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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先声夺人txt下载

    老太太走得很安静,安静到可谓寂静无声。

    次日早上天色刚亮没多久,老太太就把正呼呼大睡的老林强行叫醒,然后不怕死地让意识尚未完全归位的老林开车送她去码头。当然,其实她自己走路过去也不是不行,毕竟西城街离望江路码头,最多也超不过一公里的路程。只是老太太总归心有不平,所以与其讲她是懒得走路,倒不如说她就是想折腾折腾老林,以消对江萍的心头之恨。

    至于因为她招惹来一堆人渣,结果导致林淼家被偷了一堆首饰这件事——

    事情都是人渣干的,跟本老太太又有什么关系?

    老宝宝也很委屈的好不好!?

    当了官儿的老林许久没吃过这种哑巴亏,但是面对亲妈,总不能靠暴力来抒发情绪;而且能早点送走老太太,总算是好事一桩。一想到只要送走这位眼前人,就能让这个家安宁下来,让孩子可以无忧无虑地看电视,让老婆可以自由自在地吹空调,老林迷迷糊糊中就咬牙翻身而起,然后冲进卫生间随随便便洗了把脸,连牙都不刷,就匆匆带着老太太出了门。

    清晨五点出头,老林一路风驰电掣,不到5分钟就把车开到了码头。

    到渡口后运气极好,正赶上第一趟渡轮汽笛作响,正要过江。

    老林二话不说,当即把车开上轮船,4分钟后渡轮行驶到瓯江北岸,老林又继续一路七拐八拐,最后在老太太所住的大院外停下,将老太太直接送到了家门口。

    抬起手表一看,距离从西城街家里出来,刚好过了20分钟。

    老太太当时站在家门口,接过老林递给她的行礼,眼珠子都差点要瞪出来。

    俏丽吗!

    投胎也没这么快的啊!

    老太太满脸的难以置信,凌乱问道:“怎么会这么快?”

    “本来就不远嘛!”老林随口回答,一点变卦的机会都不给老太太,看了眼手表,摆出一副很焦急的样子,“我先回去了,等下还要上班呢,你有什么事再打电话给我啊!”

    说完不等老太太反应,转身就从狭窄的院内小路走了出去。

    老太太站在门前半天才缓过神来,想挽回一下,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良久,她才一脸失落地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久不住人的老宅内,一股充满霉味的空气,扑面而出。

    ……

    睡了差不多有十个钟头的林淼,仿佛间听到外面房门开动的声音,还以为是老林要送老太太回家。他心里带着几分窃喜,轻轻拿开晓晓压在他身上的胳膊,轻手轻脚下了床,想确认一下情况。不想走出储藏间,却发现老林满头大汗地靠在沙发上,晓晓房间的门开着,老太太并不在屋里,不由奇怪问道:“爸,娘娘呢?”

    “刚才把她送回去了。”老林露出解脱的微笑。

    林淼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见时间才不过早上6点12分,忍不住惊讶道:“我日,这么神速?”

    “这下你和你妈都能安心了。”老林笑着起身,走进卫生间,拿毛巾擦了擦满头汗,再一看时间还早,就又脱了衣服,打开客厅的空调,一面对林淼道,“等下给你妈打个电话,让她赶紧回来。这个老娘客,屁点事就往娘家跑,老子的脸都让她丢光了……”一边骂着,一边走回卧室倒头就睡回笼觉,不到半分钟,便鼾声大作。

    林淼听着老林的呼噜声,不禁摇了摇头,叹道:“这波操作,可以的。”

    ……

    老林一觉睡到早上8点半,明显迟到却依然悠哉且心情大好地出了门——身为湖滨路工程项目的现场总指挥,他现在不用每天都去街道报道,直接去湖滨路的产业园工程办事处上班就行。甚至严格来说只要工程不出人命,他就算不去上班,实际上也是没问题的。

    反正工地上的正事,全都有严晓海那条狗腿替他办好。

    老林出门后不久,林淼看看时间,觉得江萍也该起床了,就给她的呼机打了个电话。

    等了大概有二十分钟,江萍回了电。

    母子俩寥寥几句通话,江萍那头瞬间喜大普奔。林淼单是听她说话用的调门,都能清楚地感受到她这一刻内心的喜悦,《今天是个好日子》的旋律不由自主地在耳边响起。

    “你和晓晓在家里别乱跑,妈妈现在就回来!”江萍喜出望外地挂了电话。

    林淼拿着话筒,原本还想说早上还有书法课,可转念一想,也就算了。

    他和李晓是中远书法班vip客户中的vip,跟那些必须得按每周时间安排表上课的学生不一样,早上不去,下午或者晚上去也没问题,完全不存在“老师会不高兴”这种后顾之忧。

    家里的空气,一下子自由起来。

    李晓终于能无忧无虑地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随便爱看什么频道就看什么频道。林淼拿了本初中习题集过来,坐在晓晓身边,默默地陪着她,安静地刷自己的题。

    两个人自得其乐,时间过得飞快。

    当林淼将将刷完一套基础电学题,正要换换脑子,做一做初中生物题时,屋外传来了江萍噼里啪啦掏钥匙开门的声音。

    李晓赶忙跑过去,替江萍开了门。

    江萍走进屋子,充分感受到被冷气包围的幸福,开口就道:“这才对嘛!有空调不用,脑子有毛病,家里又不缺这几个电费钱。”

    林淼没说什么,又看着江萍随手把挎包往沙发上一扔,然后径直走进李晓的房间,二话不说就开始扒床上的床单和褥子。

    “妈,你要干嘛啊?”林淼不解地问道。

    江萍头也不回,麻利拆下两个枕头的枕套,接着稍微一顿,想了想又自言自语似的道:“算了,算了,枕头也不要了,再买个新的好了!”

    李晓弱弱地贴到林淼身旁,看着江萍在她房间里搞风搞雨。

    江萍转过身瞧见,笑着抱起晓晓道:“娘娘睡过的床臭死了,我家晓晓身上这么香香的,可不能让娘娘污染了!你说是不是?”

    李晓心思单纯,总觉得背后说人坏话好像有点不对,可见江萍这么兴致高昂,也只能小声而不确定地应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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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完了。”

    “真正的圣斗士,是不会输在同样的招式下两次的。你觉得我还会再被你骗一次吗?”

    “寡人跟你下棋,何需用骗?”林淼车六进七,直接吃掉对面一个士,然后拿起手边一罐旺仔牛奶,小啜一口放下,一脸天下无敌朕好寂寞的欠抽德性,轻吐一句,“少年,结束了……”

    许风帆眉头一皱,低头盯着棋盘推导半天后,终于看明白后招是一串连环将,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肯定的语气道:“淼哥,你下棋的路子,果然跟你做人一样阴险。”

    “阴险你妹妹,我这是合理利用人性,是竞技心理学在日常实践中的高级应用。”林淼恬不知耻地说着,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不下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这一整个下午,他连赢了许风帆十三局,虽说中间有好几盘是靠坑蒙拐骗和虚张声势拿下的,但过程并重要。

    许风帆是个老实孩子,输得麻木之后,连抗议的心情都没有。

    他老老实实地收拾好桌上的棋子,然后转头看了眼安安静静坐在一旁赶暑假作业的李晓。

    没人在耳边唠叨的暑假,日子过得飞快。老太太一走,时间就像开了加速挂一样,转眼就过了半个月。日历飞快翻到8月21号,眼见着,就要开学了。

    身为作业困难户的李晓同学,在距离假期结束还有一周的今天,数学作业仍有大半本尚未完成。一方面是因为她中途入学,直接跳过了小学一年级的上学期,所以基础本就比一般孩子差。在不像林淼这样开挂的情况下,想用一个学期的时间追上别人两个学期的学习进度,确实有点强人所难。但另一方面,根据林淼给她补课差点补出心脏病的亲身体验来看,晓晓对数字的敏感性,当真也是弱得让人难以理解。

    许风帆起身走到晓晓身后,瞥了眼晓晓正在苦心计算的题目,不到五秒就心算出了结果。随后眼睁睁看着晓晓比出十根手指,一通乱掰后,提笔在本子上写了错误答案。

    许风帆看得眼皮抽了抽,有点忍不了道:“晓晓,要不我帮你写吧……”

    晓晓抬头看看许风帆。

    林淼立马想都不想就制止道:“狗子,你再敢给我舔一下试试?”

    许风帆一愣:“蛤?舔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个通俗的比喻,不用在意。”林淼一句话揭过,然后走到电视柜前,自顾自从柜子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一张黑色的硬纸和一支市面上很少见的银色水笔,随口说道,“做不完没关系,做不对也没关系,关键是态度。晓晓,继续加油,我看好你。”

    “嗯!”李晓认真地点点头,拿起橡皮,把刚才写的答案擦得干干净净,然后不屈不挠地继续掰手指,看得许风帆摇头不止。

    林淼不以为意,把黑纸铺在桌上。

    前些天中远终于替林淼弄到一个全国少儿硬笔书法比赛的名额,为了提高获奖几率,还特地不按套路出牌地帮林淼设计了一个黑底白字的花样。本着能赢就行的原则,林淼爽快地接受了这个设定。只不过设定归设定,真写起来还得靠真本事。

    这几天为了能把作品写到自己满意的程度,林淼已经写废了五六十张黑纸。

    起初是不习惯从上往下、从右到左的写法,写到一半就发现整体写歪,只好从头再来。再到后来慢慢掌握了空间感,就开始抠每一个字的细节,等抠得差不多了,又要担心写出错别字来,影响评委阅卷。如是再三,一首《将进酒》,林淼愣是写了一星期也没写完。

    许风帆凑到林淼身边,见林淼提笔再战,不由奇怪道:“你还没搞定吗?”

    “好歹是全国比赛,多少总要给点尊重。”林淼很平静地说着,又特地提醒道,“现在开始别跟我说话,你要是觉得憋不住,可以先回家。”

    许风帆情绪稳定,并没有对林淼隔三岔五就要参加全国比赛,表现出任何羡慕嫉妒恨的倾向,主要也是习惯成自然,对人与人之间的天生不平等,基本看开了……

    “你写吧,我看你写。”许风帆道。

    林淼嗯了一声,就把注意力全都放回自己的作品上,稍微缓了一下,便朗声念出来:“《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从上辈子到这辈子,背过不下三五百次的唐诗,绝无背错的可能。

    林淼一字一句,既行云流水又稳如泰山地将每个字誊写在案。

    银色的字落在黑色的纸上,自成一派的行楷娟秀而灵动,别有一番美感。林淼越写越顺手,连自己都能明显地感觉得出来,重生以来这半年的书法训练已经让他的书法水平又上了一个新台阶。如果说以前他的字只是在“比一般人写得好看”和“貌似能拿得出手”之间徘徊,那么到了今天,他的作品确实已经登堂入室,足可以拿到较低级的展会上,供人指指点点了。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原本只是随便试一下的林淼,没料到自己居然无心插柳,一口气写到了全篇的末尾,竟没有一个字出任何差错。

    写到最后几个字,他的手心微微有点冒汗,但总算咬住了牙,完美地收住了尾巴。

    “乙亥年七月林淼七岁书。”写下最后的落款,林淼长舒一口气。

    许风帆和晓晓全都探过头来。

    许风帆有点小震惊地问道:“弄完了?”

    “还差点东西。”林淼说着,匆匆走回自己的小储藏间拿出来一个印章,在落款下重重一盖。

    “君……君什么大?”许风帆盯着那印章半天,却实在是认不出也没见过。

    林淼心说又是一个没文化的,指着那三个形态确实不太和谐的字,郑重解释道:“虽然确实是大一点看着比较威武,不过这三个字确实不是什么大。跟我念,君不见。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的君不见。”

    许风帆却好奇不减:“这个字是见吗?那第二个字呢?如果认错的话,应该认成什么大啊?”

    林淼沉默片刻,自言自语道:“如果拿奖的话,有可能会是社会影响比较大……”



    两盏悬在房梁上的日光灯,将百里坊小学斜对面的小破屋照得内外通亮。

    吴天华坐在屋外的马路牙子旁,嘴里叼着根两块钱一包的牡丹烟,一脸岁月静好的悠然,吹着夏日清凉的晚风。就在昨天,他刚过完自己四十岁的生日。仿佛只是一转眼的功夫,曾经的翩翩少年,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现在这副大腹便便的油腻模样。不但连头发都掉得需要四方支援,更可笑的是,原本好端端的爹妈给起的本名,也慢慢被人遗忘,取而代之的,却是中远这两个字。不管这世上有没有“中”这个姓,可自己真的不姓中。

    辱没祖上啊……

    自幼苦学,三十二岁小有名气,可终归是缺贵人提携,人生能达到的高度,似乎也就到此为止了。好不容易入了东瓯市书法家协会,花了足足八年,才混了个理事的职务,连副主席都捞不上。在曲江省的省协会里就更没什么地位,证件上写的身份只是会员而已,连委员都不是,仔细想想,这样的证件,拿在手里其实跟没有一样。

    不像是同样某个中年得志的家伙,年纪轻轻提了干,本身就是国家干部身份,出名后更是半年就跨界转战进他谋求了半生的圈子,而且一跃成了他的上级领导,在省协里也拿到个委员身份,据说等明年省协换届,那位大佬至少也能捞个名誉副主席干干。为了能抱住大腿,他这回算是把这辈子的面子全都抖落干净了,好说歹说,求爷爷告奶奶,最后还是打着对方的旗号,才总算给人家的儿子拿下一个全国比赛的名额。

    林国荣,狗日的命真好。

    而且老婆还长得漂亮……

    中远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把烟屁股往地下一扔,使劲地用脚踩了踩。

    “妈个逼,都是命啊……”中远轻声嘀咕,今天早上他又看到《东瓯日报》上宣传,老林的新书马上就要上市,书名逼格很高,叫作《问道:林国荣的文学观和文学教育观》。自问连标题都不可能写到这么好的他只能认输,真的比不过人家,太有才华了。

    “彬彬,还剩多少?老师要回家了啊。”中远起身走进屋里,催促那个还在苦练的孩子。

    名叫彬彬的孩子,跟着他学了足足六年了,从小学一年级学到现在,等过了暑假,马上就要上初中。据他的奶奶说,初中还要再继续学一年,多打一两年基础,以后才不会那么快荒废掉。最好要能再拿个奖,将来也算有一技傍身,能当吃饭的本事。

    中远嘴上说是,心里却是呵呵。

    搞艺术的人,有几个能靠艺术吃上饭的?

    “快了,快了,就剩最后十几个字了。”陪着彬彬一起过来的奶奶,一脸笑道,“中远老师,你是等着回去看电视剧吧?”

    “现在还有个屁的电视剧,早就播完了,我回去就睡觉了。”中远拿起桌上的保暖杯,大口灌了两口,保暖杯里的茶水已经凉透。

    中远站在一旁,彬彬对待最后几个字,简直比考试还要认真。

    一笔一划,足足写了五六分钟,今晚的书法作业总算收工。

    “写完了!”彬彬呼出一口气,看着自己的作品,一脸自信和得意。虽然没有正式名分,但他早就觉得自己是中远的首席大弟子。中远也不止一次地在班上夸过他,说他的正楷水平,已经和中远不相上下,要不是年纪太小,完全可以自己开班了。

    “嗯?”中远闻言,直接在彬彬身旁坐下来,然后伸长胳膊,从旁边桌子上取过批改作业用的蘸了红色墨水的毛笔。低头定睛一瞧,中远露出微笑,点头赞扬道:“可以,确实可以。”一边说着,飞快在彬彬的作业本上画起红圈圈。

    彬彬眼看着每一个红圈落在纸上,心里就高兴一分。

    中远画满一页的红圈,翻到下一页,干脆就写了个大大的“好”字,然后把笔一搁,笑着说道:“算了,不改了,你的作业没什么好改的!”

    “啊,我写得这么认真……”彬彬傲娇地呼喊道。

    身旁的祖母跟着笑道:“行了,行了,都这么夸你了还不够啊。赶紧收拾走了,老师还等着回家呢!”

    “你催个屁啊,又不差这几分钟。”彬彬略带点不耐烦地呛了一句,手上却老老实实地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毕竟是小孩子,能这么一坐就是两个多小时,已经很不容易了。

    中远站起来,整理了一下桌椅,就等彬彬收拾完,马上关灯关门。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辆小轿车,缓缓在小木屋门口停了下来。

    嘟嘟两声喇叭。

    中远抬眼一瞧,急忙跑出门去。

    车门一开,老林笑着从车上走下来,手上还拿着个纸袋,半点面子都不给的喊道:“秃头!”

    “诶!”中远应得那叫一个干脆,匆忙走上前去,讨好笑道,“林科长怎么这么晚还过来,有事你直接喊我一声就行了嘛。”

    “刚才带几个孩子去上游泳课了,正好回来。”老林指了指车里。

    车窗缓缓放下,坐在车里的林淼朝中远招了招手,打招呼道:“老师!”

    “诶,诶!”中远点头应着。

    老林把手上的牛皮袋递了过去:“孩子今天下午把东西弄好了,我看了下,挺好,就拿这个去比赛吧。对了,比完赛,原件是能拿回来的吧?要是不行的话,我要不明天先复印几份,再把东西给你?”

    “不用,不用,原件当然是要拿回来的!”中远笑着打开牛皮纸袋,抽出林淼的那张《将进酒》,随意扫了一眼,就点头赞道,“不错,不错,阿淼这个字体,我都学不来。”

    “这话说的是,他这个字,我也学不来。”老林难得跟手艺上在手艺上交流了一句,又小声问道,“拿奖有戏吗?”

    “这个不好说。”中远稍微严肃了点,“评委级别太高,我一个都说不上话。不过公平地讲,我看孩子这个字,拿奖的可能还是比较大的,但具体几等奖就不好说了。”

    “要是只拿个三等奖,好像也没什么意思,算了,这事我再找人帮帮忙吧。”老林膨胀得不拿全国三等奖当干粮,开后门的话更是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全国都有他的人似的,“行了,天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老林转身返回车内。

    桑塔纳掉了个头,朝西城街方向开去。

    中远站在路边,一直目送那黑色的桥车,开着欠抽的远光灯消失在远处。转过身,却被站在身后的祖孙俩微微吓了一跳。

    “中远老师,你这个是什么比赛啊?”彬彬的奶奶,话里带着些许质问的口气。

    彬彬看他的眼神,更是无比幽怨。

    六年啊,跟了六年他都没捞到一个比赛的机会。

    那个林淼,凭什么学了半年就能去比赛了?而且还是全国比赛?!

    中远被彬彬和他奶奶看得有点尴尬,他咳嗽一声,拿出林淼的作品,辩解道:“这个孩子是写硬笔的,名额是他爸给他弄的,我哪有这个本事啊?”

    “那他干嘛把东西交给你?”彬彬奶奶一句话就捉出中远话里的漏洞。

    中远有点焦躁起来:“这个跟你们没关系的,你们早点回去吧,都这么晚了……”

    “什么跟我们没关系!中远老师,你做人要讲良心的!”彬彬奶奶气得大声咆哮起来。

    ……

    “好饿啊,爸爸,找家店吃点东西吧。”

    “想吃什么?”

    “晓晓想吃什么?”

    “蛋糕……”

    “阿帆呢?”

    “我随便啊。”

    “那就找一家有烧烤和蛋糕还有方便面的店。”

    “淼哥,方便面是几个意思?”

    林淼跟许风帆扯着蛋,老林看着后视镜里的处处都显得与众不同的儿子,嘴角微微上扬。两个孩子扯了半天,许风帆突然问林国荣道:“叔叔,你是不是又要出书啦?”

    “嗯,明天上市,你想要啊?”老林问道。

    许风帆老老实实道:“我倒是想要啊,就怕我爸不高兴。我爸……你知道的……”

    老林叹道:“唉,你爸就是想得太多,你说你跟我家阿淼这么好,我跟你爸也没什么大矛盾,他把自己搞得那么不高兴干嘛?觉得我没水平,那就没水平嘛!我又没想跟他争什么长短!”

    许风帆附和道:“对啊,我妈也这么说我爸,可我爸就是嘴硬,非要说你的书不是你写的。”

    林淼心里微微一惊。

    哇了个擦,令尊目光如炬啊!

    “你爸真这么说啊?”老林这社会老油条却半点压力都没有,一脸笑道。

    许风帆重重点头,半点卖父求荣的心理障碍都没有:“对啊!”

    老林无限感慨的样子,不住摇头:“这个老许,想法确实多……”

    “唉……”许风帆也跟着叹了口气,又对林淼道,“淼哥,你哪天会不会也出本书啊?”

    “看情况吧,如果有必要的话,出本书也可以。”林淼淡淡回答道。

    许风帆好奇道:“你这么确定自己能行?”

    林淼反问道:“帆哥,你知道一个人要成功,什么因素才是最关键的吗?”

    许风帆想了想:“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

    林淼盯着许风帆看了看,有那么点惊喜:“哎哟我去,少年你有慧根啊!”



    早上八点出头,瓯城区天色阴沉。闷雷响了几声,却没有要下雨的意思。

    何胜明紧皱着眉头走在路上,心情相当不愉快。他今天一早醒来就感觉身体相当不适,头疼欲裂,嘴里发苦,还伴有明显的怕冷,貌似是得了夏季感冒。毛病不大,但问题是没法拿这个当请假的理由,所以只能强打精神,乖乖滚去上班——然后刚到单位,就接到了一个出外勤的小任务。这让何胜明现在心里只想骂这个社会的娘。

    之前为了调离《东瓯日报》报社,他花了几个月的时间上下打点,光是送礼,就至少花出去两三个月的工资。结果好不容易从报社调到瓯城区区体委办公室,却不想连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又被报社领导点名要了回去。

    要说人家真是奔着他的才华去的,何胜明对这个调动也就认了,毕竟面子上是给足了,而且后续很可能会有晋升。但是,这个社会显然不会如此友善地对待一个毫无背景的普通人。

    《东瓯日报》的领导之所以要把何胜明借调回去,是因为前段时间东瓯市连续上马了十几个市重点项目,个别项目还受到了省里领导的关注,所以宣传方面必须跟上。所以何胜明事实上仅仅只是回来当苦力的,而且没有半点拒绝的余地。

    一周前,东瓯市今年重点项目的宣传工作终于告一段落。支援原单位累成死狗的何胜明,刚一放下手头的活,就赶忙跑回区体委,跪求顶头上司的办公室主任把他调体委,从此以后跟新闻行业一刀两断、再无瓜葛,然后就被摁在了社会的磨砂机上……

    主任当时一脸无奈地告诉何胜明,就在他前去支援东瓯市新闻事业的这两个月里,局里又新招了一个女大学生。由于一把手同志对这位女大学生特别满意,所以就直接把她安排在了体委办公室,顶了何胜明的缺。于是这样一来,何胜明虽然编制还在区体委,却失去了具体的岗位。何胜明当时就急了,直接跑去找单位一把手理论了一番。

    然后何胜明同志因为单位领导所说的“业务素质过硬,有必要继续留在新闻工作战线上发挥才能,发光发热”,被正式调回了《东瓯日报》报社……

    事情一下子发展到这一步,就算是在毫不相关的人看来,何胜明也算是够惨了。

    可运气这东西,一旦走背字,确实是躲都躲不开。

    被调回报社的何胜明,因为报社人满为患,根本无法安排岗位,所以报社领导商量了一下,干脆把何胜明又改调进了报社下属的出版社。工资待遇倒是没变,可问题是编制成分,却从全额事业,一下子成了国有企业职工。

    在拿到调职通知的那一刻,何胜明的内心是复杂的。

    最多不过杀人放火的念头,在他脑海中转动了足有三天。

    可最终,好在他还是怂了。

    何胜明花了足足一个星期,才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

    而莫名其妙就当了何胜明的领导的鲁建波,见何胜明有工作情绪,也便没给他安排什么具体的活,直到今天早上老林的新书上架,才让何胜明去书店看看情况——也仅仅只是看一下而已,连新闻稿都用不着他写,纯粹就当给何胜明放半天假。

    但何胜明心里,对这种无聊的安排,明显并不领情。

    何胜明一路臭着脸,走到离单位最近的新华书店。

    刚开门没一会儿的书店门庭冷落,但门前已经摆上了宣传用的木板。木板上贴着老林手捧新书的巨幅照片,照片旁写着加大加粗的书名——《问道:林国荣的文学观和文学教育观》。

    何胜明撇了下嘴,脸上不屑,心里嫉妒。

    他走进店门,老林的书就摆在正对门的书柜上,足足叠了三摞,目测至少也有三五百本。

    “这么多……”何胜明嘀咕了一句。

    正在一旁做打扫的店员听到,笑着说道:“仓库里还有更多呢,这本书我们一家店就进了两千本,还不知道够不够卖。”

    何胜明拿起一本书,封面封底翻了翻,怀疑道:“有这么火?”

    店员笑道:“林老师上次在另一家店做签售,几千人跑去看,还有个女的,硬生生被人挤得屎都出来了,你说火不火?”

    何胜明无言以对。

    《僦居发微》卖到现象级的数量,他是知道的。

    只是——那种东西我也能写啊……

    何胜明心里不服地想着,随手翻开《问道》,扫了眼目录,又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

    这满满的社科学术气息,是怎么回事?

    林国荣不是写散文的吗?这种劝退玩意儿,一般人谁能看得下去?

    何胜明带着惊奇,飞快地翻动着书页。

    几眼扫过大标题后,对老林的个人水平,稍微服气了一点。

    “不过连我都懒得看的东西,应该不会有什么人买吧……”

    何胜明心里暗暗想着,翻过最后一篇编者后记。

    正要把书放下,却突然停住了动作。

    出现在倒数第二页的鸣谢名单,一下子就牢牢地抓住了他的目光。

    名单上的头一个名字是郭鹤龄,后面加了括号,括号里写的是:“现任沪城财经大学校长,原京华社副社长,副部级。”再往下,就是各种听都没听说过的独霸一方的出版行业的大佬,然后是东瓯市的地方大佬,瓯城区的地头蛇,甚至《东瓯日报》出版社的领导,按照行政级别高低,从上往下,一直最后一个,是瓯城区出版局局长蒋正东,括号,正科级。

    “草泥马!”何胜明回过神来,一瞬间就头皮发麻地喊出了声。

    这哪里是什么鸣谢名单?分明就是林国荣的人脉关系图谱!

    “操操操操……”何胜明情不自禁地连连小声喊道。这名单里的不少人他都认识,其中诸如丁少仪这样的报社领导,甚至就坐在他楼上办公室。

    可正因这样,他才觉得震撼。

    而且反过来想,除了排在这份名单上的前几号人物,从第十四个已经降格到处级的大佬开始算,名字能被刊印在这份名单上,当事人自己应该也会觉得有面子吧?

    何胜明看着名单,半天才平静下来。

    “我的名字,什么时候才能印到这上面去?”何胜明脑海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然后摇摇头自嘲一笑,便拿着书,转身朝收银台走去。

    ……

    半小时后,何胜明回到办公室,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何胜明猜想大家应该是去开会了,不过既然没叫他,他也懒得去会议室确认。反正这些会大同小异,就算有什么要紧消息,他早晚也会知道。而且要是真在开会,他在会议中途进场,反而显得尴尬。

    何胜明淡定地给自己泡了杯热茶,拿出了一包已经开过的感冒药。

    两颗抗生素随即就进了肚子。

    何胜明精神上放心了不少,然后坐下来,随手拿过一张报纸。

    才看了个开头,办公室门外,突然传来鲁建波略带兴奋的声音:“阿明,你赶紧跟我来一下,林国荣来了,丁主任找你呢!”

    “找我?”何胜明瞥了眼放在手边的老林新书,有点蒙。



    “老林,卖书这个事呢,讲的是细水长流。你一口气赚一百万,不如一辈子赚两百万。宣传这个东西啊,当然也有用,不过用处肯定有限。一阵风的搞法,过去也就过去了,没太大意义,能卖出多少,最终还是要看口碑能不能维持得住,这样不管十年、二十年过去,总会有人买账。你现在的情况,是人比书红,要宣传,什么时候宣传都可以,用不着急于一时。”

    丁少仪办公室里,老丁和老林侃侃而谈。

    老林今天原本是来跟丁少仪谈一笔新买卖,可刚好丁少仪说可以试一试的年轻人出了门,老林闲着没事,便一边等人,一边和老丁聊起《问道》的钱景来。

    丁少仪给老林打了个预防针,跟老林说《问道》可能不好卖,不过成绩也不至于会太差,1000万册想都不用想,做梦也别想,不过只要老林能多坚持几年,努力让自己名气不倒,这本书卖到两三百万册,应该还是有希望的。至于拿林淼即将勇夺全国中小学生作文比赛大奖的噱头,那就真没有拿出来炒作的必要。

    老林这人虽然文化水平不好,不过好在明白听人劝吃饱饭的道理。毕竟丁少仪现在和他在一个碗里吃饭,真要是条赚钱的路子,肯定支持还来不及,完全没理由反对。本就不希望林淼抛头露面的老林,于是欣然接受了丁少仪的想法,然后无关痛痒的新书运营问题揭过,老林又随口一提小舅子江洋想要提前退伍的事。丁少仪人脉广,当即就表示可以找东瓯市军分区的领导问问,想来应该能有解决的办法。

    林淼坐在一旁,吃着肉包喝着牛奶,全程静听老丁和老林谈话。

    然后越听越觉得,资源这东西,真是滚雪球滚得可怕。

    不客气的说,老林能到现在的高度,九成九应该感谢林淼。但就算是林淼自己,也完全没能预估到,短短不到一年时间,他竟能围绕着老林这个点,织出一张那么巨大的网来。

    基层权力、国家资本、行业话语权,普通人哪怕能触碰到其中一点,就可以一辈子不必再为生活犯愁。而老林,现在全都摸到了——甚至在肉眼可见的当下,不出意料的,老林所能触碰到的这些顶级资源,以后肯定还会触及得更深、更多,直到某一天,在某个有可能侵犯他人利益的节点上,才会被人拦停下来。

    砰砰。

    办公室的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进来!”丁少仪响亮但并不生硬地喊道。

    房门被推开,鲁建波带着何胜明走进办公室。

    “丁主任,小何来了。”鲁建波一脸堆笑,又朝老林看了眼。

    老林微笑着一点头。

    丁少仪淡淡道:“你先出去吧,我们跟小何谈谈。”

    “诶,好。”鲁建波连眼神都不和何胜明多接触一下,就识趣地赶紧离开。

    房门一关,何胜明一脸紧张,忙跟老丁和老林问好:“丁主任,林老师,有什么事吗?”

    “先坐。”丁少仪指了下沙发。

    何胜明脚下发紧,快步走到丁少仪和老林面前坐下。

    直到坐下来,他才发现还有林淼在场,不禁脸色一变。

    自己千方百计想从报社调离的原因,不就是这货吗……

    今天要是没看到林淼出现在这里,他几乎都快忘了,这小子就是林国荣的儿子啊!

    林淼发现丁少仪推荐的人居然是何胜明,不禁也有些意外。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三秒,林淼突然咧嘴一笑。

    何胜明心头陡然一慌。

    “叔叔……”

    “干嘛!?”

    何胜明不等林淼说出话,就大喝一声。

    反应稍微有点大,吓了丁少仪一跳。

    “怎么了?”丁少仪面带奇怪,问何胜明道。

    何胜明露出比哭还难看的尬笑,真是每次一碰上这个小屁孩就没什么好事……

    “林老师家的小神童,我采访过他两次……”何胜明勉强解释。

    丁少仪看看林淼。

    林淼点头道:“嗯,对,叔叔采访过我,他还跟我说他肾不好。”

    老林和丁少仪双双望向何胜明。

    何胜明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俏丽马啊,狗日的林国荣,谈公事为什么要带儿子过来?

    “不是,不是,就是,就是采访的时候……一个比喻!”何胜明强行解释。

    丁少仪却笑着打断:“行了,淼淼这孩子有点小调皮,我是知道的。先说正事吧。”

    何胜明总算松了口气。

    林淼也不想浪费时间,没再调戏小何同志。

    丁少仪从茶几下面,拿出一份手写的稿子,递给何胜明,淡淡道:“你先看看这个。”

    何胜明接过稿子,读了几句,抬头奇怪道:“这是……?”

    “大纲。”老林接道,“你先看,看完我再跟你说。”

    “哦……好。”何胜明不再说话,赶紧加快阅读速度。

    “武校毕业生王坚嫉恶如仇,在一次帮警察抓小偷的过程中,失手将小偷打残,招致小偷团伙报复,家中房子被烧,父母惨死,王坚也因此被烧得面目全非,只有在外求学的妹妹逃过一劫。两年后,王坚靠毅力恢复健康,却终日只能戴面具出门。为给父母报仇,王坚不惜加入小偷团伙,暗中搜集他们更大的犯罪证据,在将证据交给警方后,却又当着警方的面,虐杀数个小偷。就在王坚即将杀掉最后一个小偷时,警方埋伏的狙击手将王坚击伤。

    王坚髌骨中弹,一条腿彻底残废,被捕后不日被宣判死刑。受刑之前,小偷团伙的人依靠关系向王坚传话,告诉王坚他们不会放过王坚的妹妹。而犯罪的小偷团伙等人,已经因证据不足,被警方释放。王坚被激怒后,单腿打伤传话的人,自己却也被狱中小偷团伙的人打成重伤。行刑日不日到来,王坚心若死灰,不料警车却在押解他前往刑场的途中,遭到神秘力量的攻击。王坚晕厥醒来后,发现救下自己的竟然是传说中的血族。

    血族男爵曹放声告诉王坚,自己已经活了五百多年,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继承者,王坚生性正直但又不迂腐,而且敢于承担后果,是合适的人选。只要王坚答应成为他的继承者,他不但能让王坚恢复原貌,还能让王坚从此永生不死。王坚问永生有何意义,曹放声表示没有永生本身并无意义,但至少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王坚迷茫的眼神逐渐变的坚定,月圆之夜,一滴鬼血,王坚从此有了新的身份,血族子爵,王钢蛋。”

    “王……钢蛋?”原本看大纲看得心潮澎湃的何胜明,当场出戏。

    “这个名字随便,反正可以换。”老林昨晚上就得到林淼的面授机宜,把林淼跟他说的原话说了出来,然后问何胜明道,“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很好啊!”何胜明一脸难抑的兴奋,“林老师,这是你的新书?”

    吸血鬼的故事,在九五年这个节点上,可谓是绝无仅有。

    能和现代背景结合起来的,更是闻所未闻。

    老林面不改色,厚颜无耻地坦荡承认下来:“对,前段时间咱们这里不是有谣言说湖滨路一带闹吸血鬼嘛,还搞得湖滨路那一片到处都是卖符的,现在连文化产业园都建起来了,我就有了点灵感……”

    何胜明完全忘了自己刚才在书店里质疑老林水平的事,认真点着头,无声无息化身一条舔狗,舔得情不自禁。同样一个社会事件,在生意人眼里就是商机,在报社眼里就是新闻,可到了林国荣眼里,竟能变成一个全新的写作概念。这特么就是认知能力上的差距啊!

    了不起,真的了不起!

    何胜明在心里头拍案叫绝,老林突然又问道:“这个故事让你写的话,你有把握写好吗?”

    “啊?让我写?”何胜明突然傻了眼。

    丁少仪接话道:“小何啊,林老师现在呢,贵人事忙,接下来可能每个月都有大半的时间会在外面出差,活动太多了,加上他的本职工作,实在是没办法安心写作。我呢,明人不说暗话,出版社要出业绩,但林老师的招牌也不能砸,思来想去,听说你的写作功底很强,就想找你来帮帮忙,替林老师把他想写的东西写出来。”

    “你是说……代笔?”何胜明略有点抵触的样子。

    丁少仪笑道:“放心,收入上的事情,肯定不会亏待你。这本书,千字一百元,你能写多少算多少。将来等日子长了,林老师还说可以跟你一起署名,这样就不算代笔了吧?”

    共同署名?

    何胜明怦然心动。

    “怎么样,考虑一下?”丁少仪微笑看着何胜明。

    何胜明低下头,连呼吸都在颤抖。

    良久,他终于抬起头来,一脸如同上战场般的决绝:“行,我试试!”

    丁少仪露出笑脸来:“那你先拿这个大纲回去,写三万字给我看看,林老师说可以的话,这本书以后就交给你负责。”

    “好!”何胜明握了握拳头,站起身来,向老林伸出手,“林老师,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努力写吧,好日子等着你呢。”老林跟何胜明轻轻一握。

    何胜明又问道:“对了,林老师,这个曹放声为什么要非要找继承者啊?”

    老林笑道:“你自己编嘛!不然找你干嘛?”

    “哦……哦,是是……”何胜明笑着挠了挠头,然后见老林和丁少仪都没什么话了,便亢奋又急切地告辞道,“那丁主任,林老师,我先出去了。”

    丁少仪点点头。

    何胜明脚下带风,出了房间。

    “淼淼,你看可以吧?”何胜明一走,丁少仪马上就问林淼道。

    林淼把最后一口牛奶喝完,玻璃瓶往地上一放,满脸和年龄不符的无奈道:“先试试吧,我爸忙,我也忙,你也忙,大家都忙,想继续吃香喝辣,那就只能把项目外包了啊。要是那个叔叔不行的话,就再找别人吧。报社里人那么多,总能找到个听话又能写的。”

    丁少仪听得直摇头。

    比起吸血鬼那种不靠谱的东西,小孩子早熟到这个地步,才叫真的吓人好吧……



    西城街道办事处大楼楼顶装修了一整个夏天的食堂,终于赶在暑假的末尾完工开张。

    装修过后的食堂焕然一新。向阳面的墙壁挨了两下价值八十的大锤,多开出两扇窗户,光线好了许多。原本的后厨和点餐台被打通,点餐台前被安上了一排玻璃墙,炒菜和打菜的地方连成一处,新开的五个打菜窗口,宽敞得足以应付那些一到中午饭点就忘掉排队是什么意思的饿死鬼们。就连电视机,都从原来的21寸黑白电视,换成了40寸的大彩电。

    唯一不变的,只有那间专供领导使用的小房间。

    名义上负责装修事宜的党政办主任林国荣同志,忙里偷闲花三分钟向狗腿严晓海同志下了死命令,除了更换桌椅外,领导包间的布置不许动一分一毫,尤其是那一大水缸的金鱼,但凡死掉一条——那就赶紧补两条回去,省得董希伯说破坏风水。严晓海当时一本正经,说如果金鱼死了,自己提头来见,然后转头就拿着老林拨给他的十万块装修费,抽出其中五万外包给了自己的表弟。严晓海的表弟又找了个熟人施工队,阔绰地给了两万。

    施工队拿着两万块钱,忙里忙外精打细算两个月,最终将预算控制在一万二之内。

    包工头为人仗义,挣到手的八千多块自己只拿了四千,剩下四千多分给底下五个工人和学徒,两个干活最多的学徒,一个人拿到两百块的辛苦费,其余三个老师傅把最后不到四千的钱一分,相当于一个月拿了六百多块的工钱,比在老家种地好得多,全都由衷感激政府好政策。

    转完这么一大圈,严晓海带着人民群众的感恩之情,吃水不忘挖井人,抽空又去林淼家走了一趟,给老林同志送去了三万大洋的指导费。老林推却再三,但在严晓海的坚持下,还是勉为其难地当着林淼和许风帆的面收下来,嘴上直说不能占公家便宜。

    不料许风帆这二五仔辜负老林对他的信任,当天晚上在林淼家吃得满嘴油,结果一跑回家就把老林收好处费的事告诉了许佳昌。许佳昌这个分管组织纪律的副主任当时听完就气得差点脑溢血,但好在总归是高智商人才,心知根本干不过现在的老林,暗暗记下一笔后,次日就一身正气不跟蛀虫同流合污地给组织提交了调岗申请,老董好说歹说,才把他劝下来。

    劝完之后,就找来老林掏心挖肺地说了一通——

    操|你|妈|逼|贪污也收敛着点啊!

    “老林得亏是提干晚啊,不然搞不好等到十八大结束就该枪毙了……”林淼坐在窗明几净的食堂里心里默默念着,然后一边低着头吸溜久违的食堂招牌面条,一边瞥了眼坐在自己对面那个毫无半点愧疚之心吃得极其欢腾的死叛徒。

    许风帆端着碗,呼呼几下仰头就干下一碗粥,吃完一抹嘴,又起身去另一个窗口拿了两个肉包和两个煎蛋回来。这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个暑假,林淼无比嫉妒地眼看着这个死竹竿,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拔高了七八公分,现在差不多应该有一米七了……

    反观林淼自己,每天吃得多,但消耗更大,营养这玩意儿,似乎一点都没在他身上留存住。暑假前坐公交不用买票,暑假后照样享受幼儿级特权。

    枉费他整天那么虐待自己的胃,简直日了狗。

    “晓晓,吃个蛋。”许风帆夹起蛋黄流油的荷包蛋,放进晓晓的碗里。

    晓晓早就撑得两眼发直,低头直勾勾看着那个又大又圆的蛋,为难地转头看看林淼。

    林淼望向许风帆,语气不善:“拿走,不吃。”

    “淼哥,别生气了嘛,我是说漏嘴啊。你看我爸都说不要和你一起玩了,我不还是过来找你了,再有下次你弄死我好不好?”许风帆越来越二皮脸。

    林淼看着这逼,心说许佳昌真是家门不幸。

    以许风帆的智商加脸皮,将来要是当了官,对社会的危害绝逼要比老林不知大多少倍啊!

    “滚开,寡人不跟到处告密的小人为伍。”

    “大王,微臣对你忠心耿耿啊!”

    晓晓被许风帆的不要脸逗得扑哧一笑,喷出来的面汤溅了一桌。

    桌上没有纸巾,林淼拿出自己随身带的,给晓晓擦了擦嘴。许风帆拿起自己碗里的肉包,一看也被晓晓的口水喷到了,略作犹豫,就毫无心理负担地咬了下去。

    林淼把纸巾揉成一团,随手一扔。

    正要继续吃面,身边突然坐下一个人来。

    “阿淼,今天要开学啦?”林国华坐下来,一脸笑眯眯的。

    老林总归还是念手足情分,花了不少力气把林国华从区规划局弄进了西城街道。

    原先顶着助理工程师职称,但实际只是规划局下属单位合同工的小叔,摇身一变,就成了西城街道的社事办科员,编制也转成了差额事业编。

    林淼对小叔积怨太深,淡淡地敷衍了一声:“嗯。”

    林国华又追问:“我看别的学校都是下星期才开学啊。”

    林淼继续懒得交流道:“嗯,是啊,所以别的学校一年学费五百,我们学校一年学费一万。”

    林国华听得一愣,震惊地嘀咕道:“一万啊,学费这么贵?”

    林淼没搭理。

    林国华也不是笨蛋,看得出林淼不喜欢他,虽然不明所以,但也没当回事,笑了笑道:“唉,以后阿冰要是也能跟你一样,读书成绩这么好就好了……你慢慢吃,小叔先下楼了。”

    林国华起身离开。

    林淼看着小叔走出食堂,心里又想起江洋来。林国华之前也打过食堂工程的主意,但老林留了个心眼,没答应。可要换成江洋在这儿,这项目估计就落不到别人手里了。

    也不知道江洋什么时候能回来。

    三两口干掉碗里剩下的面,林淼背起昨天丁少仪给他新买的书包,喊了许风帆一声:“许大人,走了!”

    许风帆忙把嘴里的半个包子咽下去,朝晓晓挥挥手,一脸高兴地跟上了林淼。

    走出食堂,楼顶阳台上晨光普照,天朗气清。

    林淼颠了下书包,露出微笑。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后的好时代。

    九十年代初期,只要有门路组织起人手,随便做什么轻工业品都能迅速发家致富。再过十年,只要拿这笔钱买楼,闭着眼也能暴富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再过二十年,互联网、物联网经济将改变整个社会的运作方式,只要有资本,就能横扫天下。

    赶上第一班车,就能赶上后面所有的车。虽然很多事不能自己直接出面去做,但只要有好处,总会有不计其数的人,抢破头来给他们家卖命。

    冷血残酷无情吗?

    但这就是世界。

    而且将永远这样这下去。



    “哇……瓯城湖怎么被填了?叫瓯城河还差不多吧!两个月不过来就面目全非成这个鬼样子了,要不要这么夸张啊……”蛟龙巷和湖滨路交界处的石桥上,张雪茹一脸惊讶地看着在社会主义的挖掘机下彻底改头换面的湖滨路,嘴巴张得老大。

    眼前原本湖面宽广的瓯城湖,被足足填掉了三分之一。填出的土地上,建起了一整排的沿街商铺。此时商铺都还空着,放眼望去全都是没装修的毛坯房,不过大部分门梁上,都已挂好了招牌,“梅花居”、“占龙卦”、“点仙台”之类玄乎又土逼的名字不一而足,一群算命、看相、兜售香烛纸钱的货,文化水平的天花板估计也就止于这个高度了。

    瓯城区传统文化产业园的二期工程已经收工,现在只等商铺入驻,完成最后的软装。最多两个月内,这个号称东瓯市本年度最具特色的市重点文化项目,就能开张营业。

    “以后这里就热闹了,说不定还要改成步行街呢。”张雪茹的母亲廖芳华,带着些许期待的口吻说道,然后转过身,看了眼石桥斜对面不远处的小楼。

    新盖的二层小楼院墙外,挂着两块显眼的衙门招牌——瓯城区湖滨传统文化产业园工程项目指挥部,瓯城区湖滨传统文化产业园管理委员会(筹)。

    湖滨路的项目还没完成最后的验收,市里和区里的领导就已经不知道夸了多少次。

    三百个园区商铺,每个商铺的年使用费是两万,商户们还没进来,六百万的财政款就已经先进了市里的口袋。市里对这个项目的1000万投资,一下就收回了大半——这还不算后续的税收。当然,站在大领导的角度来看,这点小钱还是极其其次的。

    湖滨路项目到目前为止的最大成绩,是省里某位排名靠前的高官特地作了批示,让东瓯市好好规划,争取搞出一套新的产业模式,打造一张东瓯市的新名片,向全国推广经验。

    据说直接负责湖滨路项目的副市长罗万洲,兴奋之余当天就一通电话打到瓯城区组织部,要把项目的发起人林国荣调到市府办秘书处去,理由是充分对接项目。

    不想区组织部十年一遇地胆子长毛跟上头顶了一次牛,坚决不同意放人。两方争执不下,甚至吵到东瓯市的长老会上。瓯城区的大佬资格老、脾气大,会上当场就拍了桌子,直截了当质问罗万洲,如果老林调到市里去,今后项目出了成绩,头功到底是算他老罗万洲的,还是算全市班子的,还是算瓯城区的?罗万洲一个空降下来的外来户,在东瓯市毫无根基,得不到市里其他领导的支持,遇上这么个地头蛇,当然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件事这才作罢。

    当时老林身在京城,并不知道市里和区里为了抢人,闹得有多厉害。

    不过廖芳华这些基层小科员收到风声后,反应就比较大了。

    廖芳华科室里不止一个人羡慕地表示,做人做到老林这份上,真的这辈子都值了。年纪轻轻三十出头就提了干,出两本书就成了全国知名作家,要能力有能力,要名气有名气,要才华有才华,要钱有钱,而且虽然中年发福颜值在崩塌,但比起机关单位里的绝大多数猪头,长相还是相当过得去的。再加上还有个神童儿子,这人生,圆满了啊……

    “唉……”廖芳华收回目光,轻轻唤了还在东张西望的女儿一声,“走吧。”

    她转过身,朝不远处的东瓯市第四中学走去。张雪茹蹦蹦跳跳跟上,挽住廖芳华的手撒娇道:“妈妈,晚上吃点好的吧,我头一天开学呢!”

    廖芳华看着个头都已经超过自己肩膀的女儿,心下微微一叹。

    真快啊,明明感觉昨天才那么丁点大一个孩子,这一下说上初中就上初中了。等再过两年,个头应该都要超过自己了吧,很快就要变成一个大姑娘了,也不知道还不会这么撒娇……

    “想吃什么?”廖芳华柔声问道。

    张雪茹犹犹豫豫问:“那个……肯德基行不行?”

    廖芳华戳了戳女儿的额头,宠溺道:“你个小馋猫,不是说了等到过生日再去吃的吗?”

    肯德基这个洋快餐店今年才进东瓯市,五龙街那边开了一家。前不久廖芳华和老公带女儿去尝了一次鲜,味道确实挺好,不过价格也确实够贵。一家三口尽量省着吃,一顿饭也花了一百多块,就算是他们这种收入还算可以的双职工家庭,也都感觉这钱花得有点肉疼。

    “你就当我生日提前了嘛!~”张雪茹拉着廖芳华的手甩来甩去,大声喊道,“顶多这学期期末考,我一定把林淼比下去好不好?这回再考不过他,我就把吃进去的肯德基吐出来!”

    话刚说完,身后就铃铃响了两声。

    许风帆蹬着自行车,在廖芳华和张雪茹母女俩身旁停下。四个人奥数比赛的时候都见过,许风帆对廖芳华一笑,喊道:“阿姨好。”

    廖芳华一时没记起许风帆来,不过却一眼就见到了坐在车后座上的林淼,惊喜道:“林淼!你爸爸呢?怎么没送你过来?”

    林淼回道:“我爸今天出差,早上6点的火车,早就出去了。”

    廖芳华不由叹道:“你爸爸这么忙啊……”

    “嗯,现在一个月能有十来个会呢。”林淼说着,转头又问张雪茹道,“你刚才是不是说,考不过我就把吃进去的东西再吐出来?为什么这么想不开,非要折磨自己的身体?”

    “啊……你好嚣张啊!”张雪茹一见林淼就闹腾,把直接把林淼从车上抱起来,蹲下身下,咬牙切齿地揉林淼的脸道,“你觉得我考不过你吗?”

    “干嘛呢!”廖芳华忙把张雪茹拉起来。

    张雪茹冲廖芳华吐吐舌头。

    却听林淼淡淡道:“姐姐,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勉强自己了。我这个暑假都把过去几年的中考题做完了,今年读完我就要去上高中,咱们根本考不到一块去啊……”

    廖芳华听得神色一变。

    林淼又接着说道:“再说光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有什么意思,有本事的你把吐出来的再吃回去啊。”

    张雪茹愣了两秒,突然怪叫一声:“啊!”然后狠狠抱起林淼,埋在胸前,挤海绵似的嚎道:“你个孽障,还让不让人活,让不让人活了!?”



    张雪茹跟抱玩具熊一样强行把林淼抱进四中校门的时候,亲自守在校门口迎接新生和家长的外国语初中姜胜善,正笑得跟青楼老鸨似的。坐在边上传达室里看门的老大爷,看不过姜胜善这副卖笑的嘴脸,脸上带着嘲讽的冷笑,心眼里更是看不起她那个所谓的校长名头。

    校长?哪个学校的校长?哪家教育局任命的校长?

    不就是一个破私立学校——啊呸!连私立学校都算不上!

    一届才招两个班的学生,就这还有脸叫学校?像他们四中里头那些自家也办学生寄宿的老师,谁家里还不住几十个学生?就外国语初中这种连教学楼都是跟他们四中借来的学校,姜胜善在老头来看,不过就是私人小作坊底下的一个管事婆而已,也好意思叫校长?

    老大爷心里很不高兴。

    外国语初中提早一周开学,害他白白少了一个星期的假,还特么没有加班工资……

    姜胜善发现看门大爷黑着脸的样子,虽然也同样不痛快,但没办法。

    外国语初中办学一年多以来,受到社会的关注不小,不过所承受的社会舆论压力同样大。因为来上学的孩子,几乎全都是东瓯市内数得着的家庭的孩子,所以去年刚开学就被有心人泼脏水,说成是洋泾浜的贵族学校。姜胜善心里清楚,现在社会上不知道有多少人,都红着眼睛,巴不得外国语初中办学失败。这样到时候他们才好敞开了笑话,那些花了大价钱把孩子送进这所学校,在东瓯市各部门单位身居要职的领导和老板们,充其量也就只是一群猪。

    至于他们自己——当然是眼睛雪亮的群众了!

    甚至连某些到时候有可能出现的风凉话,姜胜善现在都能想象得出来。

    “哎哟,花那么多钱读书,读出来还不是跟我儿子一样啊!”

    “就是哦!什么外国语学校,就是骗子学校嘛!一年学费一万块,那么多钱要是花我儿子身上,我都能给他培养到大学了……”

    “所以说为什么国家发展不起来,那些当官的和那些老板各个脑子都不灵清,有本事、会干活的都被弄下去的,会拍马屁、会吹牛逼的全都上去的,国家怎么可能发展得起来嘛……”

    想象一下,那场面,打脸不打脸?

    而且不仅打学校的脸——到时候真要出不了成绩,连同送孩子来上学的那些在东瓯市里有权有势的家长,也全都跑不了!所以可以说,只要等到后年六月全市中考过后,如果外国语的第一批学生如果成绩低于预期,那么外国语初中这所学校,基本也就可以关门大吉了。

    顶着如此巨大的压力,年纪还不到四十岁的姜胜善,在过去的一年里,着实掉了不少的头发。但好在值得欣慰的是,外国语的第一批学生,今年升至初二的那群孩子,考试成绩要比预料中的更加优秀。

    而他们这些学校的管理人员,在学校打响名声之前,就只能低调低调再低调。不论面对多么恶劣的连言碎语和揣测,甚至是毫无理由的厌恶和攻击,都必须无条件苟住!

    “姜校长!”廖芳华隔着十几米,就大声打招呼道。

    姜胜善见廖芳华带着女儿,她女儿怀里还抱着林淼,身边又跟了个许风帆这个瘦竹竿,不禁对这套阵容有点蒙圈儿。见张雪茹和林淼亲密的样子,姜胜善还当老林这是发迹后迅速换了老婆,顺带把人家闺女也接手了。好在她的脑洞没开几秒,廖芳华就上前解释道:“刚好路上遇到我家雪茹这两个新同学,姜校长,以后孩子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姜胜善回过神来,一脸堆笑道:“孩子的事情,学校和家长共同努力嘛。学习方面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我们请的老师全都是最好的,去年我们初二那批学生考得很好,跟他们四中搞了一次联考,总分的平均分,比四中的初二学生高了一百多分。”

    “多了多少?”廖芳华听得一怔。

    几米外传达室里的老头,也是听得眼珠子一瞪。

    平均分高一百多分?

    吹牛逼的吧?!

    “妈,这种事不是很正常嘛,你看我们三个都是全市奥数拿奖的,本来成绩就比一般学生好得多……”张雪茹一脸理所当然的不耐烦。

    许风帆却幽幽来了句:“我没有……”

    张雪茹没反应过来,随口追问道:“没有什么?”

    许风帆一脸抬不起头的样子:“我没拿市里的奖,我只拿了区里的二等奖。”

    “哦,这样啊……”张雪茹重新上上下下打量许风帆一眼。

    许风帆有点蛋疼道:“靠,你这什么眼神,鄙视我吗?”

    “对,我作证。作为一个察言观色专业十级水平的高手,我可以证明,她很明显就是在鄙视你。”林淼挂在张雪茹身上,一本正经地回答。

    廖芳华转头就教训女儿道:“不许骄傲啊,人家拿区二等奖也很厉害了!淼淼这么小还拿全市第一了呢!你前年去省里比赛才拿第几?第五是吧?”

    许风帆听得嘴角抽抽。

    尼玛,不带这么借机炫耀的啊……

    区级选手不算人吗?

    “本来应该是第三的好吧,第二名到第四名平分了,我才掉到第五,我本来也该拿第二的,时间不够了……”张雪茹大声争辩。

    廖芳华不接受道:“行了,行了,输了就是输了,哪来那么多借口!”

    林淼也跟着附和:“就是,时间不够就是水平问题,像我天天拿第一,拿得做题的欲望都快没了,我有抱怨过题目太简单,没办法拉你们几十分吗?”

    张雪茹于是又对林淼使出了怀中抱婴杀,挤海面似的揉了林淼一通。

    几个人在姜胜善跟前一番闹腾,后面又有别的家长带孩子来报道。

    姜胜善看着林淼和张雪茹这几个今后中考的种子选手,心里安稳许多,不得不说,今年的初一,论天分,可比去年第一批的孩子还要强上半筹。

    尤其是林淼这个神童,要能考出好成绩来,那可就是活广告啊!

    “先去礼堂吧,人来得差不多了,等下开个小会,马上就分班上课了。”姜胜善看了眼手表。

    这才早上7点40分而已……



    四中的校区面积小,所谓的大礼堂自然也就大不到哪里去。

    顶多能坐三百来人的阶梯大教室,大清早就人头攒动,除了前来报到的新生和学生家长外,外国语初中的主要管理人员,也全都悉数到齐。吴宁祥挺着流肥油的大肚子,堆着笑脸,在教室中来回走动,基本上每进来几个人,就要上前寒暄几句。

    外国语初中的校长不好当,他这个学校背后的真正老板,压力则更加大。前年能说服省里和市里两级领导,好不容易把这所学校办起来,所耗费的精力,绝对是常人难以想象。此时眼看着学校的筹建和运营已然慢慢走上正轨,吴宁祥没有理由不发自内心地感到振奋。

    两年,只要再给他两年时间。

    一旦外国语初中的招牌打响,到那时东瓯市所有的私人办学资源,就会源源不断地流到他的手里。那时再随便找两个有公家背景的合伙人,或者干脆就直接跟市教育局合作,届时整个东瓯市私人办学产业所产生的收益,轻轻松松便能将他这笔投资的前期成本完全抹平。

    想想那笔可能他十辈子也花不完的钱,现在吃点的苦,受的这点罪,又算个屁?

    “我们学校啊,是素质、能力一把抓,孩子的成绩当然是重中之重,但素质教育也不会落下,我们今年还特地请了两个外教过来,资质绝对没问题,在国外就是中学教师。我还专门找了几个东瓯大学的外语老师面试过,下个星期就过来上课,以后专门当孩子的英语口语老师。”吴宁祥站在朱佩慈和雷瑞瑞的跟前,和她们俩的妈妈口沫横飞地说着。

    两个孩子后排,几个林淼参加奥数比赛的熟脸,南城小学的扛把子蒋琴琴小姑娘,还有奥数集训班的班花高媛媛也都一脸期待地听着。

    现在的东瓯市,初中这块,只有实验中学配了外教,而且只有两个。

    但是以实验中学每个年级段二十个班级的巨大体量,区区两个外教肯定不够雨露均沾,就算是他们的重点班,每年能上到20节外教的口语课就算不算了。

    而相比之下,外国语初中,一个年级可就只有2个班!

    “外教是男的女的啊?”朱佩慈的妈妈问道。

    吴宁祥笑着回答:“一个男老师,一个女老师,男老师四十多岁快五十了,小老头一个,听说幽默得很,特别有趣的一个人。女的那个年纪还很轻,二十五六岁,大学毕业没几年,我看过照片,是个金发大美女啊,啊哈哈哈哈……”

    吴宁祥的笑点不知从何而来,笑得浑身的肥肉都在抖。

    边上一个男孩的父亲闻言,露出同道中人的微笑,插话道:“哎哟,那可不好,这些孩子现在正好是青春期呢,美女老师过来上课,容易分心啊!”

    “爸……”坐在的刘少锋无语地捂住了脑袋。能堂堂正正考进外国语初中的,哪个不是各自学校里的扛把子,而成绩好的小学生,通常也就意味着,三观没有问题。

    刘少锋被说话不把门的亲爹搞得尴尬无比,羞耻得抬不起头来。

    好歹也是个小破科长的老刘却浑然不在乎,接着强调道:“老吴,那个女老师我建议去带初二,初二的小朋友思想比初一的小朋友成熟,不容易对老师产生不该有的想法。”

    刘少锋越发想死:“爸,别说了好吧,这种事不可能的啊……”

    老刘振振有词地继续耍儿子玩:“什么不可能!在爱情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边上几个小姑娘,被老刘逗得咯咯直笑。

    阶梯教室正热闹着,教室的门又被推开。

    张雪茹牵着林淼的手走进来,雷瑞瑞一下就大叫起来:“林淼!”

    林淼笑着朝自己的六年级同桌招了招手。

    老刘和刘少锋抬眼望去,老刘有点小惊讶地拍拍儿子,问道:“就是他啊?这也太小了吧,还没你弟弟高呢!”老刘家两个儿子,刘少锋他弟,今年五岁,上幼儿园中班……

    刘少锋眼里只有林淼,淡淡道:“对他来说,高矮根本不是问题。全市奥数第一名,作文比赛全省一等奖,听说还拿了个市里头象棋比赛的冠军……”

    刘少锋如数家珍。

    老刘闻言一笑:“怎么,怕了啊?”

    “我怕?”刘少锋少年心性,一激就跳,昂扬道,“三年后我一定会让他知道,谁才是这个班里最厉害的。”

    “好!有志气!”刘少锋话音落下,身后忽然就探出一只肥胖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一个小胖子高声喊道,“年轻人,我彭二月看好你!”

    老刘和刘少年面面相觑。

    然后不等彭二月再说第二句,一旁显然是他爸的老男人,就沉着脸把他拽回了座位,没好气地训斥道:“别给老子安静点。老子是让你来好好读书的,不是让你来玩的!”

    彭二月瘪瘪嘴,然后略带一点愤恨地看了眼进门就被一群女生团团围住的林淼,羡慕嫉妒恨道:“劳逸结合嘛,反正你也不指望我拿第一……”

    老彭半点不客气道:“你他妈能不拿倒数第一,老子今年就算烧高香了!”

    彭二月吊儿郎当地晃了晃脑袋。

    心里虽然不高兴,但确实无话可说。

    他是今年两个班里,唯一一个,完全靠花钱砸进来的。

    入学费足足十万,而且学籍还是挂在四中……

    ——因为小学成绩,实在太特么差了。

    彭二月小学毕业考试,语文69分,数学71分,就这还是专门找老师补过课的结果。

    今年老彭看过有关林淼的新闻后,开始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酒后造孽,才生了这么一个儿子。

    跟林淼这种神童相比,彭二月简直就是只猴子。

    但话说回来,儿子再不争气,毕竟还是亲生的。

    所以这不刚一听说林淼考进了外国语初中,财大气粗的老彭,就愣是在外国语初中招生时间截止后半个月,还硬生生花大钱把儿子塞了进来。为的就是求个近朱者赤,让傻儿子跟神童在同一个教室熏陶熏陶,说不定多沾些仙气儿,哪天突然就开窍了……



    林淼进教室如进狼窝,张雪茹一个人罩不住他,小豆丁的使用权一转眼功夫便收归国有。教室里但凡是个女的,不管年纪大小,都要过来抓一把或是摸一下,甚至有热情奔放的阿姨还要把林淼抱起来亲上一口,亲得林淼挣扎不止,然后越挣扎她们就越兴奋。

    一起过来的许风帆看得很吃味,不仅因为他现在享受不到林淼这样的待遇,就算放在六年前,他和林淼一个岁数的时候,也照样吸引不到这么多姐姐和阿姨的关照。看着班上最漂亮的小美女高媛媛同学把林淼抱在怀里蹭啊蹭,蹭得林淼完全不再挣扎。

    许风帆心里暗骂一声没原则的小鬼,嘴上口口声声说要为自己的小女朋友守身如玉,转眼落入别的女人之手就如此顺从,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诶?奇怪?

    为什么脑子里会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

    许风帆有点茫然地找了个距离林淼很远的角落坐下来,默默思考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林淼的舔狗,以及为什么自己会变成一个幼儿园小朋友的舔狗。

    就在许风帆长考不得其解的时候,外头又零零星星跑进来几个漂亮小姑娘——这一届外国语初中,男女比例差不多是三比一,班上的姑娘要比男孩子多很多。

    小姑娘们一见神童正在被揉,二话不说就凑上前去参加集体活动。

    许风帆看得越发眼红,忍不住把心里话骂了出来,不想却是异口同声:“靠!”

    许风帆转过头,发现刚才闹出些许小动静,自称彭二月的伙计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他的身后。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中带着对某个小豆丁的默契声讨。

    抛下亲爹的彭二月看着沦陷在女人堆里的林淼,深深感慨:“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个小孩很容易被掐死的样子……”

    许风帆沉默片刻,想起大人们讳莫如深的某个关于林淼的黑夜传说,喉结微微一动,劝道:“兄弟,我劝你还是先别冲动,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如果你非要行动的话,很有可能会是你先被解决掉。”

    彭二月一怔:“为什么?”

    许风帆远远看着林淼,摇头叹道:“别问了,我一直那个家伙,有可能不是人类……”

    彭二月微微眯起眼,摸着下巴,看着林淼作深思状。

    可造型还没凹过三秒,后脑勺就挨了一记巴掌。

    老彭手里拿着个大哥大,没好气对小彭道:“爸有点事,先走了,待会儿放学了你自己回家,别去游戏厅知道吗?不然老子打死你!”

    彭二月点头如捣蒜。

    老彭又对许风帆友好地笑了笑,然后径直就出了教室。

    家里的老爷子一走,彭二月立马又张狂起来,嘴里叨叨:“嘁,你让我不去我就不去啊,我不但要去,还要带同学一起去!哥们儿,你去不去?我请你!”

    彭二月装出一副社会人的架势问许风帆。

    许风帆却伸手一指林淼:“先问过我淼哥。”

    彭二月又眯起了眼睛望向林淼,疑惑不解的表情中,带着些许的探究意味,总体而言,样子看起来有点显蠢……

    ……

    老彭离开没一分钟,在外头当了半天迎宾小姐的姜胜善,就回到了教室。

    阶梯教室的门一关,姜胜善走到礼堂前,面向众人,拿起话筒拍了两下。

    刺耳的声音从音箱里传出。

    正在揉林淼玩儿的姑娘们,赶忙全都坐下来,一个个露出贤良淑德的模样,仿佛刚才肆意玩弄幼儿身体的人不是她们。

    “莉莉,我对不起你啊……”林淼拿高媛媛的手帕擦着脸上的口水。

    高媛媛好奇问道:“莉莉是谁?”

    林淼叹道:“姐姐,不要问了,我现在心情好复杂……”

    话没说完,就被吃醋的张雪茹从高媛媛怀里拎了回去。

    “开会了!别说话!”张雪茹忿忿对林淼道,总觉得刚才那一通闹,自己被人占了便宜。

    林淼身在曹营心在汉,被张雪茹抱着,却依然跟高媛媛保持眼神交流。

    长得漂亮的小姑娘,就是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啊……

    讲台前的姜胜善,和坐下来的吴宁祥对视一眼。

    吴宁祥点点头。

    姜胜善开始说话道:“各位同学,各位家长,今天是我们开学第一天。因为我们学校的特殊情况,开学仪式呢,就不弄了。今天在正式上课之前,请各位过来开这个见面会,主要是想给各位家长和同学,在思想上打一个预防针。我知道,各位家长之所以愿意把孩子送到这里来,是因为大家信得过我们的教学质量。当然,我们学校在教学方面,也保证不会让大家失望。但是,学习这件事,归根到底,关键的关键,根本的根本,还是在于孩子自身的努力。

    在座的各位同学,可以说是东瓯市最好的一批苗子,哪怕放在沪城,放在京城,放在任何一个大城市,我相信你们都是属于拔尖的一批。

    我们外国语初中的入学考试,放在东瓯市是头一遭,是东瓯市历史上,第一次小升初需要考试进入。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是为了把孩子们分出三六九等,而是为了确保大家,入学之后,能跟上我们的教学进度。因为我们学校的教学计划,跟其他学校——包括实验中学在内,是不一样的!可以说只有最好的学生,才能承受得住今后三年的学习强度,你们的入学考试,不是考试那么简单,而是一个能力的象征。所以我这里要先夸奖一下各位同学,我们的考试是按中科院特殊儿童也教室俗称的神童教育初级入学测试的难度设置的,今天能坐在这里的每一位同学,你们都有资格被称为神童。”

    话音落下,教室里所有人全都望向林淼。

    林淼左右看了看,淡定道:“都是虚名,校长,你继续!”

    姜胜善微微一笑。

    另一边的彭二月又摸起下巴,满脸迷惑。

    什么入学考试?

    为什么老子连听都没听说过?……

    姜胜善继续说道:“我们外国语初中,一共有两套教材,一套是东瓯市初中通用的教材,另一套是我们根据各位同学的水平,专门订制的拔高教材。这两套教材,我们要用两年时间学完,最后初三一年,就是全力复习,备战中考。什么意思呢,就是我们学新知识的时间,只有普通学校——包括实验中学在内的三分之二,但我们的任务量,是他们的两倍!”

    此话一出,教室里微微响起一阵哗然。

    但哇出声的学生和家长一看边上其他人全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赶紧就闭上了嘴。

    姜胜善嘴上说没有三六九等,可考进来的孩子和他们的家长自己心里清楚,他们这些孩子之间,本来就是存在水平差距的。抛开林淼这个妖孽不说,班里头参加过奥数比赛的学生,互相之间其实都眼熟,像张雪茹这种拿过省里比赛名次的,谁敢说自己就一定能稳赢她?

    就连看似信心十足的刘少锋,其实也就是嘴上给自己打打气——他参加过三次奥数比赛,成绩最好的一次,也不过就是全市第八名,跟张雪茹比,还差得远了。

    “为什么我们要用这么严苛的条件来要求大家,因为我们学校所追求的,是最好。”教室里很快又只剩下姜胜善的声音,老姜的语气,也逐渐变得激昂起来,“什么叫最好?东瓯市最好的高中,是东瓯中学。但我们要追求的结果,是三年之后,所有孩子的最低底线,就是东瓯中学!我们外国语初中,不讲什么重点率,更加不存在升学率的概念。什么八中,十四中,市重点算什么重点?我们要的是,每一个同学,都要进入我们这个环境下,所能进入的,最好的省重点高中!二高我们都不考虑!”

    台下家长开始点头。

    姜胜善继续道:“我们学校虽然是初办,可是我们在办学之前,已经为各位同学做了大量的升学准备。全国最好的几所高中,包括镇远中学,京城四中,京师附中,沪旦附中,只要大家能考出足够好的成绩,这些学校,我们都能帮大家再联系二次的入学面试。如果有想出国读高中的,我们也同样有办法。”

    “那这样的话,我们参加中考的意义是什么呢?”坐在台下的刘少锋的父亲突然问道。

    姜胜善一笑,眼中带着傲气:“我们要的是名次。全市十万学生参加高考,东欧中学每年的入学名额是1200个,24个班,也就是说,只有总分达到全市前1200名的孩子,才有资格进东瓯中学读书。但是我们希望的,不仅仅只是进前1200而已。我们的目标,是全市前100名当中,至少有20人是出自我们这两个班级!全市前300名当中,我们有50人在里面,全市前500名当中,有80人在里面!只有做到这样,我们办这所学校,才是有意义的!”

    台下众人听得有点失神。

    张雪茹被这鸡血刺激得不轻,浑身冒鸡皮疙瘩地拽林淼的耳朵道:“听到了吗?”

    廖芳华看得火起,一掌把女儿罪恶的爪子拍开。

    林淼轻轻摸了下耳朵,正色点头:“是时候拿出真正的技术了……”