥而不染能形容的了,简直就是从屎坑里爬出来还带着清香,完全就是大自然的神迹啊!

    林淼和老林在回家的后半程上一路沉默。

    连带着,连李晓都不敢多吭一声。

    气氛十分压抑地回到明月小区,三个人沿着没有楼道灯的楼梯一路上楼,走到四楼楼梯口时,却发现楼上有光。

    林淼和李晓快步跑上楼,只见家门洞开。

    林淼脱了鞋走进去,江萍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跑过去抱住林淼,就跟没事儿人似的,笑着大声问道:“宝贝,想妈妈了吗?”

    林淼用充满理性的智慧,脱口而出:“想!”

    老林沉着脸从门外走进来,横竖看江萍不爽地说道:“还知道回来啊?”

    江萍该二皮脸的时候半点不含糊,嘻嘻哈哈道:“我给你买了件衣服,你进来试试!”

    老林不为所动。

    江萍继续讨好:“你们肚子饿不饿,我晚上买了只乌鸡回来,炖了一大锅,都还没吃呢,你们要不要吃点?”

    老林继续不为所动。

    江萍盯着老林看了眼三秒,憋不住那劲儿了,脸一黑,没好气道:“你们不吃我自己吃!”

    说着跳着脚进了厨房,乒乒乓乓一阵响,拿出碗筷。

    然后高压锅的锅盖一揭开,满屋顿时充满了鸡汤的香气。

    林淼转头看老林一眼,露出一个坏笑。

    “爸,明天你不用带晓晓去学琴了。大声告诉我,高不高兴?”

    老林瞪林淼一眼,愤愤返回卧室。

    江萍像是脑后长眼,立马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冲着老林大吼:“洗脚了吗?就往床上爬!”

    老林在房间里怒吼:“你个老娘客,回来干嘛?”

    林淼见惯不怪,淡定地拉着李晓回了房间。

    房门一关,外头老林和江萍开始这个月的round2。

    李晓也像是习惯了,一点都不害怕地看着林淼,然后弱弱地问了句:“淼淼,站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啊?……”8)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林淼睁开眼,从被窝里伸出手,关掉了放在床头的闹钟,然后迷迷糊糊地掀开被子,从李晓的床上爬了下去——由于左手的伤口一直没拆线,林淼这些天爬上爬下不方便,就每天都和李晓睡在一起,几天下来,居然也有点习惯了。

    推开房门,接近4月的东瓯市,室温已经明显升高。至少大白天地不穿外套在屋里走动,一点都不觉得冷。林淼晃晃悠悠走进卫生间,刷牙洗脸嘘嘘,洗漱完毕,丢失在床头的大脑之灵终于归位。他走出卫生间,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才不过6点22分,正是可以再躺回去眯一会儿然后下次醒来就惊喜地发现自己已经上班迟到的好时候。

    “可惜我不用上班,真是太遗憾了……”林淼嘴里头自言自语嘀咕,脸上却完全不存在遗憾的表情。

    今天是双数周,学校早上不上课。

    当然就算有课,林淼也可以正大光明地逃掉——因为老林今天早上有一场新书发布会,所以他身为著名作家林国荣的儿子,请半天假去看亲爹装逼有问题吗?

    林淼转头看了眼老林和江萍的卧室,房门紧闭,无声无息,显然两个人都还在熟睡当中,按照他们的最新作息规律,看来依然是不到7点就绝不会起床。

    林淼心里暗叹为什么自己就没有这种得过且过还能过得很好的命,摇着头走到茶几前,茶几上放着一个小木盒子。林淼拿起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两张十块钱。

    他和李晓,一人十块,算是每天的零花加额外伙食费。

    这是家里新立下的规矩,前因后果,大致上是这样的——

    江萍从林淼的外婆家回来之后,果断跟老林认了怂,然后为表诚意,就上交了她的工资卡,表示从此以后家里的财政大权全权交给老林。老林虽然压根儿就看不上江萍这点工资,但对江萍服软的态度还是很满意的,于是大手一挥,就把这笔钱换成了林淼和李晓的生活补贴。

    虽然这两件事之间毫无必然的逻辑关系,但不管怎么样,家里总算是安稳了。

    老林因为江萍的及时回归,失去了晚上送李晓去学琴的借口,也就失去了和秦晚秋频繁接触的机会,等老林交了公粮之后,贤者时间一到,心中那团熊熊燃烧的出轨之火,也就渐渐地熄灭下来。

    林淼猜不出江萍到底是真的想到了这一出,才那么快就结束了和老林的冷战,还是纯粹担心太久时间不上班会被街道开除,又或者害怕自己长期不在街道,老林会和街道里新来的女大学生搞上……

    总之的总之,回来就好……

    揣上其实每天根本没什么机会花完的十元巨款,林淼独自一人下了楼。

    出了小区,穿过马路,来到西城街道办事处的大门前。

    看门的老伯正在院子里打太极,林淼嘴很甜地喊了声阿公早上好,然后熟门熟路地走进楼里,爬上六楼,来到此行的最终目的地——街道食堂。

    街道周六早上上班的人越来越少,排队吃饭的人也没平时那么多。

    林淼走进食堂,放眼望去里头半个街道领导都没有,全都是大周末的还得老老实实跑来上班的苦逼科员。一群科员大叔大妈见到林主任的儿子来了,连排队的权利都不给他,排在第一个的大叔直接把自己手里那碗刚盛好的面条给了林淼,然后一脸眉飞色舞,口气很猥琐地问道:“你爸妈怎么老是让你一个人过来吃早饭,他们每天晚上都睡得那么晚啊?”

    林淼懒得搭理,呵呵一笑,连句谢谢都省了,直接坐下吃饭。

    接着身后便传来大妈们群情激奋的喊声,纷纷斥责那个四十多岁的油腻中年男向林淼这么天真纯洁的小朋友开黄腔,行为简直下流。而油腻中年科员则高声反驳,反斥明明是大妈们自己思想污秽,才会展开那么多关于下三路的联想。

    双方争辩得不亦乐乎,却全然不带火气。

    空气中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林淼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种发泄罢了。

    老林莫名其妙飞快蹿升的人生轨迹,势必要让很人多觉得不高兴,能在大清早的时候当着林国荣儿子的面调侃他两句,确实是不错的心理调节方法。

    所以面对这一切,林淼只能受着。对于成名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林淼虽然没真正经历和体会过,但应有的心理建设,早已准备充分。

    林淼呼哧呼哧地吃着面,大叔大妈们关于林淼和江萍睡觉的话题讨论得差不多了,终于有人忍不住跟他打听起老林签售会的事情来。

    林淼没什么好矫情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边吃面一边如实回答:“本来是想去沪城办的,后来看了下时间,东瓯日报出版社的领导和市文化局的领导都没有空,我爸他自己工作也忙,就干脆放在东瓯市了,又近又方便。

    一开始市里几家新华书店都想让我爸过去他们那里弄这个签售会,听说吵得都打起来了,幸好市委宣传部有个副部长叔叔就想了个办法,说今天早上先去学院的那家新华书店开个签名售书会,然后下午再换个地方,开个读者茶话会,晚上再再换个地方,开个新闻招待会,明天再再再换个地方,开个文学研究会——这个研究会是研究上本书的,就是《小院杂谈》,上个月卖到全国第四名的那本。

    不过我爸可能没那么多时间,也许自己就不过去了,说让丁少仪替他去。丁少仪你们没听过啊?就是东瓯报业出版社的副社长,也是东瓯大学新闻系的教授。我爸他自己要去市里一趟,市里有个书记伯伯说要和他商量事情,还有市文联的人也在等他开会,说什么要换届了,非要找我爸当什么副主席,我爸说没什么意思……”

    两分钟后,原本还竖着耳朵听的大叔大妈们纷纷退散。只剩下提问的那位抽身无力,只能强忍着满腔的后悔,硬撑林淼的日常大招。

    伤害直达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